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二次来到魏少泱的家里，李絮安不像初次那样来得自在。自魏少泱从贵宾室牵起她的手开始，她知道，他们之间一切都不一样了。
魏少泱延续著电梯里的沉默，把她带进门後，自顾自的就去厨房忙碌，没有再搭理她。
原来她的一句「肚子饿」，他听进去了，因此忙著帮她准备食物。
但是，李絮安也怀疑著，魏少泱是否藉此机会逃避她？因为他已经进去厨房很久了都不肯出来。是否是她太过於急躁、硬逼著他表态，所以反而让他感到退缩？
不过她感觉得出来，魏少泱是喜欢她的。
坐在米白色的大沙发上，李絮安半身陷在沙发里、两手交叠在膝上，她无措到甚至不知道该把手摆在哪。陌生的环境、紧张的心情，让她烦恼著或许一切不像她想得如此美好。
三天，够久了！向来做事果决的她，是连多拖一秒钟都不会肯的。今天会一路从学校走过来，也是希望自己能在半途反悔，就像前两天一样。她给自己将近两小时的反悔机会，这段时间内，她随便哪一秒都可以回头就走。
然而直到走到魏少泱家楼下，被管理员请进贵宾室，到他出现之前，李絮安放弃了所有反悔的机会，还是留了下来。
因为她想要问清楚，不想这样模模糊糊的，什麽事都要弄个明白是她一贯的作风，这件事当然不能例外。
但是，要个明白真的好吗？林盈茹就常常对她说，暧昧才能有发展的空间，那比非生即死的明白要好得多了。
刚刚在贵宾室里，魏少泱牵她手的时候；在电梯里，她吻了他的时候，她忍不住想起了林盈茹曾对她说的「暧昧说」。
虽然没交过男朋友，但李絮安还是因为许多活动，跟男生牵过手，只是在一般时候，她根本是不会让别人牵她手的。
然而刚刚魏少泱牵她手时，她不但没反对，还有点窃喜。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她才敢在电梯里对他大胆的表白，因为她知道魏少泱绝对不是个会随便牵女生手的人，要不然他早有千百次机会可以牵她的手。
「饭好了。」魏少泱心情愉快的从饭厅唤她。
「啊？」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李絮安一时没回过神。
「吃饭了。」魏少泱走到客厅，拉起坐在沙发上发愣的李絮安，一路走到饭厅，将她按坐在椅子上。「你不是饿了？」
「这是？」看著桌上热腾腾的两盘义大利面，她已经食指大动了。
「这是我自己做的。」魏少泱拉开椅子，坐到李絮安身旁。「快吃啊！冷了就不好吃了。」
「这是你自己做的？」李絮安大口吃下第一条面。「嗯！好吃。」
回以一个大大的笑容，魏少泱慢条斯理的吃著自己盘里的面。
一下子，秋风扫落叶似的吃完後，李絮安开始觊觎起魏少泱还剩下的半盘面。
「我吃完了。」
「嗯。」他挑眉，显而易见的事情需要说明吗？
「你还没吃完。」她又说了句让魏少泱不懂的话。
「嗯。」她到底想说什麽？
「我还饿。」李絮安直盯著他盘中剩下的面条不放。
「面没了，我帮你再热饭盒好吗？」魏少泱站起身，打算替她再弄些食物来。
李絮安却迅速的拉住魏少泱的手说：「我只想要吃面。」
「你……想吃？」看著李絮安，又看看自己盘里的面，魏少泱不是很确定的问。
看到魏少泱的犹豫，她嘟起小嘴。「算了。」既然他不想给她吃，那就算了。
看到李絮安哀怨的眼神，魏少泱只好将自己的盘子推给她，然後拎著她的空盘子走进厨房洗涤——因为他实在不好意思看著她吃他吃过的东西，好尴尬呀！
察觉到他的心思，她更刻意拿起魏少泱的餐具，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她就是故意的。
躲进厨房里的魏少泱，把盘子一洗再洗，始终不肯放下。
会开始注意李絮安，就是因为她在通识课上的坚持。她不卑不亢的笑容，在在显示她的自信与坚定，但他从没想过，这样的她，竟也会像个小女孩般跟他耍赖。
就像他会跟展乐堂变成好朋友，也是因为展乐堂的耍赖功夫一流。展乐堂决定要做的事，绝对没有做不到的，譬如展乐堂不管三七二十一，硬是把李絮安抓到他面前来，就是一个例子。
他痛恨被人家设计，但现在想想，偶尔被设计一下也实在没什麽不好。
关起水龙头，魏少泱对著盘子傻笑著。
哈！她亲了自己呢！
