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嗯,下班啦?”
看着那张数日来都陪在身旁的爽朗笑脸,单咏初一时间竟觉得好陌生,愣了片刻,才记起他是哥哥派来保护她的警察。
“嗯,麻烦你了。”她勉强扬笑,开门上车。
身着便衣、开着一般车辆让人看不出身份,只有车上配备的无线电稍稍透露出他的职业。
“不会啦,不要那么客气。”好心的年轻警察一如以往将她的表情误解成担虑,出言安抚。“你不用担心,我刚注意过了,没有人跟,别怕。”
“嗯。”听着那每天都要庭上一回的话,她礼貌微笑,没有解释她是因为心里有事。“辛苦了。”
“我比较不好意思,还要假装你男朋友和你同进同出,你很不习惯吧?”
这句带着试探的笑语,警察也不知道说过多少次了。被调来保护她的精彩不知道她和薛仕恺的关系,只知道她是可能会受到微笑诶的关系人,但美女人人爱,好感总是免不了。
“还好。”但心有所属的单咏初感受不到,没有力气再维持客套虚应,假装观看风景望向窗外。
自从起了争执的那一晚后,她没再见过哥哥。隔天早上起来,他已不在,家里多了这个警察,交给她一只手机以及带来传言,说是奉命保护她。
她不懂他为什么要给她手机,而突然出现的人也让她感到讶异,但她没有多问,默默地接受了他的安排,还因可以不用马上面对他而松了口气。
原以为只是暂时,结果一天、两天,好几天过去了,警察不只接送她上下班,晚上还直接住在客厅,几乎成了贴身保镖,而他音讯全无,她只能从警察口中听到他的近况,说他很忙,说他为了某件案子的布局几乎住在地检署里。
浮动彷徨的心定了,确实因为心冷而定。公事很重要,但真忙到连拨通电话跟她交代一声的时间都没有吗?对方是值得信任的人民保姆没错,但他真放心到让一个男人以男朋友的名义和她朝夕相处吗?
他的所作所为等于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那一夜还在信誓旦旦说爱她的人,却为了公事儿完全将她弃之不顾,教她怎么能相信他?
她很想崇拜他的为民风险,司法界能够拥有他是一大福音,但当她是被牺牲的那个一个,她真的很难做到理性看待这一切。
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还住在那个家,连他自己都夜不归营,不是吗?但她累了,不想让无辜的精彩难做事,也不想为了抗争而去打扰他,就让他专心忙碌吧,忙完这一切,也该是真正让他走出她生命的时候了。
“什么?抓到了?真的假的?”
陷在沉思的她被身旁的叫喊拉回了心神,她转头,看到拿着无线电的警察一脸兴奋。
“人赃俱获啊!”那一头的声音也同样兴奋。“薛检察官设了陷阱,他们居然呆到直接往下跳,当场抓个正着,赖都赖不掉。现在正在侦讯,你要不要回来看热闹?”
“我可以撤了吗?太好了!”虽然保护的是美女,但几天下来也是挺累人的,听到能够解除任务高兴得直欢呼。“我马上回去!”
一挂上无线电,对上那双沉静的眸子,他才猛然忆起当事人就在身边,不禁尴尬地红了脸。“那个……”
“你回去没关系,让我在路边下车就好。”已从对话明白状况的她,帮忙给了台阶下。
“这……不好啦。”警察窘得直搔头,听得出来语意不坚。
“犯人不是抓到了吗?这也代表我不会有危险,有什么不好?”在他的耳濡目染下,当她真有必要做,也是可以充满说服力的。“何况这几天下来,你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任务不是吗?这证明了他们只把目标锁定在薛检察官身上,一切都雨过天晴了,你放心回去吧!”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喽。”警察把车停在路旁。“你路上小心。”
单咏初下车,等他远去后,伸手招下出租车,报出的却是她承租小套房的地址。
她看着窗外景物流逝,在这个终于可以回家的时刻,心里泛开的不是喜悦,而是一种连她也说不上来的郁闷。
知道他没有言明他们的关系,她也配合地跟着警察一起称呼薛检察官,这个生疏的称谓让她更加意识到自己在他心里的地位。
要她搬回家的坚持,到底是因为担虑她的安危,还是不想被威胁?一旦破了案,就允许警方立刻将保护撤走,连多一些观察后续的时间也没有,这真是在乎她吗?
