第2章

第2章

天雷勾动地火,一发不可收拾,这种事,让管三国亲眼见识到了。

不只他,也不过就半日光景,这郎有情、妹有意的消息,全梅门几乎都晓得了——

他们宠着、护着、疼着的梅花小师姊开了好大一朵桃花,跟大师兄带来的客人,有谱了!

不消说,那朵桃花的生平很快被打探出来——金平,大师兄家族世交兼个人的知交好友,桐城人氏,来头不小,是金宝钱庄的少东主,不只家底丰厚,人品文采也不俗,和他家大师兄以及其它两人,更一同被美誉为“桐城四公子”。

人品、家世,皆是一等一的上上之选,这样的人才,还有什么可挑剔?

更何况最最重要的是,这朵“金桃”够本事,可以让他们的梅花看上,单凭这一点,为了小师姊的幸福,师门上上下下哪个不乐见其成?

嗯,确实是有啦。

当所有人心领神会,接着开始找机会让两人相处,方便郎才女貌的两人四处走透透之际,确实是有一个人很不看好,隐隐感到忧心。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对这两方都极为熟识的管三国。

坏人姻缘会倒三辈子的楣,这种事管三国是晓得的,但事关他最要好的朋友以及跟亲妹一样的师妹,当这两人出人意表地天雷勾动地火、一发不可收拾之际,不似旁人乐见其成,他感到很不安,只因他知晓金平的最大缺点。

是以在所有人起哄撮合这两人出游之前,趁着四下无人……

“金子,你怎么回事?”因为男人间好说话,所以他首先找上自己的兄弟,开门见山地直问。

正打算翻找行李的金平停下了动作,因为这问题,立即会意管三国说有罐好茶忘了放哪,要他帮忙找应该只是借口。

“我不明白你说什么。”不用找东西,金平索性找个位置坐了下来,径自倒了茶喝。

“小花是我师妹,是我师尊唯一的女儿,从我来凤梧山习艺后,我可以说是看着她长大,她之于我,就像小兔对你的意义一样。”管三国不跟他客气,直接点出他最疼爱的妹妹金兔。

“扯小兔做什么?”讲起最疼爱的妹子,金平脸色一沉。

“只是让你知道,就如同你保护小兔的心情,我不会允许任何人玩弄小花的感情,即使是你也一样。”生平第一次,管三国板起了脸对好友说重话。

“你当我是什么?我是那种人?”金平很不高兴。

“不,我只是先提醒你,这阵子我师父、师娘正打算替小花找个好对象,毕竟她也到了这年纪,若你没那意思,不要误导小花,也不要误导我师父、师娘,那样对大家都好。”管三国把丑话说在前头,不想师尊闹得一头热后拉不下脸面,而师妹面对落花有意、流水最终无情的局面。

“梅老前辈有意嫁女?”想起那英气飒爽又可爱动人的娇人儿,金平有些些失神。

“所以你没有一定的决心,就别添乱子了。”管三国叹气。“你并不适合她。”

“哪边不适合?”金平直觉问,无法抑住心底不服气的感觉。

“你别跟我说你忘了有小兔,还是你打算弃妹妹于不顾?”依金平对妹妹的异常溺爱,管三国是打死也不信。

金平在朋友的眼中,什么都好,唯一的缺点就是放太多心力在照顾家里的妹妹,他对妹妹的宠爱,简直比金兔的亲爹还要像亲爹,而不单单只是个哥哥那般。

管三国可以预见,不管日后是哪家闺女雀屏中选嫁入金家、当金平的另一半,都已经注定了要与小姑争宠一世的命运。

这前提之下,管三国岂会让自己的师妹去吃那种苦头?

别开玩笑了!

“你到底在胡说什么?”回应管三国的苦口婆心,金平却是皱着眉,不解的质问:“我若娶妻,妻是妻,妹是妹,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干系?”

