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叫林冰音,今年二十二岁。
我和我的未婚妻在同一家公司上班,很忙碌却很无聊的白领。
一个月后,我们就要结婚了。
她的名字叫做李茵,模样一般,收入一般,和我一样,是个在街上走过时回头率为0的普通人。
我不知道我爱不爱她,可是我知道,我会和她生活一辈子,生儿育女,直到老去,死去。
若是不出意外,我的一生,就将这么平淡而安静的过去。
而这个,就是我盼望的,最好的生活方式。
下班的时候,同事约我去喝酒。
“结婚以后就没时间这样肆无忌惮的出去花天酒地了。”他们说。
我在电梯里笑着点头,然后拨了电话给茵,告诉她今天我要晚些去陪她。
茵是个温柔而大度的女孩,她答应着,并让我不要喝太多。
收线后,同事甲大力拍我,“冰音,你就好,未婚妻都不管你。”
同事乙则笑,“冰音在外边从来都是柳下惠,李茵当然放心他。”
我也笑,却不是真心的笑。
他们不知道,我不是柳下惠,不和那些来陪酒的女孩子调笑,不和她们开房间,是别的原因,一个无法启齿的,却鲜明如昨日才发生的原因。
手机音乐忽然响了起来,我拿起它,看到显示屏上显示的“私人号码”。
“喂?”
“林冰音先生?”陌生的,但是很好听的男声。
“我是。请问您是……”
“你不用知道我是谁……”他沉默了一会儿,“还记得三年前,你在迷离夜打工的事吗?”
迷离夜?
迷离夜。
那一瞬间,眼前一片闪光,心跳似乎停止,却又猛然加快。
电梯停了下来,“冰音,走了。”
我深吸一口气,“对不起,你等会儿。”我拿下手机,“你们先去吧,我还有点儿事,一会儿就过来找你们。”
“那我们先去,你可不能放我们鸽子。”同事们笑着离开。
等他们出了电梯,三秒后,没有人上来。
电梯又再直直的往上升。
“喂……”我压低了声音,“你说的迷离夜是怎么回事,我不明白。”
对方轻声的笑,“林先生,你要我亲自把你在迷离夜的资料递到你们公司你才愿意承认?”
我咬了咬牙,“你要什么?”
“解除和李茵的婚约。”
“为什么?”他不要钱,大出我的意料。
“不要问为什么,照我的话去做就行。记住,我给你的时间是一个礼拜。”
还未等我回答,电话便挂上了。
慢慢的放下手机,我闭上眼睛。
很累,忽然觉得很累。
不想知道威胁我的人是谁,也不想知道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我只想知道,为什么我隐瞒那么久的事,我以为永远不会有人知道的事,竟会在这个时候,传进我的耳朵。
我是个私生子。
开始懂事的时候,母亲就告诉我,那个我叫他做“父亲”的人,其实不是我的亲生父亲。
她说,“你那个死老爸不要你,也不要我。”
我似懂非懂的看她。
上小学的时候,老师在课堂上讲《海的女儿》给我们听。
回到家我就问母亲,“妈妈,爸爸不爱你么?”
她看我,然后哈哈大笑,“小家伙,”她说,“你知道什么是爱?”
