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出饭店电梯,沐景威掏出钥匙开门。
常年旅居国外的他,亚热带的台湾,那炽热的阳光有时还真让他觉得无福消受。他倒卧沙发,动也不动的。
他几乎天天到海边报到,就只为了在茫茫的人海中,找寻那个让他魂牵梦系的人儿,然而都过了一个礼拜,他始终不曾再见到那宛如天使般的纯真容颜。
真是不可思议!他竟会对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人牵肠挂肚。他只知道他的长相、他的名字、他那彷若天籁般的声音;和他相遇只不过是种偶然,他却如同一个初尝情果的少年般难以自拔,再也无法将他由自己的记忆中剔除了。
沐景威苦笑着点了跟菸,但随即又将它于几上的烟灰缸内拧熄,烦躁地用十指梳爬过微棕的发,转头望向窗外的闪烁霓虹灯。
他将心遗落在一名名为小恩的少年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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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恩今天很慢喔!”
染成淡淡橘色的短发,眼角有颗娇媚黑痔的女人,同时也是过恩曦未来大嫂的花店美人阳恺莉,正站在敞开的自动门前等待他。
每当过昀曦到医院看诊或出国开会时,总会将弟弟丢到这里托女友照顾。
“对不起,是昀曦……他好罗唆……”有些难为情的,而他每次晚到的理由都是因为哥哥。
“哥哥叨念也是为了小恩好啊,所以小恩千万不可以觉得哥哥烦哦!”拉起过恩曦的手,阳恺莉苦笑地牵引他到柜台后的椅子上坐下。
其实在花店工作的每位员工都知道,过昀曦对这个弟弟比对女朋友还要宝贝,不但每天风雨无阻的专车接送兼护航,就连手机更是二十四小时没停止过,如此的无微不至,直教他们为店长不服呢!
“还有小恩,你明知道哥哥喜欢罗唆,就更要乖乖听话,免得惹他每天不停的碎碎念。”她细心的用手顺了顺他微乱的发,再替他在胸前别上识别证。
“可是哥哥对恺莉姊不会这样的……”
随着他的声音响起,是挂在自动门上的风铃所发出的清脆叮当声。这是为了让看不见的过恩曦也能知道周遭的动静,而特地准备的。
阳恺莉循声望去,但见一具俊挺身影伫立眼前。“啊!小恩,客人来了,帮恺莉姊到后面把那束扎好的紫玫瑰拿来。”
“喔!”过恩曦爽朗地应允,探到一旁的辅助杖,急忙朝冷冻柜走去。
早上的客人一向不多,平常的他只要来个几小时,待昀曦由医院回来,然后三个人一起去吃午餐就行了。过恩曦用力地拉开冷冻柜的玻璃门,用指尖确认花瓣的形状后,将花束拿了出来。
“恺莉姊,这是你要的紫玫瑰……”太过心急的他不小心踩进了身前的水桶,一个惊吓,手中的花束应声掉落,往后倒坐的屁股随即将花压得扁平。
“小恩!”阳恺莉吓坏了,一个箭步冲到他面前。“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对不起,恺莉姊……我把花弄坏了……”过恩曦的声音听起来有着浓重的欲哭腔调,爬起身,不断地在地上摸索着散落的花束残骸。
“笨蛋!你吓坏我了。要是你有个差错,昀曦可是会杀人的。”她怒斥。
“对不起……”眼盲的自己果真是个大麻烦,恺莉姊会发那样大的脾气不是没有道理的。
“有没有受伤?手,让我看看。”男人好听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咦?”
隐隐约约,有一个物体在他眼前晃动,过恩曦反射性的抬起头,却看不到任何真实的影像。
“过恩曦吗?好特别的名字。”在他胸前佩带的识别证上,男人找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这位先生,很抱歉,这是一件小意外,希望您……啊!我会好好骂他的。”看着地上那一束被压扁的紫玫瑰,阳恺莉只能尴尬地陪笑着。虽然这位看来气质优雅,举止有礼的客人总是漾着一张笑颜。
“东西弄坏就算了,没什么好生气的。老板娘你就不要再骂他了。”
“先生真的很抱歉,我们会负责到底的。但是,店里只剩下这把紫玫瑰了,我用别的花再扎一把新的花束赔给您好吗?香水百合怎么样?还是您喜欢向日葵……”阳恺莉可松了一口气。这么明理的客人不多见。不知怎么地,她总觉得眼前的这张脸好像在哪里看过。
“嗯?那小恩呢?”男子突然开口问道,而且似乎相当在意这个问题。
“我会好好管管他的,很抱歉。”
“那么……可以将小恩借给我吗?”
