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在君家的工作,出乎洛蘅芜意料,实在简单极了。

每天早上六点起床,吃早餐之前,她必定先到君卫云房里替她测量血压脉搏,并且叮嘱她一定要把治疗药吞下去。

六点之后,君家所有的人——君卫云、君仕贤、陈妈,以及洛蘅芜——就这么四个,皆在饭厅集合坐下,吃着陈妈准备早餐。

“请把盐巴递给我。”

听见君仕贤开口,洛蘅芜发现盐巴就在自己面前,不过他说话的对象,却是君卫云。

“拿去。”君卫云皱眉,伸长手把盐巴递过去。“拜托你接受一下事实。我们家现在有四个人,你知不知道?”

君仕贤耸耸肩,拿起盐巴往自己盘里洒。他不想跟洛蘅芜说话,反正他们一开口,绝对都没有好话。

默默看着君仕贤的动作,洛蘅芜想开口指正他盐巴洒得太多,对身体不好,但才张开嘴,便识相的半途而废。

他们有过协议,当作彼此不存在。

“仕贤,你有没有女朋友?有的话带回家来让我看看嘛!”君卫云将盐巴罐从君仕贤手里抢走,直截了当的问。

“……没有。”

君仕贤闷声回答,从他搬回家后,这个问题,每隔几天君卫云就要问一次。

“唉……”君卫云柳眉深锁,一张瓜子脸马上苍白,拿出条手帕遮住自己的红唇,纤细的身体微微颤抖。

洛蘅芜大惊,连忙站起身。“君太太!你不舒服吗?”

“不碍事……只是,头有点昏……”君卫云喘息着,摇摇晃晃的站起。

“妈,你没事吧?”

君仕贤脸色也变了,每次提到这个话题,君卫云的身体状况就不好,这总让他觉得自己很不孝!

“没事……只是一想到我这把年纪了,还要一直替你操心,我就……”

“君太太,我扶你进去休息!”洛蘅芜早饭也不吃了,赶过去扶着君卫云。

君卫云索性靠在洛蘅芜身上,一副虚软无力的模样。

“妈,你不舒服的话,我今天就不去公司,留下来陪你。”

“哦……不、不……”君卫云双眼圆睁,急促的说:“公司的事比较重要,你怎么能丢下公司陪我?快去上班,我过一会就好了。”

她转头看向洛蘅芜。“蘅芜,来,扶我回房间。”

君仕贤担忧的看着身子单薄的洛蘅芜,扶着甚至比她还高上一个头的君卫云,忍不住再补一句。“真的不需要?我可以请……”

“不需要!你去上班!”

君卫云瞪了他一眼。心想:真这么担心她的话,就马上去找个媳妇回来,你老妈的病马上好一大半!

洛蘅芜站在一旁看着这对母子的互动,心里的疑惑更深一层。为什么君卫云脸色惨白,还有力气瞪君仕贤呢?

“那么,我出门了。”君仕贤叹口气,拿了西装外套往大门走过去。

洛蘅芜则是将君卫云扶回房间,让她躺在床上后,便走到厨房去拿君卫云惯常吃的药。

拿了药,倒好水,洛蘅芜凝视手掌中的药粒半晌,开始想她或许真的该强制把君卫云送人医院,好好观察才对。

她的病太过诡异,不是她这初出茅庐的小护士能够处理的。

不过,这样一来,她好不容易找到工作,可又泡汤啦……洛蘅芜叹口气,推开君卫云的房门,看见刚刚还有气无力斜躺在床畔的她,此时手里却拿着电话滔滔不绝。

她病好的这么快?洛蘅芜瞪大眼,正想叫君仕贤来看看,却发现他已经出门了。

“好,好……没问题!陈太太,你都叫我了,我怎么会不过去?你一定要给我留一桌啊……嗯……我马上过去。”

君卫云喜孜孜的挂上电话,看到洛蘅芜,马上靠回床上。

“君太太,你要出门?”洛蘅芜将药和水放在茶几上,困惑开口。

君卫云的笑容带着几分尴尬。

“呃……对……陈太太约我打麻将,所以呢……”想一想,君卫云觉得她根本不用对雇来的人解释这么多,话锋一转。“你先出去,让我换件衣服。”

“可是,你的身体……”洛蘅芜眉眼间隐隐出现怒气。

为什么不管在哪里,这些病人是任性的叫人难以忍耐?