从没想过他俩之间进展会这麽快，原本以为他们应要先慢慢认识彼此，然後他向她告白後，再让她考虑一段时间。没想到，李絮安不但主动来找他，还吻了他。
他一直以为，必须长期相处，才会有人注意到他真正的样子。
不过没关系，计画永远赶不上变化，那就随遇而安吧！
端著盘子站在厨房门口的李絮安，在看到魏少泱的傻笑後，心里犹豫起来，不知道该不该进去打断他的沉思。
她就说嘛！魏少泱绝对不是个冷淡的人，他只是太内敛了点。
听见一丁点细微声响，他一回过身，就看到她站在门口。
不知道她看了多久，也不知道她是否看到他在傻笑？一想到这里，魏少泱的耳根子顿时红了起来。
越过魏少泱，李絮安走到流理台旁，主动打开水龙头洗盘子。
等她洗好盘子，他才清了清喉咙说：「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嗯！」李絮安头低低的走出厨房，心中却又有些失落，觉得自己自作多情。
毕竟直至目前为止，他都没有说过他到底喜不喜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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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从魏少泱家往学校的路上持续蔓延。
魏少泱平稳的驾著车，但就连遇到红灯停下时，他的视线也都不曾转向李絮安过。
看著窗外，十二点过後的街道，只能以「冷清」来形容。不过比起街道，李絮安心里更冷。她努力张大眼，不让自己哭出来，但车子每驶过一条街道，她眼眶中累积的泪水就更多一些。
车子终於开到学校，魏少泱将车子靠边停下。「到了。」
「谢谢。」李絮安小小声的说，不希望声音泄漏了她的情绪。
打开车门，再很小心的关上车门，李絮安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去。
魏少泱不解，刚刚她不是看起来还很开心的样子吗？怎麽这会儿又闷闷不乐起来了？虽然不太理解她的行为，但他仍下车追了上去。
「你怎麽了？」追上她，他拉住李絮安的手臂，但随即又马上像被电到般放掉。
他的放手，让李絮安心里更觉得受伤，只能无力的闭上双眼。
「别哭啊！」看到她的泪水，情急之下，魏少泱只好伸出手为她擦掉脸上的泪水。
但是，越擦越多，他沾湿的手，竟擦不乾她脸上的泪痕。
「别这样，你这样会让我误会的。」李絮安抽抽噎噎的说。
他已经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不知道该收回还是继续为她拭泪。
「你放心……」李絮安的眼泪一直没有停过。
魏少泱呐呐的收回手往身上随便一抹，却感觉衣服一阵湿，可见她哭得很凶。
「我不会缠著你的。」李絮安说完就要哭著跑走。
但是没跑几步，她整个人就被魏少泱从後面紧紧抱住。
「为什麽要跑？」魏少泱低哑著嗓音问她。
母亲过世、父亲忙著事业，他的身边没有任何人留下来。在他以为他会多一个人陪伴的时候，他不想再承受一次别离的苦。
李絮安压抑得哭出声来，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别哭了，我不会再逼问你任何事。」为什麽他没有办法留下任何一个人？母亲离开後，他也留不住父亲，现在，他竟然连李絮安也留不住。
魏少泱松开双手，眼前一片茫然，只看见李絮安不停抽动双肩，哭到不能自己。他什麽都不想去想，就这麽看著她，他猜想，或许以後就没机会再这麽看她了。
离开了他的怀抱，她从包包里翻出面纸，胡乱擦了一下眼泪。顿了一会儿，她慢慢的往宿舍方向走去，她心里仍小小期待著魏少泱会拉住她、会叫住她、会跟著她。
但她的希望还是落空了。
一回到宿舍，李絮安埋头便躲进被窝里痛哭。
「怎麽了？」还在忙著跟人线上聊天的林盈茹，一看好友这样，吓得连忙关掉电脑，跑来她身边关心。但李絮安只是使劲的哭，没理会她的问题。
「你不会是出事了吧？」林盈茹忽然想到，李絮安从跟她说要自己出门吃晚餐开始，到现在已经超过七个小时了。
只见从被窝中露出一颗头颅，奋力的摇了几下。
