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谢天谢地,六小姐,你总算回来了!”嬷嬷春娘一见到乍然出现在门口的桂玲珑,不由双手合十口讼阿弥陀佛。
玲珑轻笑,跨入房内揶揄道:“怎么,见到我就这么高兴?”
春娘边忙着奉上茶边嘟囔抱怨道:“下回我再也不干了。”
“哦?”玲珑微侧首看向她,唇带薄笑问道,“怎么,谁欺负你了?”
春娘历经风霜刻画的五官几乎扭成了一个包子,“还不是夫人!”
“她怎么了?”玲珑心有所解,抑不住的唇边笑意更深,目露俏皮之色。
春娘见她表情不由气结,羞气地一跺脚,背转过了身子。
玲珑笑着起身,轻柔地将双手放在她的肩上,好言安慰道:“好啦,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可是家里的事情那么多,也不能放着不管,天天的书信往来有些事情是说不到的,你看,我这趟回去还不是从早忙到晚,没一刻是闲的。你就当是体恤我,好吗?”
听她如此婉言相慰,春娘倒是气不得了。眼角余光瞥到玲珑眉宇间明显的疲累,不由大讶,忙回转身搀扶她坐下,伤心抹泪道:“你这又是何苦,好好的一个女孩儿家,非要去做男人做的事,桂家根本不值得你为他们做那么多,想当年,大夫人她……”
“春娘!”玲珑的声音里满是疲惫,轻声喝止,头偎入她香软的怀抱,深深汲取她母性的温柔,低声道,“不管他曾经对娘怎样,都是我的亲生父亲!”
春娘不由微叹口气,搂紧玲珑轻抚她如云的秀发。可怜的孩子!不管是温弱如大夫人,还是眼前坚强得让人心疼的六小姐,都同样逃脱不了桂家人的予取予求。
玲珑只任自己放纵片刻,便离开她的怀抱,脸上又恢复了一贯的自信和浅笑盈盈。不愿再让这悲苦的气氛折磨彼此,转移话题道:“我不在的这些天里可有什么事情发生?”端起茶盏轻轻吹拂浮在水面上的绿叶。
这话果然十分有效地转移了春娘的心思,她有些气恼地道:“还能有什么事?左右不过是有个爱整人的夫人。真想不到这天底下真有人翻脸比翻书还快,前一刻还好好地和你说话,下一刻就哭得稀里哗啦。简直让人一个头两个大!”春娘一提起桑夫人的恶行恶状就满腔义愤,唠叨得没有完了。
玲珑轻笑摇头,若说这个娘是个半疯,怕没人会不相信。自己做事已颇算有手腕,却还远没到娘这般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
她打断春娘的话,问道:“府中有人看出什么了吗?”
春娘立刻摇头,“没有,夫人虽有些疯,对六小姐却很守信用,有她帮衬着,我又打扮得与六小姐一般无二,没人看出来。”
玲珑满意地点头,一切和预想中一样,只除了那个桑律吕!还被他看到了自己最不愿示人的一面。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看起来无懈可击,但人无完人,金无足赤,早晚他也会有让自己探察到弱点的时候。到时候──
“啊,对了,”春娘一击掌,猛然道:“夫人的侄女儿来了,这位小姐又美又温柔,说起话来轻声细语,和夫人是天差地别,两个人除了长得有些像外,没一点儿相似的地方。倒是和大夫人有些像。”一提起向晚翠,春娘不觉又有些黯然。
“哦?”玲珑一笑,这倒有意思,不过能多一个受难的同盟者也不错。
“大少爷呢?”玲珑状似不经意,眼睫低垂地问道。
“呃?”春娘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还没回来。”怪了,六小姐几时主动打听过大少爷,莫非──目光有些狐疑地望向她。
玲珑放下茶碗起身,“我累了,想休息一下。”
“噢,好!”春娘抛下心中所想,忙不迭地为玲珑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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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事情办好了吗?”桑夫人小小声地在玲珑耳边低问,玲珑有一刻的怔然,猛然想起自己为免去后顾之忧向她编的谎话,忙道:“都办完了,累娘操心了。”
桑夫人温笑着拍拍她的手背,眼睛不时地望向门前的大路。
律吕捎信说今天和羽翔一起回来,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不见人影?
