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入夜後,海上风平浪静。
自出海一来,难得一觉清醒神清气爽。是因为床铺软硬适中的缘故麽?
按了按身下颇有弹性的床铺,黄梨江舒适地叹息了声。
「醒了?」老早清醒过来的真夜,以趣味十足的眼神看着趴睡在他身上的少年—
—他想小梨子可能不会喜欢被当成女子来看待,还是姑且当「她」是个少年吧。
感觉身上的人儿全身一僵,真夜收紧环在她纤细腰上的手臂,闭眼道:
「还没天亮呢,若要继续睡,就把眼睛闭起来。如果肚子饿了,想吃点东西,也
别不好意思开口。只是晕船而已,一堆人也跟你一样吐得七荤八素的,不用觉得
丢脸。」
「……」
「可别以为我有断袖之癖,我只是怕你又晕吐,才想说抱着睡,感觉比较没那麽
晃。你身上衣服也不是我脱的。」
他只是在一旁监督,随便帮忙她擦干湿发而已。
「瞧见左边那个屏风没有?之前你吐了一身,要你澡沐时,你昏昏沉沉的,还勉
强自己洗浴更衣,不肯假手他人,所以没人碰着你一根寒毛。」当然,除了他意
外。
「你喝下太医送来的止晕药之後,立刻就睡了。」没说的是,这位小姐怕吃苦,
药材入口就全吐出来,费勒他好一番功夫才让她吞下,苦得他……
:原本那件舱房因为被尼吐得气味熏人,通风不好,就没让你回去。反正我这间
舱房够大,床铺也够宽,你也不是没跟我同睡过,怕尼又晕船,就暂时留在我身
边,随便尽你身为侍读的责任吧。」
听完真夜一一澄清她内心所有的疑问,黄梨江扭了扭嘴角,道:
「殿下都说完了?」
「还没。」真夜唇角掀起一抹笑意。「我折腾了一夜,实在不想再被吐得满身酸
臭,所以想拜托你,这回听我的,好麽?」
隐隐约约有个印象,她似乎真吐了真夜一身,不禁有些羞愧。「尼不是说,倘若
我真晕船了,你不管我?」
「带缘也晕船,我都没不管他了,怎麽可能不管你。」
「带缘晕船,可没象我这样,把太子殿下当成床铺抱着睡。」
「哼。那小子乳臭未乾,我做什麽委屈自己。」
「让我抱着睡,殿下不委屈?」
「你沐浴完,全身乾净清爽,香得跟朵小花儿似的,我让你抱着睡,怎麽会委屈
。」觉得享受都来不及了。
黄梨江被真夜回得无话可说,心底既惊惶又尴尬。不确定自己束胸是否绑紧了,
担心自己在真夜面前露出破绽……
「小梨子,」你「是男儿身吧?」真夜突然问道。
黄梨江表情一僵,防备地问:「当然是,殿下怎突然这麽问?」
真夜神色自若地道:「我认识的男人,就算跟我睡一整晚也不会皱根眉毛,『你
』确定『你』是个男人麽?「
「我、我有洁癖,不习惯与人同睡。「
「确实,你一向唉洁,身上总是响起撩人,我虽然不像尼那麽香,但也没臭到哪
儿去。既然我这个太子都不觉得委屈了,尼应该也不至於无法忍受吧?「
眼前好大一个坑等着她跳进去,黄梨江真是怎麽回答都不对。
真夜知道她必定答不出话来,便搂着她的腰翻过身,给她少许时间收拾起内心羞
涩。
「你听,小梨子。」他在她耳边说。
「听什麽?」听自己因真夜太过靠近而狂乱的心跳声麽?还是挺真夜贴近的脸庞
那令人好不自在的呼吸声?
