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纳街的凡耶

苏纳街的凡耶

波兰沙曼.凯普著

苏纳街是罗兹城里最短的街道,有别于邻近的贫民区,称为市区。其他街道由于政治原因已经更新了名字,有的甚至改了好几次,只有苏纳街一直没有变,因为它与至高无上的国王及英雄、烈士及波兰重大历史事件相比实在是微乎其微了。

二次大战期间,罗兹在德国出版的地图上消失,纳粹党把它圈为已有,并为街道取了各种各样的新名字。唯有苏纳街被叫成苏扎,但听起来仍像苏纳。

苏纳街一边有五幢旧房子,房子的窗对着另一边四幢房子的窗。互相可以透过劣质、半开的窗帘观察对方的日常生活,把半个房间甚至整个房间的秘密、还有半间厨房公开给对方。在波兰短暂的夏季里,整条街的女人们经常坐在自己的窗口,吸着旁边罗特卡坑道飘过来的恶臭,互相闲谈饶舌。窄窄的街上很少有车,四轮马车简直无法通行,孩子们在街心玩可以绝对放心。人们可以从苏纳街望见恺撒纪念碑。罗兹市上空浓重的烟尘像一块黑色的纱巾盖住了城市正中心的自由广场。

每逢周五晚上,苏纳街上充满着来自罗特卡的浓重气息,那是一种鲤鱼的香甜。窗帘内烛光闪动。穿着最好的节日盛装的犹太人,抱着圣经,走向集合点。他们走得那样小心翼翼,身上的安息日服装好像在出警告:要静,不要大声喧哗。对这片土地来说,你们仅仅是承租人,而这里的人们对不同的文化抱怀疑态度,其他宗教和信仰都不能流行。苏纳街的家家户户周五晚上都围着烛光,围着餐桌,祈祷幸福。

迈克就出生在这条街上,他比姐姐玛拉小两岁,比两位弟弟大好几岁。他和姐姐生得像父亲,高鼻梁、薄嘴唇、金碧眼,他们的皮肤夏天会变成金黄色,所不同的是玛拉比父亲还高,身高6英尺,有点像她叔叔摩西,两位小弟弟继承了母亲的特点,大而黑的眼睛,褐色浓密的头,一身乳白色皮肤的混血儿。

客厅里有一张传统的长供桌,油漆得非常光亮,还有六把结实的椅子。每到晚上,这儿就是迈克和两位弟弟的卧室,供桌上堆满了银器和水晶器具。甚至厨房也当卧室使用,罗宾叔叔晚上在那里搭一张简易床铺,早上很早把它拆掉。折叠的简易床又可用作餐巾架。只有玛拉独自有个房间。迈克经常不守规矩,不久前,他现他自己有踢足球的天分。玛拉老是护着迈克,他在体育俱乐部多次不守规矩,玛拉总是给他解围。不过有一次,他们的父亲乔尔.凯恩斯克,被校方请到学校,事情就惨了。

凯恩斯克先生从学校里回来非常生气,他是一位虔诚的犹太人,拥有一个小工厂,平时穿着总是十分整洁,说话时总带着罗兹人浓重的依地语调。

“迈克,学校里你表现得很差劲,读书、写字都落后。老师们不清楚你为什么会这样,但是我知道原因,你把所有的时间都化在体育活动上了。你没有继承犹太人的传统,没有管好自己。身上穿得像个“瘪三”,从来不戴帽。你最后一次去朝圣是什么时间?你正在无故地浪费宝贵的时间。我已经决定你去工厂帮助我工作,学会自己挣面包吃。”

凯恩斯克先生梳理一下自己的头及保养得很好的短胡须。蓝色的眼睛看得出他对迈克的关怀和无奈。他是社区里犹太人主席团的主要成员之一,在苏纳街非常受人尊敬。房东是个德国人,名叫汉.哈特曼,也对他报以最友善的微笑,因为在他们俩都遭受经济损失而且濒临破产之际,乔尔.凯恩斯克给予他有益的建议和经济上的支援,使双方都恢复了元气,在生意上获得了成功,从而也增进了友谊。他的儿子汉斯,也是迈克小时候的朋友。