「喂！有事可以说啊！不要自己埋在棉被里面哭啦！」出事的女生，绝对不会自己说出来的。「有什麽事我们可以找少泱学长帮忙。」
「哇——」听到「少泱」二字，李絮安哭得更大声了。
「你……该不会……」种种线索，让林盈茹做出了不好的结论。「那个该死的家伙！走，我们去找他算帐。」
「不是啦——」虽然现在只想哭，但李絮安还是不愿意让任何人误会他。
想了一下，林盈茹才明白李絮安的意思。她小心翼翼的又问：「那是怎麽了？我刚刚打你的电话都不通。」
这时李絮安突然从被窝里挣扎起来，扑到林盈茹身上大哭。「呜呜呜——」
「你怎麽了？不要吓我啊！」林盈茹从来没看过李絮安失控的样子，因此被她吓得有点不知所措。
喘了好几口气，李絮安终於缓缓开了口，「少泱学长不要我，呜呜呜——」
「别哭别哭，好好的说给我听。」林盈茹安慰的拍拍李絮安，心里暗想：原来是这麽一回事呀！
「但是……呜……我以为……呜……他喜欢我。」李絮安一边抽泣一边说。
「我也这麽觉得呀！」林盈茹点头附和，没错啊！
「但是他不要我啦——」李絮安继续哭。
「他说他不喜欢你？」
李絮安摇头。
「他拒绝你？」
李絮安摇头。
「他喜欢别人？」
李絮安还是摇头。
「那是怎样？」林盈茹向来没什麽耐性，现在也快要抓狂了。
其实以李絮安好强的个性，就算在好友面前，要示弱也是得经过一番挣扎的。「他没说要我啦——」
闻言，林盈茹一把把李絮安推开，对她大吼，「笨蛋！」
被吓到终於停止哭泣的李絮安愣了一下说：「嘘，隔壁会听到。」
「哼哼——你以为你刚刚哭得不够大声吗？」林盈茹冷笑两声。
「啊！」李絮安终於意识到自己做了什麽。「我没脸见人了。」她继续躲回被窝当鸵鸟，只是这下子已经不再哭了。
听见左邻右舍许多开关门的声音，林盈茹更故意大声的说：「为了电机系那个阴郁得不得了的魏少泱，值得吗？」
这个该死的林盈茹！竟然在宿舍里嚷嚷。完蛋了！她这下子脸都给丢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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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过後，魏少泱把自己关在家里两天，他不接电话，也不让展乐堂进他家来。
魏少泱只觉得自己好累，因此除了瘫在床上，他什麽也没做。
李絮安转身离开的时候，他心里有好多的「以为」。他以为絮安不喜欢他，所以掉眼泪，他以为李絮安不要他，所以叫他不要让她误会。
或许，李絮安在电梯里对他所说的喜欢，只是一种学妹对学长的喜欢，可是，他真的不喜欢这样，不管是哪一种「以为」，那都不是他要的。
算了，还是不要想比较好。
看了眼床头的闹钟，还有时间准备去上星期一下午的通识课。
明知不该去，但魏少泱还是起身准备出门上课，因为，他实在没办法强迫自己不见她。
上课钟响，魏少泱从後门走进教室，直接往最後一排的座位落坐。
他环视整间教室至少三遍以上，却始终没看到李絮安。最後一直等到下课，他都没等到她出现。
原来，她连这最後一点关系，都要断了。魏少泱失望的背起背包，默默走出教室。
「魏少泱。」一抬眼，展乐堂竟咬牙切齿的在走廊堵住他的去路。
「别烦我，我心情不好。」懒得跟展乐堂多说，魏少泱自顾自的绕过他想走。
「我也不好，而且我心情不好还是你的错。」展乐堂严厉指控魏少泱。
「我又怎麽了？」停下脚步，魏少泱瞪视展乐堂。「你最好说出个合理的理由。」
「怎麽了？你害我这两天，天天照三餐被骂！」他很无辜好吗？为什麽找不到魏少泱就来找他麻烦？「而且你不接电话也就算了，竟然还给我吃闭门羹。」
「我怎麽害你被骂了？」後面的罪名魏少泱认了，因为他真的是故意不想理人的。
把魏少泱拉到僻静的一角，展乐堂爬了爬头发，烦躁的说：「你到底是怎麽了？你不是喜欢李絮安吗？为什麽现在又拒绝她？」
魏少泱明明就很喜欢李絮安的，不是吗？这一个月来，展乐堂看著好友脸上的笑容越变越多，他相信魏少泱是真心喜欢李絮安的。
「拒绝？」魏少泱不懂，那天明明是她拒他於千里之外的。「这是絮安说的吗？」
「当然，不然还会有谁。」看到他搞不清楚状况的样子，他真有股想揍他一拳的冲动。
沉吟了一会，魏少泱闭起双眼，苦涩的说：「她说的没错。」
