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离开医院,她能去哪?
回家吗?如果婆婆问她为什么哭了,她要怎么回答?如果婆婆问起小宇的爸爸呢?她又该怎么回答?
不行,她不能回家,那……能去的地方好像只剩工地……
去工作也好,她必须找件事来转移注意力——
“求你将他还给我。”
“我想知道你心里还有没有我,有没有像过去那样爱我?如果爱的感觉变少了,我就要更加努力让你再次爱上我。”
夏琳和迈肯说的话浮现脑中,梁若榆心好乱,她转过身,看着医院急诊室大门,如果对他没感觉,如果不被他的誓言感动,如果不这样、如果不那样,那她绝对会还,绝对会继续避着他。第一个六年不见面、第二个六年不见面、无数个六年不见面,这样她的心应该就不会因他而跳、因他而痛了吧?
她坐上计程车来到工地,虽说是假日,但因为工程有完工时间表,师父们不敢松懈,依旧卖力工作,况且他们都是配合很久的木工班,就算她有事请假,也都能独立作业。
只是没想到来工地,居然会看到山哥,让她吓了一跳。
山哥在认为祁迈肯对她心怀不轨而她又没拒绝时就收起追求的行动,他是个明理的人,知道她的想法,同时选择尊重她。
“山哥?你怎么会来台北?”
“还是要来看一下工程进度啊,对了,老张的事我听说了。”张先生的花田也有供应他花卉和树苗。
“喔。”
几秒的沉默后,林民山忍不住问:“你们的事确定了吗?”
“确定什么事?”
林民山不自在地抓抓头。“老张说你要结婚了。”
她一愣、心一揪,觉得自己快不能呼吸了,心痛的感觉好难受,是啊,她原本也以为自己也许会结婚,但现在却……
“我没有要结婚。”
“怎么了?”林民山察觉到好友眼中的伤。
“你知道他有女朋友的。”她笑得好勉强。
“夏小姐的事他还没解决?”林民山吓好大!
梁若榆摇头,眼眶噙着薄薄的泪。
“那意思是我还有机会喽?”林民山不忍看她这么悲伤,故意说了句玩笑话想缓和气氛。
她破涕为笑。“山哥,你真是的……”
林民山敞开双臂。“会笑就好,如果你感激我这个开心果,应该给我抱一下当作感谢!咱们情侣当不成,做兄妹总可以吧!”
梁若榆想到山哥这些年来对她的点点滴滴,忍不住红了眼眶,工作方面要不是因为山哥的支持和帮忙,她绝对不会有今天的成绩,而且他真的是最棒的开心果、最棒的朋友!
她大方投入山哥怀抱,紧紧抱着,用力拍他的背。“山哥,谢谢你!”
跟着若榆而来的祁迈肯正巧看到这一幕,他在急诊室外看到她拦车离开,立刻招了一部计程车尾随追上,他想问她,夏琳说:“反正小宇的母亲已经决定退出。”是什么意思?可没想到竟然看到这么痛心的画面……
“先生,要下车吗?”计程车司机问道。
“不用,麻烦请到另一个地方——”
祁迈肯捂着闷痛的胸,报出事务所的地址。
他需要冷静想想若榆真正的想法是什么,而办公室绝对是个比家里更适合的地方。
讽刺的是,他虽然冷静、虽然聪明,可以猜透、可以设想所有人的心思,但却猜不透自己最在乎的人的心绪。
她爱他吗?
她在乎他吗?
否则她怎可以断然结束两人的关系?否则她怎可以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
梁若榆虽然情绪形于色,但有时又像风筝一样捉摸不定,扰乱他的冷静,让他变得不聪明,莫非爱得多的人就是输家?
祁迈肯握紧拳头,前所未有的挫折感如暴风雨般袭击而来……
梁若榆待情绪稳定点后回到家,却没看到祁迈肯的身影。
“我以为迈肯会和你一起回家?”婆婆问,她还不知道车祸的事。
不祥的预感猛然袭来,梁若榆冲到电话旁,问了查号台医院的电话,立刻拨打到急诊室——
“他有事先离开了?”
和医院结束通话后,她打了迈肯的手机,但手机关机,她打去事务所,事务所没有人接电话。
迈肯人呢?他跑去哪了?
梁若榆急了,一个好好的人怎么会不见?
“妈,你有夏琳的电话吗?”
婆婆一愣。“夏琳的电话?若榆啊,你为什么要打去医院?”
梁若榆没有心思安抚婆婆,她只想知道车祸后的迈肯去哪了?他是不是平安?
“妈,等下我会解释,你有夏琳的电话吗?”
