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只是,该如何为单恋的日子划上句点,该如何为盲目的过往合上扉页?丛小河问着自己,没有答案。

天空仿佛随着秦玄的离开一下子变得暗淡无光,她也跟着失却光彩。即使每天晨跑晚上做大量的有氧运动,也不能使她的脸色红润。

高若妍对她说,这种状况是缺少男人的缘故。

难道女人的生活,兜兜转转都受着男人的影响吗?丛小河悲哀地觉出,这是真的。不能更不敢再念Ka、Ki、Ku、Ke、Ko了。她尝试遗忘秦玄,可是,如何能忘掉呢?往事的剪影沉沉浮浮,一幕幕清晰地浮现又无情地退场,将心椎得发痛。

原来付出的情要收回来远比想象中的难。

她将信用卡的密码改成秦玄的手机号的尾数,有时她会给他留言,没有留姓名,“4530”是代号。她不知道他在地球的哪个角落,假若他收到,会不会知道是她?

4530是我想你。好俗气,爱情使人变得俗气。

她就是这样俗不可耐地一天天怀想秦玄。有时候她也觉得自己不可理喻,其实他哪里值得她爱恋呢,不就是帅一点优秀一点吗?可就是这么的一点点,让她从最初对他由排斥到爱慕到现在的沦陷。尽管他已经离开。

人走了,就让心死了。

在很长的一段日子里,她不断给秦玄留言。但有一天,秦玄的手机关了。她从早到晚连续地拨那个熟悉的号码,仍是没有回音。

难道,她连最后一丝可能联系他的方式都失去了吗?

灰黑,是她现在的衣着颜色。应该穿得明艳的夏季,她却看着他人缤纷。

是的,所有热闹的鲜活的都没有她的分,高若妍说的。

三个人相约逛商场时,高若妍这样向林婉仪报告丛小河的近况。

“这样子啊,小河?”林婉仪现在像个暴发的少妇,贵气不足裤气有余,“那得试试鲜艳一点的才对。”

“没有,我只是懒,黑衣服洗涤比较简单。”

“小河,衣着光鲜才更能吸引男人啦。”高若妍笑得妖冶,很满意自己的绝色容貌吸引了不少从身侧闪过的男士。

“哦。”丛小河拎起件粉红的长裙,柔软的质感可以勾勒出轻巧身段,但她穿给谁看呢?没有心仪男人的欣赏,“为己容”多少有点情长气短。

林婉仪的买衣兴趣放在儿童系列里,嫁作他人妇的女人都会这样改变吧?不久前她曾说她恨不得掐死判给朱文迪抚养的儿子,现在倒是喜形于色地充起伟大母亲的角色。

女人真善变,只是变来变去,主题都围绕着男人。难道不是?从前丛小河以为颓废、慵懒、性情冷淡的自己,能够投入去爱一次简直就不可思议。她不断耻笑世间的痴情狂爱,直到秦玄的出现。现下,夹在大众情人高若妍和得意妇人林婉仪之间,她的单身好像是种耻辱。她为自己的荒唐想法感到好笑。

“小河?”

“嗯。”

“帮我看看这件BB衫,样式还可以吧?”

“你买这种婴儿衫做什么?”她不解地问。

“给我快出世的BB穿呀,我怀孕了。”林婉仪兴高采烈。

“不会吧?”高若妍闻言惊叫。

丛小河瞟了眼林婉仪的腹部,到底是瘦骨美人,身上多了个人也看不出来。

“什么不会?已经三个月了,你们说取什么名字好?”

“让我想想,”高若妍拖长话音,“朱文迪的孩子应该叫──”

“猪八戒。”丛小河接口。

“你们要死!”林婉仪嗔怪一声,但脸上满是幸福的神彩。幸福的定义好像无关过去光彩与否,林婉仪便是这样。过去,别人说她是破坏别人家庭的第三者;现在,她起码可以和所爱的人生活在一起。

丛小河看着林婉仪一副标准的妈咪样,能够爱与被爱,是幸福。那么她的幸福何时才至?心海慢慢地浮起一个影子。不知为什么,她想起了任淮安。

他依然固执地等在那里,守于车内,每一夜随着灯亮灯熄来来去去。似乎不曾惊动她,但终于有个晚上,她下楼去面对他,“你这样会影响我的。”

他默默地看着她,紧锁的双眉闪过希翼的光芒,如流星。

她迎向他的注目,当车窗的玻璃缓缓拉下,一窗烟草的气味扑过来。他清新的香皂气息在什么时候被香烟替代了?

