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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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家,把脚踏车留在河堤上。
满脑子里除了不相信还是不相信,他不相信阿旭要和他分手,也不相信阿旭真的要和他说再见,他甚至不相信今天一整天里的任何一件事发生过。日子一定是停留在昨天,当他们在浴室中做爱之后就停住了……
但那只是他的希望而已。
现实之中,阿旭离开了他。
他打开门的时候,看到筱琳坐在客厅的沙发,呆愣着看着电视的方向。致光注意到电视并没有打开,所以筱琳只是看着「电视」而已,筱琳的头发没有梳也没有绑,好象刚淋过雨一样乱糟糟地垂在肩上。双眼凹陷,目光空洞,看起来一点光采也没有了。
就是这个女人抢走了他的阿旭。
在一瞬之间他的脑海中浮现了这个想法,但马上就把这个想法丢到脑后。就算筱琳真的有错好了,他毕竟是筱琳的哥哥,实在忍不下心去责备她。而且,看到筱琳现在这个样子,他反而比较担心她怎么了,「筱琳,今天没有出去吗?」
「哥,我……」筱琳看到他之后想要说什么,可是眼泪就先流了下来。
「筱琳?」致光走到她的身边坐下,伸出手想搂住她。但他刚伸出手时筱琳就像受了惊吓一样跳了起来,「哥,我该怎么办?」
「怀……呃,去医院的事吗?」致光可以想象得她为什么这么担心害怕,因为这么小的年纪就要当妈妈了吧。
其实,这件事原本不会发生的。
筱琳上高中之后就常常住在外面,不管是他还是母亲都不知道筱琳住在哪里。如果他们多关心她一点的话,也许就不会发生这些事。
「你知道了?」筱琳的眼神里流露出深深的害怕,「医生打电话到家里来吗?」
「不……阿旭说你们要结婚。」说这句话的时候,心几乎要裂成两半了。
好痛好痛,痛到恨不得每一个和阿旭沾上关系的女人都不存在这个世界上才好。他发现自己原来也是很自私的,不问任何原因就把错误归到了妹妹的身上。但他再怎么说都是人家的哥哥啊,又怎么能说出希望妹妹不要和阿旭结婚这句话。
他并不像阿旭也不像筱琳想象的那么温柔,他既自私又小心眼,只在乎自己不关心其它人的死活。在心中痛骂了自己几句之后,致光勉强地露出笑容,「决定什么时候结婚?」
「哥,我知道你和阿旭……」
「我们已经分手了。」
「哥?」筱琳的表情是多么惊恐,像是眼前是杀人凶手一样。
哈哈,他难过得要命,可是却又忍不住想要大笑。
即使是筱琳也对于自己的哥哥是同性恋一事震惊不已吧。他忽然想起了阿旭跟他说过家弘的男朋友被赶出家门的事,现在轮到他了吗?
「没关系,我没事。」致光一边说一边笑,可是眼泪却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
筱琳终于受不了他的大笑,用力抓住他的袖子,手因为用力和其它原因抖得很厉害,「哥,你不要这样子,你不知道……」
「我知道你怀孕了,我知道你要和阿旭结婚了,我知道,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
「不,你不知道。我和朋友去唱歌,她们带了男朋友来,后来……他们对我、对我……」
筱琳一边哭一边说,抽抽噎噎的,就是没有办法讲出强暴那几个字,「月经好几个月没来,我……我吓坏了。」
「那群男人是谁?」致光握紧了拳头。如果在他的视线内有任何一把刀子的话,他也许会在知道名字之后杀了那些人。
「我不知道,我不认识他们。」筱琳的眼眶里再次积满泪水。
「你不认识他们为什么要跟他们出去?」
「他们是我同学的朋友,我跟她们去唱歌……我不知道会发生那些事。」
「你……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告诉我呢?」
「我不敢,我好怕……」
「他们是谁?」
「我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她拼命地摇着头,整个人崩溃似地坐在沙发上。
「你朋友的电话呢?我打电话去问。」致光不大肯定自己会不会好好的问,还是想揍那些男人一顿。
「哥,你听我说完。医生叫我一定要再回医院检查,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手背上,「可是小孩子都这么大了,一定要生下来啊。我想来想去只好找阿旭哥,我知道你一定会很生气,可是我只是想……」
「不,不……」他已经不想听有关于筱琳怀孕的事,不想听阿旭要和筱琳结婚的事了。
