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捏扁了铁罐,叶歆桦反覆思量着,却是完全找不到头绪。
沈雩枫的话言犹在耳,他真的没有任何厌恶晨大哥的意思,然则一向敏锐的雩枫姐也这麽觉得,晨大哥又会如何作想?
他不觉头疼,垂首看着手中的饮料罐,隐隐有一种无奈的感觉。
即使如此,晨大哥还是这麽关心他……
仿佛下定了什麽决心,叶歆桦把空罐子丢掉,起身离开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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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雨绵绵。
绵密的雨串在骤风中飘摇着,仿佛窗上的透明帷幕,掩盖了整个台北城的繁华景致。
桑予晨静静地望着雨景,表情有微微的迷蒙,连雨水沾湿了肩膀也浑然不觉。
在叶歆桦发现他的时候,就是看到桑予晨站在店门口,任雨欺淩的模样。
他抿了抿唇,挣扎片刻推开了玻璃门,沁凉的雨珠随即拍打过来,有些刺骨。
「晨……大哥?」
没有回音。
「晨大哥?」叶歆桦又唤了一次。
这次终於有了反应,桑予晨未掩惊讶地瞧着他,似乎有些尴尬。
一会儿,他笑了笑。「天气冷,小心感冒。」
叶歆桦一怔,也明白桑於晨仍是关心自己的。
像是想到了什麽,桑予晨凝视着雨的眼神,逐渐变得柔软而细密。「当时……就是在这里遇到你的。」
「晨大哥……」
意识到叶歆桦的局促不安,桑予晨也喑默了下来。
如果……没有当初一瞬间的惊艳,是不是,就没有今天的陷入?
他想着。那时候,在被叶歆桦拒绝的一瞬间,他知道自己受到了伤害──他一直不愿意去深思的,可是谢奕翾的出现却致使他不得不面对……叶歆桦的存在,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足以左右自己的喜怒哀乐了。
他害怕这样,所以才一直躲避着叶歆桦,担心自己一看到他,所有的自制都会像是天上的云雾一般,随时随地飘散不见。
在谢奕翾恶意的拨弄之後,桑予晨无法否认自己对於叶歆桦,的确有着私心的存在。他一直在不经意间受到这名少年的吸引,包括他的单纯坦率、他的故作坚强……还有他的认真固执。而自己,也在不知不觉间付出了感情,但因为迟钝的关系,他直到现在才真正有了体悟。
其实,还是来得及的。自己的感情尚未泛滥到覆水难收的地步,从今开始收手的话,自己应该可以全身而退吧?
他不知道。而唯一知道的,即是在爱情的面前,他自始至终都是一个失败者。
因为桑予晨的不回应,使得叶歆桦也无话可说。
他尴尬不已。自己这样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晨大哥面前,也不清楚是哪里来的冲动……
他想到了刚才的运动饮料。
「……谢谢。」叶歆桦突然这麽说。「那个,谢谢你的饮料。」
桑予晨楞了楞,注视着叶歆桦的眼神有些惊讶,其中,也包含了惊喜。
当然叶歆桦打算说的不只是这个,然而话语哽在喉咙,终究是找不到适当的方式倾诉。
他搔搔头发,心情复杂地笑了笑。
很淡、很浅的笑容,但桑予晨却产生了一种近乎窒息的感觉……他倏地攫住叶歆桦的手,目光深沉而不见底。
怎麽了?叶歆桦瞥了瞥自己被钳制的手,不得其解地一抬头,却结实地吓了一大跳。
晨大哥目眙自己的神情……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怖感,他觉得有些胆怯,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叶歆桦的反应使得桑予晨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他迅疾抽回自己的手,惊悸地隔开了一个距离。
「……进去吧。」他的声音发颤,然後不顾叶歆桦的反应,自行步入了雨中。
叶歆桦不明就里,唯有追着桑予晨愈来愈缥缈的背影──「等……等等!」
方才到底是怎麽了?那般朦胧的气氛代表着什麽?叶歆桦迷惑了,这次的触摸和过去的截然不同,他说不清楚差别在哪里,似乎有一点麻麻的,隐约有种炙人的触感,刚才他甚至以为……晨大哥会直接拥抱他──
是自己的错觉?抑或是……
「晨大哥!」他阻止了桑予晨的脚步。
「?」
叶歆桦不说话。两人就这样对峙着,仿佛隔了一世纪那样久,桑予晨喟了一口气,终於回应了叶歆桦的凝视。
「进去。」他说,冷凉的雨淋湿了两个人。桑予晨的头发垂落,俊美的面容在雨水的洗涤下,莫名散发出一股引人窒息的……魅惑气息。
叶歆桦不禁楞住了。
「歆桦……你进去。」他又重复了一次。
偏偏叶歆桦没有任何退缩的意思。
「进去!」
叶歆桦一颤。
他第一次……听到桑予晨如此压抑的声音。还有他的表情,也是亲所未有的狰狞可怖。
但是,桑予晨显然轻忽了叶歆桦的性子。
「我不要!」他也不甘示弱。
桑予晨沈默着。是了,他怎麽忘记了歆桦吃软不吃硬的个性呢?他微微苦笑,明白自己的威吓很明显达到反效果了。
「你想说什麽?」他於是给了叶歆桦机会。也是……最後一次的机会。
说什麽?叶饮桦错愕。他想说什麽?
