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从收到耳环那天之后，已经过了好几天了。杨培妮没跟妈妈讲话，也没跟康乐旭约会，当然也不可能去SoulPower寻欢作乐，现在的她根本没那种心情。

以为会跟预料的一样，妈妈两天后会主动报告，说她恋爱又失败，而就像从前的每一次，培妮会嘲笑她，妈妈也会发现还是只有女儿最可靠，两个人笑笑闹闹，再度快乐地相依为命。

这次不同，上次她气呼呼地走掉后，苏光琪不仅没抽空来安慰她，两个人房间的距离那么近，她也没主动去关心妈妈。

为了男人，两个女人之间出现隔阂，是很正常的事，只是培妮想也没想过，这种事会发生在她跟妈妈身上。

今年的冬天还是一样很冷，冷到培妮整个人缩成一团，感到胸口窒闷，脑袋浑噩。

下班了，她直接奔回家，窝在房里，用厚棉被包裹住自己，不停猛灌红糖姜汤。

这时，一旁的手机响了。

「妳吃饱了吗？」康乐旭人正在东区的日式餐厅跟朋友吃饭，想起她今天匆匆忙忙回家，趁空档时，他拨了通电话给她。

「如果你没有要来载我，或请我吃饭，就不要问我。」感冒了，心情郁卒，她没好气地说。

「妳怎么声音听起来怪怪的？」电话另一端传来康乐旭温和的关心。

听他这么说，她落寞了几天的心房，倏然被寂寞袭击。

「我感冒了……」她闷闷地说。

她一向都是这么独立，独立到甚至不需要任何人关心，她总是可以照顾自己，不论是身体上的病痛还是内心。

可是不知怎的，妈妈的事让她脆弱了，她像个没人疼爱的小孩，开始自艾自怜；康乐旭也让她脆弱了，她开始会忍不住把自己的一切告诉他，想博取他的注意。

她不敢考验他，很怕他禁不了考验就此离去，可是，一直以来，他做得很好，未曾让没安全感的她失望，也总是让她很感动。

但一直以来，她总是那么自私，单方面享受康乐旭的好，就算她真的爱上了康乐旭，他付出很多，她还是只能付出几分，动了真心，却又不敢一头往下栽，他都对她这么好了，她还在犹豫什么？

原本以为两个人这样天长地久，一直快乐下去就好，万一不合或是其中一个人遇到另一个对象，他们都可以很洒脱地说拜拜。

但康乐旭要的不是这种短暂的感情，他想走进她的生命。

事实证明，她很需要一个人关心，很需要一个了解她的人，包容她、赞美她，很需要一个人就算知道她所有缺点，还是能对她始终不离不弃。

妈妈呢？妈心里一定也希望有个男人能这样对她吧？

可是，妈妈怎能确定那个男人就是即将共度一生的人？这么快，太草率了！

培妮裹着棉被颤抖，脑袋里思绪纷飞，眼眶泛红。

「我带妳去看医生好吗？」听见心爱女人生病了，康乐旭恨不得马上丢下朋友，直奔她家。

「不用了，你先跟朋友吃饭，我喝点姜汤就没事了。」她吸吸鼻涕，说出违背心意的话。

其实她多希望康乐旭能抛下所有，立刻来找她，可是她说不出口，因为现代男女交往守则第一条，就是独立的女性绝不可以要求男人为她的私事奔波，除非是他自己愿意，否则女人就该自己学着处理，不管是车祸、生病，还是遇到工作上的打击。她一直都是这样告诫自己，但今天只是小小的感冒，她就忍不住告诉康乐旭，渴望他的关心。

一切都变了。

如果能在这时见到他，她一定会快乐得不得了。

「等我跟朋友吃完饭，就去看看妳。」康乐旭对她承诺。「妳先休息一下，拜拜。」他要赶紧把这个饭局结束。

「等等……」培妮出声唤他。

他紧贴着话筒。「怎么了？」

「没、没什么事。」她咬着下唇，把冲动用力压抑下来。

等待了一会儿，她还是不说话，于是康乐旭微笑。「那等妳想到要说什么时，再告诉我，好不好？」

电话这头，培妮整个脸红透。「我只是想说，谢谢你，我好高兴。」

她说谢谢，一副真的需要他的样子呢。这短短一句话，教康乐旭顿时握着手机傻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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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康乐旭待会儿要来，就算感冒再怎么严重，培妮还是决定到浴室洗个香喷喷的澡，迎接他的到来。