“我身体很好,刚刚头是有点昏,不过现在没事了。”

君卫云虽然笑着,可是话语里有着不容反抗的威严,她一向只有命令别人的分,哪里会去听别人的劝?

洛蘅芜和君卫云对瞪好一会,终于落了下风,勉强后退一步。

“好,你可以出去,但你要先把药吃下去。”

“我待会换完衣服就吃,你先出去吧!”

“这……”洛蘅芜待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她总觉得,自己有义务看着君卫云把药吃下去才对。

“蘅芜,我待会会吃。”君卫云微笑强调,终于让洛蘅芜相信。

“好吧……你可千万别忘记了。”

“当然。”

洛蘅芜垂头丧气的走出房间,带上门。

而君卫云看她离开之后,嘴角泛出微笑,将药丸顺手往角落的垃圾筒一丢,水往盆栽里一倒,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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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到房间,洛蘅芜就听见自己的手机发出铃声。

她走到窗户边,接起丢在书桌上的手机。

“喂?”

“蘅芜?”温柔且沉稳的声音,瞬间抚平刚刚洛蘅芜在君卫云处遭受到的挫折感。

“学姐?”洛蘅芜喜悦的呼喊。“怎么突然打电话给我?”

电话那头的是程灵萱,是当初洛蘅芜还在T大附属医院时,带领她的学姐。而君家的这份工作,也是她介绍的。

“心里念着你,怕你不适应新工作,所以才打来问问。最近还好吗?”

程灵萱趁工作空档,拨电话给这个当初就让她颇为操心的小学妹。洛蘅芜是好孩子,但她的工作总是不顾利,让程灵萱特别想关照她。

“很好,但是……”

除了那位君仕贤把她当隐形人以外,其他都很好。尤其是君家的空房多,连她这受雇于人的劳工,都能有一间不错的房间可以住。

待遇挺高,又包三餐,君卫云甚至交代,书房里的书和影碟随便她看——

不过她去了几次,每每都碰到君仕贤窝在里头,一脸严肃的看着专业书籍,所以她总是走到书房门口,便又踱回自己房里去。

“但是什么?”程灵萱敏感的听出洛蘅芜语气有异。“蘅芜,你的坏脾气不会又犯了吧?”

“我对天发誓,绝对没有。”洛蘅芜想想,又补一句。“就算有,也是君太太的儿子惹我的。”

“蘅芜!”程灵萱哀嚎一声。“我说过多少次,我们身为护士,绝对要——”

“体贴病人及其家属。”洛蘅芜反射性的回答。

“讲话要——”

“择词而说,不道恶语,时然后言,不厌于人。”学姐教过她的,她全都会背了。

“还有——”

“语莫掀唇,坐莫动膝,立莫摇裙,喜莫大笑,怒莫高声。”洛蘅芜越说越气闷。当看护有必要这个样子吗?她还出得大门、人得厅堂咧——

学姐平日虽然对她们好得不得了,大家也都很喜欢她,可是没有一个人受得了她的老古板思想。

洛蘅芜有时真的很怀疑,程灵萱知道现在是民国九十二年吗?

“你既然都知道,为什么还老是犯错呢?”程灵萱哀伤的说。

不行,她得寄一本“女诫”给这孩子看。

洛蘅芜坚决的说:“学姐,错不在我,是那个男人先嘲笑我的胸部太平——”

“胸部?胸部!”程灵萱惨叫。“你是未婚女子,居然跟一个男人讨论你的胸部?”

洛蘅芜把话筒拿远,确定学姐尖叫完后,才又贴在自己耳边。“学姐,我们不要谈这个了。”话不投机三句多。

“好吧!”程灵萱沮丧的发现,现在的新新人类她完全不了解。“那君太太的状况还好吗?”