“如果没有那个男人,你会不会考虑──我?”良久,才冒出一个声音。

“不会。”她想也不想。

爱情就是这样的蛮不讲理,心动了就再也无法平复。她的心给了秦玄。遗落于秦玄身上的一颗心,难以拾回。即使他已经走了,她仍放任自己继续迷失。

流星滑落。任淮安神色黯然,“我明白。”

于是自此,他不再出现。

有多久了?她竟有点想念他。是一种不可理喻的想念。

???

冬季转眼就到了。

寒风吹起时,丛小河申请提前度年假,去了日本。旅游,是治疗情伤的宝法。然而事实上,她又何来的情伤呢。而选择日本,其实只是潜意识里的某种冲动,像要完成某个心愿一般。

东京的清早,刚刚下过一场寒霜,使气温下降了不少。冷霜后的阳光使人昏眩,身边来来往往穿梭不止的行人让她失却方向。街头有三两对踩霜而行的情人,相拥着,看得她心中隐隐地痛,“两个人的寒冷靠在一起就是微温;两个人的微温靠在一起就不怕寒冷。”

而她丛小河,没有相拥的人。

彻骨的冷让她想自杀,没有爱情的人原来连生的欲望都会失去。

陌生的街市,连一家音像店都找不到,她有点后悔走出旅馆时没有告诉临时导游,可是她又怎能告诉导游,她这样出来仅仅是为了买一张唱片?

她索然无趣地坐在一家露天的咖啡馆里看着人来人去。

就这样,近半个月的旅程,大多是在发呆中度过的。

她想秦玄,很想很想,可人来人往的街头没有他。丛小河终是提前飞回了中国。

恢复正常的工作,她的心境开始趋于平淡。总机小姐说,在她出游时,有位姓任的男士打了上百个电话来。

是任淮安吧?关于他的回忆像烟囱的浓烟,越扯越淡了,淡得只剩他曾给她的汹涌热吻。也许他是第一个吻过她的男人,即使不曾爱过,可是她会在穿起紫色衣裳的时候、聆听胡梅尔的时候、走过那间音像店的时候,稍稍想他一阵子。

只是一阵子。

接近年底了,新旧交替的关头,工作量并没有预期的多。

闲情的工作日,每一天,她都是安安静静地过着,对世事的反应无动于衷,把澎湃的情绪藏于沉迷的样子下。

二十世纪末,让全球惶恐的诺查丹玛斯预言依然漫天飞舞,太多的人,神经被谣言腐蚀得有点脆弱,灵魂像芦苇一样摇摆不定。世界要灭亡了吗?在每一个日升月落的晨晨昏昏,丛小河淡定地笑,做着称职的“卖笑女郎”。

高若妍有次开玩笑地说:“小河,如果不是看你偶尔动一动,我以为你是死的。”

行尸走肉?不,那只是表象。她还会思想。想秦玄,想到心都痛了,拧在一起、痛成一团,深夜里哭泣无数遍给自己看。

别人看不到的痛是隐藏心底最真的泪。

???

结婚、嫁人,成了人们奔走新千年的一件大事。旅行回来后短短的十天,丛小河已经赴了三场婚宴席。这一天,是同事方兴卫与何青惠的结婚喜庆日。大概是一年多前,林婉仪曾把她和方兴卫配成对,现在,她却参加他的婚礼。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也许是酸,丛小河抚过眼角,原来是泪刺痛了眼。她并不热衷于嫁人,只是在喧闹的人群中,孤单的感觉并不好受。秦玄走了,她的心正在平复中。

她静静地坐于一旁,看着每一位满面笑意的人。现在,好像只有看人,才是快乐的方式。

这些人挂于脸上的快乐更甚于那对新人。自己寻找快乐吧,今天的新郎新娘也许不久后会成为怨偶、然后各走各路。

呵呵,如果方兴卫与何青惠知道她这样咒他们,肯定恨死她了。宴席上是认识男人的绝佳时机。樱桃红的礼服,樱桃色的靓妆,美艳的高若妍体态婀娜地在每台餐桌上周旋,比主人还主人。本来,在有男人出现的场所,高若妍就从来不会是配角,男人对面容姣好的女子总是趋之若鹜的。

只是丛小河没想到她这么个安分的小女子也能引起男人的注目,几个西装革履的先生走过来对她说东道西,很奇怪。有一位甚至递过一张名片自报门户:“我叫郭子林,方兴卫的校友,二十六岁,XX公司的计算机编程,年薪二十万。小姐,您能接受我的追求吗?”丛小河从未见过这样直率的人。周围有点吵,她把他的名字听成“郭子仪”,以为是历史人物,将他左看右瞧,确定他不是千年老妖的化身,反而有七分神似去年红遍全球的瑞安纳度?迪卡比奥;然后不知从哪来的俏皮,她掩嘴一笑,觉得很有趣。

