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当然,他哼的对象绝非心爱的女友。
步向仁的目光定在尹景东身上,视线有着显而易见的不悦与挑衅,像是一头随时准备好扑噬敌手的猛狮。
周芷宁也感受到那股敌意,立刻来到尹景东面前,挡在他和步向仁之间。
尹景东感受到她的护卫之意,内心一阵感动,他注视周芷宁的眸光,也不经意显露出深浓情意。
目睹两人之间的互动,知晓内情的元以伦轻轻皱眉。
事情已经正朝他当初担心的方向发展——
不过,当务之急是先消除这剑拔弩张的气氛。步向仁太精明,如果让他和尹景东接触太多,肯定会识破。
「啧,我们天使一样善良的夏蓳小姐,竟然会在背后说人坏话,真是让人跌破眼镜。」元以伦推推眼镜、摇摇头,一脸惋惜。「我和南锋是多年好友,他真的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人,你不应该那么毁谤他。」
「对不起!」夏蓳心里更难受了。
「元、以、伦!」步向仁咬牙切齿地瞪他。「小蓳不过是转述我对尹南锋的评语,你有什么不满?想替你朋友抱不平之前,最好先想想是谁付你薪水?」
「你付的那点薪水,可不包括买我的天良。」
元以伦以迷死人不偿命的电眼睇视自己老板,一脸与世无争的笑容。
就是这张脸,让他坐上亚洲时尚界第一美男子宝座,加上高明的交际手腕、总是笑容示人的高EQ,让无数美人倾心,争先恐后想爬上「元太太」宝座。
但如果真的以为他是个温柔体贴、多情完美的好男人,那绝对是上了他的大当。
元以伦是只披着羊皮的狼,扮猪吃老虎是他的强项,笑里藏刀算家常便饭,但他的确是个超级公关人才,况且让这么难缠的人物当属下,绝对好过当敌人!
唯一的缺点,就是偶尔要忍耐他脾气一来以下犯上,外加用那张正义假象博取同情,连心爱的女人都跟着他窝里反,就像——
「步向仁,明明是我一时说错话,你不可以为了护短仗势欺人!」
步向仁就知道局势会变成这样。很好,现在只有他是大魔头,其他人全是正义的代表了!
「夏小蓳,你到底还记不记得自己是谁的女朋友?」步向仁收紧手臂,将夏蓳牢牢抱住,皮笑肉不笑地说:「我无条件挺你,你却给我搞临阵降敌?我看我们需要立刻好好沟通、沟通。」
夏蓳完全没嗅到危险,傻傻拒绝。「我现在没空跟你沟通,我要跟学姊——」
「以伦,接下来全部交由你处理,除非船要沈了,否则返回港口前不准为了任何事打扰我!」
「遵命,总裁。」这原本就是元以伦的用意,当然乐意之至。
「我好不容易才和学姊重逢,想和她多聊一些,你不可以破坏我们好朋友叙旧——」
「这样啊?你好像也很久没跟我爷爷『叙旧』了,你一定很想他吧?要不要我告诉他,你今晚是如何在外人面前『照顾』他的乖孙,让他再来找你聊聊?」
步向仁说得温柔,但不知为何,夏蓳却一脸惶恐,不但立刻放弃抗议,还忽然变得小鸟依人,一脸谄媚傻笑装糊涂。
「呵呵,其实来日方长,我和学姊也不是非得现在叙旧不可。」开玩笑,步爷爷可不是人,而是鬼!她才不想聊聊呢!「学姊,你把住址、电话留给元大哥,他会转交给我,我明天就去看你。」
「呃,嗯。」夏蓳态度转变之快,让周芷宁看得一头雾水。
待两人离开后,周芷宁好奇询问元以伦。「夏蓳和步总裁是……」
「天下无双的绝配。」元以伦简单明了地解释。「没意外的话,她不久后将是总裁夫人了。」
「原来如此。」
她总算明白夏蓳为何是那身打扮,看来麻雀变凤凰的故事正在好友身上上演。