“她……很好。但是,我有时觉得她病得很重,有时却又觉得……她好得太快了……”洛蘅芜皱眉,把心里的疑惑一股脑抛出来。

“哦?”程灵萱在电话的那端沉思。洛蘅芜的疑惑有她的道理,这种病况,实在奇怪,她还没听说过哪个糖尿病病人是这样的。

“她需要检查。”

洛蘅芜明知程灵萱看不见,仍沮丧的摇头。“她不愿意,我又不能强迫她。”

“哦?”程灵萱温柔的语调提高几分。

这真的有点问题……但是,她不想让学妹莫名恐惧,至少也要先等她查清楚怎么一回事,才能告诉洛蘅芜。

“不要紧,你先好好工作,觑察他们的情况。既然这份工作待遇好,你可要好好把握喔!如果真的出了什么问题,随时告诉我,我会帮你的。”

“谢谢学姐!”

程灵萱的话,犹如给心里满是不安的洛蘅芜一剂强心针。

她挂掉电话,满足的吁了一口气。或许君卫云的状况是有些奇怪,君仕贤的个性又孤僻的让人难以招架,但这依然是一个好工作。

想到这一点,让洛蘅芜的心情再度好转。她决定趁君仕贤不在时,溜进书房好好的休闲一会。

陈妈在午饭前都不会叫她,而在她说电话的这一段时间,君卫云应该早已穿好衣服出门了。

洛蘅芜走出自己的房间,整个君家静悄悄,一点声响都没有。

看采,君卫云是出门了,而陈妈则应该是待在厨房,忙着炖煮东西。

洛蘅芜越过长廊,走进了书房。

书房坐北朝南,明亮的光线从开敞的大窗射入。

洛蘅芜打从第一眼看到这间书房时,就爱上了那木质装潢带来的温暖气氛。她像是朝拜圣地一般走人,她的脚步声,全被厚重的地毯吸走。

一直延伸到天花板的书架,上面满是各式各样的书。君卫云说过,这书房里的书籍,全是她去世的丈夫和君仕贤所有,看这些书籍的丰富程度,可以发现这两位真的是爱书人。

洛蘅芜随意挑了一本杂志,坐到房里大窗前的躺椅上,悠闲的看了起来。

在前几个夜晚,她走到书房时,看到君仕贤就是以这个姿势看书,似乎舒服得很。

洛蘅芜试图让自己能在椅子上躺的更舒服一点,伸手调整椅背的高度,脚趾不自觉的前倾,直到踢着书桌下的某样东西。

洛蘅芜一楞,蹲下身子,发现书桌下的木盒正巧被自己踢翻,里面的东西也全都掉了出来。

见录影带散落一地,洛蘅芜在心里咒骂自己的粗心大意,连忙将木盒摆正,把录影带一一放回去。

在放回去的同时,她注意到,这些录影带侧面都只有注明拍摄日期,并没有内容。或许是君家的家庭生活吧……不过,若是如此,为什么要放在书桌下面?

洛蘅芜放到最后几片时,突然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而且越来越接近。

她心里一慌,若是君家的人瞧见她现在的作为,就算她明知自己是不小心,还是有可能误会!

在她手忙脚乱的、把片子全部丢进盒子推回桌下,人跳到椅子上后,门刚好被推开,进来的正是君仕贤。

看见洛蘅芜,他先是一脸惊愕,接着转化为不悦。“怎么是你?我妈呢?”

“你……你不是去上班了?”洛蘅芜的心因为刚刚的紧张依旧狂跳不止。她勉力挤出笑容,装出悠闲模样。

“我快到公司时,想起有文件忘记拿,所以又折返回来。怎么我才出去三十分钟,我妈就不在家了?”君仕贤狐疑的问道。

这太奇怪了,他出门时,明明君卫云还脸色苍白、要人搀扶……

“她去陈太太家打麻将。”

“打麻将?”君仕贤神色渐趋严厉。“你没有阻止她?!”

“我有办法阻止吗?”

