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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宣十三,卓风十六。一起在书院念书,夫子也是同一个,睡一间房,在一

张桌上读书习字。

九宣活泼,卓风喜静,两人虽然同住,却不同行,也很少言语。

九宣常被夫子打手板,罚抄书,跪集贤堂,卓风从没有过。

九宣人缘好,跟谁都说得来,卓风总是一个人,和谁也没深交。

九宣砰然一声撞开门的时候,卓风正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浑身上下高热烫

人,似醒非醒,嘴里喃喃的不知道说着些什么。

“喂,”九宣拍拍他:“你发热呢,怎么没去看郎中?”

卓风神智不清,翻了个身,并不答话。

九宣闻到浓浓的酒味,恍然:“你吃了酒——咦?在哪里吃的?胆子不小,

不待酒醒就敢回来,要让学监抓到啊,你可要好看了。”

卓风迷糊听到问在哪处吃酒,挣扎着答:“在碧桃轩,只吃了两盅……”

九宣一惊,急问:“和谁去的?”

卓风含糊不清地说了个人名儿,九宣登时红上脸来,拍腿骂道:“你真晕了

头了!一直本本份份,怎么今天倒失脚!他一心地想算计你,你只当不知道?碧

桃轩的酒岂是你能喝的!”

骂完了又急起来,舀水进来,没头没脑给他往下灌,拧了湿巾给他擦身,卓

风人事不知,任他摆布,脸上身上都泛起绯粉之色。胸前那两点嫣红也突了起来。

九宣看他胯下已经挺立,心知道那酒里药量下的重,普通的药剂哪有这样霸

道?又不知道他究竟喝下去多久,灌水擦身都没用处。得亏卓风立身谨正,从不

涉那些风月事情,要不早已经是受不了。

心一横:“帮人帮到底,少爷今天伺候你一回得了。”

九宣虽然年纪不算大,可是朱门里头秽事不少,早开了窍,平日里走东串西,

斗鸡调狗样样来的,比卓风老成了不知多少。当下爬上床去,把卓风的裤带解了,

连小衣一并褪下,先是用手上下调弄,后来轻轻含进口里,竭尽所能,终是让卓

风泄了一回出来,拿草纸替他抹净了,又擦一遍汗,才把他衣服重系上,拉过被

子,从头到脚将他盖了个结实。自己出得房来,净手漱口,理理衣帽,天已经黑

了下来。

这晚九宣又外宿,自然学监也是逮他不到。

吃了一杯酒,相好的伴当凑趣儿,问说九少爷要不要找个小娘儿来打发,九

宣啐了一口,道:“这处的勾栏除了一个碧桃轩里丑女少些,其他各地方竟都比

母夜叉不差什么,少爷我也不是那样不挑口儿的人。”

伴当陪笑,又给他敬酒。

九宣吃得几口,却想起卓风醉倒榻上,衣散发乱,肌肤白细的模样来,不觉

得心里一动,手里半杯酒便没吃完,一推桌子:“我要歇了。”伴当收拾俗雷樱

判雇反笏?

第二天晨读,九宣险险赶上,不算误时。不一时曹夫子进来,看看各人的功

课。忽然刘化站起身来说:“夫子,学里有人眠花宿柳,该如何处置?”

夫子竖起眉来说:“胫棍四十,赶出书院,这规矩哪个不晓?”

刘化便说:“昨天便有人去碧桃居喝花酒嫖花娘去了,夫子可管不管?”

夫子问:“何人?”

刘化指着卓风:“便是卓生!”

卓风吃一惊立起身来,大睁双眼,不知如何应对。

夫子说:“胡闹,卓风立身正派,何曾去过那样所在。”

刘化拉起身边同桌:“张生昨天和我一同看到的,他进了碧桃居,半夜也没

有出来。”一边张生连连点头。

九宣伸了个懒腰,说道:“许是看错了吧,都穿一样的衣帽,看错也不奇怪。

昨天我倒见卓风在东市挑蜜柑,还买了一套紫砂的茶壶茶杯来着。”

刘化没想半途插进九宣来,这小霸王行事全不按常理,今天来乱出头。深吸

口气说:“张生也见着,一人看错,两人总不致都看错。”

九宣道:“真怪了,你们看到同窗去犯禁,不拦他不说,反而在妓馆的门口

站足一宿等看他几时出来?那你们这同窗当的也怪没有味儿了。我说呢,昨天我

回来的晚,卓风是早回来了,正弄他的蜜柑香茶呢,我还想讨一口茶吃,他小气

不给,说是一夜才沏得出来,不知你们两个人一起看走眼,还是我见了鬼?”

