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揉揉眼睛,压抑情绪,推开他,她一脸悲戚的笑意——这是他们分别前,桑维亚给他的最后神情,卡曼尼永远也忘不了,笑容,竟有这幺哀戚的面貌!
开着游艇从小岛离去,踏上送她返抵多伦多的回途,卡曼尼忍着心痛、再也不说令她为难的话,这是她落泪的请求。
离情哀愁,连天也悲伤了起来,下雨、闪电、呜雷,宛若两颗嗓哭的心。
悄悄提前在家毛路口下车,莫名的理由让桑维亚坚持不让卡曼尼曝光。或许是自己心虚吧!
卡曼尼也同意了她的坚持,并不是怕事,而是顾忌杰拉斯,他对他始终觉得不对劲,隐于暗地,方便他在杰拉斯毫无防备的状况下,进行对他的调查和监视。不过,他并没有把怀疑告诉她,因为没有证据。
而她,自编了一套说辞,应付所有将来的询问,彼得夫妇会串全场,而卡曼尼完全省略。
出其不意的现身,让一家的仆佣惊愕万分,毕竟落海后两个多月没消没息,众人皆以为她罹难了,没想到竟安然无恙,对大伙来说,莫不是天大的奇迹。
进入久违了的清冷卧室,孤军的感觉也重新来和她打交道,缓缓一阵寒意袭来,她冷进心底,不由主地忆起卡曼尼的温暖。
她……回来了,景物依旧,她的心境却不同了……
敛下离情的酸楚,抑下眼眶的热气,她得装回以往那个恬淡平静、仿佛无欲无求的可悲女子。然而,走过这一遭,心底染上了情愁,将她渲染得不再单纯。抽了灵魂的她,更成了行尸走肉。
有一瞬,她几乎想落荒而逃,趁着还没通知杰拉斯,她索性逃回卡曼尼身边算了。伤风败俗也罢、对不起父亲也罢,她只想自私地在卡曼尼一起的天地中快乐生活……然而,道德责任还是驱使她拿起电话,拨下公司号码——
“我找杰拉斯。”按过分机,需再透过董事长特别助理——文森的过泸,才能接到杰拉斯。
“你……哪里找?”耳熟的嗓音,心头莫名一凛,文森迟疑。
“我是董事长夫人桑维亚。”这称谓她说得碍口。
见鬼了!恐惧瞬间笼罩,仿佛话筒会有妖魔鬼怪窜出,一扔,铿地话筒掉落,文森显然受了惊吓。
文森脸色发青,簌簌发抖。难不成……桑维亚成了冤魂,了解他们的阴谋,前来索命?
所谓,平时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很显然的,心虚的他,即使在大白天的,也被通电话吓得屁滚尿流。
“喂、喂?”喂了半天没人应,桑维亚皱眉,像是能理解对方的惊吓,她抿抿唇,再重拨一次。
同样按了分机,这回等待的时间比先前那通明显长得多。唉!
这端,文森骇然地瞪住话机上持续闪亮的红灯。要命!又有电话进来!应该不会再是她了吧?他的手停在半空中犹豫接听与否,全身抖个不停,头皮发麻。
豁出去了!反正动手的人又不是他,他只是军师,提供主意罢了,要当命,也要先找杰拉斯吧!拾起话筒,按下亮灯接听,文森张嘴欲言,发现喉咙被什幺哽住似的发不出声音来。
“文森,别挂电话,我没有死,我不是鬼,别怕!”倒是桑维亚明了他的震惊,一口气把话说完。
“你、你没死?!”真矛盾,听见她没死,不是来索命,对文森来说虽然松了口气,却不是惊喜,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嗯,请你帮我转董事长好吗?”桑维亚疲于多次的解释,不想再多作说明,只有礼请求。
“呃……好……请稍等。”脑中运作减速,只支吾答道,听她不想多谈的语气,文森也不好多问,按下等候键,决定亲自进办公室告知杰拉斯。
大事不妙,桑维亚没死,杰拉斯到手的财产又飞了,连巨额保险金都泡汤了!哼!杰拉斯说过保险金领到后,要全给他的。
最重要的是,桑维亚不知是否发现啥破绽,届时可就麻烦了。
以为高枕无忧的杰拉斯,乍听文森通报的内容后出现了同样的反应,甚至有过之而不及,毕竟亲手谋害的人是他,明明当时的情况,桑维亚想要生还是杳然无望的,没想到……
惨白着脸,绿瞳满惊骇,用尽生平最大的气力抑制打颤的牙关,大脑不断命令那只发软无力、抖得仿佛不像自己的手接起话筒,杰拉斯尽快做着心理恢复工作,要自己以最合乎常理的反应,去面对这件“晴天霹雳”!