察觉自己竟在批判他,她赶紧将那抹心思敛下。别想了,她该为重获自由感到高兴,而不是再去无端烦恼。
几天没回来住了,都是灰尘味,她得先打扫打扫呢!逼自己振作精神,她走向浴室卸妆,准备用体力劳动麳转移所有心思。
当她再出来,她的房间却多了一个人。
被她深埋在记忆深处的脸庞,真实地出现在她面前,阴狠的眼中闪动噬血的光芒。
薛仕恺双手环胸,往后靠着椅背,好整以暇地看着对面那张横眉竖目的表情,他知道对方只是在虚张声势,认罪签名是迟早的事。
原本不想将此事闹大,因为知道的人一多,他的行动越容易被掌握,但和咏初的状况让他改变了决定,反而化被动为主动,放出风声说他已握有民代所有的犯罪证据,并要求提早开庭。
果不其然,对方狗急跳墙,想用更狠厉的手法让他心生畏惧,却不知他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就等着这一刻。
正在他车上安装土制炸弹的小喽啰当场以现行犯被逮回来,却还睁眼说瞎话。
“那不是我的。”年轻暴戾的脸撇到一旁,坚持不看摆在面前的证物。
“未经许可制造爆裂物,至少可求处七年以上有期徒刑,恐吓、蓄意杀人、公共危险,我有把握,就算假释你也会被关很久。”薛仕恺挑起一眉,从容地列举着他的罪状。“别寄望你老板,他自顾不暇,哪有时间管你?你既没有办法阻止他被关的命运,也会因为毫无悔意及企图隐匿罪行而被求处重刑,这有意义吗?”
那些花造成了影响,理着小平头的年轻人脸一阵红一阵白,铐着手铐的手绞扭成一团。
知道逼得太紧有时反而得到反效果,薛仕恺佯作翻看数据,实则给他时间思考。看到名列保护人士的名字,他神色未变,只有难以察觉的微黯眼神透露了他的神伤。
他不想将保护她的责任交给别人,但爱她耗走他太多的心力,还将他逼到失控——几乎失控。他在心里苦笑。
再这样下去,只会将他们两人全都毁掉,她觉得痛苦,而他也会因情绪波动,变得没办法保有平常冷静的判断力,唯有先暂时抽离,才是最好的方法,让她能沉定心情,好好地去想象他们之间的关系;而他也可以利用这段时间,专心迅速地搞定对方。
必须等到危机解除,完全无后顾之忧,他们才能真正好好地坐下来谈。
“我……我愿意配合。”终于,对方给了他这句话。
没让心里的欣喜表露出来,薛仕恺开始一一列举罪状要他认罪,但他列举到关于单咏初所遇到的事时,之前一直点头的年轻人却一概否认。
“我没有啊,我不认识这个人,她跟我有关系喔?”那表情看起来还有点懊恼。
薛仕恺心里警钟大作,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
但若不是受到他的波及,不曾与人结怨的她怎么可能会遇到那连番的意外?而且他很确定那不是意外,那是人为的,咏初不是粗心大意的人,要将那些事归为倒霉也完全不合理。
“除了你,你们还有派出其它的人吗?”他心存一丝希望,却见对方摇头。
“我们都以为你没有家人,做的事都只针对你。”要是早知道,直接对那种弱女子下手简单多了。
“不然恐吓信上为什么会写小心失去最重要的东西?”薛仕恺绷紧下颚,他从没有气到这么像揍人。
“你的车啊,你的命啊,这还不重要哦?”不知死活的他还好奇地问。“那是谁啊?你女朋友?”
“让他签名后申请羁押禁见。”薛仕恺不想再和他多废话,对事务官交代完,起身往外走去。
一到走廊,他立刻拿出手机,正要通知派去保护咏初的警察别因此而掉以轻心,一转身,却看到原该出现在在电话另一端的人,如今竟一脸轻松地出现在他面前。
“谁叫你回来的?”薛仕恺的口气变得严厉。
没看到过他如此冷冽的模样,警察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啊、啊……犯人不是抓到了吗?”
该死的!薛仕恺现在只想杀人,但他必须忍住,因为他得先确定她是否平安无事。手机,进语音;家里电话,没人接;他越打越心寒。
“你把她送到哪里了?”他甚至连她套房的电话都打了,仍然找不到人的状况让他全身血液冷透。
“单小姐说直接让她下午就好,大概在公馆那里……”警察也终于察觉到事情不对。
恐惧笼罩了全省,薛仕恺闭了闭眼,不让那股脆弱的情绪征服她。现在不是恐慌的时候,他要找到她,就算用他的生命去换,也要保住她的安全!
