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陈老三家的菜园子(2)
陈老三他娘的积极性被充分调动起来,极力应和着,**澎湃地说,能得上天能得进地,能得像锨把,能得像镢把,能得像陈永家天井里的大桐树!陈老三他爹干劲倍增。能得像锨把,能得像镢把,能得像陈永家天井里的大桐树!陈老三他娘再重复一遍后,脑子里满是顶天立地的树的形象,忍不住睁眼看起房顶那根横陈在仰望里的粗大的房梁来。房梁浑圆雄壮,两个树瘤鼓胀着撼动人心的能量。
陈老三他娘觉得周围一暗,斜眼朝房门那边一看,一个略显驼背的身影前倾着移进来。陈老三他爷爷回来了。陈老三他娘憋足全天下的气力把陈老三他爹从身上推开。陈老三他爷爷愣怔了一下,定睛一看,看见了以前从陈老三他奶奶身上领略过的景象,身体狠命哆嗦了一下,踉跄着躲出去。门外爆响一句:混帐东西!
陈老三他娘涨红着脸握紧拳头接连捶打了陈老三他爹三下,带着哭腔说以后没脸见人了。陈老三他爹一边安慰她,说又不是别人,家丑扬不到外面,一边埋怨她不该把他推开,不然的话,陈老三他爷爷看不见她那地方。几滴泪珠相互牵连着从陈老三他娘的眼角跌落下来,她呜咽着说,你还有理埋怨人,谁叫你大白天闲得没事干这个,早知会这样,恼了也不应你。陈老三他爹只好陪笑脸宽她的心,说没啥大不了的,过几天就忘下了。
一家人很是别扭了一些时日。先是陈老三他爷爷不肯按时来吃饭。陈老三他娘让陈老三他爹去叫。陈老三他爷爷说你们先吃吧,我不饿。陈老三他爹回来,陈老三他娘说那样咋行,老的不吃,少的先吃了,老天爷非暗地里使绊子折咱的寿不可。陈老三他爹说,那,你再去叫叫。陈老三他娘摇头说,你以为我的脸皮跟墙皮一样厚啊,做下那窝囊事还有脸见人。
陈老三他爹好不为难。两个人无言地憋闷了一会。陈老三他娘说,要不,盛在碗里给恁爹送去?陈老三他爹眨巴眨巴眼,面露喜色,说这倒是个好主意。两个人一阵忙活,盛好饭菜,由陈老三他爹给陈老三他爷爷送了去。
那顿饭,陈老三他娘和他爹吃得很不踏实。两个人的目光拧成一股绳,拉直了,系在陈老三他爷爷的房门上。陈老三他爹耐不住了,吧唧几下嘴巴,率先把目光解下来,催促说,吃吧,这么长时间不出来,肯定吃开了。夹一撮炖豆角丢进嘴里,咬一口玉米面饼子,裹了炖豆角头卖力地嚼,嚼出滋味来,又把滋味由浓嚼淡,耸动着喉头将其咽下。陈老三他爹耸动着喉头吞咽的愉快表情勾出了陈老三他娘的食欲,她拿起筷子,刚做出一个夹菜的动作,当啷一下,陈老三他爷爷的房门响了。
陈老三他爷爷出了房门,弯腰从墙根拾起一串被风刮下的干辣椒,挂到墙上的木钉上,倒背了双手朝家门方向走去。你爹要出去!陈老三他娘慌慌地站起身。我爹没吃饭就出去!陈老三他爹将一小块沾满唾液的玉米饼子吐在手里,两手磨搓着手上残留的唾液。旁边,在一条板凳上吃饭的陈老大和陈老二因争夺碗里豆角种子,你推我搡,把碗碰到地上,跌出一声脆响。陈老三他爹将满肚子郁闷转化成怒火到两个儿子身上。你们这两个杂种,赶快把跌碎的碗给我囫囵起来,囫囵不起来,看我咋收拾你们!
陈老大和陈老二看看地上破碎的碗片和几粒滚向四处的白胖的豆角种子,又看看爹在空中晃动的直挺挺的巴掌,吓得目瞪口呆。陈老三他娘怕吓坏两个孩子,走过来护住他们说,跌了就跌了,咋能囫囵起来,看你骂的,不都是你的种,哪里杂了?
