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嘿！小丫头，上班不专心喔，小心我扣你薪水。”
一只大掌在尹馦馦面前挥啊挥的，可好半天都过去了，尹馦馦还是一点回神的反应也没有。
见状，男人无奈地耸耸肩，转头对办公室里的其他人摆出莫可奈何的表情。
小丫头到底是怎么啦？
同样的疑惑，盘踞在“浮光掠影事务所”的众人心中已有数日之久。
其实“浮光掠影”并不同于一般的事务所，所有的联络一概是依靠电子邮件，而员工也不一定需要每天固定上下班，只要能在时限内将工作完成，就算整个月都不出现也无妨。
若说有什么非得上班的日子，大概就是每个月轮值当电话接线生这件事了。
可现在，他们却全员到齐。
原因无他，正是为了尹馦馦。
尹馦馦这阵子每天早早上班不说，就连下班时间也是能拖多晚就多晚。
听起来好像挺专心工作似的，但事实是──她每天不过是坐在办公室里发呆，一路发呆到下班为止！
平常嘻嘻哈哈的小丫头变成这模样，办公室里所有人都非常担心，毕竟她就像是他们的小妹妹一样。
后来，终于有人忍不住去问焦昶，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没想到焦昶却给了一个爆炸性的回答──他对尹馦馦告白了。
至于结果……应该不用他再重述吧?！
男人走回其他人身边，所有人就坐在离尹馦馦远远的角落，低声讨论著。
“这下怎么办？这边这个成天失魂落魄，那边那个则装成一副没事样，不管他们好吗？”
“怎么管啊？又不是不知道阿昶那家伙多死心眼，都爱了二十多年，哪可能说放手就放手?！”其中一人低喊。
“谁要他放手了。”第三人不耐烦地打断前者的话。“你有耐心继续看阿昶跟丫头演‘兄友妹恭’的烂戏吗？至少我看得快吐血了。”
闻言，所有人一致点头。
以前看他们两人亲亲热热、同进同出还觉得挺有趣的，可现在明明情况改变，却还硬撑著和平的假相，急得他们这票旁人只能直跳脚，却又莫可奈何。
而最教他们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这两人怎么瞧都是郎有情、妹有意，怎么郎君一告白，妹子却拒绝啦？
“我比较想知道……红茶那边是怎么说的？”
话题进行至此，角落边一个原本始终都赖在沙发上的男子，终于第一次开口询问，从他口中吐出的懒懒声调，与他本就显得懒洋洋的形象完全吻合。
他们这事务所跟那票茶美人也挺熟的，不如问问她们的想法，然后一起想个法子，应该比较有用。
“还不就跟我们看到的差不多。丫头什么都不肯说，即使跟她们在一起，也是摆出一副西线无战事的死样子。”
方才试图唤醒尹馦馦的男人搔搔头，他最看不惯有心事不说，然后只会死闷在心底，最后却是急死一票旁人的麻烦人物。
在一阵沉默之后，那懒懒的男声再次开口道：
“我们在这里坐著也没用，还不如去跟丫头聊聊。”
说著，男子真站起身了。
此话一出，立刻引来所有人的侧目，众人都太清楚这人有多怕麻烦，行动模式也永远都是一副懒洋洋、天塌下来都不关他事的模样。
可现在……他居然会主动出击?！
就见男子走到尹馦馦面前，一句话不吭，像拎小猫似的，轻轻松松就一把将尹馦馦从椅中拉起。
这一招果然有效，原本还处在神游状态的尹馦馦，这下子可不得不回过神。
“阿、阿尊，有事吗？”
“丫头，陪我去喝杯茶。”
说完，被唤做阿尊的男子也不等尹馦馦回应，直接拎著人往外走，全然无视此刻还是上班时间，而且四个老板也都在场。
反正只要能还他们一个正常活泼的尹馦馦，这点小事老板们压根儿不会介意，所以阿尊也就大剌剌地跷班去也。
距事务所不远处，便有一家小小的咖啡店，虽然风味远比不过“白雪姬的苹果园”，但也还算不错，所以这家咖啡店便成了他们就近午休的地点。
推开大门，清脆的风铃声昭告了客人来访的讯息。
可这阵阵铃声听在尹馦馦耳中，却像是她原本平静无波的心湖，蓦地被人投下一颗大石般，在掀起了阵阵涟漪之后，如今仍余波荡漾。
他们在靠近街道的落地窗边落了座，在服务生送上奶茶及咖啡后，持续的沉默终于让尹馦馦感到不安。
她搅著杯中的冰奶茶，碎冰块喀啦喀啦地撞击玻璃杯，杯中的冰块因她持续搅拌的动作而加速融化。
