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感觉好像才一下子，一阵电话铃声突然响起，吵醒沉睡中的沈妮慧。

「喂？」

「是我，许浩哲。」

「老总，现在几点了？」

「下午一点——妮慧，你赶快起床立刻到电台一趟，台长要见你。」

「现在？立刻！什么事那么重啊？」

「你赶紧过来再说。」

「好，我马上来。」

挂断电话，沈妮慧随即下床进浴梳洗一番后便匆匆离开住处。约莫三十五分钟后，便来到许浩哲的办公室。

办公室内除了许浩哲外，尚有另一名年约五十左右的老头，正是台x之音广播电台的龙头老大，刘长育。

「台长有事找我？」沈妮慧笑吟吟地上前打了个招呼。

面对她那甜美可人的笑脸，对方的态度却显然不怎么友善。「沈妮慧！你到底在搞什么？」

沈妮慧一愣，不自主的望了许浩哲一眼，发现他的五官纠结成一团，典型的苦瓜脸。

她完全不了解他的意思，更无法回答他的疑问，只能傻愣愣地望着他，期待他揭晓下文。

只见刘长青大眼一蹬，「昨晚你是怎么主持节目的？居然跟一个小鬼扯了一个钟头？搞清楚！你是电台的主持人，不是生命线的义工。」

喔，我懂了，他气的原来是这件事。沈妮慧恍然大悟。

「台长，请你听我解释。」沈妮慧面无表情。「午夜情挑这个节目本就是以服务大众为宗旨，即使对方只是一个小女孩，但她一样也有说话的权利，我们更应给她一个抒发情绪的机会。」

「所以你就跟她鬼扯了一个多钟头，歌也没放，广告也不进，连好不容易百忙中抽空请来的张老师也枯坐一个小时，最后一声不响的走人？」

「我……对不起，当时我太投入了。」

「太投入了？这是哪门子的理由？」刘长青怒视着她，这个女人生鸡蛋不会，鸡屎放一堆——「你吃米不知道米价——你到底懂不懂你每个月的薪水从什么地来的？每一个电台节目都需要厂商，以及唱片公司的赞助。我们帮他们打歌，帮他们介新产品，他们付费。如果像你这样胡扯，人家又为什么要赞助你的节目呢？」

他所说的每一句话沈妮慧皆无法辩驳，「对不起，台长。我保证下次绝不再犯。」

「下次？一次就已经足够了！还有下次吗？」刘长青冷笑一声，终于说出想了许久的目的。「我经过一个早上的思考……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我找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说服我自己，继续让你担任这份工作。」

沈妮慧鼻头发酸，心中虽是深感委屈，已经放弃解释的念头，毕竟再挣扎下去，最后仍是相同的结果，她以何苦那么做呢？

刘长青站了起身，「为了感谢你这一年多来为节目所做的努力。我会发一些奖金——今晚六点之前，我要在办公桌上看见你的辞呈，否则我只好在布告栏上张贴人事异动令了。」话落，头也不回的走出办公室。

他现在的气势与嘴脸和以前有若天壤之别。一年多前，当沈妮慧尚未拿到那张苦熬了四年的毕业证书时，刘长青便亲自前来洽谈，诚挚的邀请她加入他们的行业。

沈妮慧当时是以全系昂优异的成绩毕业，前来游说的各类媒体可多了。当时别的同学都以进入电视台为第一目标，但她却钟爱广播电台，原因即是为了学长的一句戏言。

沈妮慧有着一七0公分高挑身材，抢眼的五官外貌，尤其以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格外突出：大学四年生涯，她的一头瀑布般的长发成为她的标记，是同学票选出的校花。

电视台的主播最重要的是应变能力、清晰流利的口才，至于外貌绝非坐上主播台的主因虽然沈妮慧各方面条件、专业知识都不输人，却输在自己太绝色的外表上。

学长告诉她说，一个过于绝色的主播，会让观众的注意力集中在她的外表，而不是她播报的内容上。因此一个长得太美丽的女人是不适合上电视主播新闻性节目的。

姑且抛屈学长所言是否真实，或是戏言，但当沈妮慧听到上述那番论调时便信以为真，也是在那个时候起，沈妮慧的目标就与其他的同学不一样，所以才会造成毕业后，她情愿放弃上电视的机会，一头栽入广播界。

事实证明，一个有能力的女人在任何行业都不会被埋没的。不过区区一年多的时间，沈妮慧便拥有自己的一片天，可一年多以后的今天，那片天已被乌云遮蔽，她仍不敌残酷的现实。

午夜情挑的成功其中隐含许多因素，包括沈妮慧那独特的说话腔调、流利的口才。

大学苦K了四年，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发现，新闻系并没有她事先想像中的吃香，尤其像她这种没有人事背景，又无任何关系的人来说，在就业市场里竟成了冷门中的冷门。