惊人之语,震撼了花店内所有的男男女女,每个人的目光都锁定在眼前这突发的状况上,久久无法转移。
倒抽了一口气,阳恺莉无法置信地转头看着身旁也是一脸错愕的过恩曦。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过恩曦已然陷入了一种混乱的困惑中——这、这男人要“借”他干嘛?
过恩曦看不见阳恺莉的惊诧表情,耳畔却传来她显得难以相信的话语:
“小恩,你知不知道现在开口向我借你的是谁啊?他是那个……”阳恺莉惊慌到连话都说不下去,她迟疑着到底要不要跟过恩曦说出实情。
打从第一眼,她就老觉得这个订花的客人很眼熟,偷偷翻阅了一下报纸,才恍然大悟,对方竟是各国媒体遍寻不着的国际知名小提琴家——YggderasilEchoZephyr.
“他是哪个啊?恺莉姊,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哎呀!反正说了也无补于事,总之事情是你惹出来的,你就要负起责任。”阳恺莉已经顾不了过恩曦的疑惑了,还是安抚顶级的顾客重要。
“我不要!”过恩曦大声抗议。对方可是男的耶!
“可是人家指明要你,我有什么办法?”
“你想想办法嘛!”
“好了!嘴巴不要翘那么高,否则恺莉姊要拿猪肉来吊了喔!”
过恩曦低头不语,委屈的像个受虐小媳妇般,一张脸灰暗得可以。
阳恺莉忍不住笑了。“小恩,你最大的优点就是诚实、单纯、开朗,如果你认为自己真的做错了,一定要尽最大的努力争取对方的原谅,懂吗?”
“喔……”
过恩曦虽然老大不愿意,但觉得恺莉姊说得也有道理,谁叫祸是自己闯的呢。
沐景威看着过恩曦宛如万花筒般多变的神情实在很有趣,连自己盯着对方瞧的无礼都浑然不觉。
之前,和过恩曦偶遇及谈话,已让沐景威印象深刻,心里还期盼着能再见到他。甚至今天上午他还冒险去了海边想碰碰运气,没想到下午却在花店和他重逢。
缘分,还真是奇妙而令人费解!
沐景威就站在花店门前,含笑地看着阳恺莉将过恩曦的手置于他的掌中。
“那……小恩就拜托你了。”
“哪里,请原谅我这个冒昧的要求。”
过恩曦总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身旁这个男人事先所设计好的陷阱中了。“为什么?”他小声地问,被紧紧握住的手,传来不同于哥哥及恺莉姊的肌肤触感,让他非常不安。
“我想和你约会啊!”沐景威的回话,让过恩曦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约会……那应该是找您女朋友一起去的才对吧?”
“我喜欢你嘛!”他脸不红、心不跳地宣示着所有权。
喜欢!这两个字让过恩曦的心跳加快,一股暖流陡然袭遍全身,明知只是男人的轻浮,他还是忍不住胸口的骚动。
摇摇头,他必须尽快回归现实,否则事情将会一发不可收拾。
“我是男的耶!”
“我知道。”沐景威答得直接。
“那为什么……”
“法律上跟同性的你约会,并不构成犯罪吧?”沐景威仍是一副理直气壮。
什么叫法律上没有规定!那法律又有明文保障“顾客至上”吗?他不过是抓住员工的弱点,进而要求恺莉姊将自己当成是赔偿的条件,法律根本不可能赋于他这种权利。有苦不能言的过恩曦只能在心底生着闷气。
“那……陪我去散散心总可以吧!我跟你们店长说过了。”沐景威突然将手搭上过恩曦微微颤抖的肩,发现他的畏惧,更是爱怜地将他拉进自己的臂弯。
过于亲切的举动,让过恩曦不安地扭了扭身子,但是,男人不同于哥哥的体温,及身上独特的熏衣草香窜进鼻腔,却引发过恩曦一阵陶然。“可是我有门禁……”过恩曦的语气听得出带有颤音。
“门禁……”
不明白这句话代表什么意思的沐景威,歪斜着头思索了一下,然后只见他肩膀突然抖动了一下,随即发出不以为然的呼笑声。
“先生,请您自制……”黑眸染上愤怒的火焰,虽是看不见,却能准确地射向男人的脸。
这个人到底想要做什么啊?神秘兮兮的。然而自己是个盲者,就算对方真想对他怎么样,他也只有认命的份。
“抱歉,只是突然觉得你很可爱。”沐景威边说边由怀里拿出车钥匙并得寸进尺的要求:“到我住的地方坐坐好吗?”
