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六年后
「相思、相思!」
安七巧捧着刚榨好的胡麻油,喜孜孜地奔进隔邻的小药铺,扯着嗓一路喊进药铺后头。
「轻点声,」常相思从厨房捧了碗药出来。「傅姑娘才刚把孩子哄睡。」「喔。」安七巧吐吐舌,立刻捣住嘴。
两人对话方停,客房门忽然咿呀一声轻启,步出一名生得美艳动人,可惜左颊上竟有一道未愈伤疤的少妇。
「没事,翔儿睡熟了,没那么容易惊醒。」发现安七巧一望见她的惊愕神色,傅香浓不禁有些不自在地轻抚颊上伤疤。「对不住,是不是吓着你了?」
常相思了解地接口:「她不是吓着,是讶异你脸上的伤疤竟然还未消褪。」「没错。」安七巧立刻附和常相思的解释。「除去那条疤不看,你还是美如天仙,我怎么可能被你吓到?有些失望倒是真的。」
安七巧转头望向常相思,白嫩如玉的脸庞上一双柳眉微垂,总是带笑的红润菱唇抿着一抹淡愁。「相思,我这回出门办事都快个把月,怎么傅姑娘脸上的伤疤也不见消褪?」
常相思淡淡说:「刀伤太深,想不留疤不可能。」
「相思!」安七巧有些尴尬地睨她一眼。
「我无妨。」傅香浓唇角勾起一抹笑,眼中却有藏不住的伤悲。「能使我在意容貌的人已经不在,若不是为了翔儿,我连命都下想要,又怎会在乎破不破相?」「好死不如赖活。」常相思蛾眉微蹙,把药碗端到傅香浓面前。「先把药喝了。」
「谢谢。」傅香浓点头接过,暍完后才说:「放心,我们母子俩的命是你们千辛万苦救回来的,既然活了下来,我会做我该做的事,绝不懦弱轻生。」捕捉到傅香浓那双如墨黑瞳里一闪即逝的狠绝,常相思有些诧异,却不显于色。
三个月前,在娘亲死后一直与她相依为命的外祖父因病去世,她遵循外公遗愿扶柩回京,将他葬在自幼生长的汴河旁。
长她几岁,和她情同姊妹,也同样孤苦零丁的七巧,因为担心她安危而执意一路相随,没想到,回程时她心血来潮想上山采摘些当地草药,听见林间传来婴儿啼哭声,两人循声觅去才发现断脐生子后已奄奄一息的傅香浓,及时救了她一命。可常相思不懂的是,傅香浓说是上京投亲不遇,又碰上山贼打劫才沦落至此,但当时她身上穿的是上等云锦裁制的衣裳,为她换下血衣时,还发现她贴身密藏着为数可观的银票、珠宝,显然出身非富即贵,又怎会无婢仆相随,冒险孤身依亲?她隐约觉得傅香浓的身世不寻常,但她无意打探,毕竟每个人都有不欲人知的秘密,身为大夫的她能医得人身,却医不了人心,又何苦揭人心头疮疤?
「啊,我差点忘了!」安七巧拍了下脑袋,笑吟吟地说:「相思,我这回上京听见个天大的好消息,你那位未婚夫婿秦仁恭高中状元,五日后你一嫁过门,可就是个状元夫人了。」
闻言,常相思向来清冷淡漠的容颜并未露出一丝喜色,反而出人意外地冷笑一声。
「状元又如何?昏君在位、奸臣当道,当官的要不同流合污以求富贵,要不尸位素餐、只求自保——」
「嘘!」安七巧听得胆颤心惊。「别妄议朝政,小心隔墙有耳会招祸。」
「我就一个人,怕什么?」常相思双眉轻扬,脱尘美颜薄罩寒气。「若不是这门亲事早订,我根本不想嫁人。那秦仁恭要做奸臣,我必然求去,要做贤臣,那么流放、赐死,下过是早晚之事。南天齐将军三代忠君报国,却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匆地,一阵瓷器碎裂声打断了常相思的话,她和安七巧看向摔破药碗的傅香浓。
「对、对不起。」
脸色苍白似雪的傅香浓有些手足无措地蹲下身想拾起碎片,被安七巧拦阻。「待会儿我再来扫,你看你脸色那么差,还是快回房里休息,陪翔儿睡一会儿也好。」
「那,有劳你了。」傅香浓也不推托,神色仓皇地转身入内。
常相思若有所思地盯着她像是急于闪避些什么的背影,心里对于傅香浓的身分隐约找到了些眉目——「有人在吗?」
这时,听见前头有人扯嗓探问,常相思立即回到药铺,但走进铺子,只见王媒婆正指挥着两名先前来送过聘的秦家家丁,忙进忙出地搬进一堆物品。
「王媒婆,这都是些什么东西?」跟着来到药铺的安七巧疑惑询问:「纳征、请期都过了,催妆的冠帔、花粉也已收到,相思五日后就要过门,秦家又让您送来这些是什么礼数?」
「这……」王媒婆笑得有些古怪。「是秦家托我送来的赔礼。」
「赔礼?」常相思听出事有蹊跷。「什么意思?」王媒婆挥挥手,让两名家丁退下,这才陪着一脸笑接着说:「是这样的,秦公子高中状元,在殿试上甚得皇上欢心,右相暗示皇上有意将公主下嫁,所以秦家——」
常相思扬手制止她往下说,了解地点头。「想退婚?」
「什么?退婚!」安七巧一听,立刻怒扬双眉。「开什么玩笑?婚期已经迫在眉睫,帖子也发了,这时候才说要退婚?秦家以为相思是孤女就好欺负是不是?信不信我这就上京闹得人尽皆知,让那个状元爷非但娶不了公主,还落得负心薄幸的臭名!」
「安姑娘,这事与你这个外人不相干吧?」王媒婆眉一蹙,眼旁的皱纹深得能夹死飞过的虫子。「你不过是常家邻居罢了,这事还轮不到你管。」
「她不是外人。」常相思冷冷回了王媒婆一句。「回去告诉秦家,我愿意退婚。」
安七巧一听,差点没昏倒。「相思,你——」
「我愿意退婚。」
向来少言的常相思望着她淡淡重复,坚决的语气摆明再说什么都不会改变心意,让安七巧又气又心疼。
「暧,常姑娘真是明理又识大体呀~~」原以为这事会十分棘手,没想到如此轻易就让她办成,王媒婆笑得双眼都眯成了线。「当然,秦家也不会让你白受损失,这些绫罗绸缎、珠宝首饰和上等药材,全是秦员外和夫人的一点心意,还有这三百两的银票——」
「呿!」安七巧不屑地哼声打断王媒婆。「秦家想用这么点东西来买心安是吗?有钱就了不起呀!我们才不屑——」
她话还没说完,就瞧见相思伸手接过银票,稳稳收入绣荷包里。
「钱和赔礼我全收下。」常相思美颜冷凝,瞧不出一丝波动。「王媒婆,你可以回秦府交差了。」
「是、是、是,那我先告辞了。」
王媒婆喜孜孜地离开,但安七巧的脸可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