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傅香浓赌了!

她赌常相思是值得信任、托付之人,赌这位小了她好几岁,处事却比她更镇定沉稳的女大夫,明知她是朝廷钦犯仍敢窝藏,必然有着一副侠心义胆,绝不会贪生怕死,出卖他们母子。

何况在这紧要关头,她也无从选择了。

「冤冤相报何时了?」常相思感慨一叹。「不过你尽管放心,我无意婚嫁,帮你扶养翔儿长大也未尝不可,只是届时他若无能耐,比起为死去之人报仇,我宁可让他为自己而活。」

不等傅香浓回应,她说完便抱着男婴快步离去。

傅香浓怔忡片刻,细细咀嚼完常相思言下之意,明白她会将翔儿的幸福置于家仇之前,这才缓缓浮现一抹笑意。

毕竟身为一位母亲,孩子过得平安、幸福才是首要,家仇报不报也是其次了……

傅香浓躺在床上等了一会儿,没有官兵破门而入,倒是相思去而复返,说是安七巧在城里救了一位拿着画像寻人的落魄男子,趁着对方目前昏迷未醒,要她去认认究竟是敌是友,因为那画像中的女子…似乎是她。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进入药铺,傅香浓屏息走近那名躺在榻上、衣着褴褛的瘦削男子——

「高壮!」

一瞧清那张憔悴、狼狈的容颜,再看他空荡荡的左袖,傅香浓的眼泪顿时夺眶而出,不必问也知道他的左臂是为何而断,又是吃了多少苦才寻来此地。

「相思,请你一定要救活他!」

高壮的忠心让傅香浓感动不已,便向常相思下跪求助。

「要用上再昂贵的药材都没关系,请你务必要让他恢复健康。」

「知道了。」

常相思扶起她,一口允诺,立即为高壮把脉诊视。

「七巧,谢谢你救了他。」傅香浓转身向安七巧道谢。

「没什么,不过是举手之劳。」安七巧爽朗一笑。「不过,看你那么紧张,这人究竟是你的谁?」

「他——是我妹婿。」她打心底将采儿认为亲妹,说高壮是她妹婿也不算说谎吧?

「那你妹妹——」

「七巧,请你帮我汲水煎药。」

常相思忽然打断她的问话,还快手抓了半夏、竹沥、石菖蒲等药材,塞进药壶里递给她。

「好。」

热心的安七巧没多问,拿了药壶便离开,傅香浓心里明白常相思是故意将人支开,免得她被问得不知该如何以对。

「他的未婚妻……为了做我的替死鬼而自尽。」傅香浓望着高壮,满心愧疚。「他的左臂,应该也是为了帮我挡住盗匪追杀时被砍断的。」

常相思手下银针一顿。

傅香浓慨然长叹。「为了我肩上所扛的人命,仇,还是非报不可。」

「嗯。」

「但是诚如你所言,我也不想让翔儿卷入仇恨之中,所以家仇由我一肩扛起,成与不成,都到我为止。」

「嗯。」

「翔儿就拜托你了。」

「嗯。」

「你真的愿意?」傅香浓凝视着她冷凝美颜,凄然地笑。「我打算走的是一条不归路,无论成功与否,恐怕都无法接回翔儿,带着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只怕你真的很难出嫁——」

「我只想一生习医济世,根本不愿婚嫁,被秦家退婚之后,这念头更加根深柢固,无论有没有翔儿,我都不会成婚。」

常相思淡淡说着,手上忙着用桑皮纸和药卷成艾条,为高壮施起雀啄灸。

「身为大夫,我只懂救人,不能害人,报仇之事即便能帮我也不愿意。至于翔儿,我答应会将他视如己出,你什么时候想来接回他都行,就算不回来,我也会把他扶养成人,让他传承南家香火——你别再跪、也别说谢,怪别扭的。」

傅香浓连忙直起身子。「相思,能结识你,真是我和翔儿的福气。」

「我只是不忍忠良绝后,什么都别多说了。」

傅香浓点点头,不再多言。

既然翔儿安全无虞,等高壮病愈,她就能放手一搏了……

【第四章】

六年后

传说,烧成废墟的永康王府,夜夜都会传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女子哭声。

打更人信誓旦旦,说不止一次见过鬼火飘飘,更有不信邪的小伙子夜探鬼宅,结果被白衣女鬼吓得魂不附体,到城隍庙收惊几次才回神,连官府派来将王府夷为平地的工人,也接二连三地出了意外,付出再高的工钱也没人敢靠近王府一步,只好不了了之。

闹鬼的传闻绘声绘影,都说那是年轻貌美的永康王妃一缕幽魂徘徊在王府不去,死不暝目,痴痴等着她夫君魂魄归来……

这夜,一条颀长人影无声踏入永康王府,步至早已荒芜的后花园里。一个时辰过去了,他却动也不动,像在等些什么,迟迟不肯离去。

「香浓,为什么你不出来见我一面?」

南天齐低喃,抚着院中当年为了聊慰爱妻乡愁,刻意由她故居移植而来的柳树。

当年他一时轻忽,没料到副将竟会窝里反,将他的奇袭之计告知敌营,他所带的一队精兵被尽数歼灭,自己也身受重伤,若非巧遇定远王世子左永璇出手相助,恐怕他早已过了奈何桥!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昏迷十日后醒来,他竟成了通敌叛国、已被处死的逆贼,昏君更是听信谗言,不经查证、不看他过往功迹,立即判了他抄家灭门之罪,让他一夕之间失去所有至爱亲人。

为了报仇,他伤愈后改名「齐天」,远走关外,靠着左永璇的资助和自己拼了命的努力,仅仅五年便掌控了关外畜牧命脉,成了漠北霸主。

他养的千万良驹足以踩平皇城,他蓄积的财富足以征募百万雄兵,只要他揭竿而起,皇朝立刻风云变色、血染成河!

虽然他誓言推翻昏君,但是让无辜百姓为他陪葬,他又于心不忍,便说动以贤能着称的香王韩东麒,和与他情同兄弟的左永璇共谋起义,希望以最少的伤亡完成江山易主的大事,忍了六年,才在时机已臻成熟的此刻返京布局,也终能回到故居。

别人闻之色变的鬼怪之说,是他恨不得能亲眼目睹的奇迹,他夜夜来访,希望亲人们能现身与他相见,可是一连数夜,别说女鬼,连什么鬼火、鬼啼也没见着、听着,这废墟静得只闻草间虫鸣,哪有什么……

忽然,暗夜静谧中,一阵极细微的哭声随风飘来,南天齐怔了下,立刻循声奔去。

傅香浓一身缟素,在当年的佛堂旧址前焚香祭拜。

今日正逢南家灭门忌日,她特来遥告宅中众冤魂,奸相与他女婿已因她的美人计反目成仇、自相残杀,也落得家破人亡的报应,大仇已报一半。

接下来,她将倾全力诱杀昏君,纵使可能逃不过玉石俱焚一途,可她心中却异常平静,没有恐惧,只有期待,因为九泉之下有她挚爱的丈夫,他们夫妻终能团聚——

「香浓?」

她一怔,手中成迭冥纸尽数落入火中。

「香浓?」

南天齐望着眼前曾在梦中出现千百次的熟悉身影,明明仅有十步之遥,他却脚步迟疑、忐忑不已,不敢贸然上前确认,就怕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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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舍下堂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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