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二十八年前,白家娶的英国媳妇生了一个儿子,这个媳妇因为太喜欢“白雪公主”的故事,一开始就决定不管生男生女,都要给孩子取名为白雪。生下了儿子,听说命里缺火,白家开了会,好不容易才让这个英国媳妇同意让“白雪”的后面加个“炎”宇,正式取名为“白雪炎”。
白雪炎在国外出生,二十八年之间有一半以上的时间待在国外,两年前父亲过世,母亲回英国定居,他才回台湾接管白家的一切。
白家在中部是大地主,在黄金地段有五栋商业大楼、十一栋公寓大厦全部租给人,另外国内外共有十三幢高级别墅,也有一半以上租了人,还有厂房数千坪,农地数甲,也都长期租了人,每年光是收租金就可以一辈子不愁吃穿了。
白父生前曾经做过许多投资,却因为眼光不够独到,赔了不少钱,还曾经差点被人骗,险些倾家荡产,幸亏家里有一群精明又忠实的仆人帮了他,他才能保住家产,免得流浪街头。受过一次教训以后,白父深知守成不易,再也不敢随便“散财”,要做投资,都先和家里一群忠仆商量。
也许三个臭皮匠真的胜过一个诸葛亮,或者这群忠仆果真深藏不露,总之在他们的帮助之下,白家的资产是有增无减。
这群仆人一共五人,其中有两对夫妻,来伯和来婶负责厨房工作,包括采购在内。听说来伯年轻时已经是大饭店的厨师,由白祖父聘请过来掌厨。来伯身材矮小,胡子刮得干干净净,从年轻时候就留了一头长发,今年做了六十大寿,虽然已经满头白发,还是整整齐齐的扎在脑后,听说他相当迷李小龙,所以不管春夏秋冬总是穿着一套黑色的中国功夫装。
来婶听说年轻时候是个大美人儿,高高的个儿瘦瘦的身材,走在伸展台上一点也不会比模特儿逊色。她和来伯是同年同月生,一样六十岁,身材早已走了样,也许心宽体胖,也该是因为有个大厨师丈夫的关系,她将近一百七十公分的身高,有几乎破百公斤的体重,她还有副大嗓门,几百公尺外都可以听到她的声音。
还有一对夫妻,好像丈夫是入赘的,妻子叫梨花,所以人家称他们是梨花伯和梨花婶。梨花伯已经过了六十,他有一百九十公分的身高,人又壮又魁,听说从出生到现在头顶上不曾长出一根毛来,光亮的秃头因为长期曝晒在阳光底下,有着健康的古铜色,他在白家负责园艺的工作,从前庭到后院两千多坪的土地,栽种着四季的花草、树木,在梨花伯一双巧手之下,白家有着人人称羡的庭园景观。在夏季日正当中时,白家的庭园经常可以看到一颗光秃的头颅在耀眼的阳光反射下闪烁着光芒。
梨花婶负责打扫和清洁工作,白家因为地大,房子也造得宽,只有两层楼的维多利亚式建筑,光套房式的客房就有十多间,另外有主卧房、书房、健身房,休闲室,还有大型宴客厅,主客厅,几间小客厅,要全部打扫起来还真有些吓人,幸好梨花婶对打扫有一套,手脚又相当俐落。梨花婶比来婶矮了许多,体重不曾超过五十公斤,站在特别高大的梨花伯身旁更显得娇小,她今年五十,总是烫染着一头短短的红发,天生就是晒不黑的白皮肤,羡煞了连照到日光灯都会变黑的来婶。
一直独身的宋伯在白家担任管家的工作,令年六十五了,高高瘦瘦,戴着一副细边的金框眼镜,总是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长袍,在冬天时会加一条围巾,他说话斯斯文文,带一点严谨,脸上从来看不出喜怒哀乐来。听梨花婶和来婶说,宋伯年轻时谈过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可怜情人死了,他便独身到现在。