“当然知道!”我大声的答她,“美人鱼没有杀死王子,就是因为她爱他。”
“所以……”母亲蹲下身,直直的看我,“永远不要爱上别人,否则,你就会象美人鱼一样,变成海面的泡沫。”
那一天,母亲和我的,所谓的父亲离了婚。
我听到他们争吵的声音,我听到“父亲”大声的说他受够了,而母亲则冷冷的看他,“是你要娶我,不是我要嫁你。”
我静静站在门边看他们。
然后,我笑了起来。
母亲一直供我读到大学。
她是个出色的室内设计师,在只有我和她的日子里,我们过得很好。
直到我读大三的时候,母亲因为一次意外住进了医院。
而我,也终于明白这样一个道理——不当家,就永远不知道柴米油盐的重要性。
三个月以后,医生对我说,母亲的医药费已经远远超过了我们预付的范围。
“救死扶伤是我们的职责,可是,也请病人家属体谅我们的难处。”母亲的主治医师这样说。
于是我说,“是的,我明白。三天以后,我会把钱带过来,请您好好照顾我的母亲。”
一时的气话,注定一生的纠缠。
第二天下课后,我漫无目的的在街上乱逛。
然后,遇到一个男人,奇怪的男人,他递给我一张名片,他说,“我知道,你现在非常需要钱。”
那天,我成为迷离夜的一员。
也是那天,我得到了为母亲治病的钱,付出的代价,是我的童贞,是我的自尊。
迷离夜是个俱乐部的名字。
在这个城市中秘密存在的俱乐部,没有人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开始存在,也没有人知道,它在黑暗中的势力到底有多大。
俱乐部采用会员制,会员有男有女,而能成为会员的人,都是这个城市,甚至这个国家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高昂的会员费是其次,最主要的,是俱乐部对入会人近乎苛刻的要求。
良好的教育。
良好的家世。
良好的口碑。
因为迷离夜提供的是近乎完美的服务,所以,它要求的会员,也近乎完美。
在这个俱乐部里,有很多男孩和女孩,他们没有名字,只有编号。
也许他们不是最美丽,最动人的,却是最干净,最温顺的。
他们能够答应客人的任何要求,为客人做任何事,当然,只是在契约规定的时间内。而这,并不代表客人们可以为所欲为。
迷离夜的会员规则——禁止伤害肉体的一切行为。
若是有会员违规,立即取消其会员资格,严重的,更会让违规会员身败名裂。
就算是这样,仍有很多人想进入迷离夜,想成为它的会员。
原因很简单,第一,身份的象征;第二,在这里,欲望可以得到发泄,且能绝对的保证身心和名誉不受影响。
当带我走进那栋大楼的男人这样对我说的时候,我明白了他的意思。
最简单的一句话——在这里,我是个“鸭”。
“冰音,最后再问你一遍,你真的决定了?”他看着我。
我也看着他,“我真的只用做够一年,而且,你们保证不会泄露我的真实身份?”
他点头,“自然,要不然你以为我们是因为什么才做到现在这种程度。”
“好,我签。”深吸一口气后,我拿起了笔。
“看好所有的条款。”他提醒我,“违约的后果你承受不起。”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在契约生效的时间里,服从客人的一切指挥。
绝对不可以向客人提出有关他们身份的一切问题。
如果不小心知道了客人的身份,绝对不可以泄露分毫。
……
最后,一年后,必须离开迷离夜。
那张布满了字的白纸上,终于写下了我的名字。
我没有埋怨过命运。
因为我无论用怎样可怕的话语去诅咒生活,早晨醒来时,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母亲曾经说过,“如果有些事避不开,那就迎上去……”
我避不开注定痛苦的生活,所以,我迎了上去。
中午在阶梯教室上大课的时候,有同学在后面聊天,聊的是刚发生的几桩经济大案。
他们说,在任何时代,任何情况下,钱都是最重要的。
这个世界上,谁都可能背叛你,只有手里的钱,不会背叛你。
然后,一个女生说,“古今之人,笑贫不笑娼。”
好一个笑贫不笑娼!
只有坐在阳光下,身上永远不会缺少父母汇过来的钞票,书包里还装着discman的人才能说出的话……
因为他们永远不会知道,当自尊被践踏在别人脚下的时候,那种想发疯却又不得不强装笑颜的心情……
我的第一个客人,亦是我刚签下契约后的第一笔生意。
那个男人接了个电话后,转身对我说,“你去吧,他会好好待你的。”
从楼上下来,有人引我坐进一辆黑色的奔驰。
好象保镖的人对我说,“对不起。”然后,一块白色的,带着柔软纤毛的物体蒙上了我的,依然睁得大大的眼睛。
在微微的震动中,在身体的倾斜中,我知道,车子正在一条我永远也无法知道的路上行进。
就要有人夺去我的童贞了么?
可是我不是美丽纯洁的少女,这样说,会不会很好笑。
第一次……我会得到多少的报酬,够不够我为母亲缴住院费和医药费?