「听浪涛呀。」船行海面上,鼓励的风帆正推着船只,航向东方邈无尽头的大海
,每当船身划破海水,便刷刷哗哗地溅起浪花。
在真夜轻声轻语的安抚下,黄梨江逐渐放松下来,总算有办法倾耳去听船只夜航
海上的潮声。
为了隐私而紧闭着的窗,偶尔自细缝飘进来几句轻快的船歌,是在甲板上掌舵控
帆的船员们对大海的讴歌。
耳边人低语:「这辈子,说不定只有今晚有这样的机会,能抛却尘俗烦扰,就顺
了我吧,当我这段旅程中的知音人,不占尼太久时间的,就说声好吧。」言词间
,竟带了点恳求的一位了。
耳畔因那低语而微微发热,黄梨江缩了缩肩膀,正不知该怎麽回答之际,几日未
曾好好进食的肚腹突然雷鸣起来。
咕噜噜。
真夜微怔住,在瞧见黄梨江困窘的表情後,他微笑道:「这是答复麽?」
肚饿这事,真会教人斯文扫地啊。黄梨江窘得以手遮住脸,难堪道:「只是肚子
有点饿罢了,才不是——」
孰料,咕噜咕噜,又是一阵雷鸣。
真夜轻笑出声。「嘴巴说不,身体倒是挺诚实的嘛。:手指头顽皮的戳了戳他美
侍读的小肚子。
「又胡说!」黄梨江羞恼地推开真夜,想守住残存的尊严。
「侍读说的是。」真夜自我调侃。「世上没有比填饱肚子更重要的事了,知音人
算那根葱呢。」
大手按住欲起身的男装少女,他微笑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找东西来给你填
填胃。」随便再讨碗止晕药来,填饱肚子後可以喝。
等真夜一离开,她立即动手整理衣裳。
昏睡前的记忆点滴袭来,耳边仿佛听见真夜一再叮咛:「小梨子,醒着,你得照
顾自己。」
蹙着眉重新绑好衣带,黄梨江坐在床上,斟酌起真夜那句话的玄机。
他似乎总是要她照顾好自己…..确实,出门在外,很多事情,她无法假手他人,
得再更坚强些。
真夜在船舱外等候了半响,确定舱房内德人儿已经打理好自己,神色恢复了镇定
,才提着一只食篮进门。
「刚吐过的人,。饮食最好清淡些。我拿了几块咸饼过来将就吃吧。」
不管两人私下再如何亲近,真夜终究是太子。
想起他的身份,黄梨江急急下床。「怎好劳烦——」
「别动。」真夜轻声喝止。「现在是逞强的好时候麽?」
闻言,黄梨江乖顺的坐回床上,难得一脸小家碧玉样。
真夜提着食篮信步上前,坐在床边,一一取出食篮里的咸饼,以及一碗甜汤。一
股迷人的甜香立即吸引住黄梨江的目光。「红豆汤?」真夜端出那碗汤,笑道:
「等你吃下咸饼後,若不再想吐了,就给你喝甜汤。」口吻像在骗小孩子。
黄梨江摇头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
「谁说不是小孩子就不能喝甜汤了?在宫里头,我那些公主妹妹们最常喝的
甜品就是枣泥红豆汤,每回我问她们这汤好在哪里,没人肯告诉我,所以我呢,
索性就叫厨子煮来尝尝看,可惜这船上没枣泥,只有一袋红豆。太医说红豆可以
补气养血,你脸色苍白,不妨尝尝。」
他不清楚女子在月信来时会遭受什麽痛苦,但至少在她月信初至时,希望她
能减轻些不适。
说了一堆理由,其实是特别为她准备的把!
黄梨江沉默地咬了一口饼,慢慢咀嚼着,发现真夜没有跟着一块吃,只是在
一旁看着她进食,不禁有些发窘。
「你不吃?」平常他不是最爱溜出宫到民间去吃美食?对东宫里的伙食挑剔
得不得了,贪吃的他此刻怎麽光瞧着她吃东西?
真夜伸手抹掉她唇边的饼屑,微笑道:「还是别说的好,怕又说出一些你不
爱听的话,铁定会惹你生气。」
黄梨江不爱听的话,无非是真夜取笑她貌似娇娜,女子气重於男子气。
闻言,她沉默地低下头,静静吃完手上咸饼。没再想吐,又忍着苦,喝下一
碗防晕的药汁後,才以红豆甜汤润喉。
进食的过程里,一个人负责吃,另一个人则带着有趣的目光瞧着。
暧昧的气氛并未随着时间流逝而消失,一整夜,她得心都无法冷静,只能祈
祷接下来的航程能够平稳些,别再扰得人心神不宁。
收拾好杯盘,她将食篮放到一旁的桌几上。
「小梨子,若吃饱了,就快来睡觉吧。」真夜已半躺在床上,大方拉开厚毯子,
请军入怀。
唉,这人就是不肯给她一个平静麽?