背后一阵窸窣的脚步声传来,两人同时回首,玲珑眼睛一亮,好标致的一个可人儿。她袅袅婷婷在丫鬟侍女的搀扶下徐缓行来,荷袂蹁跹,羽衣飘舞,红晕若施脂,软弱似扶病,弱态生娇,秋波流露,是娇滴滴、脆生生的一个大美人儿!想来这就是那位侄小姐了,神态与娘亲确有几分相像。眼角余光瞥到娘也喜笑颜开地望着她聘婷而来,那是打从心底根儿的欢喜。确实,任谁也无法对这么个千娇百媚的可人儿横眉冷对吧!
玲珑唇边漾起轻笑,细细地打量迎面而来的佳人。
李妍笑矜持地微笑,唇不露齿,迈着大家闺秀优雅缓慢的碎步迎向正笑望自己而来的姑母,不由惊艳于姑母身旁素面净衣不染纤华如清水出芙蓉般清新雅然作妇人打扮的女子。原来世间竟有这样一种美,不用脂粉华服的堆砌也能生出这般的素净高洁,她美得出尘入画、艳冠群芳,但奇异的并不和周围的任何人、景相冲突,反倒和谐得令人惊叹!
她的唇边噙着一丝笑,落落大方,耀人夺目,容华精彩内敛。她应该就是桂玲珑。果然名副其实,玲珑玉、玲珑人、玲珑心!只怕普天下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配的上大表哥的绝世风华。妍笑心下一片黯然。娇怯怯的不敢迎视她打量的目光,低垂首顺眉敛目娇弱不胜地福身:“妍笑见过姑母!”
桑夫人忙扶住,笑道:“自家人不必多礼。来,见见你大表嫂,前些日子身子不适一直都没能见着。”转向玲珑道:“玲珑,这是你表妹妍笑。刚来家两天,从小和律吕、羽翔一起长大的。唉──真是女大十八变,谁想到当年那个黄毛丫头能长成这么窈窕的一个人儿,不像我那两个臭小子,一点儿长进也没有。”桑夫人感叹。
妍笑忙向玲珑盈盈下拜,羞怯地道:“妍笑见过表嫂。”
玲珑一把扶住她要下拜的身子,巧笑道:“好个标致的大美人儿,快快请起,这我可受不起。日后莫叫表嫂倒显得生疏了,你当是小我几岁,我不惭托大,就叫我声姐姐吧!”
妍笑有些不知所措,眼睛偷偷地瞄向桑夫人,见她微笑点头,才小小声地叫一声:“姐姐!”
玲珑笑拉着她的手,目光溜视她周身一圈,回转头笑道:“老天爷待人真是不公,这美人儿怎么都生到了你家?”
桑夫人啐道:“什么‘你家’?难道不是你的家?”玲珑但笑。
桑夫人道:“羽翔长得像他父亲,妍笑像我,律吕最像他外祖母。想当年,我娘可是江南第一美人,容华绝代,倾城倾国,多少男人为了得到她连命也不要。”
心生悠然神往之意,末了叹一声:“只可惜红颜薄命,唉,女人果然是不能太美,否则天都会嫉妒。我和妍笑他爹也不过得了娘一二分的相貌,律吕却犹有青出于蓝,又太过聪明,从小我就担心他福泽不长,不过,现在好了!”面露骄傲之色,这个儿子虽然待她不假辞色,却是最令她引以为傲的。
“哦?”玲珑心下微思,这倒未听说过,原来他的好皮相并非是从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
“我原来还以为……”桑夫人欲言又止,目含深意地看了眼玲珑,随即释然道:“不过事实证明我的担心都是多余的,玲珑啊,”拉过她的手轻抚,眸光里含企盼之色,“什么时候让娘也抱个胖孙子,兰苑里实在太寂寞了,真想有个孩子在里面哭几声。”
这句话说得玲珑还未怎样,妍笑倒先羞得低下了头,心下悲戚更重,原来他们已经,已经……还以为大表哥……她不由羞红了脸,连耳根也烫得灼人。
玲珑眼角余光不意中瞥到,心中微讶,看到娘又露出小狗般可怜兮兮的眼神,心下微微发麻,这个娘,说话也不分场合,难道让她当众开诚布公地说,我一个人生不出来,况且我原本也没打算生。算了吧,直接拿刀杀她比较快。婉约地作出害羞状,娇嗔一声:“娘──”低垂首忸怩着不说话。旁边一众的仆人偷偷对望一眼,心中暗笑,夫人话问得好,叫人家新媳妇儿怎么回答?