“回去聚集警力等我调派,要是她发生什么不幸,我就拿你们整个分局陪葬!”
看着那张只出现在记忆力的脸孔,单咏初很像告诉自己这只是场恶梦,但身上的疼痛让她无法逃避现实。
“没想到我还会回来找你吧?”高瘦的中年男子缓步绕着她,冷笑说道。“以为你做了这么坏的事,爸爸会原谅你吗?”一回身,他毫无预警地朝她腹部挥去一拳。
即使她心理已有准备,但那一击仍将双手被反缚椅上的她揍倒在地,重得她停了呼吸,等她吸得氧气时,疼痛漫然袭来,周遭扬起的灰尘也呛得她发咳。
她觉得自己像被等待宰割的羔羊,幼时深埋的恐惧和如今身陷危险的惊惶让她无法抑制颤抖,不管她再怎么忍,泪还是涌上了眼眶。
早已从生命中遗忘的人突然出现,还把她带到这个已经歇业的工厂,一路上她的身上已被他打得伤痕累累,他仍像以前一样,专挑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打,每一拳都又狠又重。
为什么?为什么会在这么多年后又找上她?他不是放弃了吗?
“这一切,应该是我的。”他张手,像君王环顾他的领地似的。“结果被你们母女毁了,我被从遗嘱中除名,还被监禁在国外,甚至还要我去住疗养院?我就等,等那两个老家伙死。”
他停口,在她身旁蹲下,用力地捏住她的颊,阴恻恻地笑了。
“总算被我等到了,可惜啊,碧如那贱女人死得早,等不到我对她的疼爱了。”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哭嘛,像小时候一样哭啊,这么安静很没趣耶!”
即使下颚极快被捏碎,她也绝不让眼泪掉下。她不再是当年的她了,哥哥把她教得很好、保护得很好,她不再是当年那个只会哭泣的无助小女孩。
“妈的!”忿忿不平的他怒踹她一脚。“没有我在,你果然学坏了,我就说嘛,你劣根性太重,本来就不应该留在这世界上,虽然晚了些,但还是来得及补救的,让你走之前,我会好好地尽到父亲的责任。”
看他拿出了一把刀,单咏初全身冰冷,瞬升的恐惧更是让她屏住了呼吸。这人疯了,不但想杀她,还要慢慢地将他凌虐致死。他怎能如此丧心病狂?!
“看到有人一直守着你,害我好紧张,还以为我要做的事被发现了,幸好不是,我那么小心,才没有露初破绽呢!”他走到一台铁制机器旁,用机器的边缘磨着刀子,那闪动光芒的眼神像他在制造艺术品。“还好我有耐性,看吧?还不是等到你落单了?”
知道任何回话都只会让他开心,单咏初咬唇不语,却在看到角落的动静惊骇地睁大了眼——哥怎么会麳?
对上她的视线,薛仕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灵巧地藉由四周机器的掩护朝他们接近。
看到救援,她不但不觉得安心,反而比刚刚更恐惧。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太危险了,她不要他来救她!
但出声警示反而会曝露了他的行踪,无计可施的她,只能紧紧捉住父亲的注意力。“我皮包是你偷的对不对?还有花盆、开车撞我的人也都是你,对吧?”
“不偷皮包怎么拿得到你的钥匙?”罪行被揭发,他不但不觉得愧疚,还颇为得意。“花盆只是吓吓你,至于车嘛,我也只是想吓吓你,结果可能太兴奋了,一时抓不准,还好没撞上,不然这么简单就撞死你,实在太可惜了。”
她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但看到薛仕恺离他们越来越近,她还是强迫自己开口:“为什么你那么恨我跟我妈妈?我们都已经离你那么远了,都十几年了。”
是她疏忽了,钥匙连同皮包不见,应该要换锁,但后来受伤、搬回家里住,接连而来的事让她忘了,却让他有机可乘。
“是你们不好,太不完美了,我必须把这个污点消掉,我的生命才会变得更完美。”他像在自言自语,也像在回答她,突然扬起诡异的笑。“麳吧,还有好多事要做呢——”
他转身朝她走来,锐利的刀锋闪着亮光,却突然有一抹黑影朝他扑去,两人扭打了起来。
即使惊骇得直想尖声大叫,但她仍紧紧咬唇,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她怕一出声会害他分心,反而让他遇到了危险。
“你这禽兽!你到底要伤害她到什么地步?!”他一拳又一拳,愤怒的表情犹如死神降临。
那失控的模样震撼了她。不,这不是他,他应该会将它绑起来等待警方来接受的……看到他拾起一旁的刀子,她脸上血色尽失。
霎那间,她懂了他的想法,他不想再等待法律的判决了,他想直接杀了他,让她的父亲再也无法危害她!