白父在世时,本来准备了房子和一笔钱要给他们,但五人坚持不收,依然继续在白家做事,后来白父在中部盖了一家大型医院,以企业经营的方式,聘请专业管理人和许多名医,这家医院的股份,大部分分给了五人,光是每年所收的盈余,就足够他们享用不尽。
来伯和来婶只生了一个女儿,有三十岁了,去年嫁到国外去。梨花伯和梨花培有两个儿子,一个去年服完兵役出国环游世界去了,四处旅游是他的兴趣;一个和白雪炎同年,叫水文生,两人还是死党,因为同样爱玩,前两年一起买下一个游乐场,重新规画和设计,去年才开始营业,做得还算不错。
白家因为各地房子太多,所以这幢维多利亚式的建筑,他们称为白园,现在白园只有白雪炎一个主人住在这里。
宋伯、来伯一家和梨花伯一家分别住在后面西边的三栋西洋式建筑里,这是白父生前特别盖给他们住的房子,每一栋都宽敞而漂亮,并且采光充足,是一幢独立的小型别墅,是由原来的佣人房拆掉改建的,所以在白围,并没有佣人房。
白园除了以上这些人,还有一个小女佣,她的父母是宋伯的朋友,她在五岁那年双亲车祸过世,宋伯收留了她,本来是跟宋伯一起住的,两年前白雪炎回来以后,白园这群老人就说他们习惯早睡早起,和白雪炎的夜猫族习性不同,就要小女佣搬进主屋去,方便白雪炎差遣。
这个小女佣,今年二十一岁,她叫高欣欣,只有一百五十七公分,身材平板上双笑起来眯眯的单眼皮眼睛,长得不漂亮,也称不上可爱,却有一身玲珑剔透的雪白肌肤,淡红色的双靥,粉粉的历色,总是绑着两条发辫,相处久了会发现她有一股教人移不开视线的魅力,这和她的个性有很大的关系。
“高欣欣——”从二楼书房的窗台传出一个厉声的怒吼,仿佛不刺破那个远远在前庭花园里拔草的女孩的耳膜不甘心似的。
时节是八月的炎热天气,午后一点钟,阳光大咧咧地当空照顶,摄氏三十六、七度的高温,正常人会躲在屋子里吹冷气,这个就是白雪炎本来要拉起窗帘,却反而刷地一声把窗帘大开,伸长脖子大吼的原因。
一个头戴草笠,穿着一身工作服,蹲在花园里的女孩闻声回过头来,她被阳光晒得红通通的脸儿流着汗,小小的眼睛在阳光底下眯起显得更小了,听见那声别人听起来刺耳的厉吼,她拉开了嘴角,笑笑地用清澈悦耳的声音回应,“少爷,什么事?”
她这一声好心肠的询问,马上给一串噼哩啪啦的吼叫给丢回来。
“什么事?!你白痴啊!这个时候你在那里干什么?还嫌自己不够丑啊!你也不想想你只有那一身皮肤还有点观赏价值了,再晒黑还能看吗?以后有人要吗?”
白雪炎身高有一百八十五公分,一头柔软黑亮的短发,绛红的唇色,白皙的皮肤,颀长的身材,因为是中英混血儿,所以有一双深海蓝的迷人眼眸,平常就像个高贵的王子一般,是极为温和、开朗、活泼的人,很多爱慕他的女孩子私底下都叫他“白雪王子”。
可是一遇上了高欣欣,这位白雪王子整个人就会性情大变,无端端的火冒三丈,一身血气直往头真冲。
“少爷,我在拔草啊,梨花伯打算傍晚移一些盆栽过来种,我得先把杂草拔干净,再把土松一松。而且我有戴草笠,也穿了长袖,不怕太阳晒的。”高欣欣就连对他解释,也总是笑笑的。
白雪炎一怔,差点抡起拳头冲下去把她抓进屋里来,“我瞎眼啊!我看不出来你在做什么?你这个笨蛋,我是说太阳这么大,你会中暑的,你要除草不会等傍晚啊!”这个笨女佣!就一定要他直说才听得懂?
