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他脑子里在想些什么,连我这个与他相处二十余年的兄长也猜不透。他原本和兄弟们一起跟先父学习武艺,他的资质好,练起武来有模有样的,谁都以为他将来必定能继承先父之名,成为一代武术宗师,岂料先父过世后,他突然说他不愿再习武,改而钻研医术。我虽觉得可惜,却也希望他能做些真正想做的事,于是提议要帮他开一间医馆,却遭他拒绝,说他对医病救人没有兴趣。」
白冬蕴最大的兴趣是经营酒馆吧?瞧他成天抱着酒壶猛灌的。她心里这样想着,嘴里却说道:「多亏四公子改了兴趣,才能及时救我一命。」
「是啊!为此,我也深感庆幸。」白春留诚心说着,接着又道:「能活着就是好事。望未姑娘,你身上的病症可是生来就有的?我听冬蕴说,这病要完全治好不容易,所幸若能及时服药,也不至于会送命。」
她有点讶异白冬蕴竟没把她其实是中了毒的事实告诉白春留。来到白庄后,帮她治过病的人除了白冬蕴之外,还有一名老大夫,难道自家老四连那大夫也收买了,没人向白春留吐实?她斟酌了下,轻声说着:「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天生,只记得这毛病自小就有,至今也十余年了。」
「十余年啊……那也算撑了很久了。虽然暂时没有致命的危机,但一直被这病痛缠身总是不好,我打算聘请几位名医回庄,希望能彻底根治你身上的病。」
「我想,不用麻烦了,我现在这样就很好了。」虽然她也向往着能像普通人那样平淡健康活到老,但,她爹花了大半辈子才研究出来的毒药,若是这么轻易就被人解开了,他老人家也会死不瞑目吧。
「姑娘家总是要嫁人的吧?望未姑娘难道不想把身子养好,将来为心爱的男人生一个白胖胖的孩子?」白春留眸里闪着异光,带丝期待地看着她。
他想听她怎么答呢?她垂下眼,不想再看他,轻道:「我没想那么远。」
「望未?」
「白庄主呢?我听人家说,白春留在江湖成名已有十多年,面目俊美、气质温雅,不少名门闺女对他一见钟情,却没人听闻他曾与哪家姑娘有暧昧。白庄主难道不想娶妻生子,让白庄的威名永留后世?」要避免人家过度追问她答不出也不想答的话题,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话题丢回他身上去。以前她爹老是用这一招应付她,现在她拿同一招来对付白春留,应该不算太过分吧?
白春留闻言,神情明显一窒。他别过头沉思再三,几度欲言又止,犹豫再犹豫之后,决定据实以告:「我曾娶过妻,妻子因故早逝,她生了个女儿,小名叫恋恋,今年刚满十岁。」
她瞪大眼,一脸错愕。
他见她只是震惊,并未流露出厌恶的表情,鼓起勇气接着说道:「虽然我的条件不是最好,但是……望未,你愿不愿意永远留下来,留在白庄,让我照顾你?」
一身暗色长袍的年轻男子自白庄后门翻墙而入。他脚步俐落,笔直往距离后门最近的冬雪园走去。经过园门时,瞧见小丫鬟端着托盘迎面走来,小丫鬟向他恭敬行礼,他随意挥手放行,本要直接回房,临时改变主意喊了声:「停住。」
「四少爷有何吩咐?」殊儿回过头,恭声问道。
白庄的四少爷出入老是不走大门,庄里仆役大多知晓,虽然偶尔会被他的神出鬼没给吓着,多吓几次也就麻痹了。
白冬蕴慢步至殊儿身边,瞥了眼托盘上的东西。「又剩了?」
「回四少爷,徐姑娘吃了几口菜就不肯再动筷,奴婢劝她多吃一点,她却说她吃不下了。」殊儿很烦恼地说着。
四碟小菜、一碗清汤,每一样都少了几口,唯有那碗白饭,连一口都没动过。他皱眉,问道:「是不是菜色不合她胃口?」
「奴婢也问过她,她说菜色没有问题,咸淡也刚好,只是她胃口不大,没法全部吃完。」
他拿起筷子随意翻弄小碟子上的菜,夹了一口试味道,跟他平常吃的没什么两样。再看向那碗白饭,蓦然想起头两天的稀粥,她也是只喝了半碗左右。
「告诉厨房大娘,从明天开始,给徐姑娘的白饭改为汤面,其余菜色照旧,份量减为一半。你尽量哄她吃完,她有什么要求,叫厨房配合她。」
「奴婢遵命。」她小小声说道:「其实,华大娘不太高兴呢。连主子们都不曾挑剔过她的手艺,徐姑娘却每餐饭都有剩下。」
白冬蕴耳尖,一字不漏都听见了。虽然住在冬雪园的娇客挑剔得过分,他能理解掌厨的心里不开心,但一个领人薪金的下人也敢有怨言,可见白春留这个庄主当得够窝囊。他唇角微勾,冷声道:「告诉她,这些都是白春留吩咐的,她要有不满,找你们留主说去。」
放殊儿离去之后,他走到主屋前,轻敲了两下门。明明是他的屋子,他要进门还得征得里头的「客人」同意,这么荒谬的事,大概也只有白春留那个烂好人才做得出来。
每年中秋前后,庄里的客房都会被墨庄来的贵客住满,今年也不例外,徐望未挑这个时节倒在白庄外面,也不知是无心还是故意。客院没有多的空房,也不好让一个病姑娘去跟奴仆挤通铺,本想让她住在久无人居的春泓园,但那里如今已差不多成了废墟,要清理得费上好一番工夫,老二、老三的园子也不适合,最后由白春留作主,让这女人在他的园子里安住。
他一向贪静,园坚除了定期来打扫的仆人之外,根本没住其他人,连主屋隔壁的仆房也闲置了很久。白春留原要让徐望未住隔壁的仆房,但他看穿那家伙的心思,主动提议上屋让她住,反正他随遇而安惯了,在仆房睡个几晚也无所谓。
白天他不常待在庄里,但有殊儿跟前跟后,不会有大问题;入夜后他就睡在隔壁,就算徐望未半夜发作,也不怕没人救命。白春留心里在打什么主意,不必明说,他也一清二楚。
他等了一会儿,听见门里传来细细的一声「请进」之后,一把推开房门。门外秋风略冷,他正要随手关门,临时想起孤男寡女不该共处一室,于是只将房门虚掩。
「你这种身子,有什么资格学那些千金小姐挑食一一」刻薄话才说了一半就自动停住。他撇开脸,当作没看见有个女人眼眶泛红,抱着当日她随身带着的旧布包袱缩在床边。
她的声音一向又细又平板,没什么高低起伏,谁听得出来她刚哭过!
他暗骂这女人竟没把偷哭的痕迹消灭,就让他进屋。
徐望未一见进门的是白冬蕴,赶紧抹着脸,轻声说道:「我不是挑食。」
「你想睁眼说瞎话,也得看看对象是谁,能不能让你轻易骗过去。」他勾了张椅子,选了离她最远的位置坐下,恰巧挡住自门缝钻进来的风。
「你真以为白庄是江湖大庄,就能随意挥霍浪费?不想吃白饭就直说,看你想吃面吃饺子还是烧饼油条,厨房都有办法为你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