“不要!”她失声惊喊,泪汹涌而下。
身为执法人员的该知道这是违法的,他是那么地正直、那么地公正无私,这种人不值得他赔上光明的前程,她也不值得他这么做啊……
被那声惊喊顿住,薛仕恺持刀的手停在半空,脸上表情犹豫不已。
“不要……不要……”她该用尽方式来劝他,但她的心太痛,被他对她的付出和自责拧得发痛,她只能泣不成声地一直重复这两个字。
她怎能指责他不曾为爱疯狂?为了她,他疯到连顾全自己的责任都放弃了。她宁可承受父亲出狱的恐惧,也不希望他跟着他一起终结了人生。
短短的几秒内,却漫长得好似永久,薛仕恺终于放下了手,刀子滑落地面,他又补了一拳,才起身朝她走来。
此时,警车的呜声由远而近。
“没事了。”他将她连人带椅扶起,边帮它解开绳索,边柔声道,即使脸上挂满了伤,那抹笑容依然沉稳得足以抚慰人心。
“嗯。”心还因恐惧而急颤,她仍强忍哽咽点头。
就在她觉得事情已告一段落,一切终将否极泰来,却在顷刻间发生了变化——
警方破门而入、奋力一击的父亲持刀朝他们冲来,哥哥回身迎挡,所有的事全在同一时间发生,像慢动作播放一样,每一个画面都是那么清楚,却又快到让她来不及反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哥哥和父亲再度扭成一团,最后都不在动作。
“不准动!”冲入的警方围成一个圆,举枪对准他们,在这不明的状况下,他们也不敢妄动。
不、不……她还没说她相信他,还没跟他道歉……单咏初完全不敢呼吸,也不敢眨眼,只能张大眼看着这一幕,仿佛这样他就不会离她远去。
压在上方的单父先有了动静,但却被翻躺过去,心窝插着匕首,而身上满是血迹的薛仕恺站起。
她想尖叫、想狂哭,感谢老天爷没有带走他,但这一连串的身心折磨已让她不堪负荷,突然的心安更是将她残存的坚强完全瓦解。
在他刚来到她身边时,她已昏了过去。
当她醒来时,人已在医院,而他陪在身旁。
那些画面伴随恐慌汹涌而上,她想握着他的手,从他身上汲取一些力量,却是微微一动,就痛得她忍不住呻吟。
“别动,你伤得很重,肋骨都断了。”薛仕恺握住她的手,不让她增添自己的痛苦。
那双眼,盈满了温柔,和那时他举刀时的冷狠眼神形成强烈对比,她不禁热泪盈眶,那样的他非但没让她觉得畏惧,反而为了他的不顾一切而感动。
“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她不怕死,她只怕那个没有他的孤寂世界。能再这样被他握着,恍如隔世。
“我给你的手机有卫星定位。”等不及警方召集人力的他抢先行动,他庆幸自己有这么做,不然她不知道会再受多少苦,更有可能会迟了一步……
一思及此,他的执握更加收紧,向来刚毅坚强的男子竟无法克制地颤栗着。
“我没事了……”她哽咽低喃。手被握得发痛,她却感到满满的安全感。他们都需要感受彼此的体温,几乎失去的感觉太痛了,太痛了……
但他却放了手,拉开两人的距离。
“我没资格这样握着你。”薛仕恺苦笑。
“不,是我不好,我不该自己帮你解读……”她想解释,却被他阻止。
“你不知道我做了什么,如果你知道了,只会鄙视我。”他深吸了口气,望着她的眼。“你父亲死了,是我故意杀了他。”
“那是意外!”她不顾身子的疼痛,挣扎着要起身。“是他先攻击你的,警方怀疑你吗?我可以帮忙作证……”
看到她疼白了脸,却还想保护他,因不想用有罪之身碰她的顾虑完全瓦解,他赶紧上前。
“咏初,别动。”怕拉扯之间会伤到她,薛仕恺只好让她靠枕坐着。望着那双盈满担虑的澄澈的眼眸,他叹了口气。“那是我设计好的。”
当他潜进时,正好看到那个人渣踢着倒地的她,再听到他说的那些话,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杀了他。
他不该知法犯法,但法律判决有什么用?他没办法将那个人渣关到天荒地老,更不相信进入监狱的他会洗心革面,只要他活着,咏初就会不断地陷在恐惧里;恐惧地倒数他出狱的日子,等他出狱后又要恐惧着他的现出,她的人生会因为他的存在而全然毁灭。
“那时我没直接刺死他,不是我在挣扎,而是我在想该怎么做才能将一切合理化。”不然心思细腻的他怎么可能会没想到要先把犯人绑起来,还将刀子丢在他伸手可及之处?就算那人渣被他打昏了,他都绝不会这么大意。“我料到他的反应,也估算好时间,当警方冲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会是我在正当防卫下不小心杀了人。”
这一招很冒险,但看似关心咏初的他其实注意力全放在那个人渣身上,他有绝对的把握可以挡下攻击。拜那个人丧心病狂所赐,如他所料地动手了,也让他设下的陷阱可以收网,取走他的生命,解放了咏初。
单咏初瞪大了眼,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怎么可能?他观念里的是非曲直那么鲜明,鲜明到连当律师他都无法忍受,他却犯了罪,只……因为她?不值得啊,不值得啊!