迈克看着父亲,脱下足球服,他爱足球,爱足球比赛,因此,他不喜欢一般人的穿着,对宗教教义也一概不感兴趣。在学校的写字上,他怎么能解释得清楚呢。对于他,字母‘T’就像字母‘p’,而‘p’又和‘B’是一回事儿。对于许多字母的组合是什么意思,他是不可能解释清楚的。数学对他没有什么问题,因为数字比较直观,清楚,而阅读对他来说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惩罚我好了,”他说,“我宁可工作也不愿去上学。

其实,对于他父亲,允许他多踢球只有让他工作才是解决问题的好办法。

教练员面对面的地对他说:“迈克,你有条件成为最优秀的运动员,个子不大,精力充沛,有耐力,灵活。不过,应当提高你的度和加强你的腿部肌肉。听说你对拳击感兴趣。忘了它吧,别再提它,你太软弱,没有杀气。还是集中精力踢球,我会使你成为球星。”

他的赞美使迈克在球场上获得成功,而且更加热爱足球。他把傍晚、周末、假日及所有的业余时间都用来跳、跑、骑自行车,用以锻炼自己的肌肉。他中等个子,骨骼不大,十六岁,看上去只有十四岁左右。晒黑的皮肤底下很少有肥肉,全是肌肉,坚硬得像石头,走路度快,脚步轻,脚尖像在踢一只没有看见的球。一张开朗的脸,大而蓝的眼睛,这些都会使姑娘们一见倾心。

马莎是一位邻居的女儿,想与迈克一起去看电影,对他来说这是一次破例的活动。他们坐在电影院最后一排。他没有看电影而是直接吻了马莎,顿时感到浑身热流涌动,异常兴奋,忘乎所以了。天真无邪的马莎疯狂地对着迈克,让他在黑暗的门厅里触摸她年轻、温暖的身体。离开电影院,两人都没有说话,羞愧地看着对方的眼睛,但是俩人的**无法遏制,最后,约好周末音乐会再见才分手。

一天下午,迈克从电影院回到家,现客厅里有位年轻人,坐在桌子旁边,慢慢地品着茶。他是乔斯菲.斯坦,一位犹太银行的高级职员,穿着哈斯迪克时装,一张年轻刚刮过的脸没有一丝笑容。迈克在苏纳街上经常见到他,走路好像在数他的脚步似的。甚至此时此刻他好像还在计算着娶乔尔的女儿玛拉能从乔尔那里获得多少嫁妆。玛拉很平静,直视着他的眼睛,没有一句话。活脱脱像她母亲,小心翼翼地把糖递给客人,并且低着头。

事后,他找到玛拉说,眼睛里充满着愤怒:“你不必嫁给这个家伙。你应该得到一个好丈夫。怎么能同意这门娃娃亲呢?一位毕业于名校优秀班级的姑娘,为什么不去上大学呢?”

玛拉看着弟弟回答:“我不能进波兰人的大学,他们不收犹太学生,这就意味着要去国外;这就意味着要化很多钱。也就是说,‘我能得到更好吗’?而目前,我们俩都不可能获得各自己的所求。乔斯菲.斯坦受过教育,只是在信仰方面比较固执。他年轻、英俊,还有一个比较优裕的工作。”她停了一下又说,“我没有力量对抗父母的决定,我不是你。”

迈克自己也捉襟见肘。刚开始所挣的钱还不够周末为自己和马莉买两张音乐会便宜的票子。后来,当他赚的钱多起来,可以帮助玛拉时,她‘幸福地’成家了。

迈克只得全身心地投入父亲的工厂工作,但他被指定干最粗的活,这种热情便立即消散。他向父亲雇用的工人学习织纱袜子,当然这还不算,每天还要做清洁工作,为第二天开车做好准备后才能下班。两年过去,迈克对工厂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但仍旧是个穷光蛋。最后,父亲答应他做采购员。