他一直无法理解的,一直想要的答案是……
「我……为什麽不告诉我?」久久,叶歆桦嗫嚅一问。
闻言,桑予晨震慑了。
「为什麽不告诉我……你喜欢男人?」即使晓得桑予晨并没有坦白的必要性,他还是这般任性地问了。
为什麽不告诉他,他喜欢男人?为什麽不告诉他,在众多的恋爱模式当中,还有这一项的存在?为什麽……
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悸动的物件,也是一个男人?
他不明白,他真的不明白。
桑予晨愀然,他刻意压制着自己激越的情绪,咬牙说:「知道了……有什麽意义吗?」他涩然一笑。「你不需要知道……这种事。」
「为什麽?」叶歆桦不解。「为什麽我不需要知道?」
「因为……这是不正常的。」所以,他不要歆桦知道,他不要歆桦……成为第二个谢奕翾。
那样的厌恶、排斥、拒绝……陡然,桑予晨理解了一件事──他一直刻意欺瞒着叶歆桦,不就是为了保护自己吗?即使ComeOut与否都是个人的选择,但是他的确也是害怕叶歆桦和谢奕翾一样,在知道了真相後,将他视若蛇蠍、避之惟恐不及。
他……真的是一个胆小鬼。
叶歆桦兀自迷惑着,不能理解桑予晨的语意。
不正常?哪里不正常?叶歆桦迷惘了。他确实不明白同性恋者在社会上受到的压力是什麽,也不明白同性恋者究竟有什麽不正常的地方……因为家庭环境的封闭而从未涉及世俗的他,只是很简单地依随着本能,被自己的情感所驯服了而已。
因为不解世事……所以,他反而一无所惧。
他只有最纯粹最纯粹的,情生意动。
「晨大哥。」他轻声呼唤。
桑予晨一怔,目眙着叶饮桦因雾气而虚幻的五官,久久无法言语。
「我……真的不晓得你所谓的不正常到底是什麽。」他说,语调平静而缓慢。「也许是因为……我也不正常了吧。」
「歆桦?」
「我不知道我应该怎麽办……」他走近桑予晨,愈来愈寒冷的身躯微微发抖着。「晨大哥……若只是单纯地喜欢上一个人,这样……也是不正常的吗?」
他不解,真的真的、不解。
「歆桦……」他愕然,在看见叶歆桦苍白的脸颊浮起了淡淡的红晕之时,桑予晨诧异了。
此刻的叶歆桦是浑身湿漉的,清澈的黑眸仿佛遥夜里发亮的星辰,在薄雾蒙蒙之间,隐隐闪动着晶莹的光芒。
是如此吸引着自己的眼眸。
来不及思考,他已然伸手揽住了叶歆桦,以几乎要折断对方四肢的力道,把他僵冷的身体紧紧地抱入了怀中。
天啊……
桑予晨喃喃,他……为什麽没有发现叶歆桦的真实情感?又为什麽没有发现叶歆桦的清澄眼眸中隐隐荡漾的情潮?方才那般轻柔的诉问,仿佛在期待什麽似的,叶歆桦战战兢兢的模样,几乎要拧疼了他的心口。
不需要任何言语,单是藉由眼神的传递,他已经知悉了歆欲桦幽微的情动。
很细微很细微的,也许不是十分深刻的,但是清晰而不可抹灭。
桑予晨震撼了。
分不清楚是寒冷,抑或是其他的缘故,叶歆桦在他的怀中不能自已地颤抖着。
这个拥抱和那个晚上的一样扎实、一样温暖。然而,他感觉有一部份的质素似乎在无知无觉间,悄悄更动了。在桑予晨的怀抱中,他甚至可以感悟到那个人的身上,多了一份他所不能理解的炽热气息。
即使有些不明了,叶歆桦依旧没有挣扎地乖乖接受了桑予晨的拥抱。
他慢慢地合上眼睛。
究竟……是什麽时候开始变质的呢?一开始的四目相接、在自己危掇时的温柔、体谅、包容、争执、原谅、嫉妒……所有复杂的情愫融合在一起,产生了另外一种极其强烈的感知──这是爱情吗?
