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所以呢，青春是有限的，能够荒唐的时候就尽量荒唐吧!”

软软甜甜的声音在大礼堂中刚落，立即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江大山庆幸地擦一擦额头的汗，还好他及时抢走麦克风，不然不知道她会继续说些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哀怨地再看一眼台上甜笑着接受掌声的朱小腰，他怀疑自己当初是哪根筋接错，居然叫这个死小孩回来致词，还好这里坐的是要送走的毕业生，影响不大。

“接下来，我们请本届高中状元的陆怔同学上台致词。”江大山直着嗓子大声道。看!这才是他品学兼优的得意门生啊。

一道气质清冷的身影从人群中站起，有礼地走上台。

朱小腰坐回位子上，略微不爽地发现学弟妹给他的掌声比刚刚给她的要多，还夹杂学妹们激动的喊叫声。

哼，那是何许人也?

“啊，贵气美少年!”看他一步步走上台，朱小腰情不自禁地轻呼。

精致俊秀的脸庞，玉树临风的身形，冷静自持的气质……

“猪妖，你给我把口水擦一擦。”坐在她身旁的卓卿低声对她警告。

“喔。”她顺口应道，眼神仍直直地盯着陆怔。

真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好货啊!当他致词结束，又是一阵雷鸣般的掌声之后，江大山的大嗓门再度响起，“现在，我们请历届的毕业生为本届的优秀毕业生颁奖!”

朱小腰自动自发地拿起一座奖杯直直地朝陆怔走过去，其他领奖的学生均诧异地看着她。

陆怔秀逸清冷的脸上仍是一片平静。

朱小腰趁着陆怔伸手接过奖杯之际，热情地抓住他双手，笑咪咪地问：“学弟，请问贵庚几何，可有女朋友否?”

凡事讲究效率，她要记取以往的教训，看见好货就要直接下单，其他事情都可稍后再说。

“谢谢学姐关心。”陆怔淡漠有礼地避开她的问题，眼中有抹失望一闪而过。

她果然没认出他来。

“应该的。”看他不着痕迹地将手抽回，朱小腰的失望溢于言表。

可恨啊，她的求爱再次宜告败!

★★★

“少爷，你回来了。”

陆宅，老刘笑着向刚回家的少爷招呼，却发现他似乎有些心神恍惚。

“少爷，少爷?”他向捧着奖杯呆坐在客厅里的陆怔连唤了几声。

“嗯?刘爷爷，我今日不吃晚饭了，您自便吧。”陆怔回过神来，满脸歉意地对老刘淡笑道。

“少爷？”

看着陆怔走进书房，老刘担心地叹口气。

这孩子从小内向，但也不像如今的性子这么清冷，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年纪轻轻却不见他有什么朋友，就只和些世交长辈礼貌性的接触。唉，夫人若在天有灵，看了不知有多心疼。陆怔静静地坐在书房里，一动也不动，看着眼前那幅有些泛黄的画作。

“朱小腰随便作”六个张狂的字化作一张永远笑咪咪的娃娃脸。

他从什么时候开始把她烙在了心口呢?偌大的校园里，他偏偏只注意到她那张灿烂的笑脸，觉得仿佛所有的阳光都照在她脸上。他不曾期待什么，只是这么单纯的，目光总是追随着她。

她爱财如命，老是破坏公物，欺软怕硬，性子多变，似个无赖，却是个让人无法生恨的小无赖。刚开始只是羡慕她吧，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种想法变了质，奢望着有一天她能回头看他一眼，朝他一笑。她果然朝他笑了，还约了他，他心中狂喜，以为自己至少可以做她生命中一个过客。当年，她爽约了，今日呢?小学弟……她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回响。

那么灿烂明亮的笑容，可是，那么陌生的眼神!原来，他连过客也不是。

拿起桌上的画，他咬一咬牙，想撕了它，毁了这唯一的慰藉，断了多年来的相思。陆怔的脸浮现挣扎之色。如同以往的任何一次，他又将画放下。

忘了吧，放了吧，再持着这份执念，只怕成了怨哪。

是的，他怨她，没有道理地怨她，为什么不记得，不记得……

★★★

“哈哈哈……”

饭店的包厢里，江大山的笑声格外响亮。

这些真是得意门生啊!他满意地看看在座的几位学生。

卓卿、商觉青这些当年我行我素的学生，今日都是大学里叱咤风云的人物。

啊，还有这位。看一眼从进来就一直埋头猛吃的朱小腰，江大山的反射动作就是深呼吸三秒。

“学姐，江主任说你当年好厉害喔。”