“这世上,没有一个女子甘做第二。”以金平宠爱妹妹的程度,不管对象是谁,都只能成为金平心中的第二人,他可不觉得自家师妹只值第二位。

“我想你可能弄错了一件事。”金平才觉得他有问题。“虽然我很疼爱小兔,但那是因为她是我妹妹,妹妹永远都是妹妹,不会是我的枕边人、未来共偕白首的对象,我不明白你怎么会把这么基本的事混为一谈。”

“……”管三国无言,他发现金平根本不明白问题所在。

妻是妻,妹是妹?

这种话他金平敢说,他管三国还不敢听。

“梅姑娘的事,你别担心,我心里自有打算。”金平打心底认定管三国是庸人自扰,幻想着不存在的问题。

听他这么一说,管三国就知道完了。

金平竟是认真的?

那表示他得从师妹那边下手了……

“什么?”梅花难得以痴呆表情看着大师兄,怀疑她是不是听错了。

管三国原是问她对金平有什么感觉,但见她诧异的神情,以为问得太含蓄,只得换最白话的方式问了。

“你老实告诉师兄,你是不是很喜欢金平?”这样够直接了吧?

梅花闻言胀红了脸,根本不想回答他这问题。

虽然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但这种事,不只她,换了哪个姑娘都一样。

梅花就不信这世间有哪个女孩儿家会大剌剌地对人说:是啊!我就是喜欢谁谁谁!

梅花很不想这样想,但她真的觉得问这问题的管三国显得很白痴。

“喏,师兄跟你说。”见她脸红,管三国就觉得不妙,顾不得走含蓄路线,只能尽可能直白地说:“虽然你现在对金平确有好感,但毕竟只是好感,还不至于放太多感情,这时抽身还来得及。”

梅花愣了愣,而后柳眉微扬,迟疑好一会儿后,一脸狐疑的反问:“我以为……你们是朋友。”

“没错,金平是我的朋友。”管三国坦承不讳。“就是够熟、太了解他这个人,所以你听师兄的劝……”

“师兄,你这是在扯朋友的后腿?背后论人是非?”梅花忍不住打断他,清丽的玉颜浮现鄙夷之色,说道:“师兄你同我说过,江湖儿女,交友贵在知心,最看不起背后捅刀的事。”

“小花,金平是我的朋友,难道你就不是我的师妹?明知你会受伤害,我怎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受伤害?”管三国倒是没动气,只心平气和的反问她。

伤害?

什么事来的?这么严重?

梅花因为这话而兴起些些的不安,也很困惑……会吗?那一派知书达礼、沉稳内敛的人,其实不是好人吗?

“你记得师兄说的话,这让我很欣慰。”管三国温言道:“但师兄并不是要中伤金平,只是就我知道的事同你分析,就人品学识而言,金平绝无可挑剔之处,为人也够朋友……”

“这样不是很好?”梅花捺不住地问。

“以朋友的立场而言,金平确实够好,绝对是个值得深交的朋友,但以婚配对象而言,他绝非良配。”

“为什么?”梅花不懂。

“金平他有个妹妹,名叫金兔,他一直很疼爱那个妹妹。”管三国说。

梅花等着下文。

好一会儿,她看着管三国,管三国也看看她……

“然后呢?”梅花只得追问。

什么然后?

管三国没反应过来,只得重新强调一次:“他从以前,就一直是个过度宠爱妹妹的人。”

“友爱手足,有什么不对吗?”梅花觉得莫名其妙,这不是好事一件吗?

“那不一样。”皱起了眉头,那可爱的娃娃脸还是一样的稚气逗人。

“还是说,他的妹妹不值得人疼爱?”梅花举一反三。

“不会。”管三国连忙澄清这天大的误解。“小兔是个可爱的姑娘,大大的眼睛看人的样子就像只好奇的小兔子,笑起来甜甜的,性子温驯又贴心,平日里听话又懂事,是个好妹妹。”

“是个好妹妹的话,那人家疼妹子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啊!”梅花更觉不解,说道:“要有那样的好妹子,我也会很疼她的啊,我一直就想要有个弟弟或妹妹,只是我爹娘生不出来而已。”

“……”无语,管三国总觉得这时两人的对话好似两条线,压根儿没兜在一块儿。

梅花却是已沉浸在自己的想象当中……

这一定是上天的安排,铁定的!