九宣泼赖素有个名声,张生仍是大着胆子说:“你们同宿一房,交情好,你

自然替他掩饰。昨天……我们原也想喊住卓风,他走的快,叫不住,我们又不敢

进去找,只好在门口等他出来。”

九宣笑吟吟地说:“便算我和他交情好,那昨天买蜜柑时也不止我一个看到。”

身后果然又有几个说:“不错,我们昨天原都看到了,确是卓风在买东西的。”

夫子只气得胡子也翻了起来,说道:“统统胡闹!吵吵嚷嚷成何体统!”转

向刘化:“口说无凭,你们可有什么凭藉说卓生进了勾栏?”

刘化登时傻愣,张生眼见夫子偏袒,冲口说:“可以喊碧桃居的六姐儿来对

质,看卓风去是没去!”

旁人都还没反应过来时,九宣便拍起手来:“好好,原来二位都有相熟的粉

头儿了,连卓风几时进去几时出来何人陪酒都说的清楚,要说这交情不好,哪个

来信?夫子,我们昨天确实见了卓风在买东西,绝无虚话的。”

夫子连连摆手,气得直哆嗦讲不了话。

卓风一直愣愣着,这当儿看一眼九宣。九宣正懒洋洋的趴在桌上,一手提笔,

在纸上乱画着,抬头向他微微一笑,眼神既柔且亮,似一只睡足吃饱的猫咪。

每人胫棍十下,照九宣说,还是轻的。卓风平时的灵秀全惊没了影儿,一直

象回不过神般,连下学敲了钟,还是九宣拍他才会动。

三三两两的人出来,卓风收拾的慢,九宣压根儿便没想起身,在地席上一歪,

卓风轻声说:“多谢你。”

九宣摇摇头,小声说:“谢你自己才是。本来我看你平常,想不到你能跑回

来,抗着那药力……话说回来,六姐儿的相貌是不错的,没事时不妨去转转,但

要记得下次别和刘化那人一起去便是。”

卓风让他的话闹个红脸,愣站在那儿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最后咳了一声,抬

脚走了。九宣在地席上翻个身儿,割伤的手指却碰到了矮几,痛得他直吸气……

奶奶的,十年行盗,难得做一次好人了,还把手割成这样儿。

卓风顶头碰上曹夫子,夫子倒无愠色,还道:“茶香得紧。”

卓风摸不着头脑,夫子又说:“难为你想着我爱喝这茶……”下面的话咽了

没说,转身去了。卓风低头肃立,待夫子走远了,才渐想通是怎么一回事来,再

回头找九宣时,屋里空无一人,早不知跑哪里去了。

这一日直到午后,也不见九宣踪影。下午卓风坐在后山石子上温书,总有些

心神不宁。那书便打开在那页上,半天没翻一翻。树上的花被风吹落,粉簌簌地

落了一身,卓风伸手去头上拂拭,忽然一物落下,正打在他的书上。

卓风仔细看,原来是个纱结,里面包着些花瓣儿,香喷喷嫩生生的一个香包

儿模样。头顶上有人吃吃笑,卓风一抬头,便看到绿叶粉花丛里一张雪白的脸探

出来,一双眼亮似星辰,红唇弯弯如菱,一条腿伸了下来,在风中微微摇着,正

是九宣。

“里面有蜜柑,剥出来吃。”九宣清脆的声音说,一面剥了一瓣放进嘴里。

卓风愣愣的打开那包,花瓣儿中间果然有半个剥开的蜜柑,慢慢的拿起来放嘴里

吃了,只觉得那蜜似的滋味一直甜到骨子里。

风吹紧,花落紧,卓风心中倒静了,不理会头上那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自管看起书来。九宣昨晚忙碌半晚,着实累了,不一会儿,竟然便在树上睡了过