迈克喜欢他的新工作,因为这样可以走在开阔的街道里,从一家客户商店走到另一家。他注意倾听犹太店主的反映。起初,他们不信任年轻人,他看上去更像名波兰孩子,他们常在星期天喝醉酒,捣毁犹太人的商店。而这位年轻人对纱锭的行情这么了解而且从来不拖欠货款。许多交易在友好的气氛中达成。人们不知道买卖是否合算,而迈克的话他们相信。

“迈克,你好。”他们向他致意。

“今天我有好纱,而且价格公道。”

交易完毕,犹太人总是要交换一下各人的政治观点和形势情况,形势总是使他们深深地感到伤心和悲哀。

“糟糕,非常糟糕。反犹太人法案在波兰参议院通过。波兰人正在联合抵制我们做生意。你读过关于普鲁士的克大屠杀的文章吗?知道德国向何处去吗?希特勒是犹太人的新敌,它正在崛起。今天已经糟透了,相信明天会更糟糕。”

迈克争辩说:“让你们的儿子到街上去,到足球场去晒晒太阳,吸吸新鲜空气吧!让他们的肌肉达起来,长出力量来吧!体育运动能使我们作好准备,用以对抗波兰那些洗劫你们商店的无赖和阿飞!”

“我们不是街道上的打手。迈克,你所指的道路是走不通的。”他们叹息着。再说也没有用,迈克好像在对牛弹琴。

迈克没有注意到来自德国无线电波中疯狂的叫嚣。因为他越来越热衷于足球,他在度、敏捷度、兴趣和才能方面表现出极大的优势,他是足球界的新星。

“还是个孩子。”教练微笑着这样称赞他。

迈克也没有调查过那些穷困的犹太人居住的地窖。春天,当阳光溶化了雪和冰,肮脏的水会流进地窖,那些地窖便像池塘一般,积满了水,水面上浮着床、桌子、衣服和瓦罐,到处可闻到霉烂的气息。

在家里,迈克的母亲苦苦地抱怨:“乔尔,你弟罗宾长期呆在我们家里干啥啊?他原打算只住一个月,现在已经六个月了。我要烧饭给他吃,还要给他搞卫生,太累了。晚上,去卫生间,简易床把我的脚都碰伤。把他送到其他兄弟那里去吧,该轮到他们了。你这个救济委员会也太忙碌了点吧,没有时间与你的妻子和孩子在一起。你对迈克的事满不在乎,只叫他不要上学,也不给他找个家庭教师。和小年轻们鬼混能不再犯错误。”

迈克对母亲意见并不赞成。对于他在学校里的不良表现,父亲不以为然,但叔叔却很重视。迈克爱叔叔罗宾,36岁的人,却天生一付天真无邪的孩子脸,对谁都和气,提及足球,就有说不完的话。他经常在体育场参加足球拉拉队,街上的孩子们总是叫他疯子。只有见到迈克的硬拳头之后他们才停止叫喊。罗宾有工作,没有人问他在干什么,只知道他的薪水连租金也付不起。但是口袋里总是装满了买给侄儿们吃的糖果。

“你又来了。”乔尔的口气在回击她,“迈克是一个天生的商人,因此,不需要读书。你想把我可怜的兄弟罗宾丢到街上去不成?他有点笨,但有工作,不是废物,贝莎。多张嘴吃饭,对于我们来说不会怎么样,叫我把他送到哪里去?送到有九个孩子的弟弟莫斯那里吗?送到连自己一家也照顾不过来的莫连那里吗?上帝与你同在,贝莎。好啦,算啦。”他说时贝莎也眼泪汪汪的。“我明天与乔克勃谈谈,给我一点时间吧。行啦,明天再说。”