若小女孩一般的自怨自怜,始终,抵不过残酷的现实……
我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如果睁着眼也无法看清世界,那么,我拒绝光明。
车子终于在某处停下,有人扶着我出来,走上台阶,然后上楼,然后转弯,然后停下,然后,我听到门开的声音。
“先生,他来了。”是个女孩子的声音,清脆而甜美。
她放开了我,甚至,在我的身后,轻轻的一推。
眼前一片黑暗的我,踩空台阶,跌了下去。
没有人来扶我。
虽然我知道,一个人,就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
因为这就是生活,这就是现实,不是童话。
我落到了地上。
出乎意料的是——不疼,一点儿都不疼。整个身体,就好象埋到了温暖而厚重的草丛中,我的脸颊,甚至可以感觉到温柔的抚慰。
慢慢的爬起来,我终于明白,身下原来是一块地毯,很厚很多毛的地毯。
我伸手,准备拿下蒙住眼睛的白色毛皮。
就在这时,那个一直站着,一直看着我的人开口,“不许碰那个。”非常年轻,非常动人的声音,是个男人。
一瞬间,脑中出现的,是契约上的那条规则——服从客人的一切指挥。
我放下手,“可是这样,我看不到你。”
他笑了起来,没有丝毫温度的笑声,“我能看到你就可以。而且,看你的脸……那双眼睛,想必也不会美丽到哪儿去,何苦污了我的眼睛。”
拳头握紧后又松开,我咬住下唇,不再说话。
他走了过来,双足踏在地毯上,不发出一点儿声音,只有一阵微微的风从脸旁吹过,于是我的鼻间,嗅到一股奇异的香。
“第一次?”他问。
我点头。
“那就是说,你没有任何经验,却绝对干净?”
感觉到他近在咫尺的的呼吸,我再点头。
“那好,脱衣服吧。”
这次,我愣住了,“就在这里?”
“不在这里的话……你想在什么地方?”他的声音里,明显的嘲讽。
我终于明白他的意思——
在他眼中,我贱得都不值得上床。
我不想哭,因为泪水,不能让轻视我的人看到。
我想大叫,因为心很疼,当自尊一点点被人撕裂,一点点被人踩在脚下的时候,我却无能为力。
用力弯起了嘴角,轻轻的,慢慢的,解开了衣上的纽扣。
从今天开始,从现在开始,我,不是林冰音。
男人冰凉的手抚上我的脸,然后慢慢下移。
他说,“你有一个美丽的身体。”
我知道我还年轻,所以迷离夜才会选中我,来做其他人的玩具。
可是面对我的这个男人,我知道,他也一样年轻,因为他的声音,还因为,他抚摸我时用的那双手——光滑,柔韧。
寒意渐渐入侵的时候,他抓住我的腰,把自己,埋进我的身体。
好疼!
好疼……整个身体仿若要裂开一般,疼得我想立时晕去,不再醒来。
可是他捏紧我的下颌,冷冷的命令,“好好的感觉我,那个在你身体里的我。”
服从客人的一切指挥。
我终于明白,要做到这一点,实在是很难很难。
在长达三个小时的折磨中,我始终保持着清醒,忍受疼痛的同时,也要拼命压抑自己的欲望,因为他说,“不要弄脏我的地毯。”
这个男人,只是用力抓住我的腰,用力撞击我,发出野兽一般的呼号。
就好象压抑了很久后,终于找到发泄的方式。
汗水顺着额角流下来,浸湿蒙着眼睛的毛皮,刺痛我的眼睛。
身体里初初被点燃的火焰,奇迹般的熄灭,而疼痛的感觉,开始一点点的得到缓解。
我终于可以不再全心全意的忍受欲望与疼痛的双重煎熬,神思,被分出一半,飘到不知名的地方。
头发忽然被紧紧揪起,“你分心了。”
他淡淡的陈述这个事实。
“还是可以这样解释,因为你是新人,他们还没有教会你,该如何遵守你们的职业道德。”
我一愣,职业道德?
就在这时,因为剧烈摇晃而松脱的蒙眼布,落到了地毯上。
眼前一片雪白。
就好象在很小的时候,我唯一见到的那次下雪。
整个世界被雪包围,纯洁,妖娆。
竟是如此洁白的地毯!
