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少了某人的聒噪,这一路上果然寂静无声,莫晏完全无视后头的「张牙舞爪」,颇为惬意地欣赏四周的山川美景。
微风呼啸而过,深吸一口气,果真是心头烦闷尽消啊。
可惜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待两个时辰后──
「呼……咦?哇──太好了,我终于能说话了,可真憋死我了!」封穴一开,风潇剑难掩兴奋地哇哇大叫,突然把头一歪,很是疑惑地咕哝道:「怪哉,怎么我运气运了老半天,就是跑得快,没能说话?啊,肯定是你那两下,教我当了好一会子的哑巴,莫非这就是传闻中的邪术?」
只见莫晏的脚步微微一顿,转脸反问:「邪术?」
猛地一惊,风潇剑瞪著大眼立刻往后退两大步,抚心大喊:「可不是?不过轻轻点个两下就教人没法说话,这不是邪术是啥?」见她眉头紧皱,以为自个儿说错话将人给惹恼,风潇剑立刻捣住嘴,另一只手紧紧护住自己的脖梗,告饶道:「别生气别生气,千错万错全是我的不是,我这就把嘴封起来,不吵你了,能不能……别再对我下毒手?」
毒手?莫晏不由自主地低头看著自己的双手,抬眼瞧去,发现他那瞪得有如牛眼的眸子也一直盯著自个儿的手不放,一副紧张的模样,好似手上真染上了什么毒,一碰就魂归离恨九重天了。
「我的手没毒,而且……」他莞尔一笑:「我也不会邪术。」
「妹子,咱师父说过做人呢!虽是三分真七分假,可这话可别胡乱说,所谓……那句什么饭可以多吃,话不能说太多?」
「『满饭好吃,满话难说!』」
「对对对!就是这句话。」识字念书的人就是不同。「嗳,总而言之,妹子你说话可不能诓人,师父说撒大谎的人死后是要被打入地狱受拔舌之苦的,风大哥我怎忍心眼睁瞧你造了口业?可别再说你没用邪术这种话了,施了就施了吧!反正我不痛不痒的,大不了当个一阵子的哑巴,再大不了……呃……也就是一辈子嘛!」他是身高八丈顶天立地威武潇洒铁铮铮的男子汉,这种没打紧的事他才不会放在心上。
莫晏抿唇一笑,眼中透出兴味。「风兄,尊师没教你点穴?」
「穴?那是什么玩艺儿?」皱起两道粗浓的剑眉,风潇剑朝他比手划脚的说:「不过你这么一提我倒想起,每当我偷懒,师父他老人家时常朝我的脖子、胸口乱戳,接著我就变哑或没能动了!师父说那是他对我施了邪术,施个百次以上我就一辈子成了废人或哑巴。往往师父说要教我这玩艺儿,我都已怕得要死了,哪还敢学?更何况这是伤人的东西,我才不学害人的妖法咧!」他插著腰,把背杆挺得狠直,自鼻子哼出两道气来。
原来……莫怪他会有这层的误解了。莫晏对他嘴里的「师父」有种难以言喻的熟悉,不禁笑问:「不知尊师何名?」
风潇剑闻言楞了下,抓抓头,很是苦恼的说:「师父就师父,哪里晓得师父叫啥?」他像是想起什么,忽地把拳一击:「旁人见著他,总是疯和尚,疯和尚的叫,每听人这样喊著,我心底总在想,师父就是师父,哪是什么和尚。就是和尚也没瞧他禁荤,酒是大口大口的喝,肉是大口大口的吃,瞧他头顶油亮无毛,喊他疯秃驴还较贴切些。」
只问了一句,拉哩拉杂的回了一堆话也算是他的特色。心里微微一叹,莫晏自动略去不相干的话,仅对紧要处细细思索一番,再回忆早先他所使的剑法招式,突然了悟,原来他口口声声念念不忘的师父,便是江湖所称「浮生笑癫尽如意」的「疯和尚」。
传闻他是个疯傻、不禁荤食的癫和尚,可武功之高却有如嘴上老念著的禅语那般深不可测。
天涯何处不相逢,说起来,眼前的呆小子还算是他的……微一瞥眼,莫晏打量著身旁的男人,方面大耳,皮肤黝黑,像是自黑炭里打滚起来似地,虽称不上俊俏,可浑身散发一股阳刚粗野的气息,更像是打从山里出来的野人。