没想到洗到一半突然没热水了，她裹着浴巾到阳台察看热水器，浑身湿透，头发还不停滴着水跟泡沫，冷风一灌，她打了个喷嚏，不停发抖。

看样子热水器大概坏了，可恶！

匆匆找到妈妈套房的钥匙，她打开自己大门，确定走廊上没半个人后，她赤脚慌慌张张地走到509前，迅速开了门。

一进门，她愣在当场。沙发上坐了一个男人，正在抽烟，是达文西先生。见到她，他也吓了一跳。

「我是苏光琪的女儿，我住在对面，热水器坏了，借一下浴室。」说完，她也不管那男人怎么想，根本顾不得尴尬，飞快冲进浴室洗澡。

热水淋在身上，温暖了身体，培妮开始冷静下来。

她有些恼怒，到妈妈的房间竟然还要问别人，到底这个地方还属不属于她？

她想起达文西先生的长相，斯文儒雅，戴着金边眼镜，一副好好先生的样子，他就是用这种无害的外表欺骗了妈妈吧？

刚才看到她裹着浴巾时，他脸上出现错愕表情，还有兴致盎然的微笑，凭女人的直觉，就知道他在垂涎她。

哼，待会儿看她怎么揭开这男人的假面具。

培妮一面洗着澡，一面开始计划。

灵光一闪，她拉开浴室门，对着外面喊：「麻烦帮我找一条毛巾！」

没多久，达文西先生敲敲门，把毛巾递进门缝。

从窄小门缝中，培妮看见他温和的笑脸，感觉其实他没想象中那么坏。

但是，就算再怎么会识人，偶尔还是会有错认的时候，她必须要想办法证明自己没错，也要让妈妈死心。

所以培妮心一横，洗完澡，直接裹着浴巾踏进套房客厅。

「请问……我妈呢？」

坐在沙发上的达文西先生轻轻移开视线，从容地回答：「她跟同事聚餐，晚一点才会回来。」

培妮拉紧浴巾，故意微微裸露性感香肩和光滑细腻的美腿，坐到他隔壁的位置，很大方地伸出手。「很高兴认识你。」

「很高兴认识妳。」他也微笑跟她握手，眼光扫过她身上的白色浴巾，还有浴巾下明显的曲线。

培妮笑了，笑得很魅惑，她愈坐愈近，举止愈来愈轻浮，娇滴滴地说：「麻烦帮我找一下吹风机好吗？」

「好。」达文西先生站起来，微红着脸，到化妆柜找寻她要的东西。

培妮看着他慌忙的背影，内心冷笑。没错，她就是在勾引他，只要他碰她一根寒毛，她马上会让他没脸走出这栋大厦，连下辈子也不敢再肖想她亲爱的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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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念催促，康乐旭开着车，油门踩得又快又急，没多久，他便赶到培妮住的大厦，他拨了电话给她，好几通都无人接听，转语音信箱。

