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用平静的表情与声调表示自己一点也不在乎。
「唉……聚餐要聚到几点呢?」
想到书局挑几本书,但,停车场前等待的车阵实在排得太长了,她放弃。
想去逛街,但今夏的流行服饰都太花俏了,乱搭到一点品味也没有,她不喜欢。
奔波了一天,脚底痛死了,她还得在车阵中不断地踩「煞车」、「加油」,在台北街头开计程车的司机,右腿一定比左腿结实。
无意识地跟着前方的车,她来到了—条十分熟悉却很久没来过的路——前方红绿灯右转进去,就是她家,她父母家。
十六岁离家,独自在学校附近租闻雅房,远离家庭风暴,回家的次数年年减少,现在光用一只手都算得出来。
脚好酸,也很久没回家了,她打了右转灯,虽然,她不确定再离开时,会不会变得更疲惫。
车子停在家门口,父亲的车不在。
轻轻地打开大门,她看见偌大的客厅里,只有母亲一人独坐,清冷地盯着电视萤幕。
她突然涌上心酸,她不懂,这样守着一间所有人都不想回来的房子,究竟是为什么?有时,她会冲动地想叫母亲干脆离婚算了。
「小爱?」曲母发现站在门边的她。「你要回来怎么没先打电话说一声?」
「刚好经过。」她坐到另一张沙发。「妈,你吃过饭了没?」
「吃不下,煮一堆,一个人也吃不完,丢掉又浪费。」
曲希爱看到茶几上摆着一堆饼干、零食,想像着母亲的生活。
「妈……我好饿,好想吃你做的炒面。」她从来没跟母亲撒过娇,也许,是她先摆出了拒绝关心的姿态,然后就再也感受不到温暖了。
「好啊……我也顺便吃点好了。」曲母起身走到厨房。
「弟呢?」
「跟他大学同学去露营,也不知道真的假的,反正,你们没一个喜欢待在这个家。」曲母好不容易逮到个人,又开始吐苦水。
曲希爱朝天花板偷偷扮了一个鬼脸,现在要逃,已经来不及了。
她跟去厨房帮忙,说是帮忙也只是递递调味料,帮忙拿碗盘。
母亲奉行「要抓住男人的心要先抓住他的胃」,每餐必定亲自掌厨,所以,她的厨艺才会烂到不行,根本没机会练习。
「你爸要是知道你要回来,就不会又出去应酬了。」
「妈,当初爸是怎么把你追到手的?」为了避免母亲接着一长串的数落,她连忙转了一个话题。
「你爸喔,就打球摔伤了腿……」曲母回想三十年前的往事。「他那个人就是满口花言巧语,不过,当时我们医院里的护士,每个都争着想照顾他,我比较害羞
,只敢偷偷在门后看他……」
曲希爱听着父母的恋爱史,看着母亲顿时浮现如少女的甜蜜表情,此时为情所困的她,似乎有点懂了。因为爱过,因为割舍不下,尽管爱情已经变质,仍能靠着回忆支撑活着的力气。
她曾暗自发誓,长大后绝对不要像母亲一样,做一个为爱委曲求全,尊严全无的女人。
但是,面对简淳扬,她除了保存完整的尊严之外,究竟还剩下什么?
那名叫小芳的女子,告白成功了吗?
这辈子,她是不可能主动告白的,在未确定对方的感情前,她会将自己的爱意包得密不透风。
简淳扬对她很好,对每个人也都很好,她无法辨识当中的差别。
这样的反反覆覆,耗尽了她的心力。
「妈……我还想喝味噌汤。」
她试着向母亲撒娇,虽然有些扭捏不自然,因为,她太早独立,独立到以为自己已经没有软弱的权利了。
用过餐,陪母亲聊天,正确地说,应该是曲希爱听,曲母说。
丈夫的风流,儿子的离心,女儿的冷漠,她仍认命地守着一座缺乏人气的空屋。
身为一个女人,自古以来以家庭为中心的生活模式,大概是这个世界中演变最缓慢的一环。
夜色中,曲希爱离开父母家,回到她自己的窝。
Escape缓缓滑入「香榭大厦」地下停车场。
了解了母亲的心情,她还是解不开自己的心结——在简淳扬面前,她该扮演怎样的角色。因为爱他,所有与他有关的小事都可能变成大事。
在他心中,是怎么看她?
他对她的好,是友善、是性格还是掺有特别的情感?
他与周旋在他身边的女人又是怎样的关系?
每天,无论上下班、外出,总要经过他的门前,想将这件烦人的事搁在一旁根本也办不到,这才是最困扰的地方。
她也不想自己的情绪因他而起起伏伏,觉得自己就快变成一个歇斯底里,反覆无常的女人了。
电梯到达十一楼,才刚步出电梯,她便听见女人的笑声从简淳扬家中传出。
「淳扬哥,你这么会做饭,一定有很多女人都想嫁给你。」
他的铁门大开,大门半敞,听见小芳的声音,曲希爱停下脚步,无力再前进。看样子,小芳的告白应该是成功了。
原来,她只是一个任何人都能取代的角色。她拒绝他的晚餐邀请,随时有一堆人可以递补,她那些内心的挣扎,实在太可笑了。
是她把自己看得太重要,自我意识过剩,才会将他说过的每一句话都美化成爱意,其实,他什么也没表示过,不是吗?
她放轻脚步走到家门口,迅速地打开门,再关上门。
她不想让简淳扬看见可悲、自怜的自己,也无法忍受他身边有个亲昵的女友。
他那双彷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一定早看清了她的心意,之所以没有表示什么,不就代表他只是把她当成一个普通的邻居?
她居然到现在才想透这件事?!
她得搬家,而且,愈快愈好。
【第九章】
曲希爱请了一天假,找到了一间不大满意,但一层楼只有两户的旧公寓,两户是同一位房东,同时招租,所以,她搬进去后,至少短时间不必跟任何邻居碰面。
现在,她最不想听见的就是「邻居」这两个字。
星期天她便请来搬家工人,这是她半年内第二次搬家。
早上十点,搬家工人的吆喝声惊动了左邻右舍,所有人纷纷走到曲希爱门前探问原由。
「好不容易大家都认识了,感情这么好,怎么才搬来又要搬走了?」对门的陈太太问。
「嗯……搬回家住,想多陪陪家人。」她不想解释太多,用一个不会再被追问的理由。
「这样啊……」
这时,简淳扬走出门外,看见工人从曲希爱家里搬出一张沙发,一脸震惊。
他走向她,她立刻转身进到屋内。
简淳扬跟过去。「为什么突然搬家?」
「想回家住一阵子。」
「怎么都没听你提起?」
「我搬家不必告诉你吧!」她冷哼一声,随手收拾还未完全装箱的书报。
她这拒绝的姿态告诉简淳扬,她搬家的理由绝对不是这么单纯。
「你跟我过来。」他拿走她手上的书,扔在桌上,将她带进自己家里。
「你做什么?我还没整理好——」她抗拒,然而,再大的力道也不敌男人执意时的蛮力。
邻居看着他们两个,期待有好事发生。
简淳扬将曲希爱拉进屋子里,关上门。
才松开她的手,她立刻打开门,——他两手抵住门板,将她捆在手臂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