看到君仕贤脸上的怒气,洛蘅芜不甘示弱。

“你们母子俩还真是像,都不喜欢别人干涉,认为自己有权利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可是出了问题,又要怪到别人头上。”

君仕贤一窒。她说的对,就算她出言阻止又怎么样?君卫云绝对不会听从的。

不过,这女人的言下之意,可是指责他先前逼她承诺的,不要打扰他的生活?

“而且,我还以为你打定主意,要把我当作不存在呢!”

洛蘅芜耸肩,眼睛掠过地板——天哪,居然有一卷录影带掉在角落,而她刚刚没有发现!

还站在门口的君仕贤瞪了她半晌。

“我是想这样做。可是我才出去三十分钟,我妈就这么消失了,我绕到厨房,发现陈妈也不在,能问的只剩下你。难道叫我去问那只猫,我妈在哪吗?”

洛蘅芜强迫让自己的眼睛移开那卷录影带,她不能让他注到自己心不在焉,否则他会发现的。

“这就叫做时势所逼。”她露齿而笑,并伸长了脚去踢动那录影带。“你打破你自己立下的规范了,怎么办?”

“不怎么办。反正规则是我定的,我喜欢打破就打破。”他讲得理直气壮。

“那我打破行不行?”

面对洛蘅芜好奇的疑问,君仕贤答得干脆。“不行,你打破就叫以下犯上,扣薪水一个月。”

“你双重标准、欺侮良民,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

面对洛蘅芜一长串毫无重复的骂人话语,君仕贤反倒愉快的笑了。不管什么女人,都让他满腔厌恶,不过,她似乎是例外。

趁君仕贤分心,洛蘅芜用脚把录影带踢的更接近自己一点。

不过,当她若无其事的抬头看向君仕贤时,却发现他脸上绽出,至今她还未看过的笑容,她发现自己居然觉得那个笑容好看的很,吓得又是劈头就骂。

“笑什么笑?有病啊!被骂这么开心,你被虐狂?”

君仕贤一张脸倏地冷淡下来。“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嘴巴需要洗一洗。”

“很多人想告诉我这一点,你想告诉我的话,请先去领号码牌。”

两个人斗的难分难解,君仕贤看看手表,决定停止这种低格调的争斗。

“算了,我不跟你辩,我要拿文件,请你让开。”

“文件?”洛蘅芜眨眨眼睛。

“对。”君仕贤轻咳了声。“我放在书桌的抽屉里。”

书桌的抽屉……那就是刚好在她的小腹前方?喔,难怪他要先问自己了。

对君仕贤这样一个女人于千里之外人来说,能够跟洛蘅芜这样聊天,已经是了不起的进步,实在不能再强求他更靠近女人。

“你马上离开那里,要不然我怎么拿?”

见他无还这么理所当然,要是换成平常,洛蘅芜早就反击回去了,可是现在的她,要顾着录影带,只好大人不记小人过。

“哼,唯男人与小人难养也。”洛蘅芜装腔作势呸了一声,眼睛转了转,想到法子,在歉笑起身时,假装手一滑,刚才她正在看的杂志便落到地上。

“抱歉,我捡一下。”

洛蘅芜露出掩饰性的笑容,让君仕贤皱起眉,心里一紧。

她对他笑?这个男人婆怎么突然懂得笑了?

洛蘅芜蹲下身,用杂志掩盖住录影带拿了起来。

“你找文件要找很久吗?要不,我先出去,你慢慢找?”

巧妙的将录影带隐藏在身前的杂志之下,洛蘅芜继续微笑着问。她可不能在这露出马脚。

君仕贤怀疑的眼神跟随着她,她还在笑耶!

“嗯,你先出去。”

“没问题、没问题,君先生您慢慢找啊!”

洛蘅芜一路笑到走出房门,直到离这间房间几公尺之遥,脸上的假笑才卸下。

她靠在墙上松口气,好险没给那男人看见,否则他不知会怎样骂她呢!

而还待在房里的君仕贤,弯身寻找抽屉里的文件。

洛蘅芜展现在他眼前的笑容,出乎意料难以忘怀。

看她那张脸甜甜的微笑,似乎……也不是那么讨厌。

甚至……挺可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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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请上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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