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登台
告别小牧后,我忐忑的走上舞台。
小牧为我画的妆容很完美,以至于没人看出我是顶替的。甚至连卫妈妈都被我们骗过去。
望烟阁很大,是影都最繁华,最宏伟的妓馆。我所住的楼阁只是阁中一小部分,戏楼、月池、鹿台,还有方才的花园,望烟阁的规模不亚于影都的王府。这一切全是卫妈妈的成就。
卫妈妈不到十五岁出山,艳压群芳,而且垄断影都花魁长达十五年。三十岁那年,她用积蓄盖了望烟阁,收养大批因战火流离失所的孤儿。
她为我们提供衣食无忧的生活,同时也要我们为她赚钱。
有得就有失,上天是公平的。
大戏楼就在面前。
这是我第一次踏入望烟阁的观戏楼,三层重山顶,飞檐直入云霄。青绿色琉璃瓦铺顶,与四周大红色的灯笼,锦缎形成鲜明对比。
大俗与大雅同样美得惊心动魄。
脚下踩着华美的绸缎,及地的后摆在地上迤逦前行。空气中熏着悠远的檀香味道,舞台对面的三层看台上人头攒动,乌压压的一片,甚为壮观。
上台时,我看到每一双眼里都闪动着期待与惊艳。
我屏住呼吸,双膝合拢跪在软榻上,在数百双眼睛的注视下抚出第一个乐符。
※
舞台瞬时鸦雀无声,只有我的琴声在望烟阁中回荡。
整曲完毕,我收掉最后一音,却没听见开场时的掌声与欢呼。
我怯怯的抬起眼,扫视着宾客,担心被他们看出破绽。
我经验浅薄,从这些欢场高手们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赞许,也看不住任何不满。
我困惑的仰起脸,那一瞬间我感到一道锐利视线落在我脸上。
我回看过去,想找寻视线的主人。然而几乎就在同时,看台上掌声如雷动,我错愕的忘记原先的目的,呆坐在舞台中央。
突然间,我有种想要落泪的感觉。
虽然明知道他们把我当成小牧才会如此疯狂,但这种站在舞台上受人膜拜的感觉让我飘飘欲仙。
原来这就是做头牌的感觉。
我忘记自己如何谢幕,如何回到后台,只记得数以百计的宾客陶醉在我的琴声中这一件事。
回到后台,我的噩梦终于开场。
“你是绯儿?”容貌可以相似,琴声却无法模仿。卫妈妈深谙音律,想要骗过她几乎是不可能。
“是,我是绯儿。”我站在原地,微微低头。等着她大雷霆,等着挨罚。卫妈妈规矩森严,正是仰仗这些规矩望烟阁才成为影都最大,最繁华的妓馆。
垄断这一头衔长达十五年。
然而卫妈妈什么也没说,她走到我面前,托起我的下巴,眼神复杂的看着我。我看到她复杂的眼神,心中甚为不解。
“妈妈!妈妈!不好了!木莲他…”我的身体过电,先卫妈妈一步抓住曼纾的双臂,焦急问道。
“小牧怎么了?”
曼纾支支吾吾的说了半天,也没说出所以然,手指着尽头的房间。
她惶恐的表情告诉我一定生不好的事情,我甩脱她,向小牧的房间奔去。
跑到半途,卫妈妈挡到我前面。
“你现在不能进去。”
“为什么不能?小牧在里面…”我奋力想要推开她,却力不能及。小牧与我一门之隔,我已听见他的咳嗽声,却无法进去陪伴他。如今现实证实了我的猜测,小牧一定病的不轻…他为了不让我担心,用借口要支开我。
“来人,把她拉回去。”两名小厮应声出现,将我抬了出去。我拼命挣扎,挥舞拳头,砸向小厮,却还是被他们强行拉走。
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模糊了美颜。
※
小厮将我关到陌生房间。
屋内摆设极为华美,梳妆台上摆满了各种金银饰、胭脂水粉,床边的架子上挂满了各种绫罗绸缎。
假如换做平时,我一定对它们爱不释手。
然而此刻,我心中挂念小牧的情况。小厮守在门口,不让我踏出半步。我只能焦躁的在房中来回踱步,妆容已掉,衣服也已被我扯坏。
现在的我与刚才台上仪态万方的我,相去甚远。
过了一盏茶时间,房门开启。卫妈妈出现在我面前,我一见她便扑了上去。
“卫妈妈,小牧怎么样了?他的病怎么样了?”卫妈妈拉开我的身体,跟在她身后的几名婢女鱼贯而入。
我这才现她们手里端着各种各样的香料花瓣。
最后进入的两个还抬着一只大木桶。