桑夫人完全未留心周遭人的反应,未得到满意答复还待要张口,忽听到背后远远传来马蹄声响,倏地转身,面露惊喜之色,玲珑暗呼一口气,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敏感地注意到一直表现得比她还害羞的妍笑小姐也悄悄地抬起了头,眼中闪烁着异样兴奋的光芒。
还是那匹黄骠马,桑律吕贵衣轻裘,端坐其上,远远地就看到门口迎侍的人马,如冰的视线扫略过一干人等,最终停落在玲珑身上。身后一辆宽大的黄顶马车轱辘辘缓缓随行,侧首插一面桑字金旗迎风招展,申豹执辔驾辕不时吆喝牲口。
街上行人纷纷闪避自动让开一条路。喧闹的大街顿时静得落针可闻,人人怀着仰慕之心仰首敬瞻传说中的英雄,俊美不似凡人的威武镖局大当家,但却当他视线扫过时,自觉不自觉地闪避。
车声辘辘缓缓停驻在镖局门口。人人都敬他如神、畏他如虎,自始至终在他的注视下视线始终未移的也只有这个女人。桑律吕唇边勾起一抹轻笑。玲珑心中一动,一颗心不受控制地怦怦直跳,他本稀世俊美,具绝代风华,傲然出尘,睥睨万物,冉冉驭马而来披洒一身的金光,犹如天神般凛然,不期然地一笑,如一道金光直射入她紧闭的心扉,心,动了!
玲珑屏息,却屏抑不住如擂鼓般的心跳,微微垂下眼睫挡住他灼人的视线,心底惶然自问,怎么会这样?
桑夫人踏上前几步却又停住,目光热切地盯住在金光铺衬下益显凛然而威的大儿子,望了望左右,怯问道:“羽翔呢?不是说一起回来吗?”
桑律吕目光向后一扫,桑夫人顺着视线望去,只见申豹刚跳下马车,拿了垫脚的小凳置于车前,转身一掀帘,从里小心扶出一个面色微显苍白的人。
“羽翔!”桑夫人掩唇惊呼,泪水止不住地滴落下来,以可媲美冲刺的速度“刷”地奔至车前,一把抓住刚下来还未站稳的羽翔,手轻抚他不见血色的脸庞,心疼地颤声问:“这是,这是怎么啦?好好的怎么,怎么成了这样?”
羽翔有些尴尬,大庭广众的就好像他是瓷娃娃般脆弱,无力推开她的抚触,心下暗祈,千万别在这里感情爆发!求救似的看向桑律吕。
桑律吕眉毛微挑,无语传递,第二次!
桑羽翔莫可奈何地点头,心底咬牙低咒,趁人之危!
桑律吕唇边笑意更深,朗声道:“进去再说吧!”他说话自有一股威势,桑夫人揩揩眼角泪水,与申豹一边一个极小心地搀扶着羽翔,踏上镖局的台阶。
桑律吕与玲珑擦身而过,对她薄薄一笑,玲珑亦回以轻笑。转身间不经意见到妍笑眼中的痴凝及红得通透的面颊,心中顿时雪亮,一个计划在脑中迅速成形。
返身至她面前,拉着她的手微微一笑,妍笑顿时像心事被人捅透般心虚地低下头,闪避着不敢直视玲珑的目光。
玲珑巧笑:“咱们也进去吧!”妍笑惴惴不安地抬头看她一眼,又迅速地低下来,咬着唇微微点头,任玲珑拉着进了镖局。余人也陆续地进了门。
镖局外的大路上一片艳阳高照,随着威武镖局人群隐退在门里,大街上又恢复了惯常的热闹与喧哗,叫卖声、吆喝声、人们打招呼声响成一片。
桑家二主的回归,大当家罕世的冷俊,二当家出人意料的憔悴又成了一天里街头巷尾茶余饭后永远也聊不完的话题,人们猜测着,口耳相传,天还未黑便满城传遍了十几个不同的版本。
江山未老,余晖脉脉,西子湖畔波光潋滟,鸟雀缓缓西坠,给大地披染一层微熏的金色,劳累而充实的一天即将结束,明天又将有一个崭新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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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与妍笑相携走出兰苑,听闻到身后清晰传来呼天抢地的哭声,两人相视苦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二表哥真可怜!”妍笑娇怯怯地低下了头,手紧绞着丝绢,有些紧张地没话找话说。
玲珑笑望着她,顺她话语道:“只有他自求多福了,谁让他在外耽延半年不归,又莫名受了伤,娘有怨气也情有可原。”
现在娘干脆将他挪至兰苑,美其名曰就近照顾,只怕每日定省三次的魔音贯耳和若干数不尽七零八碎的小心关切已足以使他一年也出不了兰苑大门。不过能有人如此主动分化娘过剩燃烧的精力倒是众人求之不得的,其他的也无需太过计较。对于桑羽翔也只有两个字,活该!