「步总裁看起来不好惹。」她有些替憨直傻气的夏蓳担心。
「嗯,有能耐独掌全球精品王国的男人,当然不好惹。」看出她的忧心,元以伦笑道:「不过你放心,总裁对夏蓳是一片痴心,只有可能宠坏她,不可能伤害她,不管夏蓳如何惹恼他,保证都能全身而退。」
「那就好。」她稍微放心了。
「倒是你们两个……好像相处得比我想像中更加融洽。」
元以伦的目光在她和尹景东之间徘徊,笑容倏地有些冷。
「一发现你不见,尹大哥立刻急着找人;察觉尹大哥受到威胁,你马上挺身护卫,『大伯』和『弟妹』感情那么好,真是难得。」
元以伦故意强调两人的称谓,淡淡的话语准确地射中周芷宁和尹景东的内心,教他们又痛又慌。
「既然已经帮你找到人,我要回会场了。」元以伦拍拍尹景东肩膀。「明晚有没有空?我有事想和你谈谈。」
「嗯。」
尹景东点头,心里多少明白元以伦已经看出他对周芷宁的暧昧情愫,只是不好在两人面前直说。
「那么明天我再跟你约时间。船头风大,你们两个也别在甲板上待太久,小心着凉。」
元以伦不再多说,转身离开。
他们已经坠入情网——他一眼便看穿。
以尹南锋挚友的立场,他应该立即将这件事告知尹伯父,设法将两人分开。
从前的他甚至会使计破坏,但现在的他,并不想这么做。
别人的三角习题,局外人还是不要插手太深比较好。
毕竟……感情这件事无法用常理和理性控制,爱神要恶意捉弄,再睿智再狡猾的人也插翅难逃。
唉,正和前妻勾勾缠的他,可是比谁都能体会个中艰辛啊!
元以伦离开后,甲板上只剩下尹景东和周芷宁,气氛显得无比尴尬。
「对不起。」周芷宁想到元以伦的话。「我不是故意不跟你说一声就跑上来,是夏蓳硬拖我上甲板——」
「不用道歉,是我自己大惊小怪。我也觉得你不可能独自上甲板,所以满场找你,以伦发现之后,训了我几句,说南锋绝不会在公众场合露出那种担忧的表情——」
他顿了顿,笑容有些不自在。「没办法,就算是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性格也不可能完全相同,无论我如何小心,还是会有一时大意的时候,真糟糕。」
「我觉得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她不喜欢看他自责。「这几个月下来,不是都没人发现你只是替身?」
替身?
是啊,无论他模仿得再像,终究只是弟弟的替身。
方才他失了分寸,完全以担心妻子的情绪满场寻人,忘了自己不过是个暂时的替代品、假老公,难怪元以伦看出不对劲。
不能继续贪恋周芷宁对自己的体贴与温柔,再喜欢,她终究是自己亲弟弟的老婆,这是谁也无能为力改变的事实。
「或许我该用出差当理由,回美国多恶补几个月。」他站在船边仰望星空,幽幽地说:「反正待在台湾,爸也不许我去看南锋,让别人有机会发现我的存在,公司的事也不需要我处理,我不过是个装饰品……何况,你一个人生活也比较自在,好像百利而无一害,对吧?」
周芷宁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
尹景东说的没错,如果他能暂时离开台湾,不只他能放松几个月、做回自己,她也能趁这机会好好整理自己的感情,对彼此都好。
可是……
一想到会好几个月见不到他,她已经开始想念,根本不希望他那么做,情愿受暗恋折磨,也不想受思念之苦。
只是短暂分离,她都如此难舍了,到了约定的一年之期,他飞回美国之后,或许再也不会和她有交集,到时,她会有多难过?