有这样潇洒不羁、无欲无求的疯癫师父,莫怪有风潇剑这样的徒儿。莫晏失笑地摇摇头,紧锁住风潇剑满是疑惑的眸,嘴角依旧绽出浅浅的笑花来。
「风兄,我瞧你武功不算低,怎么尊师却未教你点穴这门功夫?」据闻他口中的师父堪称奇人,对他而言点穴不过是一门雕虫小技。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我打小就让师父捡了回来,跟了师父十多年,他只教了我剑招和一堆有的没的累人招式,有时我老觉得师父诓人,老叫人做些粗重的活儿,我嫌累不过喊几声他就施妖术把我给弄哑了──你说的点穴,我是连听都没听过。」
他的确是诓你的……莫晏默默在心里想著,却也不想打破这层趣味,只隐隐把话藏进腹,笑道:「这点穴的功夫并不难,只是要学得好也不易。」突地身形一闪,在他措手不及的当口,莫晏即已伸指在肩上轻点几处。
乍看之下仅是轻轻碰触,但触及的同时,风潇剑却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道窜入体内,随即抬手试试,谁料竟无法动弹。
「你又对我施法?」风潇剑诧意地瞪大眼,难以置信地瞧著跟前一脸含笑的美人。
「不是施法。」莫晏指了指他的肩胛,好心地补充道:「我只是点了你的静穴。」
风潇剑张大嘴,只见他接著近身过来迅速地在肩上再点了几下,突觉浑身散了似,一道无形的阻力顿时不见踪影,双手抬起落下,立刻活动自如。
动动四肢,扭扭脖梗,他做起舒筋活骨的功夫来,两眼发亮,目不转睛地盯著那纤长手指,一脸崇拜。「你这手真厉害,随意一掐点,我就不能动了。」他保持著距离,再次确认道:「……这真不是妖法?」
「风兄以为我像是个会使妖法的人?」莫晏抬起眼,挑眉扬唇。
风潇剑摇摇头,甭提眼前这样一位嫩央央的姑娘,虽然师父那人疯疯癫癫,老对他说妖术妖术的,可师父也不像是会使妖法的人。
等等,这样说来……「那师父岂不是诓我的?」
闻言,莫晏仅眨了眨眼,唇瓣紧抿,向上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
啥?原来师父真的是骗他的!风潇剑怒气冲冲地怒吼一声,大叫可恶。
风潇剑把满腔的怒火发泄在路旁的一株无辜老树后,转头过去,不意瞥见凝于唇畔的笑花,黝黑的脸庞浮起一抹可疑的红晕,竟突然觉得口干舌燥起来。
「怎么了?可是我脸上有什么?」莫晏微偏头,眯起眼,笑问道。
「没……没事,这天热,我口渴了……」风潇剑仍是睁大眼净瞧。
真奇怪,他越看,口竟越渴。他不自主地吐舌舔著干涩的双唇,脸面发红发烫,胸口怦怦直乱跳,一颗心像是要跳出胸膛来。
「口渴就喝水吧!瞧,前方不就是一大片湖。」莫晏抬手拉下帽檐,遮去那抹毫不避讳的视线。
听得这话,风潇剑早巳口干的不得了,一拔腿即往前冲去,趴在湖畔便咕噜咕噜猛喝猛灌,顺势把头浸入水里,彻彻底底洗去脸上的燥热。
「呼!」抬起湿漉漉的脸,他奋力摇头甩开满头的水珠。
咧开一嘴笑,风潇剑正要叫他的好妹子也一块来洗涤的当口,只见莫晏慢慢的走至离他有三尺之远的地方弯身汲水。
瞧他仅掬了两把水喝了几口,接著拿出系于腰侧的水袋,待蓄满水,整顿衣裳后,抬眸的同时,两双眼便在空中对上。
只见风潇剑张大眼,瞬也不瞬地直瞅著他瞧。
「该走了,咱们得在天黑前下山。」莫晏面不改色地绽笑:「若你想在此再住一宿,并无不可。」语毕,随即拔腿走了。
除了瞪目,还是瞪目,过了好一会儿,直至身影隐没,风潇剑这才恍然回神。
当真就这样抛下他了?