“那来不及啊,梨花伯就是打算趁凉快时把这块地弄好,所以我才得先除草的。不要紧的,少爷,我会注意的,而且我的身体一向很健康啊。”高欣欣笑一笑,回头又蹲了回去工作。
白雪炎几乎被她气晕,他再也忍不住了,火速冲下楼。
等他一跑出庭院,马上一把揪起了她,“人丑连脑袋也笨!别人晓得要趁凉快工作,你就不会吗?而且,你不是在屋里工作的吗,什么时候连园艺也变成你的工作了!啊?”这个迟钝的笨蛋!
还好两人身高有点差距,白雪炎的咆哮还差了那么点距离才算直接贯人高欣欣的耳门,不过她有那么点疑惑,他人都站到她旁边来了,为什么还要用远距离传话的方式那么大声说话,他难道还以为自己在二楼?
高欣欣静静地一笑,正要开口,忽然远远的在树荫下睡觉的梨花伯爬起来,他高大的身躯教人无法漠视,尤其光秃的头颅在阳光下反射出一道光芒,白雪炎目光调了过去,正好接触到梨花伯哀怨的目光。
“原来我是‘别人’。”梨花伯望着他,沙哑的声音略带着忧郁的语调,听起来充满老人孤寂的落寞。
“哎哟!我真是不敢相信,咱们夫妻俩为这白园做牛做马都三十年有余了,想不到少爷还把咱们当‘别人’啊?真是白活啊!枉费啊!”梨花婶从屋子里走出来,马上是一阵呼天抢地的抱屈,那一身瘦骨和不停按在眼角的手,更把她弱者的姿态完整的表现出来。
“吵什么吵啊!大呼小叫的,连老娘睡个午觉也不得安宁,闹火灾啊!”硕大的体格从西边的房子远远的冲过来,那破百公斤的体重走起路来仿佛连地都会震似的,一点也看不出有六十高龄了。
“来婶啊,你给评评理,咱们这些下人在白家做了三十多年的活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老爷在世的时候可把我们当宝,现在老爷过世了,我们可是连草都不如了,少爷居然说我们是外人哩!”梨花婶拉着来婶,赶紧要她靠“这边”来站。
来婶一听,瞪大了眼睛,马上拉开她的大嗓门嚷嚷:“阿来啊!快来哦,少爷要赶我们出门了哩!”
“来婶,来伯刚刚出门去买烟了。”高欣欣告诉她,细小的眼睛有着柔柔的眼神,嘴角牵着淡淡的笑容,“对不起,把你们吵醒了。”
“哎哟,欣欣啊,这又不是你的错,我们都知道你是最乖的。做你的事,嗯?”梨花婶尖锐的声音在高欣欣这儿降了几度。
高欣欣点点头,在刺艳艳的大太阳下,又要蹲下去拔草,手臂却有一股阻力,是白雪炎紧紧的抓着她,他瞪着她,又是一顿骂。“你这个白痴!人家说几句好话,你就掏心挖肺,做得要死要活!值得吗?”
白雪炎压根就没把几个老人的话放在心上,反正一个个都是惟恐天下不乱的老狐狸!
“老头啊,来婶,少爷在说话了,我们这样掏心挖肺,为白家做得要死要活,不值得啦!我看我们东西收一收,早早看破啦。”梨花婶又把手按在眼角,那模样说有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可怜老爷早死哦,我们这群老人没人要啦!”来婶也跟着哀怨起来,她那大嗓门
两句话喊得地动天摇,震撼力十足。
高欣欣好不容易从白雪炎手里挣脱,“来婶,梨花婶,天气这么热,你们还是进去吧。”
“对哦,我刚才出来都忘了抹防晒油。糟糕哦!皮肤这么烫,要晒黑了啦!我得赶紧进去涂一层。”来婶一个惊觉,又咚咚地踩着震响的步伐跑回西边的房子去。
“哎哟!太阳这么刺眼,难怪我觉得头晕目眩。欣欣啊,我要回去补个眠,四点的时候再叫我哦。”梨花婶摆摆手,扭腰摆臀跟着来婶的后头走。
“好。”高欣欣笑着点头。
来婶远远地突然回头高喊:“欣欣!厨房那些碗盘去洗一洗!”
“我知道了。”
跟着梨花婶也仿佛想到了什么,也回过头来,“欣欣,你洗碗之前,先去西药房帮我买头痛药,我这个老毛病又犯了,本来今天想擦窗子的,唉!”