在妓院长大的我,自然知道这些东西做什么,为何而做。
“妈妈…我还没有来红…”我暂时忘记小牧的病情,跌坐在软榻中。
卫妈妈嘴唇绷紧,挥手示意不相干的人离去。
“我知道。”当众人散去后,卫妈妈绕到我身后,亲自替我散开小牧挽起的云髻。铜镜昏黄,我从她的脸上读出了异样情绪。
今夜她的表情哀伤,看我时总带着愁怨,与平时卫妈妈雷厉风行的样子完全不同。
“妈妈…我…”我还想说什么,却被她止住。
“相信我,我不会害你。”我被她的目光摄住,不再反抗,顺从的让她替我梳理头。
“赶紧沐浴,换好衣裳,准备见客。”她将桃木梳子放到妆台,语气平缓的说道。
我下意识紧握手掌,指甲陷入掌心。
见客?我当然懂得绝非“见客”这么简单。我看过很多“姐姐”登上舞台没多久,就“出阁”见客。见客后,她们的皮肉生涯就此拉开帷幕。
我虽然早已认命,但此时就让我“出阁”,未免有些过早。我不懂自己只是弹了一曲子,就惹来这么大的灾祸。更不懂那位客人是何种身份,居然可以逼迫卫妈妈放弃”未来红不见客”的原则。
我如木偶般任由婢女们操纵,为我梳妆,为我换衣。比男装更华美的钗环脂粉绫罗,将我打扮得比方才更美艳动人。
然而,再看铜镜时,我的心情却已变样。
小牧的病情…我忽然唤回记忆,抓住一个侍女问道:“木莲的病情怎么样?”
侍女被我吓了一跳,她慌乱的向四周求助。
“木莲的病情…”她支支吾吾的开了口。
“他的病情已经稳定了,你不必再担心。”及时出现的卫妈妈将话头接去,她的表情严肃,语调坚定。
我半信半疑的看着她,“真的么?”
“嗯。”
得到卫妈妈的肯,我的心终于回归原位。“我可以去看他么?”
“等明天吧,今天不行。”
我沮丧的低下头,看着铜镜里的脸庞叹息。
可惜那些漂亮衣服还有饰了…
※
最后一个侍女点燃龙涎香后,也悄然退下。
“吱嘎”一声,房门被她虚掩上。
华美房间中,只剩我一人。
我不安的绞着袖口,呼吸越来越短促。
走廊静悄悄的,耳畔只有心跳声。
我精神高度紧绷,一丁点儿动静都能让我坐立难安。
不多一会儿,走廊上响起咯吱咯吱的上楼声。我听到卫妈妈的声音,与她同行的还有一名男子。
我的心倏地揪起,两只耳朵如小兔般竖起。
“裴大人注意脚下,前面就是我家姑娘的闺房。”
“多谢妈妈提醒。”我听到那个男子的声音,低沉而有磁性的嗓音,音质上乘。我抓住衣袖,紧张得口干舌燥。
“这就是小女的闺房。”两人停在我的房门口。
透过薄薄的窗纱,我看到一高一矮两个影子,矮的是卫妈妈,高那位的就是我今晚的“贵客”。
“呵呵,这是裴某的一点点心意。”
我听见织物摩擦声,卫妈妈推诿了几句后收下银两。地板再次响起咯吱咯吱声。
不过这次要比刚才轻得多。
卫妈妈走后,男子迟迟没有推门。
我突然有种感觉,他似乎也在踯躅要不要推开房门。
实事马上告诉我这感觉是自我安慰的错觉。
忽然灯火摇曳,男子伴风而入。逆着灯火,一张英俊不凡的脸出现在我面前。
宽阔的额头,深邃的眼眉,高挺的鼻与丰满的唇。除去小牧,他是我见过的最俊美的男子。与小牧阴柔美不同,他属于阳刚,他全身散着成熟男子的独特魅力。
“这才是你的真面目…”趁着我胡思乱想之际,他已走到我面前。匀称的长指托起我的下巴,将我的脸收入他的眼中。
那一刻,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抓住了我。
这锐利的目光竟与方才舞台上的目光一样!
“胆子怎么这么小?”我一时慌张,打翻了手旁的茶杯,茶水流淌过桌面,淌到地毯上。
“我才不怕呢!”我倔强的回嘴道,忘记此时此刻我应该曲意逢迎。我唐突的回答并未使他恼火,相反他的眼中酝酿出淡淡笑意。
伴随着清澈笑意,我的恐惧被吹到了九霄云外。他的脸是干净的,从那双尾端上翘的眼睛里丝毫看不出**与猥琐。他的气息是甘洌的,没有脂粉香,也没有酒香,这样的味道证明他不是妓馆的常客。
“呵呵,不怕最好。”男子坐到我对面,长指撩拨着桌上流苏,“你和我还要共度良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