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在这个快接近农历新年的月份里,如潜家铺面的生意忙碌起来,兴旺得不成样子了。一次听邹阿姨说,她宁愿不接生意了,就想轻松地睡个好觉,累得想省掉说话的力气,只用眼神来交流。
而我怎还能让自己就只是呆在家里,坐在书桌旁,不停地交换着看书与写字的轻松,而残忍地不顾生意的繁忙吗?我怎能还无动于衷地视而不见呢?
我就主动对邹阿姨说着贴心的话:“不要把我当成客人,我也是一份劳动力,我可以帮着称称调料,或是写写货单之类的。”
“好,就怕你不习惯。”邹阿姨应答着我的好意。
下午去铺面帮忙,我把这变成生活里的点缀,是一种劳逸结合的方式。我带着兴奋与新奇,穿梭在拥挤而杂乱的店铺里,找寻着厨子们所列出的缤纷多彩的调料。我不按着菜单上的顺序挨着一样一样地勾画,而是先将那些轻易就拿到的瓶瓶罐罐先搞定。
透明的白醋,红烈的泡海椒,墨黑的大豆酱油,翠绿的青椒牛肉酱,它们的存在让餐桌上的那些菜品,才有呈现千姿百态的可能性。再慢慢称量繁杂而琐碎的斤斤两两:牵连着的不易被割断的盐渍海带丝,需要很大力气才可以敲碎的整块整块大大的黄糖,要跑上几个来回才能刻着两数的很轻很轻的干辣椒,初近距离接触便让人喷嚏不断的带着刺激味道的胡椒粉末,它们给了我们挑战味觉的机会。。。。。。。
“你度真快。”听着邹阿姨的夸奖,我的心飘飘然,对这份“打工”充满了极大的乐意。
这当然也是对能力的一种肯定,度的提升一样是需要技巧的。我有多久没得到称赞了,一片神清气爽,带来手脚麻利的效用。
从前工作的四个月里,作为一个新人,无论你努力地表现得多么好,在别人的眼里,你总是这也不对,那也不对,充满着埋怨的责备,没有让你充满动力的夸奖,哪怕是小小的蜻蜓点水般一笔带过的简略,也没有。美其名曰,那是一种精心营造的严格氛围,让新人们不骄不躁地踏实进步。
可真会产生这样的效用吗?我认为真的未必了,一幅幅愁苦的面容,还可以充满**去工作吗?
这是一个我从未接触过的天地,我倍感新奇地出着我的一份力气,称调料却仅仅是一份份费神的生意里微小的一部分,让人劳心的远远不是这些细碎的称量。
在这个城市里有着极为浓厚的“九大碗”习俗,在城郊与农村里盛行着,无论红白喜丧,生日祝寿,满月宴请,都要招呼上门来祝贺或吊丧的亲朋好友们,以表深深的谢意。不可避免地要准备丰盛的食物,可实际经济条件的限制,不可能去城里的酒楼饭店,于是乡间厨子就这样应运而生,他们烹制的食物,并不比城里的差,甚至一样的可口美味。
然后一间一间专门提供“九大碗”主料,辅料的店铺的生意开始兴盛起来,火爆在这些处于新旧交替的冬月,腊月,正月里,让店铺老板整天整天停不下来地忙碌着,直至黑沉沉的深夜,然后在天仍旧还一片黑沉沉的清晨四点就要起床。开始订购熟食和冻货,还要把活蹦乱跳的虾蟹鱼统统变成那种可以立马下锅的清爽状态,抽掉黑黑的虾线,清掉蟹壳里的脏乱,刮净片片的鱼鳞。
还要一样一样地点数,牛脊髓,猪尾巴,仔鸡,烫皮兔,鲜鸭唇,避免缺斤少两的情况,这是很关键的步骤,减少不必要的麻烦,再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应付出错的纰漏,也不能给主家说三道四的把柄,一传十,十传百,就废掉了好名声。最后再有步骤地装进送货车厢里,最上面放上不能被挤压的娇贵的时令蔬菜,前往写在送货单上的某村某队的某家。
在这个北门菜市场里,像如潜家的这种店铺就有好几家,可不过都是小打小闹的零星生意,各家忙乎着各家的,甚至时常生争抢厨子的事情。在这场“九大碗”的生意中,厨子们占据着极其重要的地位,甚至还有某种决定性的关键。某些厨艺略高的,可素质却很低的厨子们,把这个原本有规可循的市场,弄成一团乌烟瘴气的难堪,只因利益的冲突。
如潜家的生意从他读大三的那一年开始的,当时他就已经看到这生意的广大前景,每家每户都不可避免地成为“九大碗”的客户,甚至每一个成员都有那种极大的可能,从小到大的,满月酒,十周岁或二十周岁的生日,结婚,生孩子,总之那些要经历生老病死的人都被囊括在了其中。
那时他就澎湃着一种雄心勃勃的**,要投身到这场创业中去,要干出些什么成绩,至今他还有这样的想法,没有要打消的念头,一直都在等待着机会,施展他的抱负,可他面临的障碍却太大了。