眼见莫晏越走越远,一个弯口,徒留他一人。
微风一吹,扬起阵阵沙尘,日头不知何时被浮云给遮了去。
微微打了身冷颤,风潇剑大惊失色,立刻跳了起来,又气又恨的追了上去,爆出一声吼叫:
「妹子妹子,你不能抛下我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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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展轻功,不到半晌,风潇剑便赶上前头。
一见到那抹纤长的身影,他发狠地鼓足气冲去,扬眉细瞧,岂知莫晏已摘下帷帽,露出那张艳丽非常的面容,安安稳稳地坐在一旁的树荫底下,手里拿著一块圆如盘月的大饼,有一下没一下的咬嚼。
「妹子,你也太狠了,就为了独占这饼,你竟弃我而去。」
莫晏恍若未闻……头也不抬地问道:「风兄不饿吗?」
「饿!」当然饿,打从下山遇见他起,莫名奇妙的一块儿赶路到现在,虽方才灌了一肚子水,可跑了一阵,出了些汗,现下肚里是鼓噪得厉害。
想也不想,风潇剑立刻接过,或许该说是抢去她尚未递出的饽饽,张口死劲地咬。
他咬咬咬、嚼嚼嚼,无奈这块饽饽硬的可怕,好不容易才消了大半,喝著唾液勉强吞下。
「奇怪,这大饼怎么这么硬呀?」不死心,风潇剑又张嘴咬了一大块,死命的含在嘴里咬。把眼一偏,忽见莫晏已将大饼给吃了一半去,拿起腰间的水袋喝了几口,残留的水珠慢慢滑入唇瓣间,似如沾了露珠的花儿,娇艳欲滴。
风潇剑呆了呆,连手里的饽饽掉到地上滚呀滚的也浑然不知,只瞪大了眼,像瞧见什么奇景似的,舍不得移开目光。
看著滚落混成一团泥的饽饽,莫晏微微把眉一皱,启声唤:「风兄……」
「嗯?」随应了声,风潇剑仍是直睁睁的望著她。
「你的饽饽掉了。」
「喔……啊——」可恶,这下可亏大了!风潇剑气呼呼的拾起滚成泥团的饽饽,随手拍几下,就这样和著泥沙直接塞进嘴里,边吃边抱怨:「哼!什么鬼东西,把馒头大饼做成石头一般的硬,这东西谁吞的下去?」死命撕咬,扬著怒气冲冲的脸仍是硬吞下肚。
莫晏闻言,失笑地摇摇头,不知是否应告知他,饽饽是要掺著水一同吃,而不是拿自个儿的牙死命咬。和著水,他慢慢咀嚼嘴里化开的饽饽,眼底的兴味越发浓厚。
「呸呸──」风潇剑吐了几口含在嘴里的泥沙,双眼微眯,相中了他手中已贴近唇边的水袋。
莫晏无言,默默地丢了过去。
「知我者妹子也。」他快乐的接过,仰头猛灌,咕噜咕噜喝个过瘾。直至咽下最后一滴水,撇撇嘴,然后结结实实地打了一个大嗝。
吃饱喝足,他胡乱抹抹嘴,忽然发现莫晏一直注视自己,唇角越扬越高,眸如弯月,眼底饱含别有深意的兴致。
风潇剑被盯得毛骨悚然,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躯,然后抬眼对上他的注目。蓦地睁大眼,很是惊慌却隐隐带著欣喜问道:「妹子,你、你不会是……」他连忙捂著自个儿的心窝,支支吾吾地说:「虽然依我这年岁成亲不算早,可这也实在太过突然了,我得多点时间想想。」视线移到那张桃花似的脸蛋儿,细白滑嫩,让人看了真想摸上一把。
这样胡乱想著,他当真不由自主地凑近,只见那张好看的脸蛋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风兄?」啪地一声,莫晏冷不防截住就要往脸上招呼去的手,眼眉一捎,唇畔绽出的笑掺著一丝丝冷意。
「妹子,你生得真好看,我从没瞧过像你这样好看的人。」风潇剑默默的缩回手,双眼依旧紧盯不放。
「风兄刚下山来,又是见得多少人?」莫晏依旧眉唇含笑,淡淡的话语却隐隐透著嘲讽。