★★★

接连四天她仍抱着一丝希望，但整张报纸的征求对象，大都是程式设计或是跑马路的外务，要不就是与她所学相去甚远。最后，她终于说服自己：算了重新出发吧。

度过一个惨淡的周末假期，今天是星期一，大清早的，沈妮慧便跑去超商买了一份报纸，吃完早餐后，随即一头栽入人事里，约莫半个钟头后。她圈选了四间公司，打定主意准备逐一拜访，利用一整天的时间把找工作的事搞定。

记忆中，这辈子她从来不曾像今天这样的注重穿着、打扮，毕竟她没有朝九五的经验，又怎能揣测出一个上班族该有的服饰呢？

打开衣柜，经过再三的深思熟虑，一顿精挑细选后，她穿上丝质衬衫、女西装外套，身下则是窄裙、黑色丝袜。

这样的装扮走在街上，如果身后再拖着一个旅行皮箱，别人一定误以为她是空中小姐：但如果少了那只皮箱，倒像是一个秘书小姐。

穿好衣裳后，她接着又坐在梳妆台前略施脂粉，抹了抹口红，然后整理那头秀发，待所有手续皆完成后，已是早上九点零八分。

二十分钟后，她就是这身打扮的来到松江路的某幢办公大楼，进入电梯，来到顶楼的伦正贸易公同的柜台，说明来意后，一名接待小姐便招呼她进入会客室。

一踏入会客室，沈妮慧的心不禁抨然一跳，登时傻了眼。只见七、八坪大小的会客室里，或坐或站着二十几个花不溜丢的大姑娘，各式各样的穿着打扮都有。

二十几个人为了一份工作齐聚在此，那一刻，沈妮慧在很想掉头走出去。何苦在这个地方与那些人挤破头呢？

然而，当她正想转身的那一瞬间，脑海中突然又浮现出另一种声音，无论如何，这是一个开始。万一今后面对的求职也是这种场面，她还能一味逃避下去

既来之，则安之。好歹就当它是一个经验吧！沈妮慧暗自咬牙，立刻打消欲走的念头，平心静气的等待起来。

会客室的人群随着时间的消逝而渐渐地减少。虽然在她等待的过程中仍是有人前来应征，也不过三、五个而已。

十点四十七分，一个女人带着扑克脸的打开那扇门，「哪位是沈妮慧小姐？轮到你了。」

「我是。」沈妮慧站了起身，迎上前去，随着她来到人事部的主任室。

在她行走的同时，环视整个办公，赫然发现这间贸易公司的规模不小，除了几间干部的私人办公室外，外场则是开放式，大大小小的办公桌约有二十几张。

「新闻系？沈小姐，本公司需要的是企划这方面的专才，你……恐怕不太合适。」与她面谈的男子，才不过见了她的履历表便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此行前，沈妮慧早已料定对会有此一说，因此她应对的十分顺口：「贵公司的企划部如果任用一个新闻系出身的，那结果一定比预期的更好。」

「哦？」那男子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回答，不禁一愣。「此话怎讲？」

沈妮慧脸上带着充满自信的表情，「关注时事、做适度的批判是我所学，换句话说，我对整个社会趋势有着相当敏锐的感觉神经。如果能把这些特质应用在商业行为上一假以时日，我深信自己一定有能力全盘掌握整个市场。」

那男子听完这些话后，忽然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许久，却不再跟她交谈。「Miss黄，请沈小姐到里面去坐。」

沈妮慧瞒腹疑云地随着Miss黄走入一旁的小房间内，只见屋内尚坐着另两名女子，一时间她更迷糊了。

她怎么样也没料到，对方只跟她交谈两句话的。事实上，她暗地里早就准备好了几十种说法，不论对问些什么，她不仅可以有问必答，甚至见招拆招，问题是对怎么只跟她说了两句话。

正当她坐在小房间内胡思乱想之际，十一点三十五分，那个同她交谈两句话的男子走了进来。

「对不起，让你们久等了。」那男子并没有坐下，而是站在门边，手上拿着一些纸，里面有她们的履历表以及谈话纪录。

「先前本公司已在报上连着刊出三天的人事广告，经过本人再三斟酌，评定三位颇适合担任本公司企划部助理一职，不过这最后的人选，还得经由本公司的负责人裁示。请三位稍待片刻，我马上回来。」

说罢，那男子转身走出去，显然是找负责人去了。

「喔，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沈妮慧恍然大悟，暗暗心想：「看来，我还有三分之一的希望呢？」