“妹妹到了这么些日子,姐姐一直未能尽到地主之谊,今日阳光正好,不如咱们一起去湖上泛舟可好?”玲珑笑语嫣然,婉言相约。
“这……”妍笑犹豫。
玲珑见她神色,心下了然,巧笑道:“桑府后门就近湖边,湖上有桑家专用的舫船,四围白纱垂挂,外人是见不得的。妹妹大可放心!”
妍笑见如此不好再辞,轻轻点头应允。
玲珑吩咐下去,下人们一片忙碌,不多时有人来禀,一切皆已备好。
玲珑语笑着轻拉妍笑纤纤素手,妍笑娇羞垂首,两人同向后门行去。
一干人侍侯着两人在舫上坐定,一时时新鲜的瓜果点心备齐,香茗杳然。
玲珑只留下船夫和贴身侍女服侍,其余全都遣退,一条不大的画舫徐徐划开水路向湖心谩去。时已近冬,江南虽温润,但已有几许凉意,春娘手捧轻裘与两人系上,垂手退出。两岸光秃秃的柳条拂水,湖面上星星点点纷落着不知从哪儿飘荡而来的缤纷的落叶,船桨击处水哗哗有声,江南的秋亦是一片萧凉肃杀。
“冬天就要来了!”玲珑倚栏轻叹。
“姐姐可是有什么不顺意之事?”
妍笑掂量再三,上前半步,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这几日的相处,玲珑待她亲切自然,她便是想嫉妒也嫉妒不起来,反而与她有几分亲热。此刻看到一向淡定自若的玲珑竟发出如此悲秋之感,不觉有此一问。
玲珑回首,定定地看着她浅笑。
妍笑被看得莫名所以,又有几分羞窘,玲珑姐的眼睛好像能透视般,总觉得自己在她面前好像什么也隐藏不了。有些心虚地又低下头,贝齿紧咬下唇,手中的帕子扭得更厉害了。
玲珑一笑,好一朵兰心慧质的解语花,只是太容易害羞了些,桑家两兄弟皆是睁眼的瞎子,放着这么好的姑娘竟然视而不见。这丫头摆明了就是暗恋“丧”律吕那个大混蛋却又不敢说出口,不如好人做到底帮她一把,成全了她,也成全了自己。桂玲珑决不能被一个男人牵绊住!
心中主意一定,玲珑上前轻拉住她的手,同坐在船栏边,语笑盈盈道:“好妹妹,你今天告诉姐姐一句实话。”
妍笑头垂得更低,已有些预感到玲珑要问什么,眼神闪烁,怯声道:“什么实话?”
玲珑淡淡浅笑,“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你大表哥?”
妍笑“啊”的一声,手中帕子坠地,虽然已有几分心理准备,但这样直白的问话,还是引起了她心里不小的慌乱,忙抬头猛摇道:“没、没有。”水盈盈的大眼里闪过莫名的惊惶,脸色一片惨白。
玲珑弯腰捡起帕子交到她手中,轻轻抚慰道:“我并不是要向你兴师问罪,我只想告诉你,你可以喜欢他!”
