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因为他明白了,这一笑,让他不再只是单相思,代表相思已将心给了他。「是,我是天下第一无赖。」他随她而笑,乐于如此自称。「不过,我也该告诉你我的真实身分了。相思,我不是一般百姓,我是——」
她摇摇头,以指封了他的唇。
「等你回来再告诉我。」她一顿,眼底有些不安。「如果你真会回来的话。」「两个月,最迟两个月,我一定回来。」他明白她心中仍有父亲一去下回的阴影。「相信我,就算全天下都负你,我左永璇也绝下负你!」
凝望他坚定的眼,她轻轻点了头,倚入他怀中,幽幽轻语——「我信你,别让我失望。」
「嗯,我绝不会让你失望。」
他应允,情难自已地俯首寻着她的唇,将满腔深情浓爱付诸于绵吻。多想就这么拥着她、吻着她,直到天荒地老。
尚未别离,那微酸微苦的相思滋味,已在胸臆间悄悄化开……
【第七章】
日光和微风如常地照拂大地,独独进不了阴暗的地牢内。
腐败气味自四面八方传来,问伴着潮湿与霉味,教人一踏进此处便忍不住掩鼻欲吐,恨不能立刻逃离。
常相思拾起地上的碎石,在上墙深深划上一横,计算着她在牢中度过的第三日,也倒数着左永璇的归期。
「还有十二天,你来得及吗……」
她抚着刻痕柔柔低语,目光像能穿透上墙,望见心中悬念的身影,微扬的唇角挂着笑意,一派安详自在,不像一个将于十二日后被绑赴法场、斩首示众的死刑犯。
三日前,她进城采买药材,却被宫差以庸医误诊草营人命,毒杀县令夫人之名当街扣押。
一进县衙,人证、物证全是高高在上的县令大人说了算,秦仁恭那痛失发妻的悲恸模样真是见者无不动容,若非早知他有弑妻另娶之意,吃定她无权无势,要赖她做替罪羔丰,恐怕连她都忍不住为其一掬同情泪。
秦仁恭连费时用刑逼供、屈打成招都省了,直接叫人押着她捺指印认罪,定了半月后斩首示众的死罪。
不知是天意,还是巧合,她算了算,行刑当日竟是左永璇许了她的最终归期。倘若他提前返回,还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若是迟了,只能为她祭坟了。这样也好,假使他背信未归,她不会知道,不会伤心、失望,不必和娘一样,相思至死方休。
「红满枝,绿满枝,宿雨厌厌睡起迟。闲庭花影栘。忆归期,数归期,梦见虽多相见稀。相逢知几时——」
「相思!」
一声焦急的轻唤打断了常相思的低吟,转头一看,牢头正打开牢房铁锁,让安七巧拎着食盒进来采视。
「七巧?」她十分诧异见到好友,毕竟依法,行刑前连至亲都不得探视。
「你怎样?他们有没有对你用刑?」安七巧将席坐于地的她拉起,上上下下仔细端详一遍,担忧全写在脸上。
「我没事,别担心。」
藉着牢中的微光,她发觉七巧不只眼眶微红,眼下还有暗影,显然已经好几天没睡好——或者根本没睡。
「七巧,别再为我奔波了。」不必问,她也知道七巧为何憔悴。「我们无权无势,怎敌得过秦仁恭栽赃嫁祸?官官相护,加上有钱能使鬼推磨,凭你一人之力绝扳不倒他,别再白费心力。」
「还说,当初叫你别上秦府看病,你怎么就不听我的?」安七巧不舍地轻抚她略显瘦削的面颊。「算了!事到如今再提当初也无用,我买通狱卒不是来和你说这些,你快脱下衣服和我调换,快!」
「和你调换?」她一怔,随即猜到好友的打算。「七巧,你——你该不会想做我的替身,代我受斩吧?」
「嗯。」她点点头。「你说的没错,这件事光靠我一人之力实在无法解决,必须上京求援。可是秦仁恭那人太狡诈,我担心他突然将刑期提前,或者乘机对你不利,想来想去只有我来替你——」
「我的命是命,你的就不是吗?这件事我宁死也不会答应!」
常相思按住好友解开襟上盘扣的双手,这连亲人也不一定做得到的舍身之情,让她深受戚动,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情戚,泪水夺眶而出。
「七巧,我和你明明非亲非故,但是你打从一搬来便主动亲近我、对我好,这些年来也一直像亲姊姊般照顾我,我嘴上下说,但你应该知道,你是我在这世上最信任的人,我也早将你当成亲人看待,要我牺牲你,这种事我办不到,还不如一刀砍死我来得痛快!」
「傻丫头,我又不是一定会死,哭什么?」
相处多年,这还是安七巧头一回见到相思掉泪,忍不住也跟着湿了眼眶。「相思,仔细记住我接下来说的每个字。」她忍住泪,压低嗓音。「无论发生任何事,你绝不能放弃。为了你大哥,就算得踩着我的尸体,你也得拚了命活下去!」
「我大哥?」这意料之外的话让常相思惊愕不已。「七巧,难道你知道我大哥的下落?他还活着?」
「活着,而且一直以保护你、让你能随心所欲地生活为唯一的生存目的。倘若你真有什么万一,他一定会哀痛欲绝,从此失去活着的意义。」
「什么意思?」她隐约听出话中似乎藏着不为人知的大秘密。「大哥为什么不回来?这些年他究竟在做些什么?为了保护我而活着又是什么意思?」
「我以性命起誓要保密,所以你想知道的话,就和我对调,或许将来见着你哥,他会愿意亲口告诉你。」安七巧试着以此说服她调换身分。「离开后你千万别回村里去,我拿了些银两托砍柴的吴大哥照顾翔儿,他们夫妇俩为人忠厚老实,翔儿在那儿很安全,你不必担心。记得一出这儿就直奔京城,到凝香楼——」「凝香楼?」常相思打断她的话。「你是说翔儿他娘开的那间青楼?莫非你所谓的上京求援是要找她?不行,不能将她牵扯进来。」
虽然她将七巧视如亲姊,却不得不瞒着她一个天大秘密。
当年,相处一段时日后,傅香浓终于对她卸下心防,在她立誓保密下,坦言他们母子其实是被奸相诬陷叛国,而让昏君下令满门抄斩的南天齐将军妻儿。为了报血海深仇,也为了让翔儿免于有朝一日身分暴露,被斩草除根的可能,香浓求她代为扶养翔儿长大成人,然后抱着与仇人同归于尽的决心,选择了一条凭一介弱女子也能接近昏君佞臣的不归路。
如今,她怎能让香浓冒着身分败露、功亏一篑的风险,为救她而动用这些年好下容易经营的政商关系?何况,如此一来岂不白费香浓为了避免牵连到翔儿,多年来忍着思儿之苦,故意和她们不相往来的苦心?「别担心,我要你找的不是她。」
安七巧掀开食盒,拿下最上层的食物,下头竞藏着好几张银票、金元宝,还有两张人皮面具和几个小瓷瓶。
「待会儿我会帮你易容成我。仔细看,牢牢记住所有步骤,等你一逃出县衙大丰,便去城东闹鬼的柳家大宅,我在木门后摆了套男装,你将另外这张男子面容的人皮面具换上,扮成男子上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