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玲珑在门前徘徊良久,终于下定决心敲了敲门,却无人应声,低叹一声,推门而入。室内静默,一股令人窒息的空气在周遭流转。一个弯折便见到妍笑衣冠整齐地痴坐在床边,双眼如核桃般肿大,目光呆滞两眼无神地注视着窗棂,好像在想些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想。
玲珑心下愧欠,缓步走至她身前轻唤:“妍笑。”
直到唤得三声,妍笑才迟滞地将视线从窗棂调回,呆呆地凝视她半晌方认出她来,凄然哑声唤道:“姐姐!”一颗大大的泪珠自眶滑落。
玲珑内疚更甚,轻轻拭去她似永无止息的泪,轻道:“姐姐对不起你!”
“姐姐!”妍笑再也禁不住,抱住玲珑的腰肢放声悲哭起来,把一夜积郁于心的哀感伤痛尽数发泄。
玲珑万分温柔地搂住她,如拍抚孩儿般轻轻抚慰她不停颤抖的双肩,自古多情女子薄情汉。可怜的妍笑,空有满腔柔情却错托了良人。也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噎泣声渐渐缓和下来,玲珑松开她,轻轻在她身边坐下,手轻拂她被泪水浸湿的额前秀发,再次真诚致歉:“对不起!”
妍笑摇头,哽咽道:“不关姐姐的事,都是妍笑没用!”刚止住的泪又纷落下来。
玲珑长叹一声,拉过她的手,宽慰道:“世间男子多如牛毛,妹妹如此温柔可人,还怕找不到如意的郎君?”
妍笑嘴角牵起一记强笑,哽声道:“姐姐不必担心我,我原本对他报存一分幻想,如今已彻底死心,也该当是梦醒的时候了!”泪水忍不住簌簌而下。
玲珑心下自责无言以对,自己便是破灭她少女美梦的摧花辣手。
妍笑抹了抹泪,续言道:“妍笑还要谢过姐姐,如若不是姐姐的鼓励,我永远也无法认清自己,也会一辈子抱着这个痴想郁郁终老。我想了一夜,把所有的事情都想明白了。大表哥说得对,我就是依附别人而生的菟丝草。”
玲珑心中暗骂,混蛋桑律吕,也不知对她说了什么。
妍笑目含欣羡地盯着玲珑看,言语如梦诉道:“我真的很羡慕姐姐,你是那么坚强,如果我能有你一半的好,我……”她声音哽咽得说不下去。
玲珑轻轻抚慰着她,心下稍感宽解,妍笑也许并无她外表看起来那么柔弱,希望她能快些摆脱悲痛,能找到一个真正怜她惜她的好夫君,千万莫像娘一样!
妍笑擦去眼角泪水,复抬起头微笑,如梨花带雨般惹人怜爱。轻道:“大表哥是真的爱你,除了你,他谁也看不上。姐姐,你,也是爱着他吧?”
玲珑闻言一怔,爱?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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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自走在花径上,玲珑已记不得是如何出了妍笑房间,也忘了后来又说了什么,脑中只反复闪现她的带泪笑颜,“姐姐,你,也是爱着他吧?”
爱上他,怎么会?我承认对他有一些心动,当他抱着自己时会有浑身酥麻的感觉,他不在时也会偶尔想起他来,想他的冷淡、他的狂放、他嘴角邪邪的笑、他眼底里莫名令自己震撼却又不明所以的感情。难道这就是爱吗?
不,玲珑猛地住脚,我只是有些喜欢他,必须承认,他确实是个好对手,一个赏心悦目的好对手,我欣赏他,进而喜欢他,而且他那么美,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平凡如我?不错,我只是喜欢他,不能爱上他,决不能!
玲珑理清思绪,但觉心中一片空明,脑子亦清晰起来,这才注意到自己早已离开花径,不知不觉间已站在绛霄楼前,怎么会走到这里?玲珑心下微惊,转身便欲离开。
一道淡淡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既然来了,又何必那么快就走?”
心,又跳了。玲珑稳下思绪,既来之,则安之。扬起一抹轻笑,轻松转身。走过龙飞凤舞的牌匾,轻盈地进入绛霄楼,环顾四周却不见人影,左侧一个声音淡淡传来:“上来吧!”