男人恰在这时到达高潮,他伏在我的肩上,低低的喘息。
好奇心终于让我做出了不该做出的举动,我轻轻的扭头,看清黑色头发遮住的一只耳朵——同样的雪白,白到近乎透明,只透露出微微的血色。
那张我没有看到的面孔,是否也若这般洁白……
我的第一个男人。
回去的时候,我还是被蒙上了眼睛。
仍旧是那个女孩,那个有着清脆甜美声音的女孩扶着我,转弯,下楼,坐进车里。
然后我听到她的声音,“真是讨厌,又要换一块地毯……”
在她眼里,我的价值,抵不过那块白色的地毯。
一个客人,就让我得到了母亲工作半年的收入。
当我把收款证明递到医生手里时,他笑了,他说,“我们一定会尽全力医治你的的母亲。”
我不怪他,因为那是他的工作,若他收不到钱,他就拿不到工资,拿不到工资,他的女儿,或者儿子,就会和我一样。
我也不怪那个带我进入迷离夜的男人,若不是他,我不会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拿到那么多的钱。
我甚至不怪那个夺去我的童贞的男人,因为他,我才会得到母亲的医药费,和自己的生活费。
我想怪的,是这个社会,在人人平等外衣下,贫富分化越来越严重的社会。
可是我有什么资格说话,至少,我还可以活下去……那些活不下去的人,他们又该说什么……
在母亲的病床前,我为她削了一个苹果。
“冰音……”她看着我,“你有事瞒我。”
我微微的笑,“没有,有的话,大概是有门功课要补考的事。”
她细细看我,然后微笑,“补考,你以前可从来没有这样的记录。”
“所以想尝试一下下。”我把苹果递给她。
“冰音……”母亲咬了一口苹果,“我想我看不到你毕业了。”
我一震,抬眼看她。
她依旧微笑着,“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我知道我的病情……不过很奇怪,好象一点儿都不害怕呢。”
“妈,你会好的。”
“傻儿子,好不好又有什么关系呢。走早些的话,还可以不用承担那么多的悲哀。”她似乎想起了什么。
“你就放心丢下我一个人?”
“我留在你的身边,能为你做什么?”母亲放下苹果,“冰音,以后所有的一切都要你自己去做了……“
“记住,不要相信任何人,也不要爱上任何人。”
那天晚上,我在医院里陪着母亲,我把脸贴在她的枕头边,静静看她。
“妈妈,我也想去死。”
她无声的笑,“你死了以后,才会知道,活着是一件多么美丽的事。”
传呼忽然响起来,那是迷离夜需要我的讯号。
母亲闭上了眼睛,“冰音,去吧。记住我的话……”
不要相信任何人,也不要爱上任何人。
一个礼拜后,母亲去世。
同日,在迷离夜里,我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编号——C28。
和我有过关系的人都这样说我——
C28,一个有明亮眼睛的普通男孩。
我不英俊,我也不美丽,可是我聪明,我能看清每个要我的男女的真正心思。
若他们要我听话,我就做只最乖顺的小绵羊。
若他们寻找刺激,我就摆出冷冷的脸,却发出最淫荡的声音。
若他们需要安慰,我就温柔的拥抱他们,温柔的亲吻他们的头发。
若他们什么都不要,我就独自站在窗前,看着外边闪亮的星空。
那整整的一年里,我伺候过老得快要死去的老头,做过娇纵小姐的宠物,和最红的明星疯狂做爱,与美丽寂寞的贵妇人偷情……
最痛苦的事,我经历过,最快乐的事,我也尝试过。
他们说,C系列中,从来没有谁象我这样红过。
我大声的笑,是的,红……就象古时的名妓,明明没人看得起你,却又不得不在某个特定时候,依恋你。
在我渐渐把失去的自尊不当一回事的时候,在我渐渐发现开始有钱的我已经在学校里得到不少美丽女生青睐的时候,在我发现自己慢慢开始喜欢上这份不需要付出真心的工作时,一年的时间,到了。
“从现在开始,你是林冰音。”男人这么说着,递过来一张数额巨大的支票。
我接过它,轻声的笑,“真的只是一年啊……”
“真的从来没有续过约的同事吗?”我还是忍不住问。
他没有看我,却在我转身的时候回答我,“有一个人,一个和你很象的人,他在这里,做了整整三年……”
我扭头看他。
他已经背过身去,“走吧,大学毕业的你,可以找到正当的职业。”
“把在这里的经历,都当作是一场梦,永远不要忆起。”
“叮”,电梯停了下来。
有人走进来,“冰音?怎么你还没走?”