「……也对。」似乎没听出话里的讽刺,风潇剑揉揉被掐疼的手,扬起眉,不以为意地道:「可我就是瞧著你好看,好看就是好看,这和见过多少人有什么关系?就是见过再多人,我也同样赞你好看啊!」
这一番心无城府,真心诚意的赞扬,莫晏却也仅是无谓的笑了笑。
「对了,妹子,到如今我还没问你呢!」风潇剑微偏过头,嘴里嚼呀嚼的,把剩余留在齿缝间的面渣全用舌头清出细咬,尝得最后一丝甜味,然后倒头灌水灌个过瘾,这才开口:「赶路赶得如此急迫,是什么样要紧的事,非得拚死拚活的赶?要是没事,咱们也可四处闲晃,悠悠哉哉的走,你见多识广,肯定晓得『江湖』在哪儿,念在我一路护你安全的份上,你就领我进江湖闯闯,也算了了我那疯师父的愿。」
「风兄,江湖是无所不在的。待歇会儿后,你大可闯你的江湖去。」
「咦?那你咧?」他一脸错愕。
「我自是一路北上,不敢有劳。」莫晏回眸轻言,十分简洁俐落。
「妹子,你怎么又想抛下我?」好狠,好无情……风潇剑嗔目,一双牛眼瞪得老大。
「风兄言重了。咱们就此分道扬镳,你有事,也不好因我而耽搁。」
说到底就是想丢了他自己上路。
「妹子,你嫌我吵是吧?」风潇剑颇为哀怨地睨她一眼,摇头叹道:「师父说我上辈子准是鸭子投胎,全身都让人吃了后,就只剩下一张嘴聒闹。那时我觉当只鸭子有什么不好,每日划水聒叫,总比让师父揍的强,所以一练功,我的嘴就停不住了。十二年后,哈!师父也不知是被雷打中还是怎地,竟疯疯癫癫的说要云游四海去,我这嘴也不知该对谁说了……」他自顾自地说著,拉杂一堆,净是些不相干的话。
应当是不堪徒儿的胡话凌虐,这才出走吧……莫晏暗忖于心,既无力又感到有些好笑,不禁为六师叔掬一把同情泪,有这样聒噪的徒弟,还能相处十二年之久,也只有六师叔才有这等能耐。
可仔细听来,怎么会不晓得这是他刻意转移话题?说他心无城府,似乎倒不全是这么一回事呵。斜睨那阳刚憨厚的脸庞,莫晏心知肚明,却不点破。
叨叨絮絮了好半晌,似是告一段落了,风潇剑这才意觉身旁静的可怕,把头一转,猛地对上一双带笑的眸子……不知怎地,他竟觉得寒气直冒。
奇怪,是天转凉了吗?他仰头瞧向天际,搓搓发冷的手臂。
「妹子,我瞧天色暗了,咱们还是赶紧找个地方落脚吧!我是没打紧啦,不过你一个姑娘家,夜夜餐风露宿的,总是不好,要是染了风寒还什么怪病,我可治不了你。你也知道,我性子懒,实是不想扛著你找大夫,而且若是染上了病,你也不好受呀!」
「多谢风兄的关心,既是如此,那我就先行一步了,告辞。」莫晏拱手示礼,戴上帷帽,随即起身,就要拔腿离开。
咦?恍然回神,风潇剑立刻上前拉住他的袖摆,不解地问:「妹子,你要上哪儿呀?」
「如你所言,找个可遮风避雨的地方。」
「就你一人?」见他点头,风潇剑拿手指著自个儿,急问:「那我咧?」
「风兄,你我相遇即是有缘,一路上真多亏得你,这份恩情,我是不会忘的。」
唇角上扬,他轻轻的绽出一抹笑来,笑得十分云淡风清。「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咱们就此分别,若是有缘,定会再次相见。」
「你──」风潇剑微愕,没来由地,一股郁闷渐渐自心底波波地冒出,尤其见她说得如此无谓的模样,他竟有点、有点……
要说是气恼吗?说是,也不全然,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绪,宛如一锅汤,加了许多东西,有酸的、苦的、涩的,杂七杂八一堆,硬要分,是绝分不清。
以往在山上,身旁仅有师父一人,不是大哭、即是大笑,再来就是偶尔淘气,掺了些坏心思,常以偷懒、整人为乐,虽然后来总是让师父破解,令他好不气馁──要说人的喜怒哀乐,他全有……可怎么一下了山,这心思也就跟著多了起来?