玲珑循声而望,只见桑律吕正站在楼梯的尽头审视地看着她,一转身消失在楼栏间。
玲珑定一定神,轻巧拾级而上。
虽已做好心理准备,但仍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满屋满谷如海般浩森的书籍整齐地放置在一列列高及屋顶的书架上,目光扫视之处无一处不是书,一股浓重的书所特有的香味弥散满室。
玲珑眼角一亮,深深地汲一口书香气,莲步慢移,手指轻轻拂掠过一册册装订精美、保存完好的珍本。桑家藏书果然名不虚传,这才是读书人梦寐以求的洞天福地,“朝闻道,夕死可以”,便是立刻就死在这里,也值了!
手被一只修长的大掌握住,玲珑回眸。
桑律吕唇漾一缕薄笑,“你似乎总是特别容易就忽略我的存在。”他神清气爽,看起来心情很好。
玲珑仰起的头微低,不看他的眼睛,不想自己被他感染。
桑律吕拉她的手轻柔道:“来这边看看。”
玲珑启步,随他同上三楼,桑律吕取出钥匙打开沉重的铜锁,回头冲她神秘一笑,此刻的他一点儿也不像传说中的英雄,笑里竟有一丝孩童般的顽皮,仿佛是正将自己的宝贝展示给最亲近的人看,希冀能得到称扬。
门“吱”的一声应手而开,屋内的格局同二楼一般无二,令人再次惊叹桑家历代藏书之盛。玲珑心下微微纳罕,绛霄楼禁止闲人进入,听说近几年来族里族外无一人得允上楼观书,下人仆女们更是有多远躲多远,偌大的绛霄楼是如何保持纤尘不染?如此浩瀚的书海竟无一丝霉味儿。
手又被握住,玲珑转眸,见到桑律吕眼中不加遮掩的柔情,心如被针一刺,目光微偏,有些微的闪躲。
桑律吕唇勾一笑,拉起她的手同步踏入书的海洋。
玲珑将注意力全放在一架架的藏书上,不由又惊又喜,这是宋代的孤本,这是唐人的编撰,都是自己寻觅良久不得的珍贵棋谱。放眼四望,难掩心中的兴奋之情,这满满一屋的竟然都是博弈之术!
桑律吕轻搂她曼妙的腰肢,在她耳边轻轻呵气,呵得玲珑直痒,全身条件反射般紧绷起来。
桑律吕愉悦低笑出声,目光里有一分得意,轻缓道:“就知道你一定会喜欢的!”揽着她坐入宽大的椅中,执意地将她固定在膝上,玲珑挣脱不掉只好听任自然。
桑律吕看着她,眼角眉梢皆是好心情,舒缓道:“怎么样?这是为桑家媳妇的额外附送。”
玲珑瞥他一眼,唇角一勾,讥诮道:“那来得可真是不易!”
桑律吕但笑并不答话,双眼晶晶亮地注视着她,唇边始终噙着一丝笑意。
玲珑被看得有些不安,说出口的嘲讽微带一分不易见的慌乱,“你空读了这么些圣贤书,却丝毫不知圣人事。”
“哦?”桑律吕眉峰高挑,修长的指拂掠过眉,“愿闻其详!”
玲珑轻笑,“古人云,男女授授不亲。圣人曰,嫂溺,叔援之以手。先人训诫,若想居家安和,夫妻间理应相敬如宾。所讲皆是男女大防,你枉做圣人子弟,光大化日之下竟敢如此轻薄!”
桑律吕呵呵低笑出声,“咱们是夫妻,虽是光天化日,却也楼院深锁,无人可得窥视,再则,哪个圣人曾言道,丈夫不可以轻薄妻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岂不都成了废话?”
咱们?现在也说得这么顺口了!玲珑微恼,薄斥道:“强词夺理!”
桑律吕笑,调侃道:“怎么突然来了,想我了吗?”
玲珑面颊微热,轻淡出声:“让我下来说话!”
桑律吕一挑眉,“如果我说‘不’呢?”
“你!”玲珑气结,眼珠一转,淡道,“我不习惯这样。”
桑律吕倾身俊颜逼近,语含深意道:“日子长得很,你会习惯的。”
他的热息已喷薄在颈侧,玲珑禁不住心浮气躁,半身火热起来,微微地侧首想避开他。桑律吕却不容她再闪躲,头垂下在她耳边低喃:“我想你,满脑子都是你!坐在这绛霄楼里却连一个字也瞧不进去。真是荒唐,没想到我桑律吕也有为一个女人神魂颠倒的时候。”唇边漾起一朵自嘲的苦笑。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什么时候在心中已是非她不可?蓦然惊觉时,心已经完全的失落,连反抗也来不及。但他丝毫不悔,爱她是如此令人畅美!