我抬起头来,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来人在我肩上一拍,然后哈哈大笑,“你不是晕电梯吧,怎么那副模样。”
我猛然清醒过来——
我是林冰音,一个最普通不过的男人。
我不是C28,那个在曾经在迷离夜中失去一切,忘记一切的C28。
夜幕降临的时候,我在那家常去的酒吧中找到了同事。
“冰音,竟然现在才来,罚酒罚酒。”
我笑着,不动声色的躲开来,“有事要办,所以才晚了。这样吧,今天我请客。”
“那就是说,今天我们可以尽兴而不用担心自己的钱包?”
“就是这个意思。”
他们大叫起来,“冰音,你是我们的天使!”
我在一旁坐下,微笑,却不再说话。
有人在唱卡拉OK,有人在划拳,有人在大口喝酒,有人在说笑话……只有我在冷眼旁观,我想融进去,却发现自己早已经置身事外。
手机忽然响起来。
我触电一般抓起它来,却在显示屏上看到一个熟悉的号码。
“出去接个电话。”和同事打了招呼后,我走出包间。
是茵打来的,她问我晚上还过不过她那边去。
我温柔的说不,并约好明天一起去吃饭。
放下电话,我想起那个威胁我的人来——也许我不爱茵,可是,我也不会那么简单就放弃她,还有一个礼拜,我想,我还是会做些什么。
转身的时候,在狭窄的过道里撞到了一个人。
“对不起,对不起。”我赶忙向他道歉。
他微笑着答我,“没……”后面的两个字,在看清我的脸时生生的吞了下去。
“是你?”声音由原先的笑意吟吟变做鄙夷。
在变幻的灯光下,我也看清他,“是我,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他喃喃的说着,美丽的脸孔变得扭曲,“我但愿永不见你。”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男子在他身后出现,“君云,你怎么站在这里?”然后他越过他,看到了我。
“C28?”从他口中,我听到那个本应该遗忘的编号。
“真的是你?”男子笑起来,“天啊,我今天是不是做了什么感动上帝的事,竟然在这里遇到那个我以为再不会看到的人。”
“阿德!”与我面对面的美丽男孩尖声叫出他的名字。
他皱起眉来,“君云,你怎么了?他曾经是你的同事啊,你不是也说过,你三年都没见过他了么?”
名叫君云的男孩紧抓住名叫阿德的男人,他定定的看我,眼神恐怖。
“是,我三年没见过他……可我希望的是,我一辈子也不要见到他。”
我微笑,然后侧身,让他们过去。
阿德的手,在君云没有注意的时候,轻轻拂过我的腰,我抬头看到他的眼睛——欲望满泻而出。
走进包间,我在一旁默默坐下。
没有人看到我,或者说,看到我也没空理睬我。
就象现在的这个世界,每个人都变得无比自私,无比冷漠……所剩无几的真爱,挣扎在心底深处,不知道还会不会有爆发的一天。
原来他叫做君云,一个和我同时进入迷离夜也同时离开的男孩,我甚至还记得他的编号,A05。
而那个叫做阿德的男人,我也见过,在迷离夜中,他是个地位不大不小的会员。只是我没有和他上过床,因为他约我的时候,都有比他更高级的会员早先一步。
他们同时在一个地方出现,他又用那样的眼神看我,我是否可以这么想——
他现在,是他的情人。
午夜0时,我们从酒吧中出来。
他们喝得不少,虽还保持清醒,可车是不能开了。
只好叫了计程车,再把他们一个个塞进去,然后挥手说,“明天见。”
剩下我自己,仰起头来,漫天星辰入眼——明天又是一个艳阳天!
慢慢走到停车处,却在看到车前立的一个人影后停住。
“是你?”