那人,不但接了她的梅苞绣球,还是一个疼爱妹妹的好兄长。

如果……如果她真能跟他在一起,那她多年的夙愿也就圆满达成,她也将是有妹妹的人,她跟他……可以陪着他一起宠妹妹……

“我只问你一个简单的问题。”管三国觉得这时只有举例说明,才能完整传达出他所要表达的重点,说道:“要是你跟金平真能走到一块儿,若某一天,你跟他妹妹同时落水,情况危急,只能容许救一个人,金平却是想也不想地直接救他妹,这种事,你能接受吗?”

梅花看着他,怀疑她所听到的问题。

管三国点点头,确定自己是这么问的。

“师兄你真是大傻瓜。”梅花却是给了他这一句,很受不了的反问回去:“你不知道我会游水的吗?前些年你还在凤梧山时,我们每年夏天不是会去溪里玩水?我比冯大他们还识水性哩!”

管三国一口气差点没给噎着。

他的比喻是有这么失败,真让人听不懂意思吗?

“或许我比喻得不好,但我要同你说的是,要做金平的另一半一定要先认清这点,若真发生什么事,依金平的个性,他铁定是先护妹妹。”这已经是最直白的白话了,再听不懂,管三国也没辙了。

可梅花闻言,却是微微一笑……

早春的阳光照耀着那张花儿般娇艳的美丽面容,因着那从内而外散发出的自信,管三国不得不正视到,师门里那个占着辈分好处而人人疼宠的小师妹,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挂着两管鼻涕跟在他身后跑的小丫头,而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师兄,我很强的。”梅花说。

那话,是要他别小看她。

她可是梅花,是梅门掌门人梅良鑫的独生爱女,尽得爹亲的一身绝学,可别把她当成一般文弱女子来论断。

对着那份朝气与自信,管三国哑然失笑,因为省悟到,他现在做的事,跟金平穷紧张小兔妹子的行径有何两样?

再说了,姻缘天注定,若真有缘,岂是他三言两语就能改变?

“总之,师兄先跟你说一声,让你有个心理准备。”管三国调整了心态,但不免再提醒一声:“未来的事没个准儿,你跟金平能不能走到一块儿也还不一定,有些事你自己先琢磨琢磨,心里有个计较总是好的。”

“八字都还没一撇呢!”梅花咧嘴一笑,然后摸摸鼻子,有些些不好意思的说:“如果真有缘,多个妹妹也不错呀!”

如果真有缘……真要有缘……那是好是坏呢?

管三国神色困惑,不知道该祝这两人是有缘还无缘好。

静观其变,眼下也只能静观其变了。

梅门于凤梧山上屹立多年,并非家大业大到足以自给自足,大多数粮食补给都仰赖半山腰的小村子供应。

不管是缺了鸡、少了蛋,还是米菜不足,小村子就像是梅门的专用补给库,只管上那儿去采买就是了。

也自然,梅门弟子每逢月初下山采买较不易补给的物资,如油、盐、酱、醋、茶或布疋时,也不忘为小村子的居民带足分量,免去村民再大老远跑一趟的不便。

关系如此紧密,当梅门有贵客光临,梅花临时到村子里调度鸡只与珍菇,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梅花梅花几月开?”

“一月。”

“一月不开几月开?”

稚气清润的朗朗歌谣随着午后微风传扬而来,梅花本来还没发现,但一路念到了三月,她开始发现不对劲。

怪了,这游戏唱的词不是“荷花几月开”吗?何时变成“梅花”了?

纳闷中,跟表情很不自然、像憋着笑似的张大娘道别,直到梅花都离开张大娘家了,只听那清脆稚嫩的童谣持续着从四月念到十二月,但是花依然不开,这让梅花更加不解了。

她是知道这游戏的。

一群孩子先背着当鬼的人商讨出开花的月分,而后再围个小圈,让当鬼的那个蹲在中间,其它人以他为中心点开始绕圈,直到当鬼的那个猜中开花的月分,则是一阵的追赶跑跳碰。

可这会儿,从一月到十二月都不开花,这游戏要怎么玩?