玲珑气息短促,心不争气地怦怦直跳,声音之大令她觉得便是在楼外也清晰可闻,又何况是近在身侧的桑律吕。脸不可抑制地红起来,这算是表白吗?她该如何反应?嘲笑他、讥讽他、将他的尊严掷在地下狠狠践踏,或者利用他的感情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中。她只是有一些喜欢他,有一些迷恋他的身体,她不爱他,桂玲珑决不会被任何男人绊缚!她决不做独守空闺痴痴等候的傻子!要幸福!娘说的,对她而言,幸福就是自由,是身心全然的没有牵绊。可是为什么?心却因他的话而生出丝丝缕缕的甜蜜,这种感觉从心而出迅速蔓延四肢百骸,竟会有置身云端的极乐感受?
“不──”玲珑难以自禁地大叫一声,猛力推开桑律吕的怀抱,奔至窗前双手掩面而泣。
桑律吕走近她身边,长叹道:“承认爱我就这么难吗?”
“不,”玲珑猛地回身,脸上泪痕犹存,颤声道,“我决不会爱上你,决不会!”
桑律吕手指轻抬,顺她面颊缓缓而下,柔声道:“你父亲说得没错,你娘的死对你打击很大。”
玲珑杏眼猛地一睁,惊惶道:“他和你说了什么?”
桑律吕轻叹:“他就是不说,你以为我会不知道吗?”
玲珑哑然,心下清楚他的能为,一时力气尽去,身上有些虚软,不由背靠窗棂,苦笑道:“又有什么好说的呢?我娘是京城高官的独生爱女,自幼循规蹈矩,我爹是落魄京师的江南才子,说起来也不过是一出风雪会佳人的旧话。这世道是男子的天下,任凭娘再怎么温柔,再怎么善体人意,仍是挡不住爹爹接二连三的迎纳新欢。娘是爹惟一的正室,我却是排行最末的么女。哀莫大于心死,娘死了,是心灰意冷服毒自尽。至今娘的坟头上都未长出一根青草,孔雀胆,真的很毒!”
玲珑抬眸,直直逼视桑律吕的双眼,“我不恨生为女子,却恨生在这个世道。除却天生的体力悬殊,女人哪一点不如男子?”
桑律吕唇边勾起轻柔的笑,宠惜道:“你已经做到了,便是千万个男子也不及你一个!”
玲珑冷笑,“那又如何?便是千万个玲珑也逃不出桑大公子的手掌心。”
桑律吕低笑,狭长的凤眸显现趣味,爱极了与她一言一语的你来我往,“你知道就好,莫说三年,便是十年、二十年我也不会放手。”转又低婉道,“其实我又有什么不好?你爱扮作男子去做生意我决不会拦你,只要你不入一些乱七八糟的地方,时时记着你的名上尚挂着一个桑字。你爱走南闯北我陪你去,白日里为你挡风遮雨,夜晚为你提供温暖舒适的胸膛,若有敌人来犯,我亦可保你周全。你爱下棋,我与你势均力敌也是难觅的好对手。便是这满楼的书,亦可任你随意翻阅。承认爱我又有什么不好?况且,玲珑玉我是决不会还你的。”
一番话说得玲珑心蠢蠢欲动,玲珑咬唇,怀疑道:“说得这样好,听起来也挺令人动心,可是于你又有什么好处?”
桑律吕眸闪一瞬,倾泻万千风华,“我的好处便是得到你,我要你身与心全然的归属。能让我亲口承认的妻子必是能与我并驾齐驱的,她不是我的附翼而是各方面皆可与我一较短长的人,只有这样的女人才能与我共效于飞,遨游九天!这个人就是你!”
玲珑唇漾一记毫无温度的薄笑,星眸转盼,目含不屑,“这么说我应当受宠若惊多谢桑大公子垂青?”
桑律吕呵呵轻笑,“这倒不必,这一场赌局没有赢家,我的心输掉了,你的心里也住着一个我,独一无二!”
玲珑上下睨视他一眼,轻嗤道:“这么自信?”