叶歆桦扪心自问,却依然是不得其解。
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他唯一知道的,就是潜意识里面隐约浮现了一个预感:这辈子,他大概再也无法离开这个分明拥抱着自己,却显得异常脆弱的男人了。
永远永远,也无法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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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身湿漉的两人在昏暗的房间里面,摸索着腊烛的踪迹。
好不容易找到了火柴,桑予晨点亮了烛火,才发现自己和叶歆桦无一幸免地遭到了雨水的洗礼,湿湿答答地,看起来好不狼狈。
「没有热水了。」桑予晨无可奈何,望着叶歆桦不断发抖的样子,忍不住心疼起来。「把身体擦干吧。」他说,然後把毛巾放在叶歆桦的手上。
「……谢谢上叶歆桦点点头,一边以布巾擦干身上的水痕,一边偷偷觑瞄着桑予晨此刻的反应。
似乎,有什麽不太一样了。
他找不到确切的说明方式,只是一种很直接的感觉而已。
觉得衣物黏在皮肤上很不舒服,叶歆桦扯了扯,结果在地上弄出了一摊水。
「呃,抱歉……」
「没关系。」桑予晨笑笑,制止了叶歆桦擦拭的行为。「它会自己干掉的。」
「喔……」
和叶歆桦保持着一个间隔,桑予晨笑笑地提醒:「你啊,虽然不能洗澡,好歹也换一下衣服吧?」
「你自己还不是一样……」叶歆桦咕哝。
桑予晨未置可否,他耸耸肩,打算离开叶歆桦的房间。
呃?「等……等等!」
「怎麽了?」桑予晨停止了开门的动作,有些不明所以然。
「我!」该怎麽说明比较好?叶歆桦舔了舔乾涩的唇瓣,几度欲言又止。
晨大哥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的感情?自己明明表现得再明显也不过了,不是吗?
应该知道吧……叶歆桦猜疑着。但是,如果真的知道,为什麽晨大哥一点表示也没有?又如果不知道的话,那麽刚才的拥抱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该死的,为何晨大哥的反应可以这麽平淡?似乎只有他一个人在那里紧张不已,活脱脱像是马戏团的小丑……
「……歆桦?」
「没事。」叶歆桦摇摇头,终於还是放弃了询问。
「?」
「抱歉,我要换衣服了。」说完,他作势脱衣服。
桑予晨凝视了叶歆桦一会儿,点点头,沈默地走出了房间。
烛火摇曳着。
叶歆桦歇下了一切动作,觉得四周郁闷的空气有些压迫人。
好冷。
他整个人呈大字型在床上摊平,本来淡蓝色的床单浸湿了一大片,仿佛被单也感染到他的忧郁那样。
好像笨蛋。
听取了沈雩枫的话,而抱持期待的自己,简直笨到了极点。
叶歆桦苦笑,在心底彻底嘲笑这个狼狈不堪的自己。
身体好冷。而胸口,好痛、好痛。
真的,好痛……
他呜咽着,惆怅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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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了叶歆桦的房间,桑干晨如释重负地吁了一口气。
他撑持自己的额头,悄悄拭去涔下的冷汗。雨水、汗珠在脸上互相交错着,教人无从分辨哪个是哪个,也难怪叶歆桦丝毫没有察觉。
桑予晨握了握拳头,天晓得方才的自己有多害怕?当水滴轻轻滚落,沿着叶歆桦纤细的颈子没入衣领的时候,他甚至不由自主地升起了一股抚摸他的冲动!
这些……歆桦了解吗?
下一秒,桑予晨苦笑,自己否决了自己。不,歆桦不会知道的,关於大人污秽的欲望。
因为如此,他才无法正视歆桦充满企盼的目光。
他又何尝不明白歆桦的心思?
只是……他不晓得自己该如何回应。
歆桦太年轻了……年轻是他的本钱,也是他们的障碍。歆桦不清楚真正的「同性恋」到底是怎麽回事,也不清楚他们窒碍难行的路。他胆怯,如果歆桦哪一天知悉了自己的感情只是单纯的依赖、当歆桦知悉了这个世界的多采多姿、当歆桦不再需要自己的时候……他又要如何自处?