他什么都不想知道了。
他现在只想杀了那几个强暴犯。
「医生说HIV的检查是……」
「什么?」HIV这三个字让致光吓了一大跳,「你……你刚刚说……」
「医生说HIV的抗体检查是阳性。」筱琳抖得更厉害了,她抬起头来看着致光,「哥,那个是爱滋病吧?」
致光微微地张开嘴,想说些什么,但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不,不是。」
他知道这句话是骗人的。
筱琳缩着身体,「哥哥,我……对不起我真的很笨。」
「不,不要是这样……」致光阖上了眼,第一次这么恨自己。
「我没有哥聪明,只能想出这么笨的方法。」筱琳不再哭了,相反地她露出了一种很温柔的笑容,「只要我和阿旭结婚,这个小孩就是阿旭的小孩,哥哥你和阿旭就可以……」
「不要那么笨。」
「我好怕我死掉了之后这个小孩变成一个人……」
「你不会死……至少现在不一定会。」这句话明明就是骗人的,可是他还有其它的话好说吗,「不要讲那种像是连续剧一样的话。」
如果他多花一此时间注意筱琳就好了,当失去的时候才要懂得珍惜,犯了错之后才想要改进,他如果早一点发现就好了,他如果多花—点时间在妹妹身上就好了。
也许阿旭就是想通了这一点才会和他说再见吧。世界上的每一个人生在世界上并不是只为了爱某—个人而已,他们还有家人,还有朋友,还有这个世界上第二、第三重要的人,那些都是他们不能失去的。
致光坐了下来,将脸埋进手掌里,他好厌恶只为了一个人而伤害到其它人的自己。
「对不起,哥。」筱琳想要抱致光,但是伸出手之后却顿在半空中,很快地收了回来。
「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致光抓着她的手臂。
「哥,你不能……会传染。」筱琳说话的时候,整张脸都发白了。
「不会,我将来是医生我知道。」致光终于哭了出来,「哥当医生之后一定会治好你,一定会的。」
明知道这种小孩子般的约定实现的机会那么渺茫,可是他还是想和妹妹约定。他会把过去几年没有照顾她的份加倍带给她,即使再怎么样也弥补不了已经失去的了。他也终于了解到为什么阿旭的母亲和熙源的父母那么憎恨同性恋的儿子。并不是因为他们真的恨同性恋,或是真的恨他们的孩子,他们是在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注意到,因为无法原谅自己所以也无法原谅孩子。
「对不起。」筱琳用颤抖的手靠近致光,想用触摸哥哥的头发,可是最终还是忍了下来,在距离还有五公分的地方停住手,「对不起……哥,对不起……」
*
阿旭走进家里时,脸上的眼泪已经擦干了,平静得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仿佛他和致光之间的爱和回忆从来就不存在。
但那仅仅是表面而已。
在表面之下满满的是他们之间的快乐和痛苦,那是这一辈子永远不可能被抹去的东西,已经变成身体或是灵魂的一部份,只有死亡才能将这些东西彻底的抽离。
张妈妈扛着放材料用的空箱子到外面来,等到明天补材料的车子来的时候就不用忙着搬。张妈妈放下东西一脸疑惑地看着阿旭,对于看到阿旭今天晚上回来有点讶异,「阿旭,你没有要住致光家喔?」
阿旭摇摇头。
「你今天不是去交卡片,怎么样?」张妈妈一边问一边搬东西,对儿子填了什么学校毫不在意。她这辈子的学历只有到国中而已,对于大学那些科系什么的一点也不懂,她只知道要努力赚钱让儿子能念好学校而已。
阿旭沉默了一会之后才鼓起勇气,「……我没有交。」
「啥?」张妈妈皱起眉头。
「我把交卡片这件事忘记了。」
「那……那明天还可以交吗?」
阿旭摇摇头,「到今天而已。」
「你怎么这么胡涂呢?」张妈妈放下东西,用围裙擦干手,「你快去找卡片,明天妈带你去问问看可不可再交……」
「妈,我是故意的。」阿旭摇摇头。
「什么,你怎么这么胡来。」张妈妈气得发抖,她辛辛苦苦地养这两个孩子长大,一个因为是同性恋离家出走了,另一个又搞出这种花样,叫她怎么能不伤心?难道她这一辈子就是这么命苦,死老公就够惨了,连孩子养大了都不受管教。
「我想帮妈妈照顾这家店,馒头、包子我都会做啦。」
「你不要吓妈了,做包子馒头有什么好的。」张妈妈手抓着放在墙边的扫把,要不尽力克制自己可能就已经挥过去了,「这工作又辛苦又没有钱赚,你应该要去念大学,然后找一好工作。」
「妈,我只想要当一个普通的包子馒头店老板。」
「你怎么会这么想?」张妈妈一脸快要昏倒的样子,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阿旭和家弘小的时候做了什么不对的事或是吃到不好的东西,「你不用担心钱的问题,这点钱妈怎么样也会想办法,你不用担心……」