大约十分钟过街，只见那男子又走入屋内，目光环视全场，接着停留在那两个女人身上，「经本公司负责人的最后裁示，决定录用沈小姐，对不起……」

沈妮慧只觉得体内热血四处奔腾，心中激动莫名，「怎么可能？怎么会是这样的结果……」只差一点没跳起身振臂高呼一番。

那两名女子站起身，不约而同地溜了沈妮慧一眼，随即默然不语地随着Miss黄走出这个小房间。

「恭喜你了，沈小姐。」那男子笑吟吟说：「本人是公司的人事部主任，孙承志，欢迎你加入本公司的行列。」

「孙主任你好。」沈妮慧浅浅一笑，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你好。」孙承志笑容一敛，带有一丝严肃的口气说：「现在，我必须带你去见董事长一面，我们走吧？」

瞧他那副一丝不苟的表情，想必董事长在他的心目中定有相当程处的分量。

经过两条走道，沈妮慧随着他来到尽头处的董事长室、一走入房内，整个人顿时傻愣住了。

想像中，董事长级的人物肯定是小有一把年纪、秃头、矮胖，挺着一个啤酒肚，以及满身的铜臭味。然而，跟前这个男人顶多三十出头，所有可能的特点在他身上一样也见不到。

他身高约一八0，五官端正，眉宇间隐隐散发出一抹英挺之气：唯一美中不足之处，是他的身子略嫌单薄了点，日高瘦型的男人。

当他从办么室走出来的那一瞬间，沈妮慧才见着他身着一条宝蓝色西装裤，上身则是很普通的衬衫、领带。

他绝对不是一个古板的男人，因为他脑后扎着一束长发，部分还染成淡咖啡色，整个人的形象带给她的感觉就是年轻、帅气，与充满一股说不出的蓬勃朝气，以及多了一分不是他这种年龄所应有的成熟稳重。

沈妮慧主持电台节目这一年多来，也曾现场目睹、访问过不少影视明星，其中不乏天王级的人物。然而，此时此刻她回想起来，忽然发现那些人与跟前这个人相较之下，显然逊色几分。

老天爷，他长的好帅喔……沈妮慧目不转睛，完全走入自己的思想世界，怎么样也无法清醒。

从小到大，沈妮慧还不曾在一个陌生男人面前如此失态过。但话说回来，倘若她现在稍稍清醒一点，她一定可以发现到：跟前那个男人的处境也与她一样，连心境也相同。

打从沈妮慧走入董事长室的那一刻起，他的一双眼就没从她身上转移过，隐含着一丝的茫然、诧异，甚至浓浓的迷恋、痴傻……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

不知何时，孙承志一声不响地悄悄退了出去。他很清楚这种场面不是他这个身为阿兵级的人物所应该涉足的，所以他很识趣的回避。

偌大的董事长室此时异常安静？静到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还有那带有不规律跳动的「扑通扑通」心跳声。

也不知过？多久，室内忽然传来他的轻咳声，打破死寂的气氛？因此，沈妮慧同时也从自己的思想世界回到现实。

到底为什么愣望着他这么久、沈妮慧已完全摸不着边际。但那种大脑一片空白，那种失重的感觉很奇特，也很舒畅，沈妮慧甚至后悔自己不应该那么早清醒过来。

「对不起，沈小姐，最近我感冒了……」他拿出一条手帕捂住嘴巴，又咳了三声。

「我……」沈妮慧暗吸一口长气，平静自己的心情。「我是不是可以请教你一个问题——有那么多人，你为什么会录用我？」

他淡淡一笑，显然也在压抑自己起伏不定的心境。「我喜欢有自信的工作伙伴。这是我会录用你的唯一理由。」

「真的？」沈妮慧不敢相信那番话会有这么大的效果。

他深望她一眼，「我想你大概还有很多疑问——不如这样吧，我们找个地方好好的吃一顿饭，边吃边聊如何？」

两人才初次见面，第三句话出口是：「他想请她吃饭」。沈妮慧心想，别的公司老板和员工是不是也是如此？

他见她不说话，接着又说：「平常都是我一个人吃饭，怪无聊的，索性你就赏个脸好吗？」

短短的几个字，在暗示他的诚意，以及他从没有跟女人吃过中饭、干过相同的事。

沈妮慧点点头，「谢谢你的邀请——这是我的荣幸。」

「好极了。」他脸上立刻显露出兴奋的笑容，随即决步走出办公桌，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下西装外套。

「沈小姐请？」他打开房门，让沈妮慧先走出门后自己才随后跟上前去，走在她的左侧。

一个小小的动作已充分显现出一个男人理应具备的绅士风度，这是沈妮慧当时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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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分钟后，沈妮慧随着那个至今仍不知他姓名的董事长，来到位于东区的一间牛排专卖店，直接进入贵宾室用餐。