可是几天过去了,几个星期过去了,甚至几个月过去了。直到有一天晚上,贝莎的脚伤得动弹不得,凯恩斯克现她躺在厨房的地板上哭泣。两天之后罗宾把自己的物品放入一只小旅行袋,准备搬到富一点的兄弟宝石匠乔克勃那里去。乔尔没有来,而孩子们都围着罗宾,玛拉拍着他的肩膀,迈克怨恨母亲,满脸的不高兴,躲在屋角里生闷气。

“孩子们,别难过,”罗宾说,“我会马上回来的。”

贝莎的蓝黑色的伤痕还未退尽,他带糖果真的回来了。

“嘟的-呼的,这种糖果的名字多么可笑呀!孩子们,给你们!”罗宾边说边掏他的口袋。迈克帮叔叔把纸袋里的东西全搬了出来。这么快地回到乔尔的家,罗宾把自己的东西装入纸袋,把旅行袋留下。迈克给他使了个眼色拿起他的旅行袋说:“我的床很大,你可以和我睡,罗宾叔叔,这样比简易床方便。”

乔尔推心置腹地与妻子谈,但是她仍旧说他只关心别人而不顾自己的家。

“罗兹城太穷,加上眼下犹太人又从德国驱赶过来。他们避难,他们的吃、住和工作都需要我们捐款,而我们现在所捐的钱只是杯水车薪。战争已经一触即。波兰人好像在捷克斯洛伐克的墓**上跳舞,下一个尸体可能就是波兰了。我们有足够的钱去买移居巴勒斯坦的签证。我打算卖掉工厂,但是我们去巴勒斯坦干什么好呢?听说,那里的天气热得像火炉。还听说,那里所有的人都患上疟疾。而波兰的犹太人生活也每况愈下,怎么办呢,贝莎?”

九月的一个晴天,胜利的德军列队开进罗兹,他们在城里耀武扬威,主要街道上的软沥青路面被沉重的摩托车队,坦克,卡车和汽车压得稀巴烂,穿着新军服的年轻军士狂笑着,高唱着希特勒的歌,胜利笼罩着罗兹,全城都是啤酒的气息。纳粹党不曾注意过苏纳街,但是那里的犹太人紧闭了窗户并把门全上了锁。

为了表示屈从和平静,按常规罗兹城在九月金秋一个温暖的日子静静地打开了自家的大门。但是立即现食物短缺。乔尔还不适应这种无政府状态的新时期,不适应为了食品排长队。迈克很勤快,见到食品店天蒙蒙亮开门分配食品,他总是整夜去排队。有一天,他耐心地排了好几小时,他的一个朋友汉斯穿着希特勒崭新的军服把他拉了出来,并且大声叫嚣:“犹太佬,快出来!”

愤怒立即使迈克失去控制,一切理性的思考都烟消云散,他狠狠地揍了汉斯,只见汉斯的鼻子和嘴上立即淌出血来。

事后,汉斯的父亲秘密告诉乔尔:“立即把迈克送走,汉斯到德国人那儿要求立即逮捕你儿子,这意味着我不需要对你解释把迈克藏起来或者要他离开罗兹、离开波兰的原因,明白吗?乔尔,恐怕我的儿子。”说完伤心地摇摇头。

迈克在他叔叔宽敞的公寓里过了一夜。他是名珠宝匠,住在自由广场旁边。从窗户可以见到纳粹分子正在拆除恺撒纪念碑。这位波兰民族英雄已经横躺在街上,青铜塑像的脸对着污水沟,喝过啤酒的德国兵正在青铜塑像背上休息。有的抽着烟,争吵着;有的笑得前俯后仰。他们的手插在有铜扣的皮带上,铜扣上刻着德文:“上帝与我同在”。

迈克听见他们叽哩哇啦地谈论犹太人:“这批家伙害怕得要命,哈!哈!哈!波兰第二大城市竟然没有下水道,院子里污水横流,糟糕透了!你见到过城里的主街吗?真野蛮,未开化。这就是波兰。嘿!嘿!嘿!”坐在青铜像上士兵的笑声是一种咆哮。