“是我。”他从阴影中走出,立于月光下。
美丽的脸孔,狐媚的眼睛,果然不负A系列之美名。
“君云。”我淡淡的笑,知道他肯定会因为我这样叫他而大怒。
“我宁可你仍旧叫我A05。”
“我们已经不是迷离夜的人。”
“那你是否可以告诉我,你不再怀念那段日子?”
怀念?
多么讽刺的用语!
明明是把自尊碾得七零八落的地方,明明是靠卖身才可以维系生活的时日,事过境迁,竟是“怀念”那段日子……
可是,在他满面寂然前,我竟无话可说。
“你在这里等我,有什么事。”无力感一起,我不再想和他多话。
“难道我说了我在这里是为了等你?”他却似乎不想立刻就结束这次的会面。
“好,好。”我绕过他,“不是等我,那我先走一步。”
“C28!”
我停住脚步,转身看他。
“你喜欢我这样叫你,并不表示我也喜欢有人这么叫我。”
他笑了起来,灿烂无比。
“知道么?那一年里,我最讨厌的人就是你!明明都是卖身,却只有你,永远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偏偏那个人,最喜欢这样……”
我终于明白他一直看我不顺眼的原因。
“我记得,你与他一起渡过了那一年中,剩下的一个月。”顿了顿,我低声说,“只有你一个……”
深思蓦然回转,一瞬间竟将我带回到三年之前——
“冰音,我要你留下来。”
“我不叫冰音,我是C28。”
“留下来。”
“不。”
“无论我说出何种原因,你都不肯留下来?”
“是……对不起。”
“不要再碰我的男人!”尖利的声音,将回忆划到支离破碎。
我猛然抬头看清面前的人——不是他。并且,永不会是他。
“你的男人?”微微的笑,“你指的是,阿德?”
“不许你这样叫他。”他看着我,眼神几乎可以用怨毒来形容。
“你想说,你是真的爱他?”
我是真的奇怪,难道过了三年,对他来说,那个人就变得不再重要?
他沉默三秒,然后抬头看我,“是。”
只用三秒的时间。
即斩断三年的相思。
我拉开车门,“你放心。再过一个月,我便会与我的未婚妻完婚……”微一迟疑,转过身去面对他,“希望你可以幸福。”
纵然你的选择,仍然不是正确。
和茵吃过晚饭后,我陪她在街上乱逛。
不是很美丽的女子,却有张温柔的面孔,和一颗宽容的心灵。
她挽住我的手臂,轻声的讲述着婚后的生活安排——
“音,你想要几个小孩子?”
我微笑着,宠溺的答她,“你生几个,我就要几个。”
她看我,然后在我暧昧眼神的注视下脸红,“讨厌啦,你欺负我。”
我闷闷的笑,“这怎么能叫欺负?我只是说了实话啊。”
“说实话也是欺负!”她还是不依不饶。
避开那砸到身上却感觉不出一点力气的小小拳头,我感觉到一种名叫“幸福”的情绪在心中慢慢滋长。
从一家名叫“柔依”的精品店前经过。
茵不停的回头看闪亮的橱窗,当我问她是不是看中什么的时候,她却摇摇头,“没有啊,只是觉得那里亮亮的,很漂亮呢。”
我即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柔依中的东西,都是女孩子的最爱,可是每一件的价格,是我两个月的薪水……
“音,走啦。我们去吃冰淇淋好不好?”她笑吟吟的拉住我。
忽然一阵鼻酸,我竟觉自己对她不起。
“茵……”话音未落,一辆红色跑车停在了柔依门前。
车门一开,立即吸引无数人的注意。
一个美女跨下车来。
修长的腿,高耸的胸,长及腰部的黑发,连同那张美丽无比的娇颜。
她的面上带着冷冷的表情,淡淡扫视四周后,轻启唇齿,“Roy,你说的地方,就是这里?”
“是。”车中原来还有一个人。
“就是这里,柔依。”
我听清了那个声音,在这嘈杂的街市中,那个年轻的,动人的声音。
“……看你的脸……那双眼睛,想必也不会美丽到哪儿去,何苦污了我的眼睛。”
“第一次?”
“……因为你是新人,他们还没有教会你,该如何遵守你们的职业道德?”
……
是他?会是他?