他没有那个孤注一掷的勇气。
桑予晨笑了笑,表情有些难看。
下一刻,他的视线和站在走廊尽头的沈雩枫相遇了。
「你打算怎麽办?」她问。
刚才在雨中的那一幕她不是没有看见,至於那个拥抱代表的意义,她也不至於迟钝到觉察不出来。
他没有惊讶,毕竟沈雩枫的敏锐他不是第一天知道。
「无所谓。」他淡淡回答,有些无可奈何的。「歆桦……也许只是暂时需要一个感情寄托的物件而已。」
沈雩枫可是一点也不相信。「好吧,随便你怎麽说……但是,假如歆桦是认真的呢?」
桑予晨楞了楞。如果、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不知道。」他低语。「也许劝他放弃这个念头吧。」
放弃?沈雩枫似乎不能苟同。「那……你的感觉怎麽办?」
她晓得桑予晨是喜欢那个小鬼的。以前只是小小的怀疑而已,但现在沈雩枫几乎可以肯定──桑予晨是真的动心了。
听到沈雩枫的问题,桑予晨也唯有苦笑。「我的感觉如何……其实根本不重要,不是吗?」
第一次的失败,已经足够让胆小的自己拒绝任何拥有爱情的可能。他不愿意重蹈覆辙,也不愿意劳心劳力去分辨叶歆桦的感情到底是真是假……他累了,虽然他不否认自己确实无法控制所谓的心动,但至少,他可以压抑自己的言行举止。
望着桑予晨浑身是水、憔悴地走过自己身旁的模样,沈雩枫即使想说一点什麽,也不由得放弃了念头。
不是不想说,而是不能说。
很久以前,她就已经明白了。这个人的纤细、这个人的脆弱、这个人的怯懦……都不在自己可以插入干涉的范围。
她,比任何任何的人,都要清楚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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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很热很热的夏天。
走在石子铺盖的公园地上,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着,空气里面有着白昼未褪尽的溽气,她汗流浃背,手掌沁了一层薄薄的汗……她稍作擦拭,颤抖地拿起了公共电话的话筒,然後按下了一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号码。
「嘟……嘟……嘟……」
「……喂?」
是那个人的声音。她握住电话筒的手发颤着,双唇不能控制地开开合合,终究是找不到正确言语的方法。
「喂?」
「……予晨……」
「……你是?」
她唏嘘,似乎有些筋疲力尽。「是我,沈雩枫。」
「雩枫?怎麽了,在这个时间……」他一瞥墙上的时钟,眉头皱了皱,问:「你在外面打电话?」
「嗯!」
「你一个女孩子在外面很不安全,你知道吗?」他说,严厉的语气里,明显有着担忧。
「……我……我有话想告诉你。」
「现在?用电话?」他似乎无法苟同。「……很急吗?」
她无言,两人的气氛须臾尴尬起来。
多年的朋友不是白做的,他自然理解了她的意思。
「你在哪里?」
她垂下了头,支吾其词地指示了大概的位置。
「等一下,我马上过去。」
点了点头,她放下了话筒,身体有点脱力地坐到了一旁的长椅上。
四周很安静。枝叶摩擦的声音有些模糊,忘记了取回电话卡的机器「哔哔」响着,她恍若未闻,似乎遗失了所有的五感知觉那样。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她抬首,看到那个奔跑而至的身影,喉咙瞬间涌上了一阵苦味,隐隐有一种泫然欲泣的冲动。
他真的来了……
「抱歉,我刚刚去买了这个。」他比了比手中的饮料罐,把一罐放在沈雩枫的旁边。
她的表情有些朦胧。
如果可以,她好希望独自拥有这样的温柔……
「予晨……」她呢喃,几度欲言又止。
「怎麽了?」桑予晨不明就里,宽大的手轻轻抚过她的脸庞。「你的脸色很苍白……」
「我……」她挣扎着,好不容易咽下了一口口水,忽然说:「我今天……和一个男生出去了。」
嗄?预料不到沈雩枫打算说的是这个,桑予晨产生了一瞬间的茫然。
「这样啊……对方是一个怎样的人?」
「……功课不错的人。还有,他的个性很率直。」她回答,然後继续说:「他今天说……他喜欢我。」
「那……很好啊。」听到自己的朋友有人喜欢,桑予晨其实是高兴的。「你答应了?」
沈雩枫默然,久久未有任何答覆。
在桑予晨莫名其妙的时候,她又摇摇头。「不,我拒绝了。」
「喔……」虽然听起来是一个不错的人,不过感情的事情不能勉强,桑予晨也仅仅是了然地拍了拍沈雩枫的肩膀。「没办法,你不喜欢自然只有拒绝了……」
闻言,沈雩枫心里五味杂陈,尽是说不出口的苦涩。
予晨他……对自己果然没有任何意思。在自己表示了有追求者出现的现在,予晨的态度还是这般,平平淡淡地,她甚至感觉不到他有丝毫的嫉妒和不安。
因为……只是朋友吗?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特别的。桑予晨周围的女孩子很多,但只有自己是准许待在他的旁边的。如果没有感情,予晨为什麽可以对自己如此温柔?又为什麽总是微笑着,默许她所有的恣肆?