风潇剑懊恼地紧皱眉头,不知该气眼前巴不得将他抛下离去的人薄情还是寡义?总之,心里很不是滋味。
咬咬牙,他闷著声说:「不行!我不能放你一个人在荒山野岭,要知道这儿猛虎野狼特多,一个没注意,当真尸骨无存。咱们兄妹一场,我岂能弃你不顾,就是你赶我,我也不能走!」
瞧他如此执拗,莫晏无奈没法,唯有轻轻一叹,举起手来就要往他肩下三寸碰去,岂料风潇剑更快一步反身钳住招呼过来的手,哼地冷笑:「我虽傻可不笨,同样的戏法再使就不灵了。」
「风兄,我这是为你好。」抽回手来,莫晏抬眼望向漫无天际的彼方,似是说与他听,更似自语。「此去路途险恶,仅为了结一椿恩怨情仇。你我不过萍水相逢,何必淌入这浑水里?」
「你有师命在身,天南地北闯江湖,然我亦有师命在身,上京只为完壁归赵。你过你的独木桥,咱们就此各别一方,不也好……」
「你不用说了,总之我是不会走的。」
摆于身侧的拳头握了又松,风潇剑像是吃了秤陀铁了心,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托臂,咬牙切齿地说:「妹子,方才你不也说过,咱们相逢即是有缘,既是有缘相逢,又为何不能一块儿走,师父命我下山只让我闯荡江湖,而你不也曾说过四处皆江湖,既是如此,脚长在我身上我爱去哪儿便去哪儿,你上那儿,我便随至。」
这样下去,怕是会招惹更多不必要的麻烦。莫晏将视线移向他身后的草丛,有意无意地瞧了回,然后又把目光放回他气愤不平的脸上。
唇角笑意渐浓,甚至溢出声来,可那清脆的笑声中,隐约含著无奈。
星眸微眯,莫晏缓缓朝风潇剑走去,在他起身之际冷不防地把纤长的手指抵住他的唇瓣,示意噤声。
「风兄,既然你如此坚持,咱们便一块上路,只是有些话,需同你先说个明白。」莫晏眯著眼,瞧那黝黑的面庞映出一片喜色,唇勾起笑,缓缓地说:「这一路北上,怕是危险重重。风兄你还记得先前我同你说过我是受人之托吧?」
见他睁目点头,莫晏接著续道:「受人之托,理当全力以赴,受托之物虽不是什么金银财宝,可在某些人的心底,却是紧要的紧呐!只怕那些人会不择手段,此去路途迢远、步步艰辛,本想仅我一人,若然有什么差错,东西让人夺了去,说实话,于我无碍,重则不过赔上一条命,可如果因此累了他人,实非我的本意,死一人便罢,何苦死上两人?」
没风,树影晃动,他仿若未觉,悄悄往上抬手,意有所指地说:「蝼蚁尚且偷生,我实不明白,为何有人为了这不值钱的东西,甘愿赔上性命?」
风潇剑听得这话,张口欲言,哪知莫晏却在说话的当口趁机封了自己的哑穴。他只有瞪大眼,努力瞪瞪瞪,以表内心的不快。
「风兄,你也觉得这样的人很傻是不?世上有什么东西,会比性命重要,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若没命享福,有再多的财不过就和这底下的泥土一样。」
莫晏自然见著他的恼意,状似亲匿地靠向他。瞥见风潇剑因自己的举止而涨红了脸,他遂微微拉开距离,将视线落在不动的树丛上,款款笑道:「说了这么多,风兄是否不改初衷?」
话落之际,莫晏不著痕迹地解开他的封穴。逮著机会深怕他反悔,风潇剑立时飞快点头;莫晏却仅微微牵动唇角,抛去一记眼神,拉好帷帽的遮纱后,自管走在前头。
一连串的举动令风潇剑一头雾水,莫晏的百般举止,似是挑逗,更似警意,眸中不经意流露出的恼怒,他虽未看漏,却也未看清。
到底是怎么样的大事,竟勾得心性淡然如他这般在意?