阿旭摇摇头,「不是的,我不要念大学是因为我要结婚了。」
「结……结婚?」张妈妈吓得讲话结结巴巴,「你年纪还太小,多念点书啦。」
「筱琳怀孕了,我们马上就要结婚。」
「怀孕?你说什么怀孕?」张妈妈的手抖得更厉害了,想也不想就举起扫把往阿旭身上打下去,「你这猴囝仔,竟敢、竟敢……」
张妈妈气得失去理智,想骂什么都讲不出来了,只是拿着扫把追打阿旭。一开始阿旭左躲右闪,想要夺下扫把,可是母亲生气之后他又怕不小心伤到母亲,结果被打中了好几下。他伸起手臂来挡,扫把就不断地打到他的手臂上。
「妈,妈……」阿旭发出哀号声,可是张妈妈什么都听不进去,只是一直挥着扫把。
阿旭的手臂一开始还感觉得到痛,后来就渐渐地麻木了。
他靠着墙边蹲下,手臂举在头上。
「我打死你,打死你就不会再惹我生气。」张妈妈一边打一边哭,眼泪和棍子同时掉到阿旭的身上,又热又痛。
「妈,不要打我了。」阿旭被打得有点神智不清,只能一直喊着不要再打。一条条红肿的痕迹在手上浮现,他已经完全没有感觉了,只是本能地举着手臂保护自己。
「你、你……」张妈妈手挥到一半忽然打不下去,眼前忽然一片模糊。她放下扫把,用手撑着头。
在张妈妈停下来之后,阿旭还抱着头好一会儿才发现母亲已经停手。他小心翼翼地把手放下,又痛又辣的感觉从手臂上传来,要不是还举得起手来,他一定会以为自己的手断了。
母亲在他面前摇摇晃晃。
「妈?」阿旭担心地看着母亲,可是又不敢太靠近,很怕又被痛打一顿。
「阿旭,我……」张妈妈眼前的所有东西都开始摇晃,「地震吗?」
「没有啊。」阿旭一时之间被搞迷糊了。
「地震得好厉害,你去叫家弘下来……」张妈妈的话还没有说完,眼前一黑就昏倒在地上,发出钝重的碰撞声。
阿旭一时之间呆住了,愣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他连忙跑过去扶起母亲,只见母亲的额头因为撞到地板上而肿了一块,双眼紧闭。
「妈。」阿旭用力地摇晃着母亲,但是母亲毫无反应,他又再喊了一次,「妈,妈?」张妈妈毫无反应。
阿旭轻轻地放下母亲的身体,让母亲侧躺在地上。
他的手抓着自己的手臂,用跑的跑向由客厅改成的店面——电话是放在那里的。他颤抖着手几乎没有办法按一一九,不知道是因为手臂肿了起来的关系还是因为他太害怕。
要冷静,要冷静,他告诉自己。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接通了,另一端传来中年男人的声音,听得出来正在吃便当。
阿旭紧张地几乎开不了口,在消防队的人以为是恶作剧电话正打算切断时,他终于大喊出声,「我……我妈昏倒了。」
*
致光接到电话赶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
他甩下那一台老是被他甩下的脚踏车,着急地跑进医院。一进去看到阿旭坐在长廊的椅子上,紧握的双手不停地颤抖。一旁站了一位护士小姐,不知道在对阿旭说什么,但阿旭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看阿旭的样子,心里实在有点难受。那种脆弱无助的样子让他很心疼,如果不是在医院里,他一定会紧握着阿旭的手告诉他一切都会没事。但他克制着自己的冲动想法,喘了口气稳住脚步。在这个时候,如果连他都紧张了,又要怎么让阿旭冷静下来。他在心中告诉自己千万要冷静,特别是将来要做医生的人,不冷静怎么可以。
「阿旭。」
阿旭抬起头来,在看到致光的那一瞬间终于整个崩溃。
「致光,我……」阿旭想要说什么,可是眼泪立刻从眼眶里掉了下来。
从母亲昏倒、送到医院、填一堆数据都保持着冷静,坚强的忍耐着。但他终究只是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孩子,顿失依靠的感觉在一瞬之间击倒了他。
致光拍拍阿旭的背,在他身边坐下,「你妈……不,伯母现在怎么样?」
在阿旭还没开口之前,护士小姐就抢先一步说,「这位小弟弟,你劝一下你的朋友好不好?请他跟我到急诊室去处理他的手。」
致光先是一愣,接着低头查看。阿旭在他低头的同时本能地缩起手,想要藏住伤痕累累的手臂。致光却不让他躲开,用力地拉起他的手,「这是怎么回事?」
「痛……」阿旭的脸扭曲成一团,致光连忙放开手。
「啊,对不起。」
「没关系。」阿旭摇摇头。
「那个……他这个伤可不可以等十分钟再处理。」致光低声地对护士小姐说,「十分钟后我一定会劝他过去。」