晚饭做好了,陈老三他爷爷窝在屋里不出来,陈老三他娘打陈老三他爹去叫。陈老三他爷爷坐在床沿上呆,陈老三他爹进来,他连眼睫毛也没眨。陈老三他爹说,爹,吃饭去吧,饭做好了。吃你们的,我不饿。陈老三他爹面露苦相,说都一顿饭没吃了,咋能不饿,快去吃吧。不饿就是不饿,吃你们的。陈老三他爹干笑了一声,爹,你还为那事生气啊,嗨,一家人,啥磨不开的。陈老三他爷爷脸上卷起怒容,混帐东西!
陈老三他爹又干笑了一声,爹,你还真拿那个当回事啊,别说咱庄户人家,皇帝还有爷俩一个媳妇的,我都不放在心上,你有啥过不去的。陈老三他爷爷腾地站起身,从门后抄起一根木棍,高举起来,骂道,快滚,再不滚我打折你的腿!
陈老三他爹仰脸瞥一眼空中斜横着的木棍,扑通跪下,眼里滚出几颗圆溜溜的泪珠子。爹,你打吧,这日子咋过,这不没事找事吗,我承认那事我做的不是时候,可我是跟自个媳妇,又不是跟别人,再说了,谁知你那时回来。斜横在空中的木棍颤了颤,显出疲软之态。混帐东西,滚起来,滚出去!但声音的底气明显没有起先那么足了。陈老三他爹得寸进尺,打吧打吧,鸡毛蒜皮的一点小事,看你当成天了,你不吃,叫别人也吃不成。谁不叫你们吃了,混帐东西!你不吃别人咋吃?吃你们的,又没堵住你们的嘴。我们是畜牲啊,没老没少的装饱肚子就行?
陈老三他爷爷张口结舌了。木棍摇晃着做了个预备姿势,一跃而下,接着又完成一个立定跳远动作,从陈老三他爷爷手里挣脱出来,斜倚在门后歇息。
陈老三他爷爷的语气和缓下来,起来吧。你不吃我不起来。我吃。真的?陈老三他爷爷用行动回答了陈老三他爹。陈老三他爹孩子似的一跃而起,带着一裤腿土屑抢过凑到陈老三他爷爷嘴边的碗,说这是中午的,早凉了,我去给你盛热的!
见爷爷在他睡觉的屋里吃饭,陈老大和陈老二觉得新鲜,嚷着也到爷爷的屋里去吃,这边只剩下陈老三他娘和他爹。陈老三他娘吃饭的积极性不高。陈老三他爹鼓励说,宽开心吃吧,别胡思乱想了,在哪里吃还不一样,又不是两样饭食。陈老三他娘愁眉不展地说,话是这么说,好好一家人,无是无非的拆成两伙,咋想心里也不是个滋味。
北边邻居陈永媳妇拿着针线活来串门,见吃饭的就陈老三他爹和他娘两个人,纳起闷来,问陈老三他爷爷怎么没来吃饭。陈老三他娘说,和孩子在那边屋里吃哪。陈永媳妇脸上盖了一层疑云,做起针线活来就有些心不在焉,不时拿眼往陈老三他爷爷房门那边瞟。瞟着瞟着,猛然一拍大腿,说灶里还燃着火哪,起身往家走,临走斜眼很认真地盯了两个人吃的饭菜一眼。出了屋门,却不慌不忙起来,而且往回走的路线突然变了,笑盈盈地进了陈老三他爷爷的屋子。
陈老三他娘说,陈永媳妇肯定是去看恁爹吃的和咱一样不一样。陈老三他爹说,这个骚娘们,看看更好,省得瞎琢磨出股子来。陈老三他娘就叹口气,吃饭的积极性又下降了。
那件事后,陈老三他爷爷出门回来总忘不了咳嗽一声。从咳嗽声里不难听出陈老三他爷爷为增加咳嗽的爆破力所做的努力,但其中的刻意性是显而易见的。陈老三他娘一听见那声咳嗽,脑海里便不由自主地展现出那个尴尬的场面。本来心情好好的,猛不丁耳膜上不轻不重地来那么一下,情绪立刻乱成一团麻。陈老三他娘愤愤地说,陈永星,快去劝劝恁爹,别叫他咳嗽了,狗才改不了吃屎来,咱又不是狗!陈老三他爹接连摇头,说可不行,咱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个的脚吗,那会我还埋怨爹回家不吱声,现在爹吱声了,咱又嫌了,要说你说,我说不出口,再说你这话也不中听,两口子做那事天经地义的,咋能和狗吃屎联系起来,我若是狗的话,你不就成屎了。陈老三他娘一琢磨,抿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