为人丈夫该有什幺样的反应,才不至令人起疑?作贼心虚的他匆匆思索。
感动哭泣?哼,他是挫败落泪。
欣喜若狂?哼,他是强颜欢笑。
桑维亚为何没死?!这意外不是设计得十分完美吗?早知道来个毁尸灭迹省得麻烦!
呼!做了几个深呼吸,杰拉斯很快便恢复镇定,他该庆幸的是桑维亚没有直接来找他,最起码他还能用短暂的时间,缓冲一下过于惊愕的心情。
在文森战兢的眼神下,他接起了电话——
“维亚,是你?真的是你吗?你没死?太好了!我真是太高兴了!”杰拉斯劈头便说,大气都没喘戏感十足。
“嗯,是我,刚到家就联络你。”听见他的口气,提醒了桑维亚心中的罪恶感。她是有夫之妇……“你既然没死怎幺不早点跟我联络?让我担心的要命!”吱!害他空欢喜一场。
“说来话长,等你回家来,我再把经过告诉你。”草稿打在心底,她淡淡地道。这话令她无可避免地想起卡曼尼,浓浓的哀伤又升起。
“好好好,你等我,叫管家多做些营养的餐点给你补身体,我马上回去。”装腔作势,杰拉斯体贴地叮咛,任谁听了都会觉得他是疼爱老婆的男人。
不是急着回去探望她,而是急着听她的说辞,听她有否对他产生怀疑,态度有否产生变化。
如同以往,桑维亚轻声应答后收线。
挂上电话,杰拉斯诡谲的绿眸顿时黯下,深深地与一直静默在侧的文森交换视线,先前的惊慌恐惧已不复在,取而代之的是沉郁的心情。
“你现在打算怎幺办?”率先打破窒闷的氛围,文森忧心忡忡。
“继续演下去。目前这情况,我们只能不动声色地静观其变,短时间内最好先不要轻举妄动,以免警方会起疑,其它的,我们再从长计议,先过了这次的锋头再说。”杰拉斯平心静气地迅速分析,他向来擅于算计。
“嗯,对,你万事小心。”文森对他言听计从。
“还得再委屈你了。”心疼地握住他的手,杰拉斯柔情望住他。
“我明白的。”
小不忍则乱大谋,为了能高枕无忧地和爱人双宿双栖,文森无怨无悔。
送走了心爱的桑维亚,卡曼尼便马不停蹄地前往奇米网络在多伦多设立的分公司,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异乡,他这重要的事需要信得过的人帮忙。
向来神秘的总裁突然出现,吓坏了一群高阶主管,连同整间公司大大小小员工,大伙儿如临大敌似的战战兢兢,然而,低调的卡曼尼最不爱排场,不喜曝光、应酬,他习惯在幕后操作。
一番折腾,摆脱嘈杂烦人的阿谀奉承,卡曼尼终于安稳地坐进特别办公室,耳根子获得片刻宁静。
半晌,门板传来敲叩声,一开一关间,一看就知是商场女强人的美丽女却立于眼前。
她染了一头耀眼红发,搭上那双棕色眼镜,如同她热情大方的性格,一身精致套装,整个人魅力四射,像朵娇傃野玫瑰,她——艾薇儿,奇米网络多伦多分公司的总经理兼最高领导人,同时,也是卡曼尼的昔日情人。
“呦——”开场便是娇嗔无比的拖长尾音,“是什幺风把你吹来啦?”
不知是她表现太优秀还是怎地,除了创立初期,卡曼尼从没来过多伦多分公司,就连委托她替他置了产,也不曾来住过一天,通常都是她飞去西雅图开会时才有机会见他的面。
“别挖苦我了,艾薇儿,我有事请你帮忙。”卡曼尼起了身,绅士有礼地与她互拥了下,分手多年,他们除了仍并肩作战,也还是好朋友。
“怎幺了?我从没见过你这幺烦恼的模样。”听闻他认真的口气,才注意到他纠结的眉头,艾薇儿也收起玩笑模样,严肃了起来。
“唉!事情太过混乱,我目前不想多谈。”卡曼尼婉转拒绝。的确,未经证实,他不敢妄加断言,一切暂时是他暗自揣测。
“好吧!要帮什幺忙你说?我绝对为你办到。”艾薇儿绽开一抹豪爽笑容。
“多伦多我不熟,所以请你替我找间信誉顶级的征信社。”
除了调查那个叫杰拉斯的,为防有何突发状况,他需派人监视杰拉斯的一举一动,另一方面,还得派个人守在他们家附近,不能遗漏了桑维亚的安危,他不允许任何意外再在她身上发生。
盈然眸光闪烁了下,他谨慎的态度让她心底的好奇攀至高点。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艾薇儿拍胸脯保证,尽管好奇,但尊重他人隐私她还是懂的,毕竟商场打滚多年,人情世故摸得熟透。
以她对卡曼尼的了解,疲劳轰炸式的关心只会适得其反,他若想说,自然会说,没必要逼供似的追问一堆。
“谢谢。”卡曼尼勉强撑起微笑,此刻心心念念的全是桑维亚楚楚可怜的容颜。“对了,我这回可能会在多伦多停留好一阵子,上次那间房子?”他在她转身时唤住她。
“是吗?太好了!”艾薇儿抑下满心欢喜,漾出合宜的微笑。“钥匙收在我那儿,自从装潢好后我怕没人住尘埃太厚,所以有请人定期打扫。”这人也真是的,买了后不闻不问,现在可终于想起了吧!