接着,这个郭子林就一直出现在她身边,连上洗手间的时候,也守在门口,令她尴尬极了。

“郭先生,你总是这样守候别人?”用力甩干手中的水,她的语气并不友善。郭子林极不自在地,笑得腼腆,“对你才是,我怕你跑掉。”

“如果我要逃,你是怎么也找不到的。”

“那──你会吗?”他不安。

“我会。”她说,随即旋转身子去找林婉仪,留给他一缕紫色轻风。不知从何时起,紫色成了她四季衣裳的主调。

“何青惠竟能嫁出去。”大腹便便的林婉仪看见她就说,“小河,你得加把劲哟。”

“方兴卫可是黄金单身汉耶,他居然看上何青惠。以前婉仪还说要拉扰你和方兴卫呢,幸好没成呀,方兴卫品味这么低。”高若妍不屑地戳戳丛小河的臂膀说。她一向认为所有的美男子、好男人、贵公子都应该倾倒在她的石榴裙下,而对于那些没有搭上她的男人,她认为那是他们的损失。

林婉仪听了格格地笑,像只小母鸡。

美丽动人的高若妍喋喋不休地评价着新郎与新娘,这又不是那也不对,她这个样子使她外形的美逊色了许多。

丛小河想,如果让方兴卫或何青惠听到了,一定后悔请她们来。觥筹交错中,她注意到一双眼睛一直在看她,目光随她的身影而游移。

假装没看到,微仰起头,她的笑,清淡冷凝。这场晚宴直至深夜才是高潮。家底不错的方兴卫在豪华的新丽晶酒家摆设的婚席让女方的父母赚足了面子,却苦了来此庆贺的宾客。

还有三个小时才散席,许多人都困了,就着酒有一句没两句地打发时间。后来高若妍建议到底层的迪斯科厅跳舞,得到一堆俊男美女响应。

她也跟着一起去。

迷灯幻彩的迪厅有无数迷乱的灵魂。这些灵魂有的摆霍、有的失意,有的为情所困、有的在地狱里等待天堂,有的正玩世不恭却又无法深层堕落……狂野之城,十足西部的牛仔风,可以释放痛苦放纵快乐。

但后来,高若妍与一个男人搂抱着离开了。美丽,是女孩子猎获男人的强劲武器。而妩媚,是男人难以躲过的致命伤。男人和女人的纠缠,大抵不过如此。不断地纠与缠,不断地伤与被伤。

吧台的最角落,丛小河远离人群举酒杯。

一杯接一杯,她记不清给自己灌了多少啤酒。她没有要灌醉自己,她只是无意识地喝。朦胧的酒意,有人走过来,说着什么话。她没理会,挤在一群红男绿女中跳起舞来,贴近身边的每个耳朵痛快地笑,一曲接一曲跳,终于筋疲力尽趴在麻索围栏边喘息、咳嗽。

她开始干呕,全是酸水。

有人来搀扶她,她躲开了,抱紧肚子痛得撕心裂肺;有人问她一些话,她拿出手机糊里糊涂地在键位上点按,指头因腹部疼痛而无力;有人拿过电话,大声说着什么,于是她很清晰地报了串数字。

她看着眼前人拨动号码的动作,电话通了,那个人在看她,他的眼睛里有她的倒影,她长发直泻,一派颓废和迷茫。

好熟悉的一幕,这使她拼命地思念着某个人。迪厅里的所有女孩子都有人依靠,但她没有。她想找一个人靠一下,只要一下下就好。可是找谁呢?迪厅里的任何一个异性她都不想碰触,不是怕惹麻烦,只是单纯地不想。

她将耳朵贴紧声筒,对方是谁呢,浑厚的男中音似乎是电话录音。

电话录音,居然是录音,居然是她完全听不懂的录音。她摔掉手机,只想回家去,可是谁来带她回去?没有人。对住话筒,她不管三七二十一痛哭着大喊:“任淮安!回来!”

这个时候,她的脑子就只有这个人了。这个时候,她所渴望的就是这个人了。胃很痛,是搅心搅肺的那种痛。

那个人又来扶她了。

她死死地盯住了面前的一双眼睛,它们是温暖的,曾经她也被这样的一双眼睛深深地包容过,可是那是多久前的记忆?

多久?斜斜地,她朝那双眼睛的主人靠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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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没有一种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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