迈克的母亲带着钱过来,在这深秋、寒冷的季节里,她肩上仅披着一块方巾。“迈克,逃到俄国去吧,”她说,“它是对我们开放的唯一国家。汉斯到处在找你。我们呆在罗兹算了,但是,”她停了片刻又说,“你带玛拉和她丈夫一起逃吧。”

玛拉的丈夫?这位虚伪、保守的姐夫,他的动作缓慢、疲惫,只在当他在街上遇见迈克时,才会加快脚步。在迈克和乔斯菲之间,没有什么爱放不下。

“不!”他耸耸肩否定了母亲的建议:“这个吗,责任太重,他也吃不消走这么远的路。”

迈克吻了他的母亲说:“要留罗宾叔叔在家,别赶他出去。”

“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贝莎强装着微笑说,“好吧,我们都留在这里,战争结束你就到这里找我们。”

她把装有钱的小信封交给迈克,不敢正眼看他,轻声地说:“马莎今天来过我们家。自己保重,迈克。用假名向家里写信,一定要写,别忘写信。”

母子俩吻了又吻她才离开。她中等个子,正面顶着风,肩上披着那块方围巾。

迈克到达俄国人占领的别利斯都克。由于难民进入,城内乱得像炸开了的锅。迈克正在寻找投宿的地方,突然他的朋友麦克斯轻轻地拍他的肩膀。

“我们来到了一个完全混乱的城市。数以千计的难民,从西方流入别利斯都克,这里的犹太人援助委员会根本不能安置这群无家可归的人。他们又不太友善,比罗兹最穷的犹太人还要穷。他们现了很大的机遇,每一间房,甚至每一张床铺的租金都是个天文数字。在利特维克人的心中对我们只有一丁点儿同情,在他们的字典里没有‘慈善’这个词。他们说依地语,恐怕仅仅是文学上的依地语,我都听不懂。这是一个得不到帮助的地方,无论从犹太人那里不是从苏联人那里都得不到。每个人只能靠他自己。没有工作,很难弄到食物。谋生的唯一办法在黑市上,例如,盐在里沃夫比较便宜,在贝利斯多夫比较昂贵。按这种规律去干吧。这是靠我们自己活下去的唯一方法,不能指望贝利斯多夫的犹太人的怜悯。”

“你可以去城郊黑市上出售农产品的农民取得联系。但要格外小心,到处都是秘密警察。幸运的是他们容易受贿。你要始终带些钱,不要害怕贿赂他们,他们也饥饿。除此之外,你需要一双快腿和一双睁得大大的眼睛。”

迈克到达里沃夫城与朋友合租一个房间,还要支付每日的面包和黄油,还用新地址向家里寄了一点食品。新地址给的信息是:他们得离开苏纳街,到城市的最丑陋的,最肮脏的地方把信息告诉他。即使检查,简短的信件里找不出任何可疑的东西。

迈克能在别利斯都克危难中生存也算是一份运气,成了勇士和笨人的结合体。他不是在混乱的、有利可图的贸易中被禁止或者被警察抓住的,而是苏联开始驱逐波兰难民去西伯利亚。

西伯利亚!在苏纳街说这个词代表孤独,西伯利亚,听上去就让人浑身抖。

迈克经犹太农民的帮助,暂时在食品黑市中与他们一起做点小买卖。他们喜欢男孩说话时带点儿罗兹人的语调,在这样动荡的年代,他是一位靠得住的买主,而他们为他提供写满假消息的旧报纸。三个月之后,二十岁的迈克被招募到红军服役,并送至乌拉尔地区训练。迈克真要去西伯利亚了。

服役期间,到乌拉尔地区开始正规训练。在这所战前学校里,面对着零下几十度的严寒,他精力充沛,进步很快。选择乌拉尔地区是为了保卫莫斯科,这些士兵没有卡车或者装甲车的条件下,步行三千公里从马奇尼托斯克赶到莫斯科。