去。

春渐到了尾声,黄梅雨终日淅淅沥沥,下的人都提不起精神,九宣这样一日

不上房揭瓦便浑身不自在的人,竟然也在屋子里闷着不愿出去。卓风和他虽然没

甚话说,却相处一如前时平安。落雨天黑早,卓风点了灯,难得九宣一向是擦黑

就睡,今天也点了灯,在床头不知看什么。卓风唤他用饭时,一错眼,脸登时涨

得通红。

九宣笑眯眯的把春宫画册一丢,说:“饭我不去吃了。”自从枕头边摸出点

心填嘴里,转身向床里,似是要睡。卓风这下也不管他,自去用了饭,回来在灯

下用功,九宣呼吸平稳,竟然睡了。

窗外风紧起来,带着一篷雨洒进屋内,卓风站起身来关窗,捡起两张被风吹

落的纸,床上九宣呢喃了两声,被子踢到了一边。卓风为他把薄被盖得严实,看

着昏黄的光影里,九宣沉酣的睡态,发起怔来。手不自觉便摸到他的鬓边。乌油

油的好一头青丝,流光水润,好似女子。卓风一时闪神,待回过神时,九宣已经

睁开了眼,星辰般闪亮的眼睛就在近前,香软馥郁中,卓风才明白自己竟然亲吻

了九宣。

九宣眼睛眯起来,仍然似猫,伸臂将卓风一揽,两人一起滚在榻上。

卓风似梦似痴,傻傻着不会动弹,九宣把他的外衫一点点脱了,灵活的手隔

着小衣抚摸揉弄卓风的身子,卓风呼吸渐促,身子发烫,九宣这才把他内衫也解

了,红唇微张,将他胸前小小的樱桃含进口中。卓风浑身一震,轻轻推了一把九

宣。九宣仰头看他,眼睛半张半闭,一片娇痴,似是不知他因何推他。卓风和他

同房两年有余,何曾见过这等风情,心头一点清明荡然无存,抱着他便向那唇上

吻了下去。

清淡的,甜香的味道,仿佛那一天花树下面的蜜柑,卓风沉溺在那芳唇香舌

的甜腻中,销魂滋味,少年初尝。

一边手也不觉地去脱九宣的衣裳。九宣本来一直在榻上厮缠,未着外衣,小

衣也松脱大半,虽然同房已久,卓风却从未看过九宣的身子。光影里,他肌肤光

洁如剥壳荔枝样晶莹生光,摸上去柔滑腻手,让人暗为骨软。卓风只晓得亲吻摸

索怀中的人儿,九宣轻声一笑,微挣开卓风的抱拥,滑下身子,头埋下去,将卓

风的欲望含入口中,轻吮调弄.......

第二日早上醒来,榻上便只有卓风自己,小衣穿的整齐,九宣不在房中。雨

不知何时停住,阳光从窗口照进来,昨晚种种,有如梦境。

卓风向来严谨,昨晚那样情不自禁从未有过,不免有些不自在。一时想起九

宣与平素不同的面貌,又觉得一颗心怦怦直跳。好在九宣不在,不必四眼相对,

卓风免了尴尬。夫子与学监都不在学里,九宣便整整两天没有回转。卓风先是不

以为意,以至九宣晚间外宿,才隐隐挂心起来。到第二天上,已经无心读书,然

而九宣仍然是没有回转。

这夜里卓风便一夜没合上眼,只是反复的想:他到哪里去了?他到哪里去了。

第三天上九宣终于赶回来晨读,捧着卷书,一双眼似睁似闭,神色说不出的

疲倦,脸色苍白。卓风不住偷眼看他,他一无所觉,后来索性趴在了几上瞌睡起

来。

好容易挨到敲钟,卓风又延延磨磨到旁人出去了,过去拍拍九宣,说道:

“不要睡了,用饭去——你这两天去了哪里?”