「我喝了药,现在比较不晕了。」她郑重地拒绝。
「本太子是那种睡完就可以一脚踢开得人麽?」真夜挑起眉,口气危险地问
。
「不然呢?」黄梨江一脸「睡都睡了」,想耍赖不认账的表情。
「好歹也得收一点夜度资吧,像云水乡的夜度资,普通姑娘,一个时辰至少
得花上五十银贯呢,更不用说那些当红头牌子。」
云水乡?「你常去?」不然怎会这麽熟门熟路?
尽管怀疑真夜早已经不是童身,但听他对民间游艺场所的度资这麽熟悉,
还是忍不住微恼。
「因为要了解民间疾苦啊。」他闭上眼,唇上带着笑。
这算哪门子的民间疾苦!难怪他会唱艳歌。那些艳歌看来就是在妓院里学
来的吧!黄梨江闷闷地想。
也许是心情不佳,竟又开始觉得有点晕。她踉跄一步,连忙扶住床缘好稳
住自己。
才过一瞬间,她人已被提上床铺,带入一副温暖的胸怀里。
「不高兴啦?顶多以後有机会带你一块儿去,别撇下你就可以了吧。」一个翻转
,真夜微笑地将俊美少年压在自己身下,未束起的长发十分纠缠人。
「不是这个问题。」黄梨江推开他得胸膛。「你是太子,根本就不该上妓院。」
「我真得是去了解民间疾苦的啊。」真夜毫不羞耻地说。
「你还说!」她这个侍读当得真失败,不仅没长进太子的课业,还让他不
时往妓院跑,弄到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礼乐诗书却通通不懂。
看着黄梨江酸味十足的表情,真夜忍不住调侃:「这种话也只能对你说而
已,若你不爱听,那我用唱得好了。」
黄梨江孩子气地捂起耳朵。
他却故意俯近在那扇贝般的耳畔,低唱:「俏冤家,我待你真心实意,自有
老天知,明知道你是个薄情人,我只是念念不忘,把你来相思——」
自是民间流行的艳歌。
一只细致的玉手毫不客气地掩住太子殿下的尊口,美目圆睁。
勉强推着真夜在床上滚了一圈,上下地位再度翻转过来。
真夜微讶,眸色转深,不觉风情万种地问:"你喜欢在上面?「正好也是他喜
欢的。
黄梨江双颊绯红,垂肩青丝不自觉扰动身下的男性胸膛。
「我要睡了,殿下也赶快睡吧。」怕真夜又把「他」当女子调戏黄梨江倏
地闭上眼睛假寐。
真夜微微扬唇,听话地合上眼眸,手臂缠抱住身上娇躯,心里轻叹:唉,
俏冤家……可惜只能拥有这一夜,再多,就会启人疑窦了。
素来他小心拿捏着适当的界线,这一会业必须如此。
次日,带缘一大早能够起身後,便一直嚷着:「殿下好不公平!一样都晕船
,为什麽只照顾公子,没照顾我。」
「意思是,你嫌弃我照顾你罗,带缘?」朱钰为侍童端来药汁和早饭,忍受
着带缘的满腹委屈,心里却只觉得好笑。
「我……当然不是那个意思。朱大人,带缘只是想,殿下未免有些偏心……
」
「人的心本来就是偏的呀。」说人人到,真夜笑嘻嘻走进带缘休息的舱房,
对带缘仔细一看。「会抱怨,可见得是好多了,不然我这趟出门,身边没人可帮
忙打理门面,该怎麽办才好呢?要不,换个新侍童算了。」
带缘一听,连忙摇头道:「不行步行!殿下可不能不要带缘,带缘是要跟随
殿下一辈子的。」
「说到一辈子。」真夜看着他这名跟了他许多年的侍童,笑问:「带缘,你
今年几岁了?」