他们边走边吃,边走边睡,边走边唱。这支队伍由妇女和儿童护送,她们是哭着、祝福着为他们鼓气送行的。甚至在地里劳动或者拉犁的妇女放下手中的农活跑到行军的战士前面,用手拍拍战士的脸,亲亲这些战士。由一名年轻上尉谱写的乌拉尔之歌响彻天空,歌声没有欢乐而是伴随着许多眼泪在唱。

有名西伯利亚本地人名叫朗耶,他以为迈克在西伯利亚的冬训中会垮下来。他观察这位西方人,既不会说俄语,又不会在讲话前喝伏特加酒。朗耶给他起了一个优美的名字叫凡耶。这个名字对于穿着长军装的迈克非常适合。他的军上装的衣边还未完工,配有一顶高帽子和在严寒中护脸的毛纺面具。

“妈妈,”迈克在行军中半睡半醒地用依地语对他母亲说,“妈妈,你怎么也认不出我来了。”依地语还能提醒他自己还是原来的迈克。无论他的文化背景怎么样,迈克已经成为俄罗斯的一部分,成了一名凡耶家乡的凡耶。

莫斯科战役,标致纳粹军队的第一次失败。迈克在这次战斗中获得了枚勋章。莫斯科战役之后,他们师被派往德国人包围的斯摩棱斯克抗击德国人。五千名红军士兵和多个战斗梯队合围纳粹军。

朗耶靠近迈克说:“凡耶,我不想被俘,跟我来。你想要多少枪就有多少,我们到深山密林里去。德国兵害怕穿过森林,而我对森林很熟悉。”

八十个士兵参加了朗耶的队伍。

森林中土壤温暖的气息能抵御冬天刺骨的寒风。游击队挖掘深深的地窖,用雪覆盖,供战士居住。用打猎解决食物,消灭俄罗斯小村庄中的小股德国兵,炸毁桥梁,使德国的军车出轨。除非有确切的情报,纳粹分子都不敢深入森林。不久,游击队成了为苏维埃提供武器、组织严密的强大力量。

游击队生活的第二年夏季,有一天,朗耶把迈克拉到一边说:“我们现离地窖不远处有名年轻妇女,她说她是犹太人并且想要加入游击队。你去审问一下。”

姑娘只有二十来岁,用她满含泪水的棕色的眼睛看着迈克说:“我不得不承认我有一个德国籍的爱人,他是我高中时的情人。是他把我藏了起来,拯救了我的生命。我是犹太人,我的家人全部被纳粹杀死。(她还说出了邻近城镇的名称)。但是现在他们要把卡特送回德国去,是他要我来加入游击队的,他听说你们在这片森林中。我走了一整天才现你们。请相信我,我不是叛徒,也不是密探。为了活命才跑出来的,除了我没有其他任何人。”

“你是靓妞!”迈克使用了一个普通的犹太人称赞漂亮姑娘的词组,但是她不明白这个词的含意。

迈克看见她脸上稍有点褐色的皮肤,那双热泪盈眶、长着长睫毛的黑色大眼睛正凝视着他,再往下看,长长的白色颈项上一条动脉在急地搏动,又见到她清洁的衬衫下那丰满的胸部以及穿着新靴子的那双美腿。她的脸色火红,前额上沁出晶亮的汗珠。

迈克粗声粗气地说:“把你父母的情况告诉我。”

对于迈克问题的实质,她没有回避也没有作答。这就非常清楚地表明:她对失去德国的情人比失去全家的亲人还要痛苦。

“让我在你们这里避一避,这是我最后的办法了。”她不是在向他乞求而是直视着他的眼睛,只想从这位地洞里冒出来、穿着羊皮、比她年轻的男孩那儿得到明确的答复。

朗耶和迈克检查了她的袋子。没有现任何文件,只见到她的服装全是新的,还带着明显的褶痕。

“你认为怎么样,凡耶?”