“我来擦好了。梨花婶,你人不舒服,去看医生好不好?”高欣欣听她一说,有些担心。
“不用啦,吃个药就好了。”梨花婶摇手,对着太阳皱眉头,加快了脚步往屋子里走。
“那我尽快去帮你买药。”高欣欣告诉她,解下了头上的草笠,仰高了颈子对着一百九十公分高的老人,“梨花伯,我去西药房回来就除草,你再去睡个觉吧。”
梨花伯点点头,又望了一眼白雪炎,回头边走,边孤独地说:“反正我没人要。”
白雪炎一口洁白的牙齿一直在磨着,眉间的折纹更深,气愤地瞪着这个在酷热的烈阳下还能看起来如沐春风的笨女佣!
“你怎么那么笨啊!”他在过度气怒下,只剩下这一句骂得出来。
高欣欣还是那一脸笑笑地对着他,“少爷,我年纪轻,多做些事本来就是应该的,而且,是我自己喜欢做。”
面对她一脸的笑,白雪炎咬牙切齿,“随便你好了!”
他恼怒的离开庭院。
高欣欣望着他的背影,脸上缓缓浮出困惑……应该是普拿疼比较有效吧?或者到药房再问问老板好了。
★★★
话要从一年前说起,那时候白雪炎和水文生忙着游乐场的事,一向早出晚归,甚至有时候就住在外面,白园的一切白雪炎听父亲的遗言,很安心的交给宋伯管理。
宋伯初次带高欣欣回白围那年,白雪炎十二岁,当时年纪还很小的高欣欣是个很不起眼的孩子,当然丑小鸭还是丑小鸭,并没有因为经过十多年就变成天鹅。当时白雪炎还住在白园,是一年后才出国念书,而每年大约有两个月的时间会在台湾,他经常听父亲说起宋伯一群人对白家的帮助,父亲视他们为重要伙伴,并且要白雪炎敬老尊贤。
也许没有长时间的待在国内,白雪炎听从父亲的话,对五位老人家也没有当下人看,再加上他和梨花婶的儿子水文生又是好朋友,所以对老人家总是和颜悦色,相当尊敬。
直到游乐场开幕,渐渐上了轨道,白雪炎在家里的时间比较长了,几个月前,他的目光不知不觉地跟着那个不起眼的女佣在转。
当然并不是因为爱慕,白雪炎的周围经常围绕着一堆莺莺燕燕,一个比一个抢眼,高欣欣和她们比起来,永远只有衬托的份,主角轮不到她来当,所以白雪炎当然不可能是“看上”她了。
而且从十二岁,白雪炎就认识高欣欣,十多年来,她都没有特别引起他的注意了,现在当然也不可能引起他的兴趣。
对高欣欣不感兴趣,眼光却又跟着她转,只有一个原因,因为白雪炎发现这个一向笑脸迎人,和和气气的女孩,一直在被家里那五个老人呼来唤去。
眼看着她被指使东、指使西,一开始他还可以不作声,看着她笑笑的回应,默默的做事。
白雪炎本来还记着父亲的遗言,对五位一心一意为白园“牺牲奉献”的老人家客客气气,可是当他在家里的时间意长,他看着那个被到处指挥,从早忙到晚,整日像头牛被操,还只是会笑着说“好”,然后忙得团团转的小女佣,他的眉头不知不觉皱得愈紧,他愈是想不吭声,心头就莫名地意火大。
本来家里的事都由宋伯在管,白雪炎从来不插手,就算这群“老功臣”完全不做事,另外雇用几个人来做,他也不会多发一言。
但是事情完全不是这么回事,终于有一天,他忍不住说话了。“宋伯,家里人手不够的话,请你再加人手。”
宋伯推了一下眼镜,而无表情的回答,“好的,少爷。”
白雪炎松了一口气,他想这下就不用再看到,那个小小年纪就成为孤儿的可怜女佣,整天在他面前忙进忙出的了,他并不想被人认为他是一个无情的雇主。
如果事情就此结束,也就不会有今日这一场“闹”剧。
那个整天眯着眼笑的女佣还是被左一句“欣欣!”右一句“欣欣!”指挥得跑来跑去,一会儿洗窗,一会儿搬家具,才听她被叫去买菜,一晃眼又看到她在洗游泳池。到了晚上,那群整天只会喊腰酸背痛,却没见到做什么事的老人们全上床睡觉了,他还看到她在洗衣服,而且洗的还是一家子人全部的衣服!