不过想像而已,她也感到心痛。
不止心痛,连身体都传来阵阵痛楚——
想像中的疼痛倏地成真,周芷宁痛苦地按着腰部,一阵猛过一阵的刺痛让她冷汗直冒,喘不过气。
尹景东听见她不寻常的抽气声,调回视线,就见她脸色苍白,疼得跪了下来。
「芷宁!」他立刻跟着蹲下,一颗心纠结成团。「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我不知道……」她按着左腰,紧蹙双眉。「这里突然好痛……」
看她痛得眼眶含泪,他立刻将她一把抱起。
「别怕,邮轮上应该有船医,我现在就去找以伦,让他去请医生。」
「不可以。」周芷宁痛得靠在他怀中,仍不忘阻止焦急的他。「他说过,你这个人一着急就变回本性,这样抱着我太引人注目,万一被人识破你就糟了!把我放在这里,你一个人进去——」
「识破就识破,对我来说没有任何事比你更重要!何况在这种情况下,哪个做丈夫的会把老婆一个人扔在甲板上——」
完了。
意识到自己说出了什么,尹景东的脑袋轰地一片浑沌,脸上迅即发烫。
周芷宁苍白的脸颊悄悄透出了一抹红。
她还是痛,可心却像沾了蜜,甜得醉人。
因为情况紧急,所以他说出的必定是真心话。
他说,没有任何事比她更重要、当她是老婆一样在乎……
为了他刚刚说的那段话,再疼,她也甘之如饴。
「呃,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是说如果我是南锋的话——」
「那就别扔下我。」
周芷宁打断他的话,不想听他急就章编出的藉口。
「……嗯。」
尹景东的身体和脑子同时停顿了下。
不是他的错觉,芷宁将脸埋进他怀中时,的确隔着衬衫在他胸前印上一吻。
那吻,在他心上烙了印,教他既惊喜、又悲伤……
「不要出差回美国好不好?」
听见她闷闷的、带着哭腔的虚弱恳求,他心如刀割,无法自已地低头吻上她的发顶。
「嗯,我不出差、不回美国了。」
「也绝对不可以扔下我。」
「嗯,我绝对不会扔下你。」
「要一直陪在我身边。」
「嗯,一直陪在你身边。」
「抱紧我,再走慢一点……」
这一刻,他彻底明白,原来一直痛苦压抑感情的不只是自己,她也一样为情所苦。
「……嗯。」
尹景东胸口前的衬衫湿了一片,温温热热的,让他再也无法顾虑分际,将周芷宁牢牢抱紧。
这一刻,无须言语,两人已明白对方的心意。
欢喜和悲伤同时在心底蔓延。即使两情相悦,也是见不得光的禁忌之恋。
虽然未来的路依然无解,此时的尹景东和周芷宁却深刻明白,有些事一旦开始,便无法制止、无法停下,爱是越压抑,越让它像失速的云霄飞车,失控出轨。
这份爱,已如星火燎原。
因为周芷宁的突发状况,邮轮急驶回港,尹景东也陪她坐上等在港口的救护车,前往医院。
做完X光、超音波等等检验后,周芷宁已被折腾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不想让她待在吵杂与纷乱的急诊室,尹景东立即申请VIP病房,在床边绞尽脑汁说着笑话逗她开心,始终牢牢紧握她的手,一秒也不放。
周芷宁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她只记得剧痛渐渐减缓时,窗外天空好像也露出鱼肚白。她大胆地将尹景东的手拉过来枕在自己颊边,贪恋着那股暖度,安心地闭上眼,之后的一切,她全部不记得了。
当她再度睁开眼,窗外阳光灿烂,尹景东依然坐在床沿,手仍借她枕着,姿势和她睡着前一模一样。
「还痛吗?」
一见她清醒,尹景东立刻担忧地问。
「嗯。」
她才轻应一声,就瞧见他起身要去找医生,赶忙接着说:「不过只剩一点点,好多了。」
「真的?」尹景东扬眉,怀疑她只是想让他放心。
「真的。我最怕痛,受不了绝对不会忍耐不说。」周芷宁心疼地看着他眼下的阴影。「你一直守着我,都没睡?」
他点点头,开玩笑地说:「要是用这种坐姿睡着,你搞不好会被我压扁。」
「我没那么脆弱。」话刚说完,她又难掩忐忑地问:「检查报告出来了吗?我得了什么病?严重吗?」
尹景东以笑容安慰她。「放心,不是什么大病,只是肾脏里有一颗小结石,引起肾脏发炎,你才会觉得疼痛。」
「要开刀吗?」
她白了脸,彷佛已经看到自己躺上手术台的恐怖景象。
「不用。」他看得出她真的很害怕。「医生说了,因为结石还很小,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机率会自然排出,目前先采取保守疗法和密切观察,再不然也只需要以体外震波碎石术碎石,不必开刀。」
「你没骗我?」
这下,换她怀疑他是安慰她了。
「骗你的是小狗。」
他这么一说,周芷宁总算笑了。
「那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等你点滴吊完就能出院,不过下礼拜还得回诊。」
她看了一眼点滴袋。「看来还要待上几小时。」
「对了,你二哥来看过你,半个小时前刚走。」
「你通知我家人?」
他摇头说:「他刚好打电话来找你,所以我老实告诉他你送急诊,你二哥说不必再通知其他人,所以你娘家那边只有他过来。」
「那就好,一点小病用不着小题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