“很狡猾吧?不但冷血杀人,还懂得如何为自己脱罪。”看到她眼中的震惊,他的笑容更加苦涩。“这些话,我不会再对第三人说,因为我不想为那种人渣坐牢。”
他不能坐牢,他抛不下她,更何况,为了那种人坐牢真的不值得,他有罪,但他宁愿将生命用来补偿更多因司法不公受苦的人。
溃堤的泪潸然滑落,单咏初泣不成声。她知道他表现得越是无所谓,他心里的自我谴责也越重,若是直接面对法律判决他还会好过些,但他却选择了更难熬的自我惩罚。
“你说得对,我太理智了,我没资格去谈论感情。”在下定决心的那一刻,他也将自己的人性和立场全然抛弃,这样的他没有资格拥有她,只能在一旁守护着她,这已是他最大的幸福。“你好好休息。”
她惊白了脸,她知道他不只要走出这间病房,更是要永远地把自己的心和她隔绝,她慌了,不顾一切地扑上前抓住他的手。
“不要!我不准你离开我!”想到他为她所做的无悔付出,她的心几乎痛成碎片。为了她,他将自己的一生都毁了,她竟还说他不够疯狂?现在的她只希望他不要那么疯狂!
“咏初,别这样。”她的狂乱拧疼他的心,更因为她悬在床边的危险姿势而着急。“我还是会守在你身边……”
他一靠近,她立刻抱住他大哭,紧得像只要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不见般。
“我不只要你守在我身边,我还要你的心,既然要保护我就永远保护下去呀!你不能就这样丢下我,没有你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薛仕恺痛苦地闭上眼。他也希望能像之前那样,但……他没有办法原谅自己。“我有罪……”
“我什么都没有听到,我看到的和其他人一样,你只是在抵抗,是正当防卫,那就是事实!”她哭到泣不成声,但为了留住他,她仍拼了命地说。“把心力拿去帮助别人,这才是你要做的,这才是你当上检察官的目的,不是吗?不要让我难过,不要让我自责,求求你……”
薛仕恺怔住,她是这个世界上他最不想伤害的人,如果他的自我惩罚反而会伤害她,已在十八层地狱的他又该将自己流放何处?
“这是赎罪还是同情?”但他也害怕是她因为内疚,而用自己绊住他,不让他走向毁灭。
“是爱,我爱你好久好久了,你不要改,我爱的就是这样的你,从小陪我长大的你。”她看向他,盈满泪雾的水眸里,流露的是再无隐藏的爱。“让我陪你一起走,别把我丢下来,求求你……”
在她宛如水晶的瞳眸里,他看到了深藏的自我,强烈的自责以及压抑了多年的情感,都在无法遁形,呐喊着要他释放,要他别再独力强撑。
他的武装被整个击碎,薛仕恺再也承受不了,拥住她纤细的身子,不禁眼眶发热。
罪愆化成了痛,深深地刻在心头,用意不是为了惩罚,而是要他以此为戒,去帮助更多的人,早在之前,她就让他明白了这个道理,如今,以为自己误入歧途而迷失的他,仍是被她带回了正轨。
“我不会丢下你。”直到情绪平息了,他才抬头,轻柔地为她拭去脸颊的泪。“咏初,我的咏初。”
那低哑的呼唤带着最纯粹的爱恋,她知道他们之间的屏障已完全消失,不管是她筑起的,还是他筑起的,都已不复存在。
等着他们的,是美好幸福的未来。
她激动而欣喜地抱住他。
“我在,你不是一个人,我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