说话的是今早误认朱小腰为学妹的男生，他一直以非常热情的眼神看着她。

朱小腰置若罔闻，丢下手中啃剩的鸡骨头，伸手拿起排骨。

“朱小腰!”江大山气得睁大眼。

“咦?我在呀。”她无辜地看他一眼，嘴还粘在排骨上。

江大山复习一下久违的深呼吸三秒。

“学姐，你真的好厉害，那么能混还有考上Z大。听说我们学校的后花园以前有一片月季花，学姐您还用它来勤工俭学呢。”

学弟叹道。

“嘿嘿嘿……”她仍自顾自地猛吃。

“办公楼前那一大片草皮还在某日莫名地缺了一大块。”江大山磨着牙说。

“是啊，同学们走路不小心就蹭到……”她终于有所警觉，小声陪笑。

“喔，看来同学们走路也不忘画几何图啊，方方整整的草坪就这么蹭得什么都不剩。”他的嘴角微微抽搐。

“是啊、是啊。”唯今之计，转移话题为上策。朱小腰识时务地开始“关怀后进”。

“对了，江主任，那个陆怔好像很厉害喔?”

“哎呀，这个陆怔啊!真是头脑好，礼貌佳……”江大山立即眉飞色舞地夸赞。

她兴奋地睁大了眼，仔细听着有关他的资讯。

“说起来你们也算有缘，他也读Z大呢。真是可惜，他进A大完全没问题，这孩子就是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朱小腰的嘴大大地咧开。呵呵呵，他们是高中校友，他现在又是大学的学弟，她这个学姐会好好关照他的!

★★★

“卓卿，我帮你迎新。”

新生注册日，朱小腰殷勤地跑到他面前。

卓卿冷睇她一眼。“你是美术学院的。”这里是商学院，这猪妖又要动什么歪脑筋?“嘿嘿，友好互助嘛，我自愿借调过来。”她笑咪咪地道。

“你不是美术学院的学生会会长吗？”会长还能被人派遣?

“对呀，我自愿降格听你商学院学生会会长差遣，够伟大无私吧。”就是因为身分方便，她才能自主安排嘛。

卓卿懒得理她，掉头走开。

“好耶!”

沉默就是承认了，小卿卿这闷骚的语言要这样翻译。

有关陆怔的各路消息她已打探清楚。主要是她做人太成功，“老大要找男人”一声令下，众家兄弟姐妹便连忙奉献出独家八卦。

陆怔是继“猪妖”、“色魔”等人走后，晓杨高中唯一的风云人物，气质清冷，淡定有礼，据说有日本血统，但未遭我辈中华儿女嫌弃，乃因为此人确实俊逸非凡。

品学兼优，是永不失败的榜首，此次亦以第一名进入Z大商学院。可惜此人常神龙见首不见尾，无亲密朋友，也无明显嗜好，完全不知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如此诸多“不详”之下，难以掩盖的是个铁一般的事实——此人将成为Z大众家姐妹争相下手的抢手货，再加上某些兄弟也好此道，唉，强敌如云哪，教她如何不做好一级战备?可是，爱情的道路果然坎坷!抬头看看嚣张的太阳，她不禁抱怨起商学院学生会的无情。

像她都是在办公大楼大厅的冷气旁设迎新办事处，学弟妹们是比较难找到那个地方啦，但可以锻炼他们的自理能力呀，哪像卓卿这个变态居然在炎炎烈日下设点!“啊，熟死了!”朱小腰把头砸向桌面，大声呻吟。

“学姐，请吃西瓜。”有个可爱的学弟奉献出自掏腰包买的一片西瓜。

她毫不客气，大口将西瓜咬了个缺口。

“唔唔。”她口齿不清地向对方致谢。

“学姐，矿泉水。”又有一名贴心的学弟前来进贡。

朱小腰来者不拒。

卓卿在一旁冷眼看这个白痴女人被包围在一群男生中间。

这个猪妖永远认为她看不中意的男人也不中意她，又爱仗着一张娃娃脸混吃骗喝，扮猪吃老虎，嗤!看看身边不情愿地被他拉来后就昏昏睡去的商觉青，他心中不由得暗恼。这女人却连扮猪吃老虎这套也不愿给他!“卓卿，我不行了，再待下去，我就未见帅哥身先死了，你帮帮忙，那个陆怔来了后通知我一声。”朱小腰红着脸跑来向他哀求道。她只有在有事相求的时候，才会唤他大名。

卓卿冷冷一扯嘴角，不置可否。猪妖脸红绝非害羞，只是因为熟得受不了而已。

“谢了。”朱小腰病恹恹地离开。她要回到美术学院办公大楼冷气的怀抱里。卓卿瞥一眼她渐渐远去的身影，目光若有所思地投向不远处停在那很久的黑色轿车。待朱小腰的身影消失，轿车的车门打开了，一道人影跨出车外。