“弄不清楚她是不是犹太人。她听不懂依地语,但是许多犹太人都不说这种语言了。她的皮肤晒成褐色证明她在外面多时并没有掩藏起来;穿得这么好也不像她自己所说的是为了生活奔波的人。她自己又承认有个德国人的情人,在这样的环境下能大胆、坦率地表明也能解释她袋子里新衣服的来历,因为只有德国人才可以到商店里购买到这样的服装。我不相信她的故事和她是犹太人,但是她给人的印象不是一个说谎者。她很性感,在我们男人中会造成冲突,我们怎么应付得了。”

“她已经知道我们的住地,又不能放她回去。”朗耶再看看迈克。

那天夜里大家聚在一起,讨论年轻女人的去留问题。格鲁吉亚人强烈反对的占绝对优势。

“这会给我们的生存带来太多危险。可能她是无罪的,但是太多的疑问没有得到答复,我们又没有时间做进一步的调查。她不能留在这儿也不能离开。”

早晨,迈克看见两名肩背步枪的游击队员和那个女人,女人手里提着那只装满服装的袋子,脚上穿着黑色的新靴子,高傲地走向深渊峡谷的小路。迈克不知道他们怎么对她说的,便径自去地下室休息。朗耶观察着他的变化只对他说:“你现在需要像一个真正的俄罗斯人一样喝酒。”

捕捉来的纳粹分子都带到迈克前面接受审问。求生欲使他们用或多或少带着德国腔的罗兹依地语回答迈克的问题。“是!是!尊敬的长官,我一定老实坦白!”当他们回答他的提问时,在零下温度的天气里,汗水不断地从他们脸上流下来。

他们是上次在罗兹自由广场上见到的那些德国兵吗?这些人怎么没有了普鲁士军人的那份傲气了呢,这批人准备供出纳粹全部的军事秘密。在这白俄罗斯的密林中,那种虚幻的德意志级人种的神话破灭了;纳普鲁奇的神话、维卡罗斯的神话、悉格弗莱特的神话都有走到了尽头,纳粹称为‘音乐协会’的所有情报成了游击队员们**的东西。

同年俄罗斯反攻开始,迈克再次加入正规军。精力充沛、身体强壮的年轻高级军官不断地从军事学校直接补充到部队。他们目前尚未闻到战争的气息,但是他们出的命令是简短的,语音还有些慌张。

一名年轻6军中尉,看起来好像刚从他母亲的房子里吃完早餐,着口令:“战士们!擦枪!把它们擦拭得像犹太人的……那样光!”他用一个粗俗的俄语词来表达睾丸。

迈克听到‘犹太’两个字,便如同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似的,立即跳到年轻的6军中尉前面,双手直接打在他的颈项上,引起一阵轰笑,迈克看见有双蓝眼睛的脸孔冲出队列,是朗耶把他和那个一瘸一拐的身子分开。

虽然没有立即把迈克送到执行自杀的惩处营,但是他从先锋营调回到正规军,使他活得更长命。

在里加的战斗中他受了伤,住进了由士兵严格看守的医院中,他们都有一双疯狂的眼睛,脸上的表情十分愉快。他们无目的地走来走去,对着虚幻的听众不停地说话。有时候突然唱起军歌,或者突然手舞足蹈,大多数时间他们在数数。他们想必生活在快活的天堂里,他们满不在乎,无心无事。起初四年迈克睡在床上,整夜睡得像段木头,没有梦想、没有记忆、也没有痛苦。

医生问他:“你叫什么名字?你是哪里人?知道你现在在什么地方吗?”

“我叫凡耶。”迈克无忧无虑地微笑着,重复着,“我是凡耶。”

“不,在档案中你叫迈克.凯恩斯克,出生在罗兹。按铃了吗?”