桑律吕笑着上前一步搂她入怀,下巴轻摩她柔软的发顶,玲珑微挣了下没挣脱,便任他了,耳边听他自大道:“不是自信,而是相信你没有理由不爱我。不管你承认不承认,今生你只能是我的玲珑!”
玲珑深吸一口他醉人的气息,放任自己陶醉在他的温情里,不再去想该不该的问题,心底自问:爱他?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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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如桑律吕所承诺般,他并没有过多干预玲珑的事务,只是每当她以男装出外与人谈生意时,身边总会多一座冷面神,对钱庄的生意而言说没有影响是不可能的,尤其当哪一个谈生意的主顾明说暗示地意指青楼时,都会遭到桑大少爷极冷冻人的一瞥,以致桂珑每谈两三笔生意,就总会有一两笔被他看掉。
渐渐地,桂七少与其貌可倾城的六姐夫之间暧昧关系的谣言如星火燎原般传遍苏州城的大街小巷。而每当遇到玲珑愤怒指责的目光时,他大少爷却在一边优哉游哉地品茗饮茶,对自己的所为丝毫不感到羞愧。常常恨得玲珑咬牙切齿,发誓要连本带利地报复回来!
冬去春来,转眼又是一年,妍笑早已离开桑府,上个月遣人捎信来说他父亲已为她找到了婆家,年底便会出阁,满纸的小楷隽雅中虽极力掩饰却还是流露出淡淡的哀愁,玲珑只得薄叹一口气,但愿她能早日走出迷情的阴影,而这是谁也帮不上忙的!
桑羽翔身体已经大好,桑夫人如愿可与爱子朝夕相处,诸事心满意足,哭是哭得少了,只是在与小儿子的亲密接触共同揣摩下,整人的本领大增,在母子两人的合力下,兰苑里整日鸡飞狗跳,以至到了令下人们谈兰苑而色变的地步,对它的恐惧甚至超过了对绛霄楼,毕竟绛霄楼里又多了一位和蔼爱笑的大少奶奶,当大少奶奶在时,就连最愚笨的下人也能感觉出大少爷的好心情。而人在好心情时,一般都会对别人的小错小误宽宏大量,大少爷也是人,自然也不例外。
整个镖局里最和乐的恐怕就数德旺伯了,曾有人细心地统计过,德旺伯曾有整整两天乐得合不拢嘴的记录,一年来对犯错的下人也明显宽和得多,往大少奶奶处也跑得更勤了。总之,不管主家们如何,他们这些下人的生活是处在两个极端,虽都每日勤勤恳恳,诸事不敢懈怠,但合府的人都悄悄同情不幸身陷兰苑的兄弟姐妹们,他们银子虽拿得多些,却必须忍受那样的折磨,由此可见,银子是多么难挣,人哪,还是知足常乐。
时已值盛夏,江南的午后湿热难当。今日的威武镖局来了一位贵客。何为贵?便是有本事能使得桑家的两位少爷同时出迎。这样的盛况在威武镖局可是不常见,何况同行而来还有镖局京师分座的总瓢把子万俟老爷子。来人一入府便被请进了绛霄楼。
水塘边的凉亭里,玲珑身着单薄的夏衫,头发只简单随意地挽了一个髻,簪了一枝碧玉钗。手中的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动,杏眸低垂细细审视棋局,琢磨律吕刚才的那一步,唇边缓缓勾起一抹轻笑。身后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玲珑并不理会,轻轻放下一颗白子,偏头看了下,甚觉满意。
春娘小步地走到玲珑身侧,玲珑抬头冲她微微一笑,团扇轻点示意她在对面坐下。
春娘坐下喝口冰镇酸梅汤顺了一口气,道:“六小姐,你知道来人是谁吗?”
玲珑眼看着棋局,淡淡问道:“谁?”春娘皱眉摇了摇头:“其中一个灰发灰须的听说是咱们镖局京城分座的万俟老爷子,另一个就不知道了。不过这人长得还真是奇怪。”
“奇怪?”玲珑看她一眼,笑道:“怎么个奇怪法?还长了三头六臂不成?”
春娘也笑,“哪有长成那样的。不过这个人长得也确实与常人不太一样。姑爷够高了吧?他足比姑爷又高出了半个头,胡子拉碴的也看不出是什么相貌,身材又十分魁梧,往那儿一站就像一座大山似的。如果不是亲眼见着,真不敢相信有人能高壮成那个样子!更奇的是他背上那把剑,虽然拿布包着,却总感觉好像会发光一样!如果不是大伙儿都这样想,我还真以为是太阳太毒晒昏了头呢?”