不管李絮安说了什麽，魏少泱都会愿意附和她的。因为不管是为了什麽，他相信，她一定都有她的理由，而他，不愿意让她为难。
展乐堂闻言，也颓丧的往他身边一靠。「我一直以为我自己够了解你。」
沉默著，魏少泱没有对他的问题给予任河回应。
自从母亲死後，魏少泱就习惯压抑自己的感情、自己的想法，他不愿意让身边任何一个人为难，既然事情演变到此，那就让他一个人痛苦好了。
反正，他也已经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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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寒假开始，魏少泱都不曾再去上过通识课，所以他不知道，李絮安也没再去上过课。倒是展乐堂和林盈茹因为期待自己的好友能来上课，反而每堂课都没再错过。
放寒假的第一天，展乐堂便往魏少泱家跑。
「喂！你这个寒假要去美国吗？」展乐堂横躺在魏家客厅的沙发上，懒懒的跟魏少泱聊著。
由於魏少泱父亲的事业重心在美国，一年难得回来几次，所以寒暑假时，魏少泱通常会去美国看他。
「不会，他现在不在美国。」就算父亲在，魏少泱也不见得想去。因为就算去了他们也不会天天见面，况且，他现在一点出国游玩的心情都没有。
「你打算当完兵就走？」展乐堂知道魏少泱不可能留在台湾，因为魏家的产业几乎都在美国。
「嗯。」魏少泱坐直身，看著一点坐样都没有的展乐堂。
平常在外面人模人样，但到了他家，展乐堂就像没了骨头一样，老瘫在沙发上。
「毕业後就去当兵？」他一手拿著遥控器，一台一台换下去。
「嗯。」魏少泱向来很闲空，尤其现在没有任何杂事，他的耐心也特别多，他在等著看展乐堂到底想干嘛。
「那可不可以打个商量？」展乐堂爬起来，盘腿坐在沙发上，还眼露精光的盯著他瞧。
「嗯？」语调的不同，传达出自己想要听的意愿。
「出租两间房间。」展乐堂咧嘴笑到眼睛都快看不见了。
魏少泱皱起眉头，这回完全搞不清楚展乐堂又要玩什麽把戏。「你不是自己住在外面？」
难不成他这段期间太忽略好友的状况，连展乐堂搬回家里都不知道？但是不对啊！展乐堂那间套房是他爷爷送他的成年礼，他没有搬回家的道理啊！
「是有人没抽到宿舍，但是又没有钱在学校附近租房子。」展乐堂故意打量这间屋子一番。「你这里环境不错，旁边就有捷运，搭车去学校很方便的。况且这儿离学校越远，一定越便宜。」
魏少泱翻了翻白眼，「离学校越远越便宜？」他家可是位於高级住宅区，每间房价至少都超过千万。
「当然，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展乐堂对魏少泱露出了一个欠打的笑脸。
「可是我不缺钱，不需要出租房子。」交叠双手，魏少泱等著展乐堂回应。
「那更好，就跟学校一样，一学期收七千就好。」展乐堂愉快的弹指，感觉计谋得逞。
「随你。」魏少泱虽然不知道展乐堂是存著什麽心，但他懒得去揣测他的目的，随口便答应了他。
「既然你人这麽好，绝对不会连寒暑假也收房租吧？」展乐堂皮皮的笑，越来越过分。「反正你不缺钱。」
魏少泱不置可否。
「看你那麽乾脆，那以後也不用再抽宿舍了，决定了，就在这里住到毕业好了。」掏出皮夹，展乐堂拿出一叠千元大钞，数了十四张放在桌上。「就先付一学期的钱给你，哈！因为我已经先收钱了。」
先收钱才来找他？看样子他真的对展乐堂太友善了，才会让展乐堂做出此等先斩後奏的事情。
叹了一口气，魏少泱收下这一笔钱。他知道展乐堂一定是怕他太寂寞，所以才常常放著自己的小套房不住，跑来他家赖著。现在也一定是因为如此，才会自作主张的帮他找房客。虽然他确实很寂寞。但他一点都不想承认。
「既然你答应了，就陪我去搬东西过来，她们过完年就会回台北了。」展乐堂开开心心的抓著魏少泱就要走。
「你还没说『他们』是谁。」魏少泱不为所动。
「就盈茹跟絮安啊！我刚刚没说吗？」展乐堂装著一副很无辜的样子。
见鬼了，当然没说！但是，魏少泱还是乖乖拿起车钥匙，准备出门。
真是该死，展乐堂这家伙就是吃定他不会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