人未下车,却有一阵异香,随夜风飘进我的鼻间。
刻骨的记忆,铺天盖地卷过来。
我的第一个男人。
只一次,就撕裂我所有自尊的男人。
那个,耳朵莹白如雪的男人。
一双裹着黑色皮料的长腿伸出车外。
然后,是整个人。
在不冷的时候,这个人,穿了缀有白色毛领的黑色皮衣。
四周的人声忽然消失,我甚至听到有人在暗自吸气。
他慢慢转头过来——
茵低低惊呼一声,抓住我的衣袖。
比裹住他的颈的衣领更白的脸孔,比方才那个女子更美的脸孔,用任何形容词都无法形容出的绝丽容颜,竟长在一个明明白白的男人脸上!
“Roy,我又输给你了呢。”美女微笑着,挽上俊男的手臂。“每个人一看到你就一副见鬼的表情,你真的有那么美丽?”
名叫Roy的男子轻笑,“难道我不美丽?”
撒娇一般的话语,连同无人能及的绝美容颜,却绝对不会让人对他有非分之想。
只因为他的冷漠与淡然。
明明说着玩笑一般的话,听在耳中时,却感觉心都要被冻住。
他们终于走进柔依。
人群四散离去,因为美人踪影已逝。
“音,音,刚才那个人……”身边的女子想说什么,却在看到我的脸色后吞下肚去。
我一惊,立刻恢复常态,“那么美丽的男人,真的少见。”
“是啊。”她小心翼翼看我,然后微笑,“可仍然是个男人。”
仍然是个男人。
如同一声惊雷在耳边响起,我睁开心眼。
他是个男人,我也是个男人,我和他,只是在一个不应该记忆的时间中相遇,甚至,没有看清过对方。
那我为什么还记得他,三年来,念念不忘于他?
就因为他是我的第一个男人?
我记起了那时,蒙住眼睛的白色毛皮掉落在地,我看到一片如雪一般白的地毯,然后,是那黑色头发盖住的洁白耳廓……
柔情潮水一般涌上心头。
除了那个人,他,竟是我在那一年时间中,唯一的记忆。
“对了……”茵想到了什么,“我的爸爸和妈妈就快从国外回来了。”
“来看我这个准女婿?”听到她的话,我立刻忘记三年前的一切。
毕竟身边的这个人,才是我的现实。
她点点头,“他们下个礼拜到。不过音,我知道,他们一定会象喜欢我一样喜欢你。”
“为什么那么肯定?”
“因为,你是我选的啊。”
女孩微笑着,拨开我额前的一缕发丝。
我忽然间明白一件事,如果我真要忘记从前,那么,我不可以失去她。
而那个电话……
深吸一口气,“茵,无论发生怎样的事你都不会离开我,对不对?”
她凝神看我,然后点头,“是,无论发生怎样的事我都不会离开你。你也一样,无论发生怎样的事,你都不会离开我。”
我握住她的手,举到唇边,轻吻她的指尖,“是,无论发生怎样的事,我们,都不会分开。”
所以,在我们结婚之前,在那个打来电话的人伤害到我们的未来之前,我会阻止他。
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
“走吧,我们去吃冰淇淋。”我搂住她的肩,转身,离开柔依。
却在这时,有种奇异的感觉——身后似乎有双眼睛,正一眨不眨的凝视我。
周末。
加班结束后,我揉揉酸痛的肩,收好桌上的所有文件。
电话响了起来。
“喂?”
“林冰音先生,已经过了三天。”
我立刻知道他是谁。
“还有四天的时间。”
他的声音里有了笑意,“你和我讨价还价?”
“不敢。”我淡淡回答,“我只是提醒你这个事实。”
“你好象,一点儿都不害怕。”
怕?我为什么要害怕?若是害怕,便是我承认,三年前所做的事,见不得人。
觉出我的沉默,他又说,“好,我就等足你一个礼拜,到时候若不见你和李茵解除婚约,不要怪我不客气。”
他挂上电话。
一个小时后,我来到郊外的别墅区中。
我发誓永不踏足的地方,却因为某件事,要打破誓言。
在刻着“季青韧”名牌的铁门前,我摁下了门铃。
命运的门,慢慢的,向我敞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