玲珑眼中闪过一道精光,低喃道:“会发光的剑?莫非──”
春娘眼一亮,惊喜问道:“六小姐知道他是谁?”
玲珑一笑,“如果我所料不差,那就是他了。没想到他与桑家兄弟还有这样的交情。”看向春娘道,“你不必知道他是谁,他也不会在府中久待,日后在外行走,若不小心遇上了,能避多远就避多远。”
“噢。”春娘莫名所以,但向来极信服桂玲珑,仍认真地点了点头。
玲珑微摇团扇,望着棋盘巧笑道:“这盘棋律吕是输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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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如玲珑所料,那位贵客并未在府中留住,从绛霄楼出来后便径自去了,空让德旺伯白忙活了一场。万俟鸿天倒是在府中住了三天才告辞离去。两人走后,府中一切又恢复如常,日子在平平淡淡中一天一天地消逝。树上的叶子由绿而黄,江南的冬天再一次姗姗来迟。
玲珑带着春娘和一干侍女自兰苑而出,明显地察觉到身后众人皆长呼了一口气,玲珑不由红唇溢笑,缓步走在去绛霄楼的青石小路上。路经花坞时恰巧见到申豹附在桑羽翔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羽翔皱眉点了点头,低声吩咐了几句,申豹微躬身转身离开花坞。
玲珑垂眸思索了下,挥手屏退身后的侍女,唇勾一笑,脚步轻盈直向羽翔而来。
羽翔听到脚步声回头,见到玲珑正笑盈盈而来不由微讶。见她逐步走近,已无可退避,忙恭敬道:“大嫂!”
玲珑巧笑,“二弟好大的雅兴!”
羽翔扫一眼无花的花坞,嘴角强牵一笑,“恰巧经过这里,爱这几株文竹。”
玲珑笑意更深,“刚看到申护卫急匆匆地离去,莫非出了什么事?”
羽翔心里“咯登”一下,神色间有些尴尬,忙道:“没事,没事。申豹不过是去帮我办件私事。”
“私事?”玲珑挑眉,戏谑的目光盯得羽翔头皮一阵发麻,视线有一丝的游移,强笑道:“是私事!”
“二弟身子才刚好,莫要太劳碌才是。”玲珑语气一转,轻笑道。
羽翔暗松一口气:“劳大嫂费心,羽翔自知轻重。大嫂这是要去绛霄楼?”羽翔没话找话又带些许暗示。这夫妻俩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哪儿也不爱去偏都爱整日把自己锁在绛霄楼的书海里,真不知有什么趣味?这个女人连大哥都能收服,恐怕手段比大哥有过之而无不及,明哲保身为上,还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吧。
才聊几句就开始赶人,意图也太过明显了吧!
玲珑浅笑盈盈,道:“正是要去。只是玲珑入桑家已两年有余,却一直有一个疑问萦绕心头,百思不解。今日机缘巧遇二弟在此,正想请教,还望二弟不吝于答。”
羽翔眼珠一转,笑道:“大嫂但问无妨,羽翔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玲珑微偏首,巧笑嫣然:“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和律吕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只是为何娘还有妍笑都对此目露惊讶,好像难以置信我们恩爱和睦,娘总说‘原本以为’是什么意思?”