小宇阿妈努力想着。“我有程律师的电话,或许程律师会知道夏琳的电话,你等一下,我打去问——”
小宇阿妈问到电话后,梁若榆赶紧拨打过去——
“你问我迈肯在哪?”
现在是怎样?怎么每个找情人的都找到她头上来了?
夏琳正在回家的路上,她刚失恋,她很沮丧,她付出那么多心思,为什么迈肯都感受不到?
所以她下意识反击,故意扯了谎。“真好笑,为什么我要告诉你迈肯去哪?迈肯是我男朋友,你要有自知之明,也要懂分寸好吗?他在我旁边,我们正在计程车上,Mikan要去我家,你要和他讲电话吗?”
梁若榆愣了愣,揪着的心几乎要夺走她的呼吸。“不用了——”
她茫然地挂上电话,无力地跌坐在一旁沙发——
“如果爱的感觉变少了,我就需要更加努力让你再次爱上我。”
骗人……
老天,她为什么要相信他?她捂住脸,激动伤心的泪水从指缝中渗了出来,六年了,她真以为他会紧守爱她的心吗?当然没有,他是一个事业有成的男人,要几百个、几千个梁若榆都没问题,更何况要是有的话,就不会有夏琳的存在了,夏琳就不会跟她要人、更不会说她是第三者。
“别哭、别哭,哎呀,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若榆你吓到妈妈了——”小宇阿妈看到前媳妇突然流下眼泪,整个人快吓坏了。
梁若榆松开手,抹掉眼泪。“妈,迈肯和夏琳在一起,没事了,你不要担心。”
她起身回到楼上,听到小宇的童言童语——
“阿妈,我妈咪怎么了啊?她怎么在哭?肚子痛吗?”小宇记得自己上次肠胃炎肚子痛的时候也哭得好伤心。
没事?这样还叫没事?她真不懂儿子到底在想什么?不是对小宇的妈很好吗?怎么又跑去和夏琳搅和在一起?小宇阿妈轻抚孙子可爱粉嫩的脸颊说道:“妈咪不是肚子痛,妈咪只是心情不好,小宇不要去吵妈咪喔!”
小宇阿妈是行动派的,她要立刻召回儿子,迈肯必须好好跟她解释解释,他真正的想法到底是什么!
她打了儿子手机,没回应,打了夏琳的手机,关机——
小宇阿妈瞪着电话。“是家里电话坏掉了吗?怎么可能都打不通?”
阿妈心烦地叹了口气……
梁若榆回到二楼房间,她走到落地窗前,天黑了,今天真是热闹的一天,早上的攻防战、下午的车祸、晚上……
她吸吸鼻子,晚上的伤心。
或许这样才对,一切回到原点,她刚从花莲回台北那时候,他有女朋友,她有豁达的心情,当然,如果不是因为祁迈肯那些虚情假意的动作和甜言蜜语,她绝对可以更豁达……
如果没有那些事,她绝对可以做得很好。
只是,现在呢?
爱着的心要如何放下?
她该怎么办?该怎么做?
她有勇气若无其事地和他和平相处吗?
祁迈肯回家了,一身酒气,手上拿着文件,他没理会等门的母亲,直接走上二楼,森冷的气息,让小宇阿妈更加忧心忡忡,只好跟着一起上楼,小宇从房间走出来,看到爸爸走进房间——
“小宇怎么还没睡?”阿妈问。
“爸爸回来了,他一定可以安慰妈咪的!”
祖孙俩站在主卧室前,打开一点房门偷看,想关心两人的状况。
祁迈肯走进房间,看到她站在落地窗前——
“我以为你今天晚上不会回来?”他冷冷地说。
梁若榆不懂他的意思,但选择直接回击。“我才以为你今天不会回家。”
她虽然哭红了眼,但气势绝对不输他!
祁迈肯冷嘲道:“怎么?你以为我会病晕在医院回不了家吗?”
吵架归吵架,但她不会拿这种事吵嘴。“我没这个意思,况且我问过医院,你早就离开了。”
祁迈肯冷哼了声,没半点感动,在看到那一幕后,他所有感动和爱人的细胞全死光了,他现在是法庭上冷酷、让人惧怕的祁律师。
“怎么?你关心我?”
梁若榆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表达她的关心,吵架不就是那样,非得争到刺破对方的心才甘愿!