身旁所有人的不理解,在地税局上班的如潜,在别人看来,拥有一份轻松而惬意的工作,工资虽然略低,可看不见的奖金却很可观。当他对从小就很亲近的爷爷说出他的想法时,他一副语重心长的语气劝告着他,不要一山望着一山高,生意风险多大,平平安安过一辈子就好。如潜看着他尊敬的爷爷,没有说话,没有反驳,而是转过头来看着我,他知道,至少我是懂他的。
“小蓝,”爷爷随着如潜对我的昵称,“好好过个新年,明年就一起也在这里上班。”
“爷,都过了元旦了,已经是o9年了。”如潜告诉爷爷。
“你看看,爷还没有老,硬绑得很,我们老人家,就爱用农历。”
“以后就在这里上班了,”我递过一杯微烫的水给爷爷,“爷,小心,水烫晾一会再喝,以后我们就可以经常回来看你了。”
“也和潜潜一样,找一家稳定的单位,”他接着问对面的如潜,“你们地税局还招人不?还让你爸爸去打听打听。”
“现在每家单位都在忙着年终的总结工作,忙呢,哪里有时间招人,一般都是过年之后的那个月才开始招聘。”如潜还附带着一句,“再说了,过几天,她就可以拿上次考试的成绩了。”
“考得好不好?”爷爷亲切地问着我。
“没感觉呢。”面对着爷爷,我还是这句回答,没有要泼冷水的想法。
因为我心里真的很没底,不像大学里的期末考试,信心总是足足的,而这却是一场看不见对手的,不知深浅的社会化考核,不知从何去猜测。参加考试时,我也还没如此紧张过,数着日子一天一天靠近,心情就开始有种迫不及待的念头,早些公布成绩吧,不管分高分低,我都一一接受,缩短这难熬的等待吧。
不想再给自己一个怠慢的借口,给自己一种如果的可能性,要干脆就要干脆些,不要心存别的念头,来牵绊坚定的步伐。
我似乎总是在等待一种机会,一种决绝的机会,好像只有在那样没有退路的全然黑暗的情况下,我才可以真正地被激。一旦出现那种哪怕只是一闪而过的光亮,我就会甘愿败下阵来,就把自己寄托给虚无缥缈的光亮。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很幸运而侥幸地考上了那个岗位,也是一件很不错的事情。可我却变换原来的角度去看待着,只是计较着:那是一个有编制的岗位,稳定而轻松,是多少人都想得到的香馍馍。
是什么让我忘记了最初报名时的打算,是什么让我产生这样的想法?半个月的时间,就可以这样轻易地改变一个人吗?我承认我是一个很容易就动摇的人,很受周围环境的影响,可也不至于这样神地就来个一百八十度的急转弯吧。虽然,各种迹象明摆着,我是没有希望考取的,怎么可能就从几百号人中脱颖而出呢?
可是我却怀着这样的想法,带着浅浅的期许,这本身就是妥协的痕迹,我开始在衡量着。我正朝大家都认可的道路张望着吗?他们只是看到了光鲜的表面,并不曾身处在那个位置上,所以真实的并不得知。每天下班后的如潜对我透露得还少吗?
“这真是一份适合养老的工作,我还年轻,怎就天天泡杯茶,然后无所事事地浏览网页?”
“太消磨人的意志了,都是当时妥协种下的苦果。”
“被越养越懒,能不做的就坚决不做,就连分内之事也想推给别人。”
“死气沉沉,唯唯诺诺,就看着领导的脸色心惊胆战地过一天。”
“你拥有多难得的机会,看看有多少人,可以这样停歇下来,一心自己的梦想,多幸福!”如潜总是能够对症下药。
“我觉得能够两全其美的话,也不错呢?”我贪心了。
“你就想得这么美,在盼望着,可如果真要做成一件事情的话,是不可以这样的。”
“那你呢?我们都是一样的。”
“可你已选择了,就该执着,不能轻易被牵绊。”如潜认真地说着,“你的尝试,就如同带着我的期盼一样。”
“拖延着,才让你没有去选择。”
“你看看,我周围的亲人们,让我怎样去开口呢?”
“不去试试看?”我鼓励他。
“突破口在我爸,需要时间去慢慢说服他。”
“但看得出来贺叔叔是一个很固执的人。”
“这很好地遗传到了我的身上。”如潜把窗帘拉开,“别把房间弄得昏暗暗的,透点光,心情就自然明朗些,放下杂念。”
我认同地望着他,还故意地撅着嘴巴,讨厌他又一次看见了我的心思。
“有人说过,要像一无所有那样去前行,而我要像一无所获那样去探寻。”不过我本来就是一无所获的,这样说着,倒好像我有了某种收获似的。
我用力抖掉那些若有若无的打扰,移回眼神朝着原来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