知道过恩曦的眼睛看不见,更是故意朝他露出了一脸无辜的笑颜,虽然自己的手段可能有些卑鄙,但为了能够接近他,博取他的信任,即使威胁、使诈,甚至其他有违他名誉的坏把戏,他都做得出来。
“这位先生……”被人随意摆布,过恩曦只觉得自己好想哭。“谢谢您的好意,实在不方便,还是请您先送我回花店好了。”他哥哥可是那种一次无故外出,将他打个半死的人。
“这样呀……”沐景威苦笑着,心里犹在盘算如何才能说动这个天真的小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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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无法婉拒热情的邀约,坐上他的车起,过恩曦就明白对方绝不会很快将自己送会花店,果然,那天在沐景威的护送下回到他位于十三楼的住处时,已经是晚上八点过后的事了。
“你这小子到底跑哪儿去了?连手机都关掉,你是存心让我担心的吗?”
过昀曦就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行动电话,看到弟弟一脸的茫然更是光火。
“你一直在记挂我吗?昀曦。”他伸手摸摸哥哥紧蹙的眉及上吊的眼,看样子昀曦肯定气得不轻。
“你这么晚没回来,我难道怒会害怕你是不是出事了吗?如果你不虚幻我生气骂人,就接电话让我安心啊!”未经同意就将他最心爱的弟弟当成商品外借给不认识的人,她不知道他会焦急心慌吗?这个臭恺莉,混帐!
“对不起,昀曦。”
“那整个下午你都到哪里去了?对方有没有对你做了什么?”他真是快被这个没心眼的小孩给气死了,外面的人可没有像他所想的那样善良啊!
看!又来了,所以他才说他有门禁的。“我今天不小心将恺莉姊要给客人的花弄坏了
恺莉姊怕得罪了重要客户,所以……”
“所以就将你当成赔罪的替代品借给对方?该死!这种事你们应该先打电话找我商量的。”过昀曦的表情真的是相当恐怖。虽然压低了声音,但那刻意压抑的威怒仍让过恩曦脚底发凉、头皮发麻。
过昀曦对弟弟保护的周全及严厉,不仅在花店里,连整个社区都是鼎鼎有名,无人能出其右的。
他会以弟弟眼睛看不见,怕他出事为由,禁止他从事任何活动,不许他出门,不让他有太多结交朋友的机会,不准他动手做任何事,就连社区一年一度的联谊会都要他陪着才能参加。
昀曦管教的方式虽然很独裁,可弟弟想要的,他也无不想尽办法满足他。只是,他或许忽略了,过度的干涉,反造成了过恩曦对自由的渴望。
“可是对方真的是个大好人喔!不但没有责骂我,还带我去逛百货公司,请我吃大餐呢!知道我的眼睛不管用,还亲自送我到家门口呢!”想到男人的贴心,过恩曦就觉得心头一阵暖意。看来他并不如自己原先所想象的那样莽撞无理。“昀曦你就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听到弟弟那天真无邪的说辞后,过昀曦简直就要气晕了。“你让他送你回家?”他的语气因惊讶而尖锐。“可恶!一定还会有下一次的。”
“——这、也对啦!”
唔!糟糕。所以他才不想让昀曦知道的。怎么办呢?等会儿他一定又会因为失言而被念到臭头的。
“可恶!还对咧。”过昀曦的脸色已有从青转黑的趋势。
“对、对不起,昀曦。你能告诉我,你现在的表……呃、心情吗?”咽了口口水,过恩曦悚惧地开口。由哥哥身上传来的肃杀之气,吓得他赶紧收回放在昀曦连上的手指。
“真的要我说?”由齿缝中迸出的语气犹如火山爆发的前兆。
“嗯……”他触碰到哥哥握的老紧的拳头因怒气而颤抖着。
“那我就老实告诉你。我、很、不、爽。”
这么不懂事,他真是皮痒了不成。就在过恩曦还未来得及开口求饶时,整个人硬是被哥哥给扛进了家里,虽然没对他动粗,可那怒吼声霎时将整栋大楼的屋顶掀了大半边,住户打电话报警不说,最后连消防队都前来救援呢!
他不过是晚一点回家而已,昀曦有必要将事情弄得这样鸡犬不宁吗?呜呜他是自作孽不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