“我不必关心你。”有夏琳关心你就够了,后半句她心痛到说不出口,只能逞强地仰起下颚。“是妈问我你在哪。”
祁迈肯自嘲道:“是啊,你是不必关心我,反正关心我的人不差你一个。”他有母亲、有儿子、有许多亲朋好友,根本不差一个不爱他的人。
梁若榆忍住夺眶的泪,她根本斗不过他,根本赢不了残酷的事实——他一点也不在乎她。
她转过身,想走——
“等等,先签了它。”他将合约递给她。
“这是什么?”梁若榆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小宇的‘监护权转移同意书’。你先签了它,我会去户政事务所完成所有转移的手续。”
她大惊。“我不可能放弃小宇的监护权!为什么你要我签这个?!”
他冷哼了声。“签了不是很好吗?你可以追求更好的生活,不用再偷偷摸摸。”
“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根本听不懂,我不可能放弃小宇的监护权,我不会签这份文件!”梁若榆完全听不懂祁迈肯在说什么。
祁迈肯看着情绪激动的她,几个小时前他看到的可不是这样的她,她展露甜美的笑容投进林民山怀里,那模样快乐又恩爱。
“如果不签,我会安排你和小宇离开台湾到别的国家,我不要你留在这里。”应该说,他宁愿将她和自己绑在一起,那么她就不能对其他男人笑,不会跟其他男人拥抱。
“为什么?这里有我的事业、有我的朋友,我为什么要离开台湾?!”梁若榆急哭了,他完全不像在说玩笑话,为什么突然变这样?
“朋友?”
祁迈肯阴寒的黑眸蓄满强烈的怒火。“要是指林民山的话,就把合约签了,从今尔后,我不会再插手管你的事,小宇也不会再束缚住你,你自由了!”
她的泪水在脸上奔流。“这干山哥什么事?!你不想要我留在台湾,只是不想让我破坏你和夏琳的好事!我不会走,就算要走,我也不会去其他国家,我要回花莲,我会带着小宇回花莲!”
“说来说去都是花莲,是因为山哥是不是?你回台北很辛苦是不是?我们的关系、这个家庭阻挠了你和山哥的好事是不是?!”他怒不可遏,伤心愤怒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她也火了,要在争吵中抢到胜局,唯一的方法就是口不择言。“没错,这个家不是我选择的,我们早就离婚了,我们早就没有任何关系了,你很清楚我会回台北只是因为小宇,要不是因为小宇我根本不会回台北,不会跟你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也不会被你的甜言蜜语所骗!我可以走!”她愤然转身——
祁迈肯捉住她的手,他很愤怒,但胸口传来的剧痛却让他皱眉。“你可以走,可以回到你心爱的花莲,可以回到山哥身旁,但是,别说我没警告你,只要你走出这个房门,我马上会抢走小宇的监护权,让你一辈子都看不到他,以我的实力绝对做得到!”
梁若榆又悲又怒地道:“你不可以这样!”
他怒吼:“试问,我为什么不能这样?!”
“祁迈肯——”
“小宇!”
婆婆的惊呼声中断了两人的争吵,他们不约而同往声源处望去,看到小宇阿妈气急败坏地站在房门口。“再吵啊!小孩都被你们给吓跑了!”
吓跑了?!小宇?
两人二话不说立刻冲了出去,小宇跑得好快,他不是回他的房间,而是打开大门,冲出户外——
梁若榆大惊,大声嚷着:“小宇你不要跑,小宇——”
祁迈肯跑在前头,却怎么也追不上儿子的脚步,他胸口一揪,如电击般的疼痛感越发强烈——
从下午开始就一直这样,他以为是心痛才胸闷,但照这样子看来,似乎不是这么回事……
“小宇——”
他听到若榆的声音。
“小宇啊——”
他听到母亲的声音。
他捂住胸口,停住脚步。
耳边是簌簌的风声,他的视线渐渐模糊,思绪腾空,眼前看到的是若榆奔进林民山怀里的画面,像定格一样,清清楚楚,不想看都不行,祁迈肯闭上双眼,晕了过去——
梁若榆吓坏了,她冲回他身旁,双膝落地,抱住了祁迈肯,怎么会这样?“迈肯!迈肯!你不要吓我……”
小宇阿妈冲了过来。“儿子啊,怎么会这样啊?!”
“妈,叫救护车!”梁若榆哭到无法自制。
小宇听到声音后回过头,看到昏迷倒地的父亲,惊恐地愣在原地——
救护车在十分钟内抵达现场,急救人员紧急将患者抬上担架,送上救护车,梁若榆跟着上车,哇哇哭泣的小宇和阿妈手牵着手,救护车在他们担忧的注目下火速驶离。
救护人员初步帮祁迈肯做了诊断后,放下听诊器,皱眉说道:“患者这几天有受到什么高速撞击吗?”