护士小姐看了他一眼,又看了阿旭一眼,接着把一迭纱布塞到他的手上,「我就在急诊室里。」
等到护士小姐走了之后,阿旭眼泪还是不停的一直掉,他转向致光的方向,用一种很平静的语气和致光说,「我……我的眼泪怎么样也停不下来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怎么办?」致光手忙脚乱地想要找卫生纸,才发现自己只带钱包和钥匙,其它什么都没有。
这时才发现护士小姐给他的那一迭纱布还真是有用。他笨手笨脚的用纱布去擦眼泪,意外地发现吸水性还不错……
「我妈生病了,我却不知道。」
「什么病?」
「医生说要动手术,现在他们要先救我妈,晚一点会再告诉我。」阿旭抓着致光的手,要抓着另一双比自己安定许多的手才会有安全感。
「……医生这么说应该是会没事吧。」
「我不知道。护士刚刚要我签什么手术同意书的……」
致光沉默了一会儿,他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所以也不知道该怎安慰阿旭,只好先转移话题,让阿旭不要一直注意这件事,「通知你弟弟了吗?」
「没有。」阿旭摇摇头,「我……我还没肯想到该怎么办。」
「这样吧,我先替你打电话给你弟。你先去急诊室好不好?」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阿旭紧紧抓住,「怎么了?」
「拜托……」
「阿旭?」
「在我身边待一下。」阿旭整个人缩成一团,将手环在膝盖上,「陪我一下子,一下子就好了。」
整个人颤抖了起来。
不管是以前和流氓学生打架,还是无照驾驶又超速,他从来都没有这么害怕过。
害怕母亲会就这样醒不过来。
虽然不停地告诉自己不要有最坏的想法。可是脑海里不断地浮现出来的念头每一个都是那么糟糕,让他更加地恐惧。
致光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将身体挪近他,伸手搭在他的肩上。那种感觉好温暖,让他无法再将自己武装成坚强的样子。
「不要再跟我说再见了好不好。」致光的声音闷闷的。
阿旭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用力地点了点头。所有的伪装和所有的保护在那一瞬之间完全崩溃,他将头埋在膝盖间,无声地哭了起来。
等阿旭的心情稍微平静一些之后,致光拖着阿旭去给护士处理伤口。护士一边抹药一边包的同时,还喃喃自语似地念着现在的父母是怎么搞的,没事把小孩打得这么惨做什么,都没有好好学心理学。
这个中年眫护士似乎特别喜欢用连续不断的说教方式让病人再也不敢来急诊室。而致光和阿旭也如她所预期的,一等到她包扎好伤口就落荒而逃,连谢谢也来不及说。
两个人逃命似地跑到医院二楼的阳台上等着手术结束。阿旭因为紧张而坐立不安,不停地在阳台上绕圈子,而且明明天气一点也不冷,他却一直搓着手掌。
「你会冷吗?」致光脱下外套递给他。
「不会。」阿旭摇摇头。其实他并不觉得冷,可是就是忍不住一直要搓手掌,这样可以让他比较放松一点。
「还是穿着好了。」致光硬是将外套塞给他。
「你自己呢?」
「我故意穿了长袖来。」致光拉了拉他那件长袖的薄T恤,「你要不要打个电话给你弟弟?」
「早上再打吧,现在太晚了。」
「万一……」
「不会有万一的。」阿旭斩钉截铁地说。刚刚脆弱无助的表情已经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坚强。致光不知道该怎么用语言去形容那种变化,但他比较喜欢现在的阿旭。
「对不起,我乌鸦嘴。」
「没关系,反正你说的从来就没有准过。」阿旭勉强地扯开一个微笑。
「那也幸好你说过的话都会发生。」致光笑着说。两个人笑了一会之后,致光把话题转到两个人之间最重要的事情上,「筱琳已经把所有的事情告诉我了。」
「你已经知道了?」阿旭愣了一下,无奈地苦笑,「抱歉,我……」
「我知道。」致光点了点头,并没有露出生气的表情。
这一瞬间阿旭竟然有点害怕,深怕自己就这样失去了致光。但转个念头又想,其实他早就失去致光。在他开口说「再见」的时候,其实就已经失去了。
阿旭咬着唇,声音低沉地就像是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叹息,「我只是……对不起,我现在没有办法和你在一起。」
「我可以等。」致光伸手将他拉近自己,阿旭稍微地抗拒了一下,最后还是顺从本能的渴望去接受拥抱,「不管多久都可以等。」