带缘算数不好,他自小家贫,被父母卖给牙人,辗转被内廷总管相中,最
後被送进东宫里头,跟随了太子。
知他算数不好,真夜自己扳着手指头数到:「你跟着我六、七年有了吧,
算算时间,差不多也十四、五岁了。」
十五岁,在天朝是成童的年纪了,这年纪的少年,当侍童,算有点老了,
一般皇子们身边的侍童多在十二、三岁左右。
「嗯,殿下记得真清楚,大概是这年纪了。」带缘说。
「朱钰,你和龙英跟在我身边最久,该知道宫里头不成文的规矩吧。」真
夜突然问道。
朱钰点头。「是。」他知道主子想说些什麽,不禁有些同情地看着带缘。
真夜随意拉了张板凳坐下。「那麽你告诉带缘吧。」
朱钰扭扭嘴角,告诉带缘:「小子,宫里的侍童没人超过十五岁的,以你
得年纪,当殿下的侍童已经不太合适了。」
带缘一听,脸色霎时惨白。这话如果是爱开玩笑的龙英说的,他可能不会
信,但朱钰的个性不苟言笑,又很实事求是,他若说一分话,就不会有半分假。
听他这话,难道……难道殿下不要他了?!、
叩地一声,带缘双膝软跪在地,下一瞬额头就要叩到船板上磕头求情了。
「求您了,殿下,千万别不要带缘哪!」
一把扇柄敲了带缘的後脑勺一下。「你再说什麽啊,起来,我还活着呢,
对我磕什麽头。」
带缘哪里敢爬起来。他头一个认的主子就是真夜,尽管这位主子经常让底下
人头痛极了,可他心底是明白的,真夜待人素来极宽厚,再没人比这个主子更值
得追随了。他不想、不想离开啊。
「我说,起来,别让我说第三次喔。」真夜语气温和,却令人无法违逆。
带缘赶紧站起来,心头却依然不安。
「唉。」真夜叹道:「跟在我身边这麽久,海不了解我在想什麽?」
带缘心想:主子心思藏得极深,要真正了解他的想法,起码得花上一百年
吧。
「朱钰,你告诉这傻小子。」真夜说。
朱钰领命又道:殿下的意思是,等这一趟出使任务结束後,你就不太适合
再当殿下的侍童了,带缘。他举手示意少年先别插嘴,又道:「一般侍童满十五
岁以後,宫里头有几个处置方式……」
真夜转过头问:「带缘,你想继续跟在我身边麽?」
带缘当然用力点头。
「那麽,宫里的作法是……朱钰,你来说。」
明白主子是再捉弄带缘,朱钰忍着笑意,故作严肃道:「如果你想立下来,
到时可以送你去净房。」
「净房?」去净房做神秘?带缘不解地问。他又不当太监,不必去净房吧?
「傻瓜,当然要先阉割啊。你以为宫里能允许十五岁以上的男丁,未经阉割
就在宫里伺候主子们的麽?」朱钰将话说白道。
带缘反应好直接地伸手护住自己的下身。「不会吧,殿下……?」一脸快哭
出来的样子。
真夜一派轻松地说:「看腻自己决定喽,带缘,要留不留,我不勉强。」
「那……又不要阉割,又能留在殿下身边的方法麽?」带缘绝望地问。
真夜这才笑道:「当然有。你自己想想,我身边除了宫人以外,还有些什麽
人?」
带缘果真想破了脑袋地想着。主子的身边,除了宫人以外,东宫里保傅们不
算在内的话,就是侍读和护卫了。
可侍读不是人人当得起的,要很有学问才行。
而护卫……平时还算机灵的带缘总算克服了震惊,脑子动得飞快,忽看着高
大威武的朱钰,也不用人提示,便飞扑向前抱住朱钰的腿,喊道:「师傅大人!