梅花狐疑,忍不住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想看看村寨里的这些孩子们是在玩什么把戏,不料……

“梅花梅花几月开?”

“不开不开,都不开,金桃提亲才会开。”

童言童语之后是一阵哈哈大笑,但随即笑声很尴尬地噤了声,因为围在一起说说笑笑的孩子们,谁也没想到梅花本人竟然在这时间出现了!

也不知是谁“啊!”了一声,几个孩子如梦初醒,接着像是见鬼一样,尖叫一声,四面八方逃窜去。

想逃?梅花不怒反笑,足尖一点,犹如流星飞过,瞬间就抓到了一个,不刚不好,逮住的正是这票孩子里领头的孩子王。

“喔,女侠饶命。”小石头甚是机伶,连忙嚷着平日梅花跟他们玩“女侠闯江湖”游戏时的必备台词。

梅花神色紧张地往身后看去……

那人,眉目含笑,却是一种与嘲笑无关,相反的,隐隐带着点宠溺与包容、直让人感到意乱情迷又害臊不已的笑容,再加上乌瞳中满盈着教人打心底发颤的醉人柔情,梅花险些要脚软。

不!不可以!梅花你撑着点!

梅花对自己信心喊话,接着胀红着脸怒问:“谁让你这样乱编瞎唱一通的?”

“冤枉啊,女侠!”古灵精怪的小石头连忙喊冤,直道:“是大宝说的。”

一旁的草丛冒出一颗头来,只见那小脑袋摇得跟博浪鼓似的,急道:“不、不是我,是我娘,我听娘说的。”

“你娘?”

“娘也是听大毛叔叔说的。”肉嘟嘟又圆滚滚的大宝可顾不得口齿不清的毛病,连珠炮似的解释道:“昨儿个大毛叔叔送了柴薪到咱家,跟娘说有喜事,天大的喜事,说小花姊姊要出阁当新娘子了。”

“胡、胡说什么!”梅花差点给咬了舌头。

“是真的!”躲在另一头草丛的小毛太激动,整个人从草丛中滚了出来,急忙忙的为自家爹亲作证:“昨儿个阿三哥哥来取獐子要做野味给金桃吃……”

“金桃?”

“阿三哥哥说,是小花姊姊的桃花,镶金等级的,所以叫金桃啊!”还让梅花给抓着的小石头咧着嘴嘻嘻笑。

好似嫌梅花不够尴尬似的,小毛紧接着说道:“阿三哥哥说,金桃跟小花姊姊在一起时,像要失火似的……”

“是干柴烈火!”小石头就是记性好。

“对!他说你们两个一个像干柴,一个是烈火,碰到一块儿,空气都像是要烧起来似的,他说这门亲事铁定会成,还打包票说金桃这趟离开前一定会提亲,小花姊姊就要当桃子新娘啦!”小毛吱吱喳喳地说着。

“你们这群小屁孩,在胡闹些什么?怎拦着梅花姑娘跟金……不是,是客人!你们怎么可以耽误梅花姑娘跟客人的时间呢?”福姑远远的嚷着。

村子里的孩子一见大人出现,不消说,一个个跑得飞快,就连小石头也逮着梅花失神的片刻,从挣脱到一溜烟地跑了,一气呵成,半点延误也没有。

梅花僵如木石,在福姑远远地挥挥手、嘿嘿嘿地笑着离开后,她好半天都无法动弹。

金桃,福姑差点说了这字眼,是吧?

所以托大嘴王冯三的福,现在村子里的人不但都晓得了她春心荡漾的事,也都有志一同的跟着以金桃称呼他了,是吧?

怎么样也无法回过头面对身后的人,掩面,梅花哀号出声。

能不能拜托来个谁,真的,随便来个谁都行,给她一刀,就赏她一个痛快吧!

噢!好丢人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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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花几月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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