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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宣慢慢的踱过中庭,远远看到集贤堂那里又有罚跪的学生。他手里攥着个
儿小小的紫砂壶,蜜柑茶的甜香味远远的飘扬出去,身后跟着僮儿南青,抱着书
册纸卷若干,亦步亦趋。
“今天又是谁淘气了?”九宣斜指着那一处,南青平时最是机伶多话,这时
便说:“是宗先生罚的,听说是因为早课时打瞌睡。”
九宣微微一笑,只因为早课打瞌睡便罚这样久的跪么?书院的规矩倒是越来
越大的,想当年,他罚跪多半是因为把夫子的帽儿里涂墨,或是连连的逃课不归。
他不紧不慢走过集贤堂的门前,青砖墁地的大场院,日头毒辣,身后的南青
出了一脖子的汗,九宣却仍然迈着方步。
恍然若梦,旧事重重迭迭的,只向身上扑过来。九宣也不由得慢慢加快了脚
步,走过这个伤痛过的院子。
他嗜穿月白衫褂,气质闲雅,中人之姿。文采平平,但授业颇有一手儿,已
经在书院里待了大半年。
西瓜用井水冰过,九宣吃了小半个,下剩的给了僮儿南青。下午他没有事做,
便歪在竹榻上歇中觉。睡到迷迷蒙蒙的,鼻端奇痒,一个喷嚏打得好不爽利,人
也醒了过来。竹榻前站着一人,淡绿的衫子,身姿美不可言,九宣懒懒的伸伸腰,
说道:“徐当家的怎么舍得让心肝儿宝贝夫人一个人出来?”
映雪踢他一脚,九宣捂着腰,唉唉叽叽的磨着竹枕:“好端端的,大热天跑
来做什么?”
映雪看他一副惫赖模样儿,也懒得再打,侧身在竹榻上坐了,说道:“你当
教书先生……总不大对劲儿,难道你缺这几两束修银子花?”
九宣一骨碌翻身坐了起来,作势擦汗:“大奶奶,你老行行好,你当家的要
看我和你坐这么近,我小命危矣!”
映雪扑哧一笑,站起身来,闲闲的乱翻案上的书,忽然似漫不经心的说:
“卓风回京了。”
九宣眨巴眨巴眼:“哦。”
映雪冲他也眨眨眼,一副促狭状:“旧情人回来,你不去见见。”
九宣叹口气,抱着竹枕又躺下身:“人家是威风八面的镇远王爷,我是贡堂
书院的穷教书匠,见面做什么?”
映雪顺手把一册书扔到了他后脑勺上:“你少来这套了。我行,你怎么不行,
分明你小家子气,自己藏着掖着,告诉你,人可不比酒,越藏越香。等你真的人
老珠黄了,再回头可晚了,到时不要说我没点醒过你——”她自顾说她的,九宣
却闭眼等着再入梦乡,忽然鼻子一痛,他捂着脸向床里躲,嘴里咕哝:“你作么
掐我……徐当家怎么受得了你?”
映雪明眸圆睁:“哎哟哟,原来还会痛!这明明是张假皮脸不是?”
九宣瞪她,她只作不知的,无辜的眨眼。末了儿九宣老老实实叹口气,坐起
身来,正色说:“映雪……”
映雪向前一步,有些微的紧张,呼吸也急促起来。
“这张假脸也是会痛的,因为假的只是脸皮,不是脸上的肉。下次你不要掐
我。”他疾颜正色地说完,映雪愣了一愣,一巴掌兜脸就抽了过去,回头就走。
没个正形儿的家伙。以前也没有这么无懒过!一个人胡天胡地的混日子,混
到何时是了局?
“映雪——”身后传来唤声。
映雪住了脚,回头看他有什么话说。
九宣委屈的捂着脸,可怜巴巴地看着她,身子靠着门框,左扭右扭象牛皮糖,
小声说道:“我好几天都没吃肉了,今晚我去你家,你给我弄点肥羔解解馋——”
映雪跺一跺脚,说道:“你死了算了,我再不管你的事!”头也不回地去了。
南青端着茶盅立在廊下,奇道:“徐夫人怎地走了?”
九宣一指头戳到他脑门儿:“臭小子,躲懒去了不是,让人进来把我吓个半
死。”
南青辩道:“徐夫人不是外人,她来了我怎能不敬茶。”
九宣午睡醒来本有些渴,又让映雪搅得心头不安,把南青端的茶拿过来仰头
咕咚咚喝干了,惬意的长出一口气。
午后的蝉声,在热风中知了知了的叫个没休,象是要一直叫到天荒地老一般。
九宣眯了眼抬头看看天,湛蓝的苍穹上,几片浮云懒懒的掠过,真真是盛夏
的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