陆怔看了她离去的方向一眼。她对于自己感兴趣的东西追求起来真是不余遗力，恐怕所有人都知道她在追他，这定是她一时兴起的游戏，他却躲得好累。“请问，商学院新生是在哪儿注册?”陆怔有礼地上前询问。

炎热的天气因他清冷的气质而似乎一下子变得凉快起来。

看到他，众家姐妹的眼睛马上开遍了桃花。

卓卿再度扬起一道充满兴味的笑。

★★★

那些学长、学弟追马子时都用些什么招数?在楼下弹吉他?陆怔不住在校内；摆个心形蜡烛阵?校警准把她当纵火现行犯抓起来，没办法，九月份天干物燥呀；堆雪人?她又不是窦娥，教她上哪弄一堆雪来?唉，都怪她往日过于纯洁青涩，不谙此道!在松软宽敞的沙发上翻一个身，朱小腰哀叹连连。

“朱小腰，你很闲啊。”一道和蔼可亲的声音在她头上响起。

“是啊。”朱小腰诚实地应道。没办法，院长办公室冷气设备太好嘛。

咦，似乎有些不对劲，呵!院长?她一个鲤鱼打滚，爬起身冲来人展开无辜的笑。“闲?那帮我把这些搬到教学大楼去。”永远笑呵呵的高院长亲切地指一指角落的那堆石膏像。

“啊——”朱小腰痛苦地发出哀号。

“呵呵呵……”高院长朝她挥挥手，就这么离开。

哼，要她浪费体力干活?笑话!朱小腰走出办公大楼，四处梭巡可利用的工具。

咦，那拖车不错。

不远处的一栋教学大楼正在翻新，她看见一个工人拉着装废料的空车走着。

她笑咪咪地走上前，两、三句就将那哐啷作响的小拖车借走。

再找个“工具”应该就行了。她一派轻松地走进办公大楼。

之后，一部黑色轿车停在办公大楼前。

“少爷，在这儿等就行了吗?”司机转头询问后座的陆怔。

“嗯。”

开学快一星期了，他才记起应该请一直对他爱护有加，担任美术学院院长的高叔叔吃个饭。

因为高院长临时有事，现在不在办公室里，于是陆怔决定在车里等他回来。

★★★

晃啊晃，朱小腰双眼晶亮地看到一个可爱的“工具”迎面走来。

“学姐好。”高大的男孩腼腆地向她行礼。

“好好好!”朱小腰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他结实的肌肉。

“学姐，有事吗？”被她看得心里有些发毛，他硬着头皮问。

“嗯，学姐想请你帮个忙。”一双大眼睛在她的娃娃脸上一闪一闪的哀求着，祭出她的必杀绝招。

“学姐，有……有什么事情说。”他的脸像被完全煮熟，红透了。

学弟啊，朱小腰这个女人是典型的笑面虎，吃人不吐骨头，口蜜腹剑……众学长们苦口婆心的劝导在耳边响起，只是，他觉得那些好遥远喔……一会儿后——“学姐，这些搬哪儿去?”偌大的纸箱里被朱小腰乱七八糟塞进了好几个石膏像，学弟很勉强地抱着，颤巍巍地挤出笑容问。“楼下的那辆车上。”朱小腰已舒舒服服地躺在院长室的沙发上，简单地应道。反正那辆破拖车好认得很，她先躺个几分钟再下去押送物品。“喔。”学弟急于节省力气，连忙向外冲去。

果然一出大楼就看见一辆醒目的黑色轿车，于是他迫不及待地跑过去，腾出一只手猛敲车窗。车窗缓缓降下，司机探出半个头来。“请问什么事?”

“高院长……办公室让我……搬来。”学弟满脸通红，觉得双手已快断掉。“啊，请稍等。”司机赶紧下车帮他把东西小心地放人后车箱内。

学弟赶紧奔回办公大楼里。

这时，朱小腰神清气爽地走进办公大楼的大厅。

“咦，搞定啦?”

“是啊，学……学姐。”学弟气喘吁吁地道。

“那走吧。”朱小腰豪气地一挥手，走在他前面。

来到外头，她看看空空如也的拖车，诧异地问：“东西呢?”