「那太自私了。」阿旭摇了摇头。昨天晚上那个脆弱而且无法停止哭泣的孩子从他身上完全消失了,一夜之间长大了不少,「我知道这样很残忍,但是不管未来会怎么样,我最喜欢的人永远是……」
脸颊发热,突然讲不下去。
致光指了指自己,「是我吗?」
阿旭点了点头。
「那不并自私,你放弃我的话才叫自私。」致光叹了一口气,「你知道吗,你不可能真的和我妹妹结婚。」
「为什么?」
「她已经告诉我所有的事,包括孩子,包括艾滋病……」
「艾滋病?」阿旭先是吃了一惊,接着就恢复冷静。他不是个傻瓜,稍微想一想就可以想通为什么筱琳想要和他结婚了,「你的意思该不会是说?」
致光瞪视着天空,眼中有着压抑的愤怒,「那群小王八蛋……」
「那她不是因为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不会吧,为什么这个小女孩会有这么奇怪的念头呢?为什么这么简单的想法他没有想到呢,「等等……该不是会是为了你才想和我结婚的吧?」
一定是因为实在太蠢了所以让他不敢相信吧。
「嗯。」致光挑了下眉。
「我的妈祖啊。」阿旭张大了嘴,一时之间阖不起来,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个傻瓜。
而且是这个世界上最笨的大傻瓜。
「你不必为了那个小孩子跟我妹结婚,我会找出是哪些家伙害了我妹妹。」致光说这句话的时候咬牙切齿,恨不得手上有把刀可以杀死那群强暴犯。
「你要那个人对你妹负责吗?」
「不,我绝不允许强暴犯和我妹连上任何关系。」致光厌恶地说。
「那你妹的孩子……」
「必要的时候填我的名字也行。」
「别闹了,你是她的亲哥哥,这是违法。」阿旭想了一下,「还是填我的名字比较好一点。」
「阿旭。」致光的眼中有着些微的惊慌,这和他向阿旭告白的那一天一样紧张,「我们之间不需要什么亲戚关系之类的才能维持吧。」
「……对。」阿旭看着他,慢慢地扬起嘴角,「不过,我还是要和筱琳结婚。」
「咦?」
「形式上的也好,这样我妈也会比较快乐。」阿旭回过头看向医院长廊的方向,手术中的红灯在一瞬之间熄灭。
没多久,护士们就打开门,推着病床出来。阿旭焦急地走过去,因为太过紧张了,以至于和致光擦身而过时根本没有听到致光问他形式上是什么意思。
*
紧急手术平安结束,而张妈妈在第二天的晚上醒了过来。
不知道是因为在昏迷之中的时间想通了,还是因为在生死关头之间走了一遭,醒来之后的张妈妈变得宽容许多。阿旭坐在床边陪母亲说话,并帮不怎么肯和医生合作的母亲回答医生的问题。
等到医生走了之后,张妈妈突然对他说,「你切个苹果给我吃。」
「妈,不要闹了。」阿旭苦笑着,「你现在还不可以吃东西。」
「有什么关系,吃也是死,不吃也是死……」
「妳不会死啦。」阿旭皱起眉头,「我们说好不要再讲那个字了。」
「好啦,好啦。」张妈妈不在意地说,「啊你和筱琳决定什么时候要结婚?」
「这……」阿旭一下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刚刚翻过黄历啦,七月过了之后有好日子,你们就在那天结婚吧。」张妈妈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一本黄历拼命翻。也许是因为这次的意外让她察觉自己的身体真的没有太多日子,所以决定不去计较阿旭是怎么让筱琳怀孕,只想着要快点把媳妇娶进门。
「这个还要跟筱琳商量看看。」
「好啊,也要跟筱琳的妈见个面。」张妈妈高兴地说,「我要有孙子抱了哩。」
「看妳这么得意。」阿旭笑着说,心却微微地痛了一下。他忽然想到,现在也许可以提有关家弘和熙源的事,一直拖下去也不是办法,趁现在母亲心情不错,提出来说不定会被接受,「对了,家弘的事……」
「我才不会原谅他。」张妈妈哼了一声转过头去,可是语气比起将家弘赶出门的时候已经软了不少。
「别这样,不管怎么样家弘还是妈的儿子啊,而且家弘也很想念我们。」
「家弘说的吗?」张妈妈的声音听起来有一点鼻音,好像有点想哭。
「是啊。」
「其实……」此时,敲门声响了起来,张妈妈马上露出不高兴的表情,「又是那个讨厌的医生吧。」
张妈妈的话说到一半就打住了,因为进来的既不是医生也不是护士,而是家弘。
「妈,我不知道妳……」家弘好像哭过了一场,脸上还有眼泪的痕迹。
张妈妈瞪着他,接着就转过头去不肯注视家弘。这让家弘的心抽痛了一下,但阿旭对他笑了笑,叫他进来。
「妈,妳还好吧?」
家弘没有把门完全阖上,透过从门的缝隙,阿旭可以看见和致光站在一起的熙源。自从去年的夏天之后,阿旭一次也没有见过他。