不急著将清凉消暑的凉饮喝掉，也不管融化的冰块会破坏饮品的风味，她继续用吸管搅著冰奶茶，一双大眼却直瞅著打入座后，便直盯著窗外街道、仿佛对路上行人颇感兴趣的阿尊，不知他究竟想跟自己说些什么。
“阿、阿尊？”她试探性地唤著，不想再继续提心吊胆。
听到自己的名字，杨尊这才缓缓回过头，眼底带著询问，像是在说：你叫我做什么？
读出杨尊丢过来的无声询问，尹馦馦瞪大眼，明明是他把自己抓出来的，怎么现在变成她问他啦?！
“阿尊，你找我出来喝茶……是有事想对我说吗？”
其实她根本不用浪费时间确认，因为近来友人们对她只有一个问题！
(为什么要拒绝焦昶？)
虽然大家都没有明说，但她从他们的眼中读出相同的讯息。
所以，她敢打赌，杨尊一定也是为了同样的理由。
总是懒洋洋的男人懒懒地瞅了她一眼，似是需要打起精神般，懒懒地拿起冰咖啡灌了一大口，这才开口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理由，因为我想休息一下，所以就拉你来做陪了。”
男人懒懒的半眯黑眸底下，让人完全看不出他说这句话，究竟有几分真心。
“啊？”尹馦馦丰张唇，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但事实证明，知道阿尊找她不是为了“那件事”，让她心情顿时轻松不少。
“你也真是的，自己跷班还不够，居然拖著我出来，既然没有其他事，喝完这杯奶茶我就要回去上班了。”
尹馦馦终于有心情将那杯被冰块稀释过的奶茶喝下肚。
“回去做什么？”
仍是挂著懒洋洋的笑容，杨尊懒懒地将尹馦馦的好心情瞬间击沉。
“继续回去发呆吗？”杨尊淡淡说道。
尹馦馦咬著下唇，不语。
“你有注意到全事务所的人都到齐了吗？”杨尊微笑。“打从我进入‘浮光掠影’后，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全员到齐的盛况。”
拜尹馦馦所赐，他可终于见到那个神秘兮兮的女人了。
尹馦馦咬唇的力道不自觉地加强，看来她是给大家添麻烦了。
看著她自责的表情，杨尊没有出口安慰，在点起一根烟后，才缓缓说道：
“去约会吧、去交几个男朋友、去认识一些新的男人也可以，随便你要做什么都好，就是别再闷在屋里胡思乱想。”
“阿尊？”尹馦馦的大眼里盈满疑惑。
这么多年来，你老是窝在阿昶的身边，眼中也只看得到他一人。我老觉得，你眼中的男人就分为两种，第一种是像阿昶的另人，第二种则是不像阿昶的。你似乎忘了这世界上的男人有很多种，说不定当中就有你的真命天子。
何不趁这个机会去认识其他的男人，别老惦著阿昶，去看看别的男人是什么模样、又是些什么个性。或许你会了解自己的心、也说不定能找到你想要的男人。”
“我……我想要的男人？”
迟疑地重复这几个字，尹馦馦突然想起去日本玩时，与陆仁斝的一段对话──
“你自己又喜欢什么类型的男生？”
陆仁斝似乎是这么问的。
“喜欢的男生？”
她反问，因为当时不懂陆仁斝的问题因何而来，毕竟前一秒他们还在讨论阿昶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呢！如今，她已经知道答案了。
“是啊，你喜欢哪种类型的？”
“我不知道。”
是的，她不知道。就算是现在，她还是不知道。
“不知道？”
陆仁斝当时的反应，的确是非常讶异。
“因为到现在为止，我认识的男生都比不上阿昶，所以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喜软什么类型，阿昶一直都是我最喜欢的男生。当然，你是很不错啦！只不过我还是觉得阿昶才是最好的。”
细细回想这段对话，尹馦馦突然有些迷惘了。
这么多年来，阿昶一直是疼她、宠她的，所以除了阿昶以外，她不知道什么样的男人才叫做好。
难道真让阿尊说对了，她窝在阿昶身边太久了，因为在他身边最舒服，所以她习惯性地留在两人小小的世界里，对外头的诱惑毫不心动。
如果走出他们的小世界，就能厘清她混乱的思绪、了解她的心意究竟为何吗？
像是看出她的迟疑及迷惑，杨尊再次开口道：
“你就当这是一个尝试。试了，也许能给你新的思考方向；不试，你就只能继续原地踏步。”说得有些残酷，但杨尊却一点也不愧疚。