“什么?”妍笑惊讶,心不受控制地“咚咚”直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玲珑一笑重复道:“我说,你可以喜欢他。自古男子三妻四妾也是稀松平常的事情,我并不介意你喜欢他。”
“我……你……他……”妍笑有些结巴,心中有惶乱、有惊喜、也有失落,几乎不能完整成句。
“怎么?难道他不够好,还配不上你的喜欢?”玲珑轻笑揶揄。
“不!”妍笑直觉性地反驳,随即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不由羞红了脸,脑袋几乎垂到了胸脯上。
玲珑笑,“你姑母和我都是真心喜欢你,你们又是姑表亲,亲上加亲不是更好?”
妍笑低垂的眼里闪过一丝希望,却随即黯淡。对玲珑是全然的信任,她黯然地道:“可是大表哥是不会喜欢我的?”
“你怎么知道他不喜欢你?”玲珑好笑,女儿家的心事总是这么九曲十八弯,刚去了那层顾忌,这边的疑虑又来了。
“我就是知道,”妍笑猛地抬头,目光勇敢地直视玲珑,盯得玲珑心头一颤,“因为大表哥只喜欢你!”
“喜欢我?”玲珑闻言,心不受控制地猛跳了下。面上却未露出分毫异色,淡淡笑道:“他就算喜欢我,也不会为了我守身,同样会三妻四妾接二连三地娶进门。普通的男人都是这样了,何况是他?”淡然的语气里有一分连她自己也未察觉出的怅然。
妍笑听她如此说,不自觉地要为桑律吕辩护,完全不复刚才娇羞怯懦的模样:“大表哥不一样,别的男人也许会,可是大表哥绝对不会,他一辈子只会爱一个女人,那个人就是你!”语气里有欣羡、有心酸、还有更多的怅然若失。
玲珑定定地看着她,爱情,原来真的可以让一个怯懦的女人变得如此勇敢!
妍笑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在玲珑了然目光的注视下感到无所遁形的惶然,闪躲着她的目光,忸怩不安地动了动身子。爱?爹爹也曾经深爱过娘,不过几年的工夫不一样失去了兴趣,家里的那些姨娘们,他哪一个不是真爱呢?爱同样发生在他喜新厌旧的更换中。看家中的娇妻美妾环侍,再看青楼里的夜夜笙歌、宾客盈门,爱情,不过是凡世俗华里一道绚丽的光影,女人为之守候一生,男人所求却不过是一刻的激情。
桑律吕怎样?不一样会出现在烟花重柳之地?玲珑心下微嗤,含着几不可见的酸痛。
她仍轻笑着,道:“你怎么能如此肯定?”
不待妍笑答话就自接道:“因为你深爱着他,对吗?”
妍笑脸一下子涨得通红。玲珑轻撩她被湖风吹乱的秀发,问道:“你这么深爱着他,难道就不想切实地拥有他?”
“我……”妍笑欲言又止。
玲珑柔声道:“为什么不给自己一次机会呢?你这么娇美可人,也许他对你也有感觉也说不定,为什么不试试呢?如果不行大不了抽身离开,可是如果他真的有一点喜欢你却因你的怯懦而失之交臂,你就不怕遗憾终生?”
妍笑眼中现出希冀之色,玲珑的话引得她的心蠢蠢欲动,也许,也许……转又望向玲珑,有些心虚地道:“可是……”
玲珑轻笑,知道自己的话已见效,安慰道:“你不必担心我,我决不会吃你的醋。”
“姐姐。”妍笑双眸含泪,无限娇柔地轻唤一声,紧握着玲珑的手,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几不可见地微点下头,形容娇羞无限。
玲珑浅淡一笑,就知道,没人能拒绝为自己谋幸福的事情。凑过头去在她耳边低声面授机宜,羞得妍笑直想钻到地缝里去,但对着玲珑却又说不出半个不字。
春娘在帘外摇头轻叹,暗含一丝责备,这种事别人避之惟恐不及,哪有像六小姐这样力劝别的女人去勾引自己的相公?真不知六小姐到底在想些什么?仰头对着西首的天空暗自祈祷,大夫人,你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六小姐,她实在是太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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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玲珑刚要就寝,卧房的门被人从外一脚踢开,玲珑一惊回身,看到桑律吕冷然立在门口,浑身散发着勃然的怒气,狭长的凤眸微眯,冰冻的视线牢牢胶着在她身上。后面紧跟着手足无措的春娘,她在桑律吕侧后,被他怒气所触,不敢近身,从门外忧心地望向门里的玲珑,不安道:“六小姐……”
玲珑冷静地回视着他,柔声道:“春娘,你下去吧!”
