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香桂嫂子揪疼了陈老三的…
新房的潮气退去,陈老三他爹把陈老三他爷爷的床搬过来,隔三差五的来睡一宿。
如果谁曾留意过陈老三家的菜园子,一定会忆起从那年的暖春开始,陈老三家菜园子里菜的种类生了根本的变化。那些婆婆妈妈在地头地脑的豆角秧、番瓜秧不见了,集上或街头巷尾小贩叫卖的蔬菜差不多都能在陈老三家的菜园子里见到。菠菜是冬前种的,在地里憋了一冬,闷不住了,天一暖就推推搡搡地往外挤。还有芫荽,星星点点的那么点小苗,揪一片凑到鼻孔,气味浓得两个鼻孔都灌满了。新栽的几样菜苗,经过几天的垂死挣扎,大多都顽强地活了过来,虽然还摆不脱一副残兵败将的窘相,但它们巩固下来的日益焕出生命光彩的秸杆不容质疑地预示着将来的蓬勃之象。很少几棵菜苗因承受不住生存的重压,一弱再弱,干枯,萎缩,被风折断,随风而动的小小尸体在新生的菜地里牵连出几丝凄凉。
陈老三他爹用装漆的铁皮盒做成一只水桶,把菜地浇水的任务交给了陈老大和陈老二。陈老大又把任务一分为二,摆出做哥哥的宽宏大量,让陈老二在从井里提水和用提上来的水浇菜两样中选一样。陈老二先选了从井里提水,陪了小心站在井边,握紧一头拴了水桶的绳子摇来晃去,桶里就是不进水,烦了,把桶提上来往地上一扔,选了另一样。陈老大举手投足彰显出做哥哥的骄傲。水提上来,陈老大打着不成调的口哨等陈老二挨个给菜苗浇水。
陈老二提着用漆盒做成的水桶给菜苗浇水,先是从远处往近处浇,后来又改成从近处往远处浇。陈老大用当哥哥的口气问他为啥又换了浇法。陈老二说这样浇省劲。陈老大脸上漫起洞察一切的笑,说还不一样啊,呵。陈老二说不一样,从近处往远处浇,桶里的水越浇越少,轻快省劲。陈老大瓷起眼珠想了想,咧嘴笑道,呵,还不一样啊。陈老三他爹忙完活过来看两个儿子浇水。陈老大嘻嘻笑着把刚才的问题说给他,并满脸期望地等着爹对他的看法的肯定,呵,还不一样啊?不一样,从近处往远处浇是省点劲。陈老大脸上的期望转化成失望之后,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模样。
晚上,陈老三他爹问陈老三他娘老大和老二哪个脑瓜好使。陈老三他娘说,多一岁多一个心眼,陈老大比陈老二大三岁,当然脑瓜比陈老二好使。陈老三他爹不同意,把两个人在菜地浇菜的事说了。陈老三他娘忍不住笑出声,说以前倒没看出,老二还是个人精来。陈老三他爹笑着说他总结出个经验。啥经验?雀雀小的人心眼多,雀雀大的人憨直。陈老三他娘两眼眨巴个不停,按你的说法,咱家陈老三是个傻瓜了?陈老三他爹没直接回答,说准不准拿不定,这经验用在很多人身上都符合。
一场雨来得规规矩矩,先有前奏,逐渐推向**,酣畅淋漓之后,缓缓退去。雨水从房顶的红瓦上铺下来,在地上打一个滚,挤进陈老三他爹精心砌成的水沟里,说笑着到东墙边的井里集合。阳光一出来,陈老三家的菜园里便焕出勃勃生机。地里残败的菜苗被雨水冲走了,新鲜湿润的泥土上梳洗一新的菜苗亭亭玉立。陈老三他爹望着水汪汪的井口说,这茬菜受不着难为了。陈老大问为啥。陈老三他爹说,这不明摆着,人没有饭活不成,菜没有水也活不滋润啊!当啷一声,邻家嫂子两手拄着掀把倚在菜园子门口。爷仨啦的啥,这么黏糊!陈老三他爹撇开陈老大和陈老二朝邻家嫂子迎过去。说这井哪,今年的菜不愁没水浇了,他嫂子做啥去了?邻家嫂子指了指掀上的湿痕,说到地里看了看,问咋没看见婶子在这里。在家看老三哪,那小子得占个整人,一盯不紧就碰了这个摔了那个。邻家嫂子探头看了看一边的菜地,说她家园里还有一小块来,舍不得使家里的好水浇,到时能不能到这边挑一担。陈老三他爹接连应承,行啊行啊,回去叫你婶子给你配把钥匙,啥时来挑都行。邻家嫂子小名叫香桂,同辈比她年轻的都叫她香桂嫂子。