幻想培妮可能发烧正在昏睡，他开始担心。

他在大厦的大厅里不停打电话给培妮，她一样没接，管理员也不肯跟他说她住哪个楼层哪间房，等待的时间里，他感到焦虑。

此时，一个穿着全白套装的美丽女子走进大厅，康乐旭立刻把焦点放在她身上，但不是因为她的外表，而是因为她身上的香味似曾相识，那是培妮也有的香水。

「咦？」苏光琪一眼就认出他来，她踅回来，跟康乐旭打招呼。「你怎么在这里？」是来找妮妮的吗？

「我认识妳吗？」她的脸也一样似曾相识，但康乐旭一时想不起来。

「你可能忘了我，但我一直记得你。」苏光琪哈哈笑，废话，她对帅哥一向是情有独钟、过目不忘。

康乐旭也笑了，她的笑容和某人有极相同的神韵，他立刻联想到她一定就是杨培妮的妈妈。

「妳愈变愈年轻了。」他由衷地赞赏。

哪个女人不爱听这种话？苏光琪当然心花怒放。

两人站在大厅闲聊一阵，他才说出自己此行目的。「我来看培妮，不知道她住哪间，打电话给她也没接，她感冒了，我很担心可能出了什么事。」

苏光琪微笑凝视他，没多问什么，但她已明白他就是送耳环的那个男人，不用多说，她也看得出他很在乎自己的女儿，这个发现，让苏光琪既高兴又安慰。

「我带你上去找她，她住我房间对面。」她带头往前走，按下电梯键。

「谢谢。」康乐旭微笑颔首，很希望自己也同样给她好印象。

以前听培妮说过，他对苏光琪已经很好奇，现在见到面，康乐旭觉得自己又更欣赏她了。

同一时间，培妮已经吹干头发，不停卖弄性感。

她很努力地想引诱他上当，拨弄头发，借机把身体轻靠在他身上，再配合一些柔媚的眼神和似有若无的小动作。

她把绝招都使出来，只要正常男人都会把持不住，在她提议要帮他按摩时，达文西先生终于有了反应。

他站起身，默默地走进卧室。

培妮已经做好完全准备，只要他从卧室走出来，有脱掉任何一件衣服，即使是皮带，她就要立刻尖叫冲出509。

半分钟后，达文西先生从房里走了出来，衣服一样穿得好好的，手上拿了条小毛毯。

他走过来，把毛毯盖在培妮身上，很温柔地说：「这样才不会着凉。」

培妮呆了下，这是怎么回事，跟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是她没魅力还是这个男人有毛病？

