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登台(3)
他们在隆福寺吃了一顿夜宵,点了展唯最喜欢的鱼圆汤和毛豆,后来还要了酒,所有人都喝得醉醺醺的,然后简单别过,各回各家。谁都嚷嚷着来日方长,所以散得非常痛快。第二天是国庆假期,大早上起来展唯爸妈就又和展开战。展唯趿拉着拖鞋头昏脑胀地推门出去,看见夫妻俩正在院中央骂儿子。她听了半天,大概听出是母亲给展找了个清洁工的活,展死活不愿意。后来好说歹说干了一天,第二天却声明打死也不会去。接下来的展唯不用问都明白怎么回事了――也问不出什么了,父母骂得正欢,唾沫星子就像昨天放花一样飞得老高,车轱辘话不停地拆分组合,花样翻新地往外冒。
“我告诉你,我今儿就告诉你,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没的商量!惯得都没样了!扫大街怎么了?你不虚心学着点儿你还扫不好呢!人家是凭力气吃饭,你呢?要出席没出息要力气有没脸往外使,你是喝猪奶长大的啊?!”
这话是父亲说的,话一出口他就知错了,展母已经开始狠狠地瞪他。他马上再次张嘴,连比带划地四处指点:“你说说你,啊,也十八的人了,你都大老爷们了你还天天在家吃闲饭?你好意思我们在外面都不敢提你!提你怎么说?说你在家沙一歪,天天等吃等喝?没脸没皮的东西,上辈子我造了大孽了我!”
展唯听不下去,横冲直撞地进了院子就拽展。展母“哟”了一声,开腔讽刺:“你就帮着他吧你,但凡你当初好好帮帮他也至于今天这副德行!这时候倒会做好人了!”
展唯鼻子里一哼,同样冷笑:“我做个屁好人,我顶多是没脸让个半大小伙子去扫大街罢了,顶多是舍得做点闲饭罢了!”
展父又骂:“你舍得,你以后养着他!”
展急了:“反正不用你养!”
姐弟二人这时已经进了屋,展唯关门就给他一脚。她说你有没有点起子呀?你就不能正经八百找点事做?
展闲在家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对各种###和牢骚早已免疫。他一头栽在展唯的床上,故意做出打呼噜的声音。展唯拿他的身躯和自己的床做了一个对比,现弟弟竟然已经长成了大人。这个大人从头到脚都和街上走的青年无异,连打呼噜那种粗犷低沉的声音都透着成年男人的野性。她刚才对弟弟的姑息和同情立马跑得无影无踪,她开始真正为他担心起来了。
她问他:“你打算怎么着?就这么混下去吗?”
她的语气异常平静,让展觉得事态不妙。
“我不打算怎么着啊。我就想找一个轻省点的活儿。实在不行等两年也行。就两年,啊。”
他完全是商量的口吻,展唯却彻底恶心了。她懒得给他讲道理,那样又会演变为一场毫无意义的辩论,然后就会沦为吵架,说不定比刚才院里那场还要惨烈。她一把把他从床上拽起,然后踹出了屋子。
院子里已经安全,父母去了早市。展在院子里转了几圈就消失了――消失的正是时候。展唯于是赶紧洗漱,完后走到客厅给王东打了一个电话。这已经是她第二次往南京打电话了,头一次是在上礼拜,俩人畅谈了四十多分钟,从而让她彻底喜欢上了电话这项工具。她跟他聊了学校、乐团甚至小鼓楼,王东听得津津有味。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她在长篇大论,她的语言很直白也很主观,从而内容比任何时候都鲜活丰富。展唯也说不清为什么就这么放松和投入,她不知道这是电话的作用还是王东的作用。
她今天告诉他小鼓楼已经成了过去,现在是俏东四的时代。王东听了兴奋极了,接连问了好些关于台前幕后的细节,并表示有机会一定要听听俏东四的演出,听了此生无憾。展唯笑道怎么听着这么?人,好像我就这么几天活头了似的。王东说你不知道,我们乐团也有弦乐四重奏,不过是三男一女,哎呦那女的长的,跟原子弹轰炸后的幸存者似的。展唯问那你们乐团还有别的女的吗?王东说当然有。那别的女的长得都怎么样?那么回事吧。那么回事是怎么回事呀?展唯穷追不舍,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在乎起这个话题。王东最后故作不耐烦地笑道你什么时候自己来一趟不就行了吗?
展唯说我才不去呢。
这回她破了记录,电话打了整整一个小时。最后展不知道从哪冒出来通风报信,说爹妈回来了她才慌乱地挂断。
她原以为从此以后电话就成了他们唯一的通讯方式了,没想到国庆过后她有照例收到了他的来信。她有些迫不及待,总觉得这封信意义非凡。当时还是乐团的一个男生给她带的信,紧接着白老师夹着皮包就进来开会了。她又开始滔滔不绝,给乐团布置了很多阶段性任务,还透露了各种已经拉开序幕的比赛,让在座的各位做好迎战的准备。迎个屁,展唯想,有这练贫的工夫都排好几曲子了。
她当然不是替乐团叫屈,而是想赶紧读信。没想到老白这回不知受了哪个缺德老师的启,竟然一反常态地要听思想汇报,而且人人有份,谁也跑不了。展唯绝望了,眼睁睁地看着十几米开外的管乐部的人依次站起,懒洋洋地说着不痛不痒的心得和体会。好半天才轮到弦乐部,翟晨站起来了。白老师示意她稍等片刻,然后就开始替她垫场。她说翟晨也是乐团的老人了,以前作为小鼓楼的大提也干得非常有成就。这回从小鼓楼到俏东四,翟晨都是功臣,是大家公认的功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