陈老三第一次来菜园子就被里面的葱郁景象吸引了。他像养足精神的小马驹,撒着欢在菜地里奔跑,嘴里出咿咿呀呀的叫喊声。奔跑中不小心踩折一棵辣椒苗,正好被提着桶浇水的陈老二看见,陈老二扔下水桶疯似地跑过来,不由分说,对着陈老三的腚?就是一脚。陈老三的哇呀一声惊叫惊动了陈老大,陈老大一边扯开嗓门训斥陈老二,一边晃动着身子跑过来。踩折的辣椒苗被陈老三扶起来,在一簇新土的环抱下病歪歪地站立着。陈老三被陈老二眼里噙着的泪水引燃了,哇地一声,两眼泪泉汩汩喷涌。
擦干泪水的陈老三再一次深入菜地,行动起来便多了许多戒备,不敢莽撞乱跑了,而两手捧住一片宽阔的菜叶,目光呆傻进叶面密匝的脉络,时而俯身将鼻孔抵在娇艳的菜花上贪婪地吸几下。陈老大和陈老二分工明确,陈老大负责把水从井里提上来,陈老二负责把提上来的水浇到蔬菜下边的泥窝里。陈老三在菜地里穿梭的兴致减弱,又不肯清闲下来,目光戳来戳去便戳到陈老大从井里往上提水的绳子上。于是他试探着向陈老大跟前靠近。陈老大把空桶下放到井里,空桶扑向水面出的闷响瓮声瓮气地从井口冒出来,陈老三被黑洞洞的井口唬住了。陈老二看出了陈老三的心思,不失时机把陈老大提上来的水桶挪到陈老三跟前。陈老三学着陈老二的样子浇菜,陈老二倒背了双手,学着大人的样子在园子里踱起步来。
一双蝴蝶翻过院墙,下落菜地的途中觉察了倒背着手踱步的陈老二,迅弹向高处。陈老二赶紧蹲下身子,两眼瞄准菜地上空徘徊的蝴蝶,等待蝴蝶再落下来。蝴蝶在菜地上空水平飞动了一会,一前一后没向香桂嫂子的家里。陈老二站起身叹了口气,说那两只蝴蝶准是两口子。陈老三没听清,追问了一句,陈老二不耐烦地摆手,说小孩子家给你说你也不明白,好好浇菜吧。
陈老三提着空桶回到井边,不见了陈老大,东张西望了一会,才看见陈老大在那边墙角褪了裤子尿尿,白生生的肚皮上翘着小公鸡引颈长鸣似的雀雀。陈老大转动身体,将尿液扫射到从墙根斜生出的乱树枝上,被击中的叶子抖索着,纷纷翻出鱼肚白似的晒不着阳光的叶面。陈老三正看得入迷,那边陈老大忽然哎呀一声,双手捂住雀雀蹲在地上。陈老三扔下空桶跑过去,连声叫着大哥,问他咋了,陈老大掬给他一副龇牙咧嘴的痛苦表情,带着哭音说他的雀雀被蜂子蜇了,并将紧捂雀雀的手松开了一瞬。陈老三看见陈老大肉滚滚的雀雀上泛着一轮鲜艳的红。
陈老三风风火火地去唤陈老二。陈老二正屈身为一棵菜苗清理周围的杂草。老二,老大的雀雀叫蜂子蜇了。去去去,好好浇水去,雀雀在裤裆里,咋能叫蜂子蜇了。陈老三急了,真的,不诓你,老大尿尿来,雀雀叫蜂子蜇了。陈老二直起身,随手扔下的杂草一部分落到地上,落到菜苗上的沿倾斜的叶面继续往下滑落。两个人去看陈老大的路上,陈老二反复提醒陈老三别踩了菜苗,把陈老三提醒得道都不会走了。陈老大脸上的泪水和汗水掺和得一塌糊涂。陈老二要陈老大放开手看看,陈老大不肯,说疼。陈老二执意要看,陈老大拗不过,勉强把手松开,陈老二和陈老三被陈老大肿得跟小玉米棒一样的雀雀惊得目瞪口呆。陈老三嘟囔说大哥的雀雀刚才还没这么大来,咋弄的。陈老二对陈老三说,哥哥的雀雀完了,非爆炸不可。陈老大一听,咧开大嘴没命地哭。香桂嫂子听见哭声,问咋了。陈老三本来没哭,一张嘴却泣不成声了。老大的雀雀叫蜂子蜇了!香桂嫂子在墙那边掀起河水撞击石岸的水淋淋的笑声。雀雀咋能叫蜂子蜇了,我去看看!墙那边响起香桂嫂子的大脚板击打地面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