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索命(1)
四人来到胡同里,李赞拿了烟,让了半天只有他自己点上了。他说你们几个高材生怎么来找我这个打漂儿的了?是不是燕华那块儿罩不住了?
他们不愿饶舌,公事公办,由蒋天威做代言,说了孩子的事。
李赞怒了,他把烟扔到了一边,眼珠子仿佛被气吹了起来:你们别他妈扯淡了,都这么长时间了,你们***是不是吃饱了没事找茬玩?
韩钧一脚踢过去,蒋天威及时推了他一把,把即将爆的战争推向一边。林川也成了和事佬,他拉着李赞,尽管李赞并没有动手的意思。他只是愤怒地喘气,他的眼睛还真是大,远看就是两个灯泡。灯泡忽悠地一闪,他骂道:
“韩钧**你大爷!”
韩钧不带脏字,声音却抬高许多:“李赞,你好好想想,那是你的孩子!他流着你的血,你忍心看他死吗?”
李赞推开林川,指着韩钧的鼻子:“你***少来这套!那我问问你去的是什么角儿?这会儿来裹乱了,那当初你刚知道李晓洁有孩子时,不是也一脚把她踹开了吗!你***最虚伪!”
事情在朝最糟糕的方向前进,佳民的事情显然已经退避三舍。要不是蒋天威和林川奋力拉架,韩钧早就和李赞打起来了。尽管天威也想抽李赞,但那毕竟不太明智。人名关天,谁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意气用事。能屈能伸么,他很庆幸自己能保持清醒。
他让李赞回去了,说了好些好话,说得心里直骂自己犯贱。当然事情也不会就这么完了,他们还要从长计议。第二天一早他们去了医院看佳民,也顺便帮晓洁排解排解心事。晓洁跟韩钧说话时还有些磕巴,眼睑开开合合的。她还没忘记和韩钧的龃龉,她还喜欢韩钧,这是一目了然的事。韩钧把给佳民买的麦乳精和罐头递过去时,她的眼睛红了,话也彻底颠三倒四了起来。她客气着推让着,当然最后也收下了这份厚礼。韩钧笑着说不知道孩子得了这个病有什么忌口的,他要是吃不了就便宜你了。
晓洁笑了笑,让佳民管韩钧他们叫叔叔,然后又给他们腾了可以坐下的地方。她说最开始这孩子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就是脸色不好,白得跟豆腐似的。刚开始好多人还夸佳民白净,后来渐渐地就都看出问题。那白是苍白,根本不是小孩儿应有的脸色。晓洁她妈就说是不是老在屋里闷着给闷的?于是就经常让晓洁带着孩子出去溜溜。
小鼓楼解散后晓洁很少去学校了,去也是帮着教授们擦谱子钉谱子,几乎没正经上过课。她前段时间都是在带孩子,上街买菜都带着,每次出去时都盼望着回来后孩子脸蛋能红扑扑的,但是每次都徒劳无功。后来家里人还现佳民明显没以前欢实了,老说犯困。李晓洁她妈还带着孩子去医院检查过一次,头一回大夫说是贫血,开了一些维生素回去。后来佳民就开始牙龈出血,胳膊上还长了红斑。这回仔细检查了,检查完大夫神色就不一样了,讳莫如深地把晓洁母亲叫到门外,用一些零零碎碎的白话形容出佳民得了急性白血病。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病呢?刚开始晓洁一家人还都不太明白。听上去似乎没有癌症杀伤力那么大,但其实有个俗名就叫血癌。医生告诉他们是佳佳造血的细胞出了问题,佳民这个年龄,要是不及时治疗的话顶多活半年。李家乱作一团了,哭的哭急的急,乱完之后就一直在让佳民住院。住院就像是用刑一样,佳民一会儿打针一会儿照射,隔几天还要化疗,其余时间都在准备吃药。李家的日常生活一下回到了解放前,清苦不说,还要时刻担心佳民会不会生病变。后来医生偷偷把晓洁母亲叫到了办公室,问她:怎么没见过佳民的父亲来呀?晓洁母亲条件反射地说他在外地。医生说赶紧叫他回来吧,让他和佳民做个配型检测,说不定靠移植骨髓还能救孩子一命。
第二天中午李赞和林川谈论的焦点也是这个问题。谁知道抽骨髓是个什么事,谁都说不好,反正听着?人。李赞从小身体就不好,出生地就在他家的土炕上,落下了哮喘的毛病。从小学时开始他就是不是地享受免体的待遇,考高中时为了能多拿点体育分还被送到医院抢救,弄得学校鸡犬不宁。好在他没考上高中,从此也就再也用不着受身体的拖累。于是他强调,我们家是一脉单传,万一我抽骨髓抽出什么事情,那我们家不就完蛋了吗?而且传出去的话这孩子不就成我的私生子了吗,那我们家同样得完蛋!
林川不是墙头草,但他觉得李赞的确有苦衷。一个巴掌拍不响,拍响了之后两边都会火辣地疼。李赞替自己辩护时代表的绝不是他自己,而是他的家庭和族人,是一个繁复的背景。李家世代是老北京雅宝路的平民,低调平凡,世俗观念肯定特别重。老家儿的愿望就是以后李赞能找个门当户对的黄花闺女成家立业,然后在正常的时间段后捧出一个大胖孙子。这才是一个无懈可击的历史过程。
所以他们是肯定不会认佳民的。尽管在李赞的陈述中,这句话属于弦外之音,但林川知道,这才是他的主题。不认就不认吧,林川明白,这句话背后有一万句话在撑着,矛盾着纠结着,谁也无法统御它们。所以林川的态度不算明确,也并无指向。他说你的事情还是你自己决定吧,你的话我会转达给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