「廖董，你怎么好一阵子没来了？」人才坐定，一名打扮得相当得宜的中年妇女即出现在贵宾室内，当她发现沈妮慧也在座时，很明显的愣了一下。

「喝——总算我逮到了吧？」中年妇女口气惊讶的说，「搞了半天，你的女朋友那么漂亮。」

「你少胡说！」他瞪了她一眼，笑着摇摇头，「我帮你们介绍一下，她是我公司企划部的新进员工，沈小姐。」接着用手一指中年妇女，「她是这间店的老板，李小姐。」

「你好。」沈妮慧笑了笑，算是打了个招呼。

李小姐点头微笑，「你好，沈小姐今天想吃什么？别客气，尽管点就是了，我请客。」

「这……这怎么好意思……」沈妮慧客套一番。

「好意思，当然好意思。」李小姐笑得台不拢嘴，「你不知道，因为你的出现让我平白赚了五万块。你算是我的财神爷，我请你吃一顿算得了什么？」

「哦？」沈妮慧一愣，不知该如何回答时，他却在一旁插嘴，「什么？这样也算数？」

「为什么不算数？」李小姐板起一张脸，当初我们有约定，只要你带女人进门消费就定输赢，这会儿怎么不认帐了？」

「你……我……」他被她抢白的说不出话，「好！我认了——你要请客是不是？那好，先送一瓶餐前酒来，我就不信捞不回来。」

「你下午不准备上班啦？」李小姐一愣，溜了沈妮慧一眼，似是意有所指。「怎么？你开窍啦？」

他没回答，但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沈妮慧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心情，也不懂那代表的是什么意思。

李小姐似乎颇了解他，很自然的拿起桌上的菜单，「你们也甭点了，一切都由我安排算了，」随即转身离去，不想破坏此地的气氛。

从他二人的谈话中，沈妮慧可以隐约判断出：他没有带女人来这里吃过饭，恐怕连女朋友都没交过，想起刚才他拉开椅子让她坐下时，曾不经意的碰到她的后腰，那一瞬间，她清清楚楚的感受到他的手竟然在颤抖。

他是同性恋吗？为什么触碰到女人曾令他的手发抖？沈妮慧暗暗打量着他，怎么样也判断不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男人？

正当她在沉思之际，他忽然打破死寂的沉静。「我有没有告诉你，说你的声音很好听，很有磁性？」

沈妮慧的履历表上并没有注明她曾在电台主持过节目，原因是她对那个圈子深恶痛绝，根本不想再去提及。

沈妮慧望了他一眼，不苔反问：「有没有人告诉你，说一个男人在女人面前连姓名都不舍得告诉对，是一件很失礼的事？」

「啊！对不起，我……我忘了。」他一脸困窘的表情，「我叫廖子豪。对不起，刚才我失礼了，竟忘了自我介绍。」

二十分钟的车程，他居然一路上沉默不言，偶尔以眼角余光偷偷地打量坐在身边的沈妮慧。

打从他认识自己到现在为止，沈妮慧可以很直觉的感应到他似有满腹心事。然他在外表上并没显现出来，但她十成十的确定。

也许诚如她自己所言，她有着十分敏锐的感觉神经，她可以感受到他心境也说不定。

他的社会地位、外表年岁，以及脸上那抹充满朝气、自信的气度，为什么内心会显现出令人截然不同的另一种感觉？沈妮慧当下十分好奇，却又不便发问，毕竟这是他的隐私。

「喔，谢谢你。现在我终于知道你的名字了。」沈妮慧浅浅一笑，笑得有一丝丝的顽皮。「不过你放心，以后我一定会称呼你董事长的。」

他的笑容有点尴尬，好在服务生适时送上一瓶酒，才解除他尴尬的处境

趁着服务生在倒酒时，廖子豪从西装口袋里取出大哥大，「对不起，我打个电话。」随即按下几个按键，「喂。对，是我。今天下午我不进公司了，你告诉张经理一声，说新来的员工沈小姐三天后正式上班。好，再见。」

话落，他不仅挂断电话，甚至将电源都关了，想必他已决定在这段期间不受外界任何的干扰。

「真是太棒了——我可以好好的吃饭了——来，沈小姐，我们乾一杯！」

他神情偷悦的扬起酒，说是「乾杯」，说是「喝捞本」的，但其实也不过轻啜一小口。

沈妮慧不想破坏他的兴致，只得附和地沾了沾杯，杯上的边缘残留下她惑人的唇，而廖子豪就望着她面前的酒杯发呆：似乎走进了属于他自己的思想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