「今天和妳聊天很高兴，我先回家了。」他笑笑地说完，准备要离开。

培妮从沙发上跳起来。「喂！你是怎么回事？我暗示都这么明显了，怎么你连碰都不想碰我？」

他停下脚步，想了想，很认真地说：「妳很漂亮，身材也很好，但是我不会对妳有遐想。」然后他笑了，笑容很腼觍。「因为我想做妳的爸爸。」

培妮惊呆，她张嘴，毛毯从身上滑落。

他在说什么？他要当她继父？他对妈妈是认真的？

此时，门外传进一阵轻笑。

那是妈妈的声音！培妮慌张地拾起毛毯要包裹住自己全身，但动作太急，浴巾反而掉了下来。

这时门开了，门外的两个人立刻看见这一幕，培妮一丝不挂地站在达文西先生面前。

全部都是一瞬间的事，当场所有人都很尴尬，气氛降到了冰点。

啪！

下一秒，苏光琪扬手甩了达文西先生一巴掌，手指愤怒地指着门外。「给我滚出去！」

达文西先生脸上马上出现五条火红的指印，他什么也没解释，只是望了望培妮，又看了苏光琪一眼，就离开了。

「妈，妳别生气……」重新包好浴巾的培妮，看到气红了眼的妈妈，手足无措，很想帮她把那男人追回来。「妳误会了，我们没有怎样，他对妳很好……」

苏光琪气哭了，女儿全身赤裸，跟她的男人待在自己的套房里，这对她来说是天大的伤害，现在的她恨死天下所有的男人了。

「妳也不要说了，给我出去！」苏光琪用力把培妮推出门外，轰一声把康乐旭和自己女儿关在门外，也封闭了对任何人的信赖。

培妮哭着不停敲门，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她祈求苏光琪的谅解，哭到嗓子都哑了。

康乐旭始终没有离去，刚才的画面让他太震惊，他很想相信培妮，可是嫉妒又让他发狂得几乎失去理智，只能握拳站在她身后生气，看她哭得那么懊恼，他又无法真的狠心离去。

听到吵闹和哭声，附近的邻居也跟着跑出来关心。

不想让任何人见到培妮狼狈的样子，康乐旭打横抱起哭成泪人儿的她，走进对面的506房，关上门，阻隔了外头一切的纷纷扰扰。

康乐旭把她放到卧室的床上，用棉被盖住她，刚才抱着她时，发现她冷到全身发抖，他很心疼，也气自己干么为了她这么心疼。

培妮哭累了，她鼻子红通通，茫然地盯着窗外夜色，心里为自己的失态感到非常难堪。

康乐旭在客厅找到开饮机，拿马克杯装了一杯热开水，端进卧室给她。「先喝些开水。」

她点点头，可怜兮兮地接过，啜了一小口。

「我先走了。」他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是不是该继续待在这里。

「不要走，留下来陪我！」培妮直觉喊出声，同时也发现自己心里有多需要康乐旭这个男人。

他怔了怔，停下脚步定定地望着她。

突然，康乐旭发现自己再也走不了了。

如果她再用这种无助的眼神瞅着他，他这辈子都无法狠心离开，无论她做了再怎么不可原谅的事。

康乐旭脱下鞋子和外套，钻进棉被，紧紧拥抱着她。

培妮抓紧他的衣襟，像在大海里抓住唯一能救命的浮木，在他怀里低低地啜泣。

床头红色立灯照耀着，彷佛美丽的夕阳，拥抱着寂寞的人儿。这是培妮后来自己到IKEA买的，跟她买给他的一模一样。

夜色朦胧，培妮开始轻声倾诉。「我只是想试探那男的，看他对我妈认不认真，其实并没真的要勾引他……」

「我知道。」他低声哄着她，大手轻拍着她娇小的背，像哄着小孩那样。「我相信妳不是那种人。」

培妮破涕为笑，她坐起身，瞅着康乐旭。「那你刚才怎么一副想杀人的表情？」

「是男人都会这样的。」他也笑了。「看到自己的女人一丝不挂跟别的男人待在同一房间里，还有谁能冷静？」

这句话震撼了培妮。

她一动也不动地凝视康乐旭，泪水又冒出眼眶，是喜极而泣。

飘泊已久，她已经找到自己的港湾。为了跟这男人相守，她宁愿抛弃所谓的自由。

那所谓的自由不过是用来安慰寂寞时的借口，她怕受伤，一直不敢正视自己的心。现在她才明白，世上最可贵的，不是爱人对自己的信任，而是无论做了多过分的事，他仍然对妳不离不弃。

这世上太多人因为误会而分离，他们至少不会是重蹈覆辙的一对。

「我好爱你。」培妮擦掉泪水，勇敢地说出真心话。「现在我才真的了解，原来我有多爱你。」

他笑了，凝视她真诚的目光，温柔地亲吻她的眉间。「我也很爱妳，一直都爱。」

「好，那从今后你就是我男友。」培妮心满意足地说，开始开出条件。「你要包容我的脾气，要忍受我的任性，不可以对我生气，做什么都要先考虑到我，凡事都要想到我的感受，我不会阻止你和其他异性吃饭，可是要先问过我，你可以去PUB玩，但是要在我视线范围内。你可以爱上别人，但理由不能是因为我不够好。如果发现我们很适合，也可以谈到结婚，但是，我希望结婚是因为你太爱我，爱我爱到不想让我被其他人追走，而不是因为年纪大了，或是环境逼迫。了解吗？」

「了解。」她的要求还真多啊，康乐旭想了想，不免有些沮丧。「妳说的几乎都是保障自己的权利，对我来说真不公平。」

培妮调皮地笑了，温柔在她的眼眸闪动，她紧紧牵着他的手，说出自己从未说过的承诺。「你做到了，我也会很爱你很爱你，像爱自己那样的爱你。」

再也不会爱上了就提心吊胆，好像世界毁灭；再也不自私，只想到自己的感受；再也不计较付出几分能回收几分，总之就像爱自己那样，很用心地照顾着康乐旭，为他付出所有，她非常愿意。

「那我们就一起努力吧。」他也闭上眼深深地回吻她，心里踏实而宁静。

好不容易才能在茫茫人海中相遇，能相爱，为何不好好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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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妮紧张地调整呼吸，在康乐旭的陪伴下，来到对面的509房。

「妳还记得要说些什么吧？」康乐旭耳提面命。「要很有诚意，绝不能用平常那种随便的态度，知道吗？」

培妮瞪他一眼。「知道了啦！」真是的，什么随便？她是率性而为，随心所欲，懂不懂啊？！

电铃还没按下，门霍地打开。

苏光琪和她的达文西先生站在门口，这个巧合让大家顿时面面相觑，忘了原本要说什么。

还是康乐旭反应很快，他灿烂笑道：「好巧，既然大家都在，要不要一起吃个饭？我请客。」

苏光琪早就不再生气了，刚才失控咆哮让她很丢脸，还好达文西先生后来又折回来，不停地追着她解释。其实她太了解自己的女儿，当然知道培妮不会做这种事，也清楚她这么做一定是为她好。

没办法，她被男人骗怕了，才会一时之间有点想不开。

本来要去跟培妮说声对不起，又拉不下脸，要不是喜欢的男人一直鼓励她，她可能半个月都跨不出这个房门。

康乐旭的提议正好，瞬间缓解了尴尬局面，达文西先生也赶快跟着搭腔。「难得聚在一起，要不然吃完饭，我请大家去KTV唱歌。」

「好啊！」培妮心结打开，愈看这个男的愈顺眼了，她开心地鼓掌，早忘了自己正在感冒。

「唱完歌，再去SoulPower吧。」苏光琪也笑了。

「妳最好还有力气啦！」培妮立刻吐苏光琪的槽。

「喔？」苏光琪笑容好优雅。「刚才不知是谁哭着要找妈妈？」

「不要讲了啦！」杨培妮惊叫。

两个女人开始吵吵闹闹，一旁两个男人则相视而笑。

他们同时爱上了一对孩子气的母女，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不过他们肯定的是，这次一定会爱得长长久久。

走廊上气氛和谐，相约着要共度往后的日子，从一顿晚餐开始。

以后，世上的寂寞人儿少了四个，她们小小的世界又增加了两个人，笑声多了，幸福挤满了整个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