当初是她先买了那栋高级大楼的第二十五层,然后才游说卡曼尼买下第二十六层,这其中当然蕴涵了她的私心。分手多年,过尽千帆,艾薇儿对他怀念最深,然而,当时年纪尚轻,两人心都不稳定,都不想被束缚,因此自然分开了……现在,机会来了吗?
“多亏有你细心打理。”卡曼尼温柔微笑,会如此重用艾薇儿,全是她精明干练、心思细腻,最重要的,她是他的红粉知己,做任何事都对他尽心尽力。
相视一笑,俏皮眨眨眼,她脚下高跟鞋一旋,带着愉快的心情去维持她向来迅速的办事效率。
历劫刚归的这三天里,杰拉斯对待桑维亚是益发体贴,好表现他对妻子失而复得的感动心情,不过,可别以为他是良知未泯,后悔心狠手辣的作为,这幺做的用意纯粹是掩人耳目,卸除她的戒心,为下一次的计谋作准备。
相较于杰拉斯表现的浓情蜜意,桑维亚显得漠然多了。
习惯了以往相敬如宾的相处模式,杰拉斯态度的转变有些令她无法适应,最主要的原因,她心底牢牢刻了个卡曼尼,任杰拉斯再殷勤也穿不透她只为他开启的心。
分离仅三天,她就几乎快禁不住浓烈的思念。和他相处时的甜蜜,与离别后的孤单无助一对照,全变成苦涩滋味,在寂寞心底发酵。谁能向她解释,爱情的滋味怎会这样苦?
望向树叶逐渐枯黄的庭园,映对她此刻的心情,恰如其分。秋天了……果然是哀伤的季节。
她思念成潮、失魂落魄,她感到自己的心正在迅速枯竭……管他什幺道德责任,她不过是一介弱质女流,真切地拥抱爱情,才是她向往渴求的。
早知道,她该听从卡曼尼的劝阻,为他留下、为他们珍贵的爱情留下……然而,她却一意孤行把棋局走僵了。
她伤了自已,也伤了卡曼尼,她这幺做,他一定很难过吧?!
装满了他的心,管不住;痴痴爱他的情,也管不住。不敢想象她的未来会怎样可悲?
放弃了唾手可得的幸福,选择冰冷冷的婚姻,她可真明智啊!桑维亚忍不住嗤笑自已,酸涩泪意涌上鼻间。
离婚?这个念头乍起,勇气还来不及附和,下一秒,突如其来的开门声,吓得她忙收拾情绪。
赶紧眨眨泛红的眼眶,强装起笑脸,桑维亚从容回头,望向来人。
“秋天了,气候转凉,你穿得这幺单薄会感冒的。”走进卧室,顺手由床上捞起一件罩衫,杰拉斯状似体贴地来到她身边,为她披上。
假日破例没陪爱人文森,目的是避人闲话,怎幺说现在算是非常时期,表面功夫得做足。桑维亚奇迹生还,他对外必须依她的叙述——落海、被一对小岛上的夫妇救起、暂时失忆又突然恢复、然后返家……去处理许多该死的探问,媒体、警方、公司员工、商场朋友……忙得焦头烂额,天知道,他有多幺心不甘、情不愿!
“谢谢。”拢拢罩衫,她轻声道谢。桑维亚仰望斯文有礼的杰拉斯,心有愧疚。
“夫妻间还客套什幺?”杰拉斯扯唇一笑,笑意没至眼底。“对了,晚餐我带你去一间法国餐厅吃饭,我和客户应酬时去过,很不错,算是替你压压惊。”不是询问,是告知,他了解桑维亚即使不想去,他只要多游说一句她便会顺从。
烛光晚餐的目的也不在于浪漫,他才不会对桑维亚来这套,这几天狗仔、记者常暗中注意着他们的私生活,为制造夫妻间感情融洽的假象!做点戏给别人看是不可避免的。
“我不想……”出门!桑维亚没心情地拒绝,嗓音才逸出唇畔,转眼即被打断。
“就这幺决定了,别拒绝我的好意,你知道,这次是我带你出门的,发生意外我良心过意不去,给我补偿的机会吧!”佯装没听到她出口的“不”字,杰拉斯冰冷的大掌搭上她的肩头,语意和掌中传递的全是不容拒绝的专制。
“哦。”拒绝如杰拉斯预期地当场咽下,她垂下眼睑应声。
这样没有自我、抑制心情的日子要过一辈子?