春娘犹豫,迟疑道:“可是……”
“去吧!”玲珑声音更加低柔,含着令人安抚的力量。
春娘摇头叹息一声,知道自己多留无益,轻轻将门关上,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情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玲珑看他一眼,不着意地拉拢下微敞的衣服,徐缓轻笑,“今天是哪阵风,竟吹来了您的大驾?”
桑律吕无视这半年多来未再踏入过一步的新房,步步向玲珑进逼,声音如冰冻三尺,“是你让妍笑这么做的?”虽是问她,但语气十分肯定。今晚他一回房就看到妍笑几近全裸又娇又羞又怯地躺在他的床上,不经他一喝,妍笑已吓得自动全招。这个女人,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远离他的身边吗?甚至不惜亲手将另一个女人塞入自己相公的怀抱!
“为妻心胸博大,处处为夫君着想,难道夫君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玲珑巧笑嫣然,因他对妍笑的推拒而心情大好。虽然明知这不是她想要的,还是忍不住窃喜。
“满意?当然满意,你能为我做到这一步,还真让人想不称赞都不行。”桑律吕冷哼,手掌轻抬她薄巧的下巴,“是你帮她打扮的吧?确实很美!”
玲珑心下陡生一股怒气,果然,天下乌鸦一般黑!杏眸如同喷火狠狠地瞪向他,“别忘了我们曾有三年之约!”
“忘?怎么会忘?”桑律吕眸光跳跃了下,唇勾一丝冷笑,“可那又如何?”
“你,”玲珑咬牙,“你到底想怎样?永远和我没完没了地斗下去?”
“有何不可?和你斗很有趣。”桑律吕手指轻摩她比最上等的丝缎还光滑的肌肤,语调里不带一丝温度。
“有趣?哼!”玲珑“啪”地拍掉他恣意妄为的手,轻哼道,“我可没有你这么变态的嗜好。”转而对他咄咄逼问,“妍笑不是你们男人梦寐以求的那种女人吗?为什么不接受她主动的投怀送抱,暖玉温香不好吗?”
桑律吕凤眸微眯,“你在问谁?我?还是你的父亲?”
“你!”玲珑气结,怒火骤然而出,喷薄全身仿如斗士般炽焰高涨。
桑律吕却突地轻笑,“你这样子就像一只在捍卫领土不受侵犯的母狮。”
玲珑怒道:“谁和你开玩笑?”
桑律吕声音低沉:“我从不和人开玩笑!”一把强拉她入怀紧紧箍住。
玲珑益怒,用力挣扎,气极道:“放开我!”
桑律吕下巴轻蹭她鬓边的秀发,声音低哑,目光里辐射出温暖的情意,“放不开了!”
“什么?”玲珑讶然停止扭动,定定地注视着眼前的一方衣襟,脑中有片刻的空白。
缠绵悦耳的男音低低在耳边倾诉:“如果你没答应婚事,如果你没去竹林见我,那一切都可挽回。现在已经晚了,什么都来不及了!”
“什么?”玲珑屏息,分不清是什么感觉,脑中一片混沌,根本无法消化他的只言片字,只呆呆地重复这两个字。
桑律吕低笑,拉开她与她四目相接,欲出口的话却在注意到玲珑的打扮时再也说不出口。
今晚的玲珑美得出奇,翦翦如秋水的双瞳流泻一缕茫然,高俏的琼鼻,吹弹可破的肌肤,娇艳欲滴红得诱人的樱唇,还有薄透的秋衫下若隐若现玲珑的曲线,都诱引着他脆弱的感官,蛊惑着他的心。桑律吕喉间低哑感叹,从没想到自己会如此思念她的娇软,情难自禁地压上她微开启的双唇,趁她怔忡间轻巧地抱起她走向自洞房之日起便枉置良久的喜榻。
室内春光旖旎无限,窗外夜色正浓,月儿羞得悄悄隐在云后,笑叹世上多少痴儿女、红尘梦,不经意间全把心抛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