“宋伯!我说过了,人手不够,你可以再找!”白雪炎还是看在父亲的份上捺住性子,不过不悦的情绪多少宣泄在口气里了。
宋伯推了一下眼镜,还是那一副面无表情,“少爷,我看人手是够的。”
来婶听见他们的话,从厨房出来,“少爷,你还要请人?是阿来做的菜你不喜欢?还是我的碗盘没有洗干净?没有关系啦,我们在这里做了三、四十年了,你有不喜欢的地方尽管说,我来婶保证做到让你满意啦。”
“来婶,我不是这个意思。”白雪炎攒紧眉头,目光往来婶那十根鲜红亮丽,没有掉半点油彩的指甲睇了一下,果然爱美是女人的天性,是没有年龄界限的,不过还是有那么一个例外。
他就很奇怪,为什么一个阿妈级的女人都会说“我这个指甲油才刚擦上去,不能掉了,欣欣你来洗碗”,怎么这个欣欣就只会说一声“好”,没有想到要保养一下自己的指甲?
来婶那么大的嗓门,里里外外都听得到了,跟着梨花婶也进来。
“什么?少爷要请人?是不是我们哪儿做得不好啊?少爷啊,我梨花婶都有把房子打扫干净哦,以前老爷在世的时候都没嫌过哩。”梨花婶那眼光,是半带点指责,半带点自怜的,仿佛白雪炎看他们老人家好欺负,故意挑剔似的。
“这点我知道,梨花培。”一天到晚坐在沙发里指挥着欣欣洗窗抹地,这房子还能脏到哪里去?白雪炎把一股子闷气憋得脸色是愈来愈紧绷。
“那是我景造得不好了?”梨花伯高大的身躯挡在门口,一脸的忧心和忧郁。
“哎哟,老头,你是全世界一等一的园艺好手,咱们白园的庭园外人哪一个不称羡。不是在说你啦!”梨花婶摆摆手,要梨花伯别来搅局。
被梨花婶这一捧,梨花伯脸色有点腼腆,低下头,“那我去做事。”他那高大个子往门口移开去。
★★★
白雪炎一再想到父亲生前的话,便尽量把话说得婉转,“你们都是我的长辈,我是认为你们年纪也大了,其实早应该要享享清福。让你们继续做事,我心里很过意不去,所以打算再找人手帮忙。”
宋怕还没开口,来婶就笑呵呵地先说了,“如果少爷不是嫌我们老了做不动,那一切就好说啊,老爷生前待我们如手足,我和阿来这一辈子没什么好报答老爷的,就只有在白园做到油尽灯枯,算是一点心意啦。”
“是啊,免得给人说我们不懂得‘感恩图报’哩!”梨花婶尖锐的声音不知是有心或无意地带着那么点嘲讽的意味插进来。
“少爷,就是这样子了。”宋伯平板的下了一个结语。
就是这样子。就表示这群老人并不愿意有人进来占他们的地盘。
白雪炎一想到那个身世可怜,还得不到这些人的同情,整天被呼来唤去的可怜女佣,再也顾不得这些人的脸皮,他说什么都要为欣欣争取到公平的待遇!
“宋伯,你说人手够了,那为什么我看欣欣每天从早忙到晚,所有的杂事都得做?她是孤儿,都已经无家可归了,你们——”还欺负她!白雪炎一个激动,差点脱口,按下了抱不平的情绪,转个口气说:“你们就同情她,可怜她吧。”
“哎哟!少爷,这还用你说吗?欣欣是我们从小看到大的,我们当然晓得要疼她,这个你不用担心啦。”梨花婶摆摆手。
“少爷,欣欣手脚俐落又勤劳,人很乖哩。”来婶一说起欣欣,马上称赞道。
白雪炎攒起眉头,再也压抑不住心头一把火,“她再怎么勤劳也只有两只手,她是人,不是机器!”