说不惊讶绝对是骗人的,因为他几乎认不出他来。回忆里的熙源个子不高而且苍白瘦小,现在虽然还是瘦了点,可是身高至少了抽高十五公分以上。唯一没什么变的是那张脸,除了头发稍长一点之外还是很秀气。当然,家弘也有长高,但和一年前相比,两个人之间的差距几乎已经不存在了。
戴着眼镜的熙源站在张妈妈看不到的位置上对阿旭点了点头,接着就和致光走到较远处等待。
「阿旭,你叫他来做什么?」母亲抓着阿旭的手,「把他赶出去。」
「妈。」阿旭回过头来,手放在母亲吊点滴的手上。
「我说过除非他不是同……我绝对不会原谅他。」同性恋三个字还是很难说出口,张妈妈转过头不去看家弘,「我说过我绝对不会让他进家门,把他赶出去。」
「不要这个样子,而且这里是医院,不是我们家。」阿旭安抚着闹别扭的张妈妈,「妳不是打算要原谅家弘了吗?」
「妈,我……」家弘走到床边,似乎想要讲什么却又讲不出来。
阿旭轻轻地推了张妈妈一下。
家弘和母亲都是性格很强的人,所以遇到这种事的当下都无法站在对方的立场替对方想,但是随着时间过去,慢慢冷静下来之后就会互相理解,现在正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机会。
「我不要见他。」母亲闹着别扭。拉起绵被装作要休息的样子,「我累了,你们全都出去。」
阿旭苦笑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这时,敲门声又再度响起,这一次探进头来的人是致光。
「阿旭,你可以过来一下吗?」阿旭点点头,示意家弘和他一起出去。不管跟母亲讲什么都不被接受的家弘只好点点头,听从阿旭的话先离开病房。
离开病房之后,致光就拉着阿旭往阳台走。
「怎么啦?」
「你跟我过来就对了。」阿旭跟着致光走向阳台,一走出去就看到了站在门边,带着手套的筱琳。
「筱琳?」阿旭点了下头,大热天戴着手套的确有点奇怪,「怎么啦?」
筱琳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我本来想看看张妈妈,不过我不敢进去。」
「不用担心,直接进去看就可以。」
「不,还是不要好了。」筱琳摇了摇头,「我只想告诉你,不用勉强自己和我结婚。」
「你不用担心这个,我和妳结婚并不勉强啊。」
筱琳苦笑了一下,「我知道你并不爱我,只是因为……算了,那些事都别再提了。我真是个笨蛋,一直做些笨事。」
阿旭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才好。同意她的话也不对,安慰她好像也不对,他只能愣在那里,用求教的眼神看着致光。
致光推了推筱琳,「妳不是有话要和阿旭说吗?」
「嗯。」筱琳点了点头,「妈妈决定带我去美国了。」
「美国?」阿旭有些意外,「为什么突然之间要去美国?」
「我母亲昨天回来了,筱琳和她谈了一个晚上。」致光到现在还不敢相信昨天哭得那么惨的女人是他的母亲。
也许是发生在筱琳身上的事让从来就不怎么关心他们的母亲发现自己是个失职的母亲,她开始想要补偿他和筱琳失去的一切。像是他们原本应该有的快乐童年,父母亲的关爱,而不只是给他们很好的物质生活。
虽然对他来说已经太迟了,他这一辈子恐怕都没有办法和母亲更亲近一些,但对筱琳来说可能还不太迟。虽然不知道还能活多久,但这一段日子母亲打算陪她一起走过。
「妈妈说,美国那边可以得到比较好的治疗,她打算要带我过去。」筱琳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六个月的肚子已经很明显了,致光和阿旭都很奇怪自己怎么会没有发现,「生下这个孩子就过去。」
「那这个孩子……」
「我想请家旭哥帮我一个忙,好吗?」
「……我现在听到妳说帮忙都会害怕。」
筱琳苦笑了一下,「我希望请家旭哥和我哥一起照顾这个孩子。」
「咦?」致光指着自己,露出一脸不敢相信的表情,「我也包括在内?」
筱琳点了点头。
「不……呃,我的意思是说妳在这里等,我要和阿旭讨论一下。」致光愣了半晌,接着就抓着阿旭的衣领就往另一边的方向走。
阿旭被致光拖到阳台的一个角落里。
虽然八月的天气热得要命,但是到了晚上总有一种说不出来舒服凉意。两个人靠在栏杆边不发一语。从他们站得位置可以清楚地看见大马路上的汽车,每一次有车开过来的时候眼前都会被车灯照亮,然后又陷入黑暗。
但不管是亮还是暗,都照不到他们所在的地方。致光看了看周围,确定没有人之后就捧着阿旭开始吻。阿旭先是一愣,接着也开始回应他。唇舌交缠了一会,在喘息中停了下来。
「我的天啊,她提出的那是什么意见?」
「你不觉得刚好吗?」阿旭不以为意,「筱琳没办法照顾孩子,刚好我们两个又生不出小孩来。」
