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少女四重奏(3)
冉琳琳并非走丢了,而是神色惬意地闲逛到了后院。说是后院,其实那才是这座古建的正庭。剧场那个地方在先前是一座考究精致的四合院的厢房,八国联军入侵时不知是被烧了还是被炮轰了,总之解放初建校时只剩下一些七零八落的土堆和矮墙,院里的陈设在老远就能一览无余。
院里也没什么特别的物件,不过是一圈狭小精致的长廊,年代久远,廊顶上画的是大禹治水。琳琳漫不经心地走着,仰头欣赏,随着步伐来推动故事的进展,看得十分入神。她才现原来水在中国古画里是最最深奥的一种意境,既是一切兴盛的起始,也能给民族带来不可估量的灾难。有些剥落的颜料中描绘了各色的波涛和巨浪,直到最后的画面上才有了一汪相对平静的湖水。琳琳想,平静也是一种危险,好像一双闭上的眼睛,你永远不知道黑暗里是怎样的眼神。
等到故事终于看完之时,她才现自己已经停在了一座木结构的大房子前,房子同长廊一样古色古香,甚至还有些破败。琳琳想这么大而且这么有格调的房子,应该是食堂或者活动室之类的场所。可是当她从窗户望进去,才眼前一亮地现这是乐团的排练厅。里面陈列着各种奖状和照片,一些椅子和乐器盒错落在指挥台下,厅角还有一架木质的立式钢琴。琳琳用手挡住玻璃的反光又看了一会儿,现那钢琴边上似乎还坐着一个人。那人穿着女式西服,手里还拿着一支小提琴的弓,背对着她,双肩微微颤动,好像是在默默抽泣。
琳琳哑然惊呼,这不是刚才那个突然逃跑的二号小提琴手吗?
她推门进去时那个琴手还回头看了一眼,见是一个陌生女孩走了过来,表情上有些失望也有些敌意。
“你是谁?”
琳琳看她的眼圈红得都快肿了,赶紧拿出自己的手绢递给她:“你看看你,哭成这样干什么,一个小小的错误而已,干嘛跟自己较劲呀。”
坐着的女孩没想到琳琳如此大方磊落,便接过手绢,没擦眼睛,而是在手里搓弄着。琳琳适时地自我介绍,并且还恭维起来:“我叫冉琳琳,是乐团的新人。我知道你是小鼓楼的成员,我特崇拜你们。”
那女孩有了反应,把弓子放在钢琴上,不咸不淡地说:“还是别崇拜了吧,等到你身临其境时,你就觉得有些纠结了。”
琳琳坐了下来,她没想到话题的开篇竟然如此深奥。她说:“从小我就是一个人拉琴,偶尔跟着管弦乐合奏几把,就好像是在食堂里吃大锅饭一样,一点合作的乐趣都没有。可是四个人就不一样,四个人在一起,不多不少,就像姐妹一样一起完成一曲子。这样互相关照和协作的感觉,多好。”
女孩看着琳琳,愣了良久说:“我最开始跟你想的一样,可是我现现实永远和想象中的不同。想象中的东西是干净的、美好的,而现实总是和你预料得大不一样。”她的声音里又有了哭腔,脸上挂着与之年龄不称的沧桑。“当初我们第一次公演时演奏的曲子就是这《死与少女》,当然那时拉得没有现在这么好听。可是那时每个人和现在都不一样。”
琳琳也表现得有些感性,甚至还叹了一口气:“是啊,有时候相互了解得太多,反而越走越越远。”
女孩说:“走得远了,就越来越不敢相信以前的那些好都是真的。如果是真的,那现在就更难受了。”
她又哽咽了,可她依然没有用琳琳的手绢去擦眼睛。琳琳便伸手过去帮她,不想还未碰到手绢,便听厅门一响,一个声音问道:
“晓洁你没事吧?”
琳琳回头一看,身后刚进来的女孩同样身着西服手拿提琴,好像是小鼓楼的一号琴手。那女孩铿锵地踱上前来,盯着站起身的琳琳,冷冷问道:“你谁呀你?你们认识吗?我看你们半天了。”
琳琳于是又来了一遍自我介绍,那女孩应了一句说我叫余玲,脸上依旧是爱搭不理的神色。这时那个被称作晓洁的二号琴手站起来问她:“你看见他们了吗?”
余玲说:“我上哪儿见去,我躲还来不及呢。再说了,就算是他们现在在你跟前儿你又能怎样,该哭该闹你不是都试过了吗,结果怎么样?人家根本不吃你这一套。”
晓洁直挺挺地重新坐下,呆了几秒又问:“那事儿怎么样了?”
余玲不紧不慢:“郭茂林说下礼拜一他给你办,可以等她排练后可以在粮店那儿候着。这个事其实说小也小说大也大,所以咱们俩还是别出面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晓洁说:“明白。”
余玲并没有忽视琳琳的存在,相反她觉得人越多越有一种奇特的快感。“那就好。话说回来,其实要不是隔着韩钧这层关系,郭茂林自己也早就跟她翻了。她这种人太会攻心,在这方面咱们三个加起来都未必是她的对手。”
晓洁听得心不在焉:“我就是怕闹出事来。到时候再因为这事儿进去几个,那就犯不上了。”
余玲听罢笑了,不知是习惯还是故意,她一笑竟然有些对眼。“傻妹妹,这些我都替你想好了。你放心,到时侯肯定不温不火,而又十分精彩。”
说罢她又扭头乱看了一阵,最后把目光定在旁边的琳琳身上:“要不你先走吧,她肯定没事,我不会让她寻死的。我们还得说点事。”
琳琳看晓洁依然没有还手绢的意思,也只好点点头准备离去。不想此时她们听见门外有人说话,声音由远及近,愈真切。余玲警觉地跑向窗户,透过窗帘的缝隙看了一眼,回头低声通报道:
“是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