“在车里啊。”

“哪辆车?”她的笑脸有些扭曲。

“那辆啊。”他不明所以地指一指不远处的黑色轿车。

朱小腰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高院长正大步走向那辆车。

“高院长!”朱小腰甜笑着迎上去。

学弟眼睁睁地看着她跟着高院长钻进车内，啪啦啪啦，破碎的少男之心落地有声。

★★★

“呵呵呵，小学弟，好久不见啦。”无视于坐在他俩中间的高院长，朱小腰笑咪咪地凑向陆怔。“是啊。”陆怔低头，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狭长的黑眸。他冷淡而有礼地应道，努力不想让心跳加速。“啊，好美!”朱小腰痴痴地看他优雅的侧脸，喃喃出声。

他听了，白皙的脸无法抑制地涌上一抹淡淡的红。

“天哪，好可爱!”她心花怒放地大声惊叹。

他别扭地将脸面向窗外，不愿看她。

“高院长，交换!”她兴致勃勃地向身旁的人道。

“呵呵呵。”高院长合作地移动一下庞大的身躯。

有意思，早熟的陆怔也会有闹别扭的时候，他要好好看场好戏。

“嘿咻!”朱小腰艰辛地越过他，一屁股坐到陆怔身旁。

陆怔不自在地往旁边挪一挪身子。

“咦，高院长，你们要去哪儿呀?”朱小腰虽是问高院长，仍然一脸甜笑地盯着陆怔。

“呵呵呵，去陆怔家。”高院长立即回答。

“我也去，可以吗?”朱小腰换上哀求的眼神，目光仍不离陆怔。

车里静默了一分钟之久。

“嗯。”终究抵挡不了她期待的眼神，陆怔点点头。为免失礼，他又补上一句，“请吧。”

☆☆☆

“刘爷爷，你好厉害，我爱死你了!”席间，朱小腰不住地极力夸赞做了满满一桌美食的老刘。啵!难以压抑心中的热情，她再次施展吻魔的特长，狠狠地在老刘橘皮似的脸印上响亮的吻。陆怔闻声一震，难以置信地看她吻完人后若无其事地埋头狂吃的模样。

“呵呵呵，小腰总是喜欢这样。”高院长摸摸自己亮晶晶的秃头，为陆怔解释，他也是受害者。

“喔。”陆怔微窘地低头夹起几粒白饭往口里送。

“吃这个好吗?”朱小腰筷子上夹着一块东坡肉，笑咪咪看着陆怔。

看着她的笑颜，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他不习惯有人夹菜给她。

“好吗?”她笑着再问一遍。

“谢谢。”他抿一下唇，接过那块东坡肉。

不一会儿，她的声音又响起。“吃这个好吗?”

这回，朱小腰的表情可怜兮兮的，筷子上夹着几片红萝卜。这是她夹红萝卜炒肉片时不得不夹到的附属品。陆怔不禁逸出一丝浅笑，接过红萝卜。

老刘在一旁看傻了眼。

少爷向来喜欢吃清淡的东西，总不碰东坡肉这类莱肴，又有洁癖，从不碰他人碰过的食物。他看一眼继续大吃的朱小腰。这小姑娘，呵呵呵……

★★★

吃饱喝足之后，朱小腰的习惯就是睡。

待陆怔与高院长长谈结束后自书房出来，她已歪歪斜斜地躺在宽敞的大沙发上会周公去了。“学姐？”陆怔俯身对她轻唤。

“嗯，好吃。”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朱小腰一翻身，反手打在他身上。陆怔愣了几秒，回头轻声问向身后的高院长，高叔叔，怎么办？”

“她在这里休息方便吗?我也不知道她家在哪耶，不然唤醒她算了。”高院长建议道。陆怔不舍地看向她熟睡的脸，不自觉地伸手擦去她嘴角的口水。

“就让她睡这儿吧，没关系的。”高院长看他这模样，马上当机立断地说。几年前因世侄陆怔的推荐，他才有机会看见朱小腰的画作，发现她的确是可造之材，而且说不定……呵呵呵，真配，真配呀!惊觉地收回沾有她口水的手指，陆怔转过身。“那么高叔叔我送您。”

他有礼地将高院长送出门坐上车，回到客厅后，朱小腰仍呼呼大睡。

“少爷，我去准备客房。”老刘上前道。

“嗯。”陆怔点头，立即又改变主意，表情力持冷漠。“算了，刘爷爷，您将我的房间收拾一下，让她睡我那儿。”

“好的。”老刘的声音里有一丝笑意。

陆怔一把抱起朱小腰。她睡得极熟，毫无反应，就这么任他抱着。

“睡得真沉。”他喃喃自语。看她长得像洋娃娃般娇小可爱，还挺重的，想必是平日吃那么多都没浪费掉。想着，陆怔脸上浮现一抹罕见的调皮笑容。

将她轻轻地置于大床上，蹑手蹑脚地为她盖好被单，设定好室内温度，陆怔便就着晕黄的灯光看着她沉沉的睡颜，没有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