「你还有心情说笑啊。」
「这可不是说笑,我可是很认真考虑。」阿旭笑着说,「你不是说我们之间并不需要用亲戚关系来维持吗?反过来想,亲戚关系也不会破坏我们之间的感情吧?」
「你啊……」致光一时之间想不出来该说什么,本来他就说阿旭,这句话又是他自己说过的,更不好反驳。
「我觉得这个提议很好啊。」阿旭又再强调了一次,「就算你不同意我也同意。」
「现在,别在谈小孩和怀孕的事了。」致光皱起眉头,只要和女人有关事他都会觉得头痛,他只好转移话题,「你妈没事吧?」
「还要动一次手术。」阿旭低声地说,「医生说不用担心,存活率很高。」
「嗯。」致光回过头,看着坐在长椅上等家弘的熙源,他静静地坐在那里好像什么东西都无法撼动他,致光可以感觉到他身上坚定的感情。
有一种被比下去的感觉。
好强。
「我妈应该会和我弟和解。」
「真的,原谅他了吗?」致光承认自己吓了一跳。
「还早呢。」阿旭笑着说,「不过总有一天会啦。」
「我还以为你妈可以接受同性恋了呢。」
「若是这么简单就接受就好啦。」阿旭苦笑着回答,不过并没有太烦恼的样子,「我想还是快一点结婚好了。」
「阿旭……」拜托别再提这件事了,「我妹不是说你不必和她结婚了吗?」
「我知道。」阿旭转过头去,从他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坐在长椅上的家弘和熙源在四下无人的医院走廊上接吻。
他可以感觉到家弘和熙源之间的牵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切断。
微微地笑了。
「你不是说会等我吗?」
「嗯。」致光点了点头,「不管多久我都会等。」
「那请你顺从我的任性再等一等吧,而且,既然我都向你说再见了。」阿旭回过头对他说。
「你已经答应我不要说再见了。」致光皱起眉头,比起结婚,他现在更讨厌听到再见。
「是啊,我只会说这一次。」阿旭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因为再见是……」
*
致光不安地看着周围。很多店员看着他和阿旭帮筱琳换上新娘穿的白纱,筱琳挑了一件露背又露胸的白纱让两个人都不断地皱眉头,又不好拂逆她的意思。
「加一件披肩啦。」致光把一条白纱披在她身上。
「不要,这样好热。」筱琳把披肩拿下来丢在一边。
「我们买都买了,不用好可惜喔。」阿旭从地上捡起那条披肩,很严肃地考虑能不能用在自己的身上。
「可是人家想要露一点点嘛。」筱琳嘟起嘴。
「妳那哪是一点点……好啦,好啦,我不干涉就是了。」致光举起双手投降,走到一旁让摄影师接手拍摄的工作。
很快地就拍好了最后一套衣服的照片,摄影师迫不及待地就要拿着相机和底片就往冲洗室走。虽然事先已经有告知摄影师有关于筱琳的状况,摄影师也保证这是专业,不会用不同的眼光看筱琳,但真正拍照的时候还是让他们有一种摄影师想赶快结束这件工作的感觉。
幸好他们现在并不在意这点的小事,只要照片拍好他们就很满意了。
阿旭对摄影师挥了挥手,请他留下来,「可以等一下吗?」
「还有事吗?」摄影师不明所以地注视着他,不知道他会提出什么额外的要求。
「麻烦你帮我们照一张。」阿旭把致光拉过来,将自己带来的傻瓜相机塞到摄影师手上,「真不好意思啊。」
「这样子会不会有什么不吉利啊?」致光有点担心。虽然他们家是信天主教,可是对于一些习俗什么的他也很在意——大概是被阿旭传染了迷信妈祖的症状吧。
「没关系,不相信就没事。」一向很信鬼神的阿旭这次反而是完全不信邪的样子。
「真的好吗?」致光还是不放心。
「当然好啦。」阿旭在摄影师看不到抓起致光的手,「看那边。」
「就你们两个吗?我要照了喔。」摄影师虽然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可是还是照下了三个人的照片。
摄影师把照相机还给他们之后,就拿着底片到里面去了,离开之前还提醒了他们一句,「请你们跟我过去填一下单子,过几天就可以来挑照片了。」
「那我也去换衣服啰。」筱琳提起裙子走向换衣间。
「要不要我们帮妳?」致光不放心地问。
「不用啦。」筱琳把帘子拉上时,对他们做个鬼脸,「你们两个色鬼想偷窥我这小女生的身材啊?」
「怎么可能,妳那又平又扁的……」致光忍不住就要和妹妹斗嘴,可是不等他说完筱琳就拉上了帘子。致光等她进去之后又向四周看了看,确定四下无人之后才在阿旭的耳边低声地问,「你干嘛要照这张照片啊?」
「回忆嘛。」阿旭笑了笑,手里拿着相机一脸很幸福的样子,「我本来还想要穿白纱拍照哩。」
「你想穿?」致光张大了嘴,有一种下巴快要掉下去的感觉。