请受弟子一拜。」拜托教他武艺,好让他能够留在殿下的身边。
朱钰双手抚着额道:「我真希望今天在这里的人是龙英。」
真夜朗笑出声,对带缘道:「如果不晕船了,就来帮我束发吧。海上风大,
头发都快打结了。」
黄梨江忍不住微微一笑,离开带缘舱房外头走在左侧甲板时,瞥见身後高大
的护卫,她笑容可掬地问:「龙护卫,你一早就跟在我身边做什麽?」
龙英奉主之命,端着一碗药汁,咧嘴道:「殿下交代,得看着公子把药喝下
,才能忙其他事。」免得因为公子怕苦,偷偷把药倒掉。先前公子登船时,必定
是曾偷偷倒掉过药汁,才会晕船晕得那麽厉害。
看着那碗黑抹抹的药汁,黄梨江忍不住露出戒备的神色。
「我昨晚喝过了。」
「这止晕药的药效不长,得照三餐喝的。」
「我今天感觉没怎麽晕,应该可以不用喝药了。」
尽管理智告诉她,喝下那碗有益无害,但那真的好苦。昨晚还好真夜另外端
来一碗甜汤,才勉强将苦味压下,否则怕不又吐出来。真不知先前她晕得严重时
,是怎麽把药喝下去的?八成是被强灌入喉的吧。
主子说得没错,这位美公子真的怕苦呢。龙英讨好地相劝:「殿下交代过了
,公子的药掺了蜂蜜,比较没那麽苦。公子是明理人,应该不会刁难我吧?」
黄梨江确实是明理人。正因为如此,所以当她看到真夜不仅待她好,对带缘
及其他人业都眷顾有加时,她心里明白,真夜偶尔的严苛,都只是为她。
在权力争夺瞬息万变的宫廷李,怎能允许人莽撞天真?
若不能汲取足够保护自己的力量,又有什麽资格守护身边其他人?
他对她说过的那些近乎残酷的话,都只是太过天真的她所没看清的现实。
把现实赤裸裸坦诚在她面前,又怎能算是冷酷?
这太子殿下,是一个极端护短的人哪。他待身边的人,过分温柔了。
可她还是不想喝药。
真夜说得没错,处在这片广阔不见天地的大海上,人都应该要学会一点任性
。
她难得没束发,让海风吹拂一头长发,神色看来放松而自在。
风中的她,衣袂飘飘,不见了几分男子气,反倒像是一名秀逸清新的天仙
。
也无怪殿下会偏心,龙英忍不住心想:这位公子真的太娇了,而且还娇得
毫不自觉……若放在深宫里,只怕会变成男女通吃的祸水吧。
还好,还好这位公子志在千里。
「算了,药碗给我吧。」黄梨江突然转过身来,自嘲道:「我就是学不来他
的任性,还是乖乖喝药比较实际。」免得又晕船,照顾不了自己,麻烦就大了。
龙英立即将药碗递上,笑着称许:「公子的实际,正是殿下最需要的。」
黄梨江有点讶异龙英竟以为真夜不够实际。
在她看来,真夜比谁都实际。
他不做高高在上的天,宁可做地上的泥。
不是濯濯春月柳,更非冉冉云中月,就只是随处可见的陌上尘,只因既已身
处卑下,便再也不必忧虑有朝一日,云化为泥……
她想,她有一点懂了。
三年伴随,换来对那人一点点的了解。还不太够,却已经让她……也开始喜
欢起这浩瀚的大海来。
倘若这是他们这一生中难得自在的时日,何妨,暂时纵容些……
「在想些什麽?」
耳边传来熟悉的嗓音,黄梨江转过身来,看见真夜握住她一束飘飞的发,
笑道:「真好,不管风怎麽吹,你得发都不会打结。」
他已经束起发,看起来一脸欣羡的样子。
众所周知,当朝明光太子有一头孩童般的细发,很难整理。
如今见他露出孩子气的表情,黄梨江不觉对他温婉一笑。
为那突来的笑意,真夜一怔。
经常见到她着恼的怒容,却很少见她对他微笑,因此不知道他的小梨子笑起来竟然如此动人,隐然有着倾国之姿。是怎麽了,突然这麽对他笑?
察觉真夜的困惑,黄梨江微怔道:「怎麽了?」
「……你许久不曾对我笑了。」他语带惋惜地看着她。
若是平常的她,定会趁机劝诫,说是因为他平日总是太过轻率,她才会严正以对。然而,在这苍茫海上,没有宫廷里的繁文缛节,也没有世俗的价值评断,她不需要当一名随时提醒他勿失仪节的侍读,他也可以暂时不做天朝的太子。
她大可以率性微笑,只因为她想那麽做。
「我今日不晕了。」代价是喝下一碗又一碗的苦药。
「所以呢?」
「谢谢。」很清楚昨晚是谁周全了她。若非真夜,她的身分恐会被人察知。
不想多解释,怕一解释,事情便无法单纯。
难得风浪平静的一日,她笑意浅浅,看着鸥鸟在船桅与海面上来回翔集;他笑意深深地看着她,眼底的风浪也随之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