九宣一睁眼,乌黑的眸子里竟然没有半点神彩,懒洋洋地说:“饭有什么好

吃。”一面慢慢爬起来,整整衣帽,竟不理卓风,一个人向外走。卓风追了一步,

又问:“你这两天去哪里了?”

九宣在阳光下回头看他,眼里淡淡的尽是玩世不恭:“少爷去哪里,你管得

着么?怎么跟个小娘儿似的唠叨,迷上我了?”说完,也不待卓风答话,自顾自

走了。

卓风立在滴水檐下,不知哪里吹来一股阴恻恻的寒风,他双手捏紧了衣襟,

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四月底里阴雨过完,树上尽是一片浓绿,一片粉色桃花也不见了。

九宣出得书院来,仰头看看天,真真好天气,那天瓦蓝瓦蓝的,颜色又深又

净,大好时光,暮春里,让人只想懒懒的睡个觉,什么也不要想,什么也不要做。

他略住一住脚,头也不回地去了。

六月里日头最毒,九宣天天日日的向外跑,脸上仍然细白,头发嫌热束了一

把,方巾帽子都不用。

学里各式各样的闲言都出来了,说他嫖院,赌钱,吃酒,斗殴。他不闻不理,

每天来应个卯,给看门老叟塞点钱,便不见了影儿。

那一日学监齐集,和几位夫子一起巡院,九宣倒是回来了,只是精神不济,

一点点的瞌睡着,忽然张生立身而起,大声说:“夫子,败坏学院声誉,条规全

犯的,怎么处置?”

夫子颜色不太好看,似是觉得张生当众如此让大家都下不来台,问道:“又

有哪个吃酒闹事了么?”

张生道:“不止!还又嫖又赌,前些时日连同窗都打了。”旁边有两个书生

也站起身来,把帽子揭了,头上果然红肿青紫,还破了一大块皮,捋起袖子来看,

伤疤也没合上。

九宣听他们你一言他一语在那里说他,只是懒洋洋的看着,竟不起来辩解。

夫子聚起来厉声问他,他只气死人那声调说:“他们哪有什么凭据说我行止不端,

打架生事?”四顾望一眼,旁人惧他素来名声不好,急急都转开脸。

却忽然卓风立起来,说道:“九宣在外面如何,学生不清楚。但九宣夜夜外

宿,确是事实。那天和张生他们口角然后动拳脚。学生倒是看到了。”

卓风在夫子中一向口碑好,肯上进又知礼,这样一说出来,夫子们颜色便都

改了,立时叫进学监来把九宣拉了出去,上午课便停了,快到正午的时候,已经

议出个论断来,为收杀一儆佰之效,所有学生聚到院中,看九宣挨胫棍。

九宣本来已经被罚跪了这半日,毒辣的日头快把人也晒昏过去。学监和仆役

们拿了长凳绳子棍子来,夹手夹脚捆了,挥棍便打。

九宣开头尚叫,后来便只哼哼。学监们因夫子动怒,打得越发死狠,八十下

未打到一半,忽然听得哪处轻轻“喀嚓”脆响,九宣手脚挣动了一下,头一歪,

真的昏了过去。学监看他口角流血,有些后怕,可夫子未叫停,也不能停下,足

足把那八十棍打完,仆役这才解开绳子,把九宣拖了出去。夫子这边训诫众学子,

仆役中有一个小跑步来了,凑在夫子耳边道:“小腿断了,要不要请郎中?”

夫子挥挥手,那仆役便又小跑去了。

卓风立在一大堆人里,静静听夫子说话。九宣挨打时那青白的脸色,一直在

眼前绕,目光不觉移远,看刚才行刑那处,青砖地下几点暗红,想是棍子挥舞时

溅下来的。

九宣在客院里软禁养伤,夫子早便通知了他家中来接他走。第四天上朱家的

马车便来了,九宣仍然是昏昏沉沉,被家里来的下人小小翼翼抬了上车,车内坐

得一人,轻轻一声笑,说道:“看你闹,回家还有一顿好果子等你吃的。”

九宣只是轻轻嗯了一声,那车便磷磷的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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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宣 第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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