「你要穿也是可以啦……」
「我才不要咧。」致光皱起眉头,确定没有人在看他们时偷偷地吻了阿旭一下,「我倒是很想看你穿。」
「赖皮。」阿旭笑着回答。
*
在张妈妈的强烈要求之下,他们带了当天照的所有照片让张妈妈挑。还躺在病床上的张妈妈精神相当不错,每一张照片都看了很久。
「这张很漂亮喔,跟妈年轻的时候不相上下。」
「妈结婚的时候也有拍吗?」
「我们那时候没有像现在是拍彩色的啦,黑白的比较多。」张妈妈高兴地说。
「还留着吗?我很想看呢。」
「那么久的东西,早就丢掉了。」张妈妈含糊其词地将话题带了过去,阿旭可以肯定母亲还把那些照片放在某个地方,只是不想让他看而已。不知道那些照片有什么意义,但他也没有多问。张妈妈又翻了一遍照片还是无法决定,「可不可以每一张都留啊?」
「咦?那样太贵了啦。」阿旭露出了苦笑,他没有告诉妈妈事实上这照片里的每一件礼服他们都买下来了。
虽然不觉得会因为这样而传染,不过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
「是喔。」母亲遗憾地说。敲门声又再次响起,这一次母亲听到敲门声就反射性地把头别向一旁,「阿旭,不要开门。」
「又是这个样子。」阿旭摇头苦笑,还是站起来去开门。
敲门的人是家弘,熙源还是站在他背后。看到母亲背对着他,家弘几乎是想立刻就逃离这个地方。
这几天他一直要找母亲讲话,可是母亲就是不肯看他,也不肯和他说话。但至少没有赶他走,只是背对着他,不理会他而已。但他不肯放弃,每天下午都会来,不管张妈妈爱不爱听,他都会坐在病床把他的事情讲给张妈妈听。
「进来吧。」阿旭拉了家弘一把,将家弘拉了进来。但他自己正准备要离开,留下家弘和张妈妈独处时却被家弘拉住。
「阿旭你也留下来一起听。」家弘关了上门,「妈,我想跟妳说一声再见。」
「……我已经没有话要和他说,你叫他回去。」张妈妈对阿旭说。阿旭只是耸耸肩,看向家弘的方向,让他自己回答。
「我知道妈对我的事很伤心。」家弘看着母亲,「但我真的很爱熙源,我无法忍受不能和他在一起的日子。但那并不代表我不爱妳,妳是我最重要的人之一,我希望你能理解我是同性恋这件事。」
母亲没有回答,可是也没有再说要赶他出去。
家弘无助地看向阿旭,用眼神向他求助。阿旭给了他一个鼓励的微笑,用嘴型告诉他再讲下去。
「妈,我真的很希望你能了解,这件事对我很重要。虽然我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事,可是我也不想让妳伤心。」家弘说着些话的时候,张妈妈的肩膀稍微地动了一下,让家弘以为有了一点希望,可是母亲终究还是没有回过头来。
还是不能原谅吧。家弘在心中苦笑。
但比起将他赶出家门时的样子,母亲现在的态度多多少少算是软化了一点……他振作起精神,用手擦去几乎要掉出眼眶的眼泪。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面,「我一定得回去打工了,再见。」
阿旭想要拉住家弘,可是也不知道留下家弘之后要怎么办,但就在阿旭绝望地看着家弘打开门要离开时,母亲却忽然开口。
「那个……」
「妈?」家弘不敢相信地转过身来,全身都在颤抖,他不敢相信张妈妈会对他说话。
张妈妈还是背对着家弘不肯面对他,但她开口对阿旭说了句话,「阿旭,你去告诉那个人,过年的时候回来吧。」
虽然是对着阿旭说,不是对着家弘说,但这是张妈妈最大的让步了。虽然还是用「那个人」,还是要透过阿旭说话,但至少是个开始。
她正在学着慢慢地接受家弘。
学着理解儿子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同性恋又是怎么样的一回事。
「妈,妈……」家弘激动的几乎说不出话来,只能跪在床边抓着张妈妈的手痛哭。
真好。
阿旭趁母亲和弟弟没注意到的时候悄悄地离开病房。当他轻轻地关上门,心中充满了各种情绪,有高兴,有痛苦,对未来充满信心,却又惶恐害怕。
他需要吹个风冷静一下。
手插在口袋里,往阳台的方向走过去。
在下过午后雷阵雨之后,太阳又露了出来。阳光穿过窗户照了进来,落在医院的走廊上,亮的让人睁不开眼。
阿旭举起手挡住阳光往前望去,隐隐约约,他可以看见走廊的尽头有一个人站在那里。他不用仔细看就知道是哪个人站在那里。
因为那个人承诺会等他。
他忍不住扬起嘴角。
在阳光之下那个誓言慢慢地融化了,变成一种温柔将他和那个人的周围染上颜色。他用没有人听得见的声音轻声地说了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