茫然惶惑的感受顿时如排山倒海般淹没了她,她就要被无边无际的阴霾给吞噬了。
醇酒佳肴还有美人作陪,卡曼尼却无心享用,食物盘盘剩,人喉的高级红酒纯粹浇愁用,醇不醇,对以往十分讲究的他,一点都不在乎。
他的安琪拉好不好?想不想他?她知不知道他想她,想得五脏六腑都曲扭了?若不是顾及她的意愿,他真想直接冲去她家抢人了!
他已经安排了人监视杰拉斯,并且另派一名守在她家附近,注意她的安危,调查结果需等明日一早才会将资料送到他手上。
欲速则不达,他明白这个道理,为免资料不详尽,他很明理地给了征信社三天时间去查访,他迫不及待想找出一些蛛丝马迹,他的预感和观察力向来敏锐,杰拉斯那家伙,百分之九十五有问题!
仰首干尽一杯再添,手未触及酒瓶便被人抢先一步夺了去,阴郁蓝眸向上一瞅,见到艾薇儿似笑非笑地回望着他。
“唉,这是红酒不是啤酒耶!怎幺这种牛饮法?我特地请你来吃晚餐,可不是让你来把自己灌醉的!”终于看不过去他一杯接着一杯灌,心疼的艾薇儿嗓音娇柔地制止。
“艾薇儿,别阻止我,让我喝个够,醉了倒好,可以好好睡个觉。”一把攫回酒瓶倒满整杯,爱情磨人,他失眠三天了,借助酒精不失为入睡的方法。
“卡曼尼,你到底发生了什幺事,竟会让一向意气风发的你,沮丧至此?”炯眸退去了精明,升起柔柔情意,她握住他拿起杯的手,既好奇又心疼。
他力持神志清明地定眸看向她眼底的关心,相知相惜的老友,吐露些许心事,也许能稍稍抚慰他难申的痛楚。
“我爱上了一个女人。”此话一出,一抹复杂神色掠过艾薇儿姣美精致的脸庞,但她恢复神迅。“这是好事,恭喜你啊!”心凉了大半截,她口是心非,强颜欢笑。
爱上一个人不是什幺奇怪特别的事,但是,这话由从不说爱的卡曼尼口中吐出,证明那个幸运的女人在他心目中的非凡地位,她体认到机会与她错身而过了。
“她……是有夫之妇。”无奈喟然,落寞垂眸,杯中红色液体的倒映竟是思念人儿的温柔娇颜。艾薇儿讶然,难得卡曼尼认真看待感情,居然爱上了有夫之妇,事情肯定棘手了!
“她……打算怎幺做?”带着试探意味,她问。从卡曼尼如此郁闷的表现看来,她大概猜得几分了。
“她观念保守顾忌多……”言下之意是放弃追求真爱的权利。
“那你又有什幺打算?”她小心翼翼再探,隐约又看见希望。
“我能怎幺打算,只能尊重她的决定啊!”唉!颓然再饮,酒液酸涩如泪吞入腹。
“你怎幺这幺傻呢?谁不爱,偏偏去爱个有老公的,真是……”她停顿,见卡曼尼瞪她一眼,她轻扬微笑,促狭神采从笑脸上一闪而过。
“艾薇儿,我需要的不是责备,是支持鼓励。”心情虽不佳,但他若能让语气轻松些,他还是会尽量做到。
“本小姐我至今仍为你小姑独处,考虑看看吧?”她妩媚地眨眨眼,俏臀微抬,她身子略横越桌面,明显暗示后再加个猝不及防的香吻。
玩笑态度的真心话,还预先为自己设了台阶,可见会有什幺答案她有自知之明,只是对卡曼尼真切的喜欢,尽管只有丝毫可能,她也想试试。
“别开玩笑了,你追求者众多,我们俩现在的关系是最好的状态。”微笑替她与自己添酒,丝毫不把她的戏言当一回事,卡曼尼三言两语解决敏感话题。
“哼!谁跟你开玩笑!”愤怒咕哝,台阶顺着下,艾薇儿失落藏心底。
“陪我喝,干杯吧!”他举杯邀酒。
唇轻撇,嗔一眼,她很快挥去怅然,笑着举杯与他敲出清脆声响,将失望和失落全都和着酒一起喝进口中,酒精挥发时,这样的心情也可以一同消失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