他知道她终将会把他的话听入耳，毕竟当所有人都一面倒向焦昶时，他的提议无异是较为她著想。
当然，若是站在焦昶的立场，杨尊的提议实在有著极大的风险，如果尹馦馦真爱上其他男人怎么办?！
但杨尊倒是完全不担心，他才不信她真有可能看上其他男人。
他的做法，只是想让馦馦暂时抛却眼下的死胡同，教她别再往里头钻。如果幸运，说不定她终能分辨出自己的真实心意究竟为何。
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有人推她一把。
“就当是个实验吗？如果我跟其他人约会，就能厘清我的感情吗？”尹馦馦问道，如果是当成一个实验来看待，她就比较能接受了。
闻言，杨尊几乎忍不住大叹一口气。他之前想得太天真了，天才的思考模式果然不同于一般人。
“你以为自己在做酸碱测试啊？只要把各种溶液滴在石蕊试纸上，就可以立刻看到反应，然后你再去查出那些反应，各代表什么意思就好了吗？
爱情不是石蕊试纸，没有人能够告诉你爱情中的酸甜苦辣，究竟会导致两人的感情有什么样的变化。你现在以为的痛苦，或许会变成未来的甜蜜基石，现在的喜悦，也有可能变成两人分手后最心酸的回忆。”
尹馦馦沉默著，她细细咀嚼杨尊的话，不可否认，对他的提议是有些心动了，一个厘清自己心意的好机会吗……
“我会好好考虑的，阿尊，谢谢你。”
尹馦馦起身，转身走出咖啡店，准备回事务所。
几乎是她踏出咖啡店的同时，杨尊的手机就响了。
接起电话，他的第一句话竟是──
“该死的，你们居然在我身上放窃听器?！”
手机的来电显示是“浮光掠影”的电话号码，再加上背景声音嗡嗡嗡地，好似有不少人在场，想当然尔，是使用了扩音器。
馦馦前脚才踏出咖啡店，他们的电话马上就打来了，肯定有问题。
再加上他们之前的记录不良，在他身上放窃听器也不只一次、两次了，所以杨尊才敢这么笃定地指控。
“阿尊，枉费你的名字里还有个‘尊’字，对我们这票老板还真是半个也不尊敬啊。”负责发言的男人似乎在责备杨尊，但话语间带著笑意的声音，却又一点也不像在责备人。
“少来了，是哪个混蛋在我身上装窃听器的？”到底是什么时候装上的？为什么他一点感觉也没有。
杨尊拍抽上衣口袋，再摸摸裤袋，想找出窃听器所在，搜了一阵却还是什么也没找到。
“在你的皮带上。”
放置窃听器的“人犯”，说了这句话后，就没再开口了。
既然知道了窃听器的位置，杨尊反而不急著拆下窃听器。
“好吧！你们特地打电话来是想干嘛？”
“因为你刚才的提议！”负责发言的男人，语气间满是难以置信。“你居然叫馦馦跟别的男人约会，你到底在想什么?！”
其他人想必也非常同意，因为背景声音再次传来一片嗡嗡声。
“我在想，馦馦的思绪已经够混乱了，不需要我们再继续告诉她，她应该跟阿昶在一起，我只是提供一个方法，让她自己去决定。”
不管馦馦的智商再高，都改变不了她孩子心性的本质，他们越是给她“应该要跟阿昶在一起才对”的压力，越有可能造成反弹。
所以他才打算反其道而行。
“可是，难道你不担心……”
怎么大家想的都一样啊?！杨尊几乎忍不住想翻白眼了。
“你们自己说说看，馦馦有可能爱上别的男人吗？”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了。
(确不可能。慧星撞地球的机率恐怕还比较高。)
所有人想的果然都一样。
“不过，还是有意外的情况啊。”
“爱情本来就是一场结局未知的冒险。”杨尊翻了翻白眼，续道：“没有人能保证谁跟谁一定会天长地久，所有的保证都是他们自己给自己的，能让保证永不失效的方法也只控制在他们手上，我们这些旁人管得未免太多了吧?！”
唉！好累，为什么他今天会这么勤劳呢？杨尊完全想不透。
被杨尊这么抢白，事务所那头又是一阵沉默。
“算算时间馦馦也差不多要进办公室了，如果没事的话，那我就收线了。”他们窃听的事可不能让馦馦知道。
三杪钟过去，那头仍是没人开口，杨尊便干脆地切断通讯。
他今天实在太过勤劳了，所以他决定跷班跷到底。
回家休息去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