梁若榆抹去眼泪,想到下午的车祸。“下午有,为了闪躲超车的车辆,我们的车冲撞到高速公路的护栏……医生,他怎么了?”
“患者有内出血的现象,高速公路的车速原本就快,高速撞击会造成内脏撕裂伤,车祸后你们没有到医院做详细检查吗?”
她点点头。“有照X光,但我不知道检查结果……”她只顾着和他吵架、只顾着生气,压根儿忘了问他身体状况,梁若榆突然觉得好愧疚。
救护人员替患者戴上呼吸罩,同时联络医院说明状况。
梁若榆的泪没停过,她握住迈肯的手,亲吻他的手背、他的手指,心急地看着他紧闭的双眼。“迈肯,不准吓我,你不能有事,听到没,你不能有事!老天爷,求求祢,他真的不能有事,我不能没有他……”
她一遍一遍唤着他的名,一串串的泪珠早已滴湿他的衬衫……
像是感应到她的呼唤,祁迈肯微微睁开双眼——
“迈肯!”梁若榆破涕为笑。
“这是哪里……”他感觉到车辆的颠簸,只要震动大一点,都会让他痛到皱起眉头。
“我们在救护车里,你刚刚晕倒了。”
他虚弱地抬起手拨开呼吸罩。“我晕倒了?那小宇呢?”
她帮他挂回呼吸罩。“小宇没事,你不要说话,医生说你有内出血的情形,下午医生没告诉你吗?怎么会让你离开医院?”
“我没时间听,我急着去追你……”他又拨开呼吸罩,看着泪流满面的她,想到那个比内出血还更痛的画面——
“回答我,你爱我?还是爱你的山哥?”
梁若榆又帮他挂回呼吸罩。“你怎么会这么问?不要说话了。”
他凝视着她,很清楚自己终其一生只爱这个女人,他又拨开呼吸罩。“我搭车跟在你车后,看到你抱他……”
梁若榆想到工地的那个拥抱,对于迈肯的指控,她又气又好笑,然后再帮他挂上呼吸罩。“别再拨掉了,那只是友情的拥抱,根本没有任何暖昧,倒是你,你不是和夏琳在一起,要去她家过两人世界吗?”
祁迈肯冷哼了声,却又痛得皱眉。“我回事务所打合约和你吵架都来不及了,怎么会有空跟她在一起?”
她踌躇地问道:“你和夏琳的关系——”
他马上澄清道:“天地良心,我们已经结束了,事实上我和夏琳并没有真正谈恋爱,也许走得近,但绝对不像我们当年那样谈恋爱……”
“真的?”她问,脸上有掩不住的喜悦。
“我全身痛得半死,编不出谎言,还有,我倒要问清楚,夏琳说,你放弃我了?这话是什么意思?给我讲清楚……”
就算他身受内出血之苦,还是不忘翻帐出来审问,梁若榆直摇头,这个男人律师当久了,是不是开始有职业病啊?
但,她心情是平静的,只要他清醒、只要他对她笑,哪怕是拌嘴也无所谓,只要他有呼吸、只要他看着她——
“别说话了,没见过话这么多的男人。”
“你放弃我了?”
他执意得到答案,又不听话地拨开呼吸罩。“如果你放弃我,我宁愿跳车,我宁愿痛到死掉,你不会了解,那种心痛的感觉比现在还要痛上千倍!”
梁若榆笑了笑,甜滋滋的感觉涌上心头,不久前的争吵、之前的针锋相对都不再是重点了,她俯身亲吻他的额头,再挂上呼吸罩。“我不会放弃你,不要说话了好吗?”
“真的吗?”
“真的,你不要再说话了。”
祁迈肯深情款款地凝视她,每次呼吸都让他胸口很痛,但心情却因她的承诺而变得轻松。“再一句话。”
“不要说了,你要休息……内出血的人都像你这么多话吗?”她轻声在他耳旁抱怨。
祁迈肯反手握住她的手,锁住她的眼。“孩子的妈,你愿意嫁给我吗?”
她怔着,下一秒热泪再度盈满眼眶,这回没有悲伤,而是满满的感动,脸上挂着娇羞的笑。“喂,叫你不要说话的……”
“你愿意吗?”
“嗯。”
她微笑抹掉眼泪,认真地说:“我愿意,不过你要答应我,你一定要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知道吗?”
他困难地点点头,痛疼的感觉不断加剧,内出血算什么、疼痛算什么,她答应嫁给他,这才是最重要、最开心的事,他闭上双眼,再度深陷黑暗的世界,耳边传来老婆急切的呼唤声——
一声接着一声,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