来婶和梨花婶对看了一眼,来婶才开始变脸,梨花婶抢先叫出委屈,“天哦!我们什么时候把欣欣当成机器来用啊?少爷,你说这个话,好像我们什么事都推给欣欣做,冤枉哦!”
“可怜哦!老啦!没人要啦!”来婶呼天抢地的喊。
“少爷,我看叫欣欣过来问好了?”宋伯脸上从头到尾就没扯动一条肌肉。
这个场面看起来,怎么看都像他这个少主人不念旧情,忘恩负义,欺压这群为白围尽忠职守了一辈子的老忠仆。他只是想多雇个人,减轻欣欣的工作量,白雪炎怎么也想不透事情怎么会变成如此?不过他却渐渐明白一件事,就是他太小观了这群老人!
“好吧,就叫欣欣来问好了。”原来女人一玩起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来,是不分老少的,同样的难缠和恐怖。
“我都听到了。”高欣欣一直就在门外,是直到叫到自己的名宇,她才进来。
“欣欣……”白雪炎才一开口,马上被前呼后拥上去的梨花婶和来婶给挡开去。
“欣欣啊!你说平常我梨花婶待你如何?咱们家文生、文有的,你也都有一份,梨花婶这辈子没生个女儿,就把你当亲生女儿一般看待,不曾亏待过你,你今天可要给梨花婶说句公道话啊!”梨花培拉住她一只手,用尖锐的高音叫屈。
“我知道,梨花婶……”高欣欣两句安慰的话还没出口,另一只手臂又给拉住。
“欣欣!只有你最乖,你最懂得体谅老人家了。可怜我们这些老人哦,年纪大啦,动作迟缓,给人嫌弃啦,现在人家都要手脚俐落的年轻女孩啦,我们没用啦!”来婶抱怨的音量几乎可以用惊天动地来形容。
“来婶……”
“欣欣你过来。”白雪炎知道她心肠软,耳根子也软,所以马上从两个老人手里把她“抢救”出来。他这时候好像个正义骑士,一心想“救”这个可怜的小女佣“脱离苦海”。“欣欣,我打算再雇用人分担你的工作,这样一来你可以不必再那么辛苦。”
高欣欣从他的手中抽回自己的手,脸上是浅浅的笑容,“少爷想为白围再雇用人的话,那是由少爷做主,不过如果是为了要分担我的工作,那就不用了,因为我只是帮忙做一些杂务而已。少爷,梨花婶和来婶两家为白园一直很尽心,而且他们一直都拿我当亲人在照顾,虽然我失去双亲,不过我并不可怜,我很感谢少爷的同情,心领少爷的好意。”
她始终保持的柔软音调和和悦的笑容里,淡淡透着一股莫名地会教白雪炎心底一凛的东西,他无法分辨那是为了保护自己所衍生的傲气,还是只是他多心……无论如何,这是白雪炎第一次对高欣欣的正视!
他的好意被当成“鸡婆”,凉凉地给泼了一身冷水,正义骑士变成了多管闲事,一向有如众星拱月,被许多女孩子捧得高高在上的白雪炎当场愣住了,直直瞪着高欣欣起码超过一分钟!
他想,这一定有误会,他低头望着她那双单眼皮的眯眯笑眼,用比较低的声音对她说:“你是不是搞错了?我是在帮你。”
高欣欣点点头,还是淡淡地微笑说:“我知道,所以我才要谢谢少爷的好意,这样就够了。”
白雪炎全身僵硬,看样子不是她有误会,搞错的人是他才对——
“你这个反应迟钝的白痴!累死你好了!我再也不管了!”白雪炎马上走掉了,不过,所有的人还是全看到了。看到他们一向风度翩翩、潇洒迷人的少爷——为了一个小女佣,气得涨红了脸!接下来,他们更看见这个下了一句“我再也不管了”的少爷,不断的食言而肥。然后,像八月的午后那一场闹剧,便经常在白园里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