“这个,呵呵,”羽翔又露出纨绔的笑,油滑地道,“大嫂该问娘才是。我和大哥虽是娘所生,但毕竟不是她老人家肚子里的蛔虫,女人的心九曲十八弯,我就算再聪明,也不可能完全尽知。这点还望大嫂体谅。”
玲珑点点头,轻笑道:“倒也是。是我问得唐突了,二弟莫要见怪才是。”
“哪里,哪里。”羽翔狡猾一笑,没几分诚意地谦道。
玲珑抬眼看了一下天色,对羽翔轻展一笑,道:“连了几日的好阳光,今日倒有些阴霾。”
羽翔见她主动转移话题,谈起无关痛痒的天气,打蛇随棍上,也抬头看了眼,道:“是啊,看来午前必会有场雨,一场秋雨一场寒,大嫂要多保重身体才是。”
“多谢二弟关心。”玲珑微颔首,道,“这个天气倒叫我想起一件怪事。”
“哦?什么怪事?”羽翔神态懒散,不甚有趣味地随口问道。
玲珑脸上笑意不改,“我家七弟经营着钱庄整日在外奔忙,所交朋友三教九流甚是广泛,前些日子不意遇着一位京中来的朋友,闲谈间说起了一年多前在京郊茶肆亲眼所见的一件怪事。”说到这里语气微一停顿。
“我家七弟的这位朋友不过是个本分的生意人,生平最多也仅见过街头卖艺的武打,何曾真正领教过江湖?那一日也是这样的天气,他恰巧出京办事,回程路上在茶肆歇脚饮茶,当时天色已晚,茶棚里顾客很少,仅只他与另一位华服的公子。”
眼见到羽翔笑容僵在脸上脸色逐渐惨白,玲珑继续言道:“后来……又来了一位姑娘,两人二话不说便打了起来,七弟的这位朋友虽是外行也看得出来,那公子武功明明高过那姑娘许多,不知为何还是落败,最后竟被擒了去。如此事情令人百思难解,你说怪不怪?”
羽翔形容闪避,惨白的脸上有丝可疑的红云,支吾敷衍道:“嗯。”
玲珑一笑,“时隔已久,七弟的那位朋友言道,当日的那位公子相貌如同沉沙里泥虾,平凡无奇,见过即忘。那位姑娘嘛,额间一粒血红的朱砂,倒好认得很。”羽翔心中暗自咬牙,弯来弯去地骂人却让人半点也反驳不得,好个狡狯阴险的女人,除了大哥那个怪胎,真真谁也消受不起!
玲珑星眸微转,道:“七弟写信来也不过当做一则逸闻讲,偏这些时候忙得忘了,原本是要说给娘听给她解闷呢!”
羽翔心猛地一沉,面露讨好喜色,道:“娘对这种打打杀杀的事情向来没什么兴趣,大嫂不讲也罢。其实你刚问的那件事,不管怎么说,我毕竟是从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娘的心思虽猜不太全,多少还是知道那么一点点的。”
“哦?”玲珑薄笑。
“嗯……”羽翔犹豫了下,权衡再三最终下定了决心,一副全然豁出去了的样子,环视四周无人,才压低声音说道:“话还是要从大哥身上说起。你也知道,大哥他长得天香国色,从小到大便被无数女人肖想,令人不胜其烦。尤其是大哥幼年时有一次在外玩耍曾被歹人掳掠,幸亏父亲及时赶到,才免他为人所辱。但自此以后便性情大变,极度厌恶与人接碰,甚至连娘也别想碰他一下。我敢打保票,大哥在成亲前绝对是完璧之身,至于现在嘛,呵呵──”羽翔笑得十分暧昧。
玲珑不理他的揶揄,问道:“那这件事都有谁知道?”
羽翔道:“大哥那么骄傲的人,怎么能让人知道这种事,除了过世的爹、娘和我,就是妍笑表妹了。当时妍笑来家中玩,不意撞见衣衫不整被救回的大哥,所以些许知道些。此外再无人知晓,如今大嫂是第五个。千万别告诉大哥是我告诉你的。”
言色间有些许的小心翼翼。若被大哥发现他敢泄他的密,虽然泄密的对象不是外人,也难保几年前的噩梦不会重演,即使不死也要去层皮。
玲珑轻笑,“二弟放心,玲珑又岂会是搬弄唇舌之人。”
羽翔拖长语气意有所指道:“那──”
玲珑道:“二弟不说我原还不知原来娘不喜打杀之事,为免娘厌烦,我自会三缄其口。”
羽翔这才长舒一口气。
玲珑道:“这雨说下便下,二弟还是早寻避雨之处的好,玲珑先行一步。”轻轻敛身为衽,转身便欲离开。
羽翔忽问道:“我当时尚年幼,其实此事问娘是最清楚不过,大嫂怎会突然想起问我?”
玲珑回首,罗帕掩唇而笑:“不过是恰巧有了想问的心情,二弟在此适逢其会罢了!对了,差点忘了,七弟还说半月前路经山西风陵渡口偶遇一位姑娘,惊鸿一瞥倒和那位朋友的描述颇为相似。”轻笑着转身俏盈盈移莲步离花坞而去。桑羽翔喜不自胜,一扫刚才的懊恼,目光晶亮地目送玲珑离去,有这个大嫂其实也不错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