狂风扫过,风潇剑猛一怔,此风来的特为怪异,徐徐风阵中透著不自然的劲道,沙土尘扬隐约带著毒药刺鼻和淡不可闻的血腥。
心底暗暗浮起一股不甚好的预感,他向前狂奔,忽听得前方铿锵作响,把头一扬,即见沙尘漫天中莫晏已和一群人不知打哪儿冒出的黑衣人过起招来。
招招狠毒,一人难以敌众,黑衣人纷纷抛出银镳,莫晏凌空一个巧妙旋身,施以掌风挥落,所有蘸了毒的剑镳反向黑衣人射去。
面对千万攻势,他只有施展轻功,抽起腰间软剑挥舞抵挡,于镳雨间穿梭,纤指轻弹,不过眨眼的功夫,已有大半的黑衣人中穴倒下。
可百密仍有一疏,莫晏一个不察,顾著对付眼前迅捷的猛招,剑影交错,岂料一只银镳竟自对方袖内射出。
眼见银镳就要刺中莫晏,风潇剑心一惊,正想冲上前去替他挡下暗镳,陡然惊觉不对,实时止步反身回掌,抬手抓住急攻而来的肘子,借臂挡镳,接而运劲使力,喀地一声,立刻让黑衣人倒地哀嚎。
解决了一个,来的却是一窝蜂。
啧!风潇剑暗斥一声,拔出系于腰间的破剑,脚一蹬,索性直接和迎面而来的黑衣人对上。
风潇剑的武步杂乱无章,略微细瞧,却显得乱中有序,正因如此,让人猜不透他的动作为何,更难以防范,再加上一身的蛮勇之气,几次对招,对方竟已渐渐败阵下来。
「喝!」风潇剑爆出怒吼,以指尖截住挥剌而来的剑锋,使出以退为进的方式,待歹人的身子靠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挥剑往头颈处砍去。
不一会儿,风潇剑便已将一群黑衣人制服,直把利刀搁在带头人的脖梗上,厉声问:「你们究竟是谁?为何要杀咱们?」
抵不住他的威胁,黑衣人啐出一口血水,哀声求饶:「大、大侠饶命!是……是位宫人给了咱们兄弟十万两,要咱们抢夺一位白衣公子身上的东西。」
「你眼瞎了不成?什么白衣公子,妹子是个姑娘家。就是要抢东西,你也瞧我准不准!」
回想起适才的险战,风潇剑便是一阵愤怒,说著就要提剑用力剌入咽喉,未料一道掌风弹开剑身,风潇剑怒目回首,却见莫晏手覆右臂立于拂扬的尘沙上。
「放了他吧!」听得「宫人」二字,莫晏心里已有了底,想他也不是什么死士,否则绝不可能轻易脱口。更何况,他并非赶尽杀绝之人。
「怎能放了……」一瞪眼看清他手覆的右臂,风潇剑简值傻了,立时张嘴鸡毛子鬼叫道:「啊——妹子,你的血你的血……」波波在流啊!
「没什么……」他早已封穴止血,应当是没啥大碍,这流的不过是体内残余的坏血。
话未说完,只见风潇剑发狂似地冲上来,一把将人抱起,拔脚就往前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