已经有一个月没有按响铃了。

迈克出院时已经恢复了部分记忆,出现失眠和对伏特加的渴望。

“别喝酒。”医生警告他说,“你的脑震荡有所恢复,酒精对脑的伤害是致命的。”

走出医院,上校交给他医院里的检查记录,说话时迈克见到他的眼睛里饱含着晶亮的泪花:“孩子。经历乌拉尔、莫斯科、斯摩棱斯克的战役,参加过白俄罗斯游击队。你有百岁老人的生活经历,年仅二十四岁。”

红军在维斯特拉河东岸停止了进攻,离罗兹城仅七十五英里。

“我们在等什么?”迈克问上尉。

“没有得到我们的许可,波兰人开始起义。他们通过无线电听从他们在伦敦的指挥官指挥。他们为此要付出代价的。波兰人憎恨我们。你看见过华沙全城的传单吗?‘一个敌人打跑了,另一个敌人走进来。’另一个敌人就是指我们。他们称我们为‘红色瘟疫’。让他们腐烂吧!让他们流血直至死亡吧!”

他不知道凡耶是个波兰籍的犹太人,他的远征的动力就是罗兹。但是迈克没有等到罗兹的解放战役。而是应调参加解放波兹南去了。

原子弹爆炸加战争的结束,那时迈克正在去日本的途中。战争结束一年后他才回到罗兹,身穿俄罗斯军装,上装挂满了闪闪亮的勋章,有胜利勋章、英雄勋章、莫斯科保卫战勋章、还有攻占里加、华沙、波兹南、柏林的纪念章。

罗斯托夫的俄罗斯高级官员把退伍证件和五年的军队补贴交给迈克,微笑着友善地说:“凯恩斯基同志,你享有最高的荣誉,手续已经办齐,我们将每月放给你抚恤金。现在就可以算一算有多少卢布。”

“我是西方人,想回到波兰去。”

“那我们会把钱送到波兰去的,只要把你的地址给我即可。”

“不!同志,”迈克说,“还没有要去的具体地址呢。”

迈克不声不响地寻访了罗兹街,却找不到一丝以前居民的踪迹。房东认出了迈克,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竟然大叫起来:“哦!耶稣!玛丽亚!迈克先生你还活着!见到你我有多高兴!你是战前的租户中第一个能活着回来的人。不,我这样说很抱歉。”他进而告诉他,“你家已经没有人了。你的叔叔,堂兄表弟都没了。有位学校的教师住在你们原先的房间。等一等,等一等。有个姑娘,原住二楼的,在奥斯威辛集中营剃了个光头,她回来询问她的父母,只是没有留下地址。父亲名叫威斯,是一名织布工。”

“马莎还活着,”迈克想。但是那已经不能使夜晚变得明亮起来。接二连三的坏消息似乎都是对着他来的,不是吗。最糟糕的是他已经麻木了,心已经冰冷,掀不起任何感情的波澜,他需要喝酒,用以保持他的体温和生命。不断地抽烟使他开始咳嗽,他说:“就这样吧,你有没有空床给我睡一夜,还要买瓶伏特加酒,庆祝我能回到家。”迈克将钱放在桌上。

那个夜晚,迈克整夜默默地喝酒。第二天,他去了犹太人委员会。办公室的一位女士打开夹一个文件,迈克见到文件上明确地写着:

乔和贝莎.凯恩斯克夫妇,1942年驱逐出境到查尔莫纳。

罗宾.凯恩斯克,1942年驱逐出境到查尔莫纳。

玛拉和杰斯弗,1942年驱逐出境到查尔莫纳。

西蒙.凯恩斯克,1943年十六岁时死于饥饿,。

罗.凯恩斯克,1943年十四岁时死于结核病。

“如果你希望找到兄弟的坟墓,我们可以帮助你寻找。”她说。

“没有这个必要了,谢谢。”迈克说,“我抽时间再来吧。”他离开了办公室。此时,他急需一块手帕去擦他那被泪浸湿的脸。他举头看天,没有一丝雨的迹象。那是罗兹阳光灿烂的五一节。

读我的翻译小说只是给读者打开一扇窗,让朋友们阅读之余抬头望一眼窗外世界的风景.目的还是希望朋友们阅读我的小说《心石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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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石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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