她真的不了解……
雩枫,那个人根本不爱你!我感觉得出来,他只是把你当作好朋友而已!
是那个男人的声音。那个喜欢自己的男人。
她拒绝这样的可能性,然而依然无法制止逐渐蔓延的彷徨和挣扎,终究在这个夜深人静的时刻,下定了某个决心。
她不要再猜测了,沈雩枫讽笑,也觉得过去因此而沾沾自喜的自己,真是愚蠢到无药可救的地步,因为担心失去那个人所有的温柔,是以不断地自欺欺人,催眠自己是「特别」的、不需要害怕……
真的,好笨好笨。
她苦笑。
「予晨……其实我……」
「雩枫。」桑予晨打断了她,安静了一会儿,他说:「抱歉,我不能听。」
一句话,让沈雩枫本来抱持的小小希望,一刹那破碎一地,再也拼不完全。
他说,他不能听。
不是不想听,而是,不能听。
沈雩枫瞠视着桑予晨,感觉到他的轮廓,似乎模糊在夜风里了。
「……你知道,对不对?」她的声音,有种微微的颤抖。
桑予晨不说话。
沈雩枫也不是笨蛋,不可能不知道这是代表什麽意思。她哽咽着,现在是真的欲哭无泪了。
连一向迟钝的这个人也察知了自己的心意……
原来,自己表现得那麽明显啊。
「……对不起。」他其实不愿意事情演变成这样的,偏偏……他无能为力。
「你……什麽时候知道的?」她呜咽地问。
桑予晨并没有回答,只是伸出了手,欲搀扶她颤巍巍的身子。「很晚了,我送你回去。」
「不要,」她挥开自己过去未曾拒绝的手,眼神充满了不甘心。「我不要你自以为是的温柔!」
桑予晨戄然。
「我不要你的同情……」对,她真的蠢毙了,蠢到浑帐王八蛋贻笑天下的地步。
而此刻,她有权利不放任自己继续蠢下去。
桑予晨凝视她倔强的背影,悄悄叹了一口气,最後在电话亭拨了一通电话。
「喂?奕翾吗?对,我是予晨……嗯,发生了一点事情……你现在方便吗?」
片刻结束了通话,桑予晨奔至沈雩枫前面,制止了她前行的步伐。「这个时间真的太晚了,你一个人不安全……等一下奕翾送你回去。」他的态度严峻而不容拒绝。
说完了,桑予晨侧身,刻意不使沈雩枫看到自己。
於是,她哭了。
「……我讨厌你……讨厌你这种体贴的个性……我讨厌你的优柔寡断……我讨厌你……」
桑予晨没有回头,所以沈雩枫终究未发现他的脸上,满满地,都是对自己的──厌恶。
自这个夏天以後,他们形同陌路。
有一段时间,沈雩枫真的很讨厌他,讨厌他的装模作样和不解风情……而在自己毕业以後,他们也渐渐地失去了联系,除了高中毕业纪念册上那个看起来有点呆、有点蠢的大头照之外,再也找不到其他的痕迹。
一直到某个下着滂沱大雨的夜晚,桑予晨再次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她不敢置信,虽然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不过她猜测,也许是非常诧异的吧,她只记得自己完完全全佁住了。
因为桑予晨绝望的神色。
「对不起……」还是一模一样的一句话。
然後,桑予晨在自己面前昏厥了过去。
而大约三天之後,桑予晨醒了。然而这时候的他,似乎失去了所有的喜怒哀乐,不哭不笑也不说话,恍如行屍走肉一般,无论说什麽问什麽,桑予晨就是不回答……除了吃饭睡觉上厕所以外,他和一个普通的人偶几乎没有差别。
「予晨……你不说话我真的不知道该怎麽办啊……」在尝试了各种方法依然得不到回应後,沈雩枫不由得软弱倾诉:「我想要帮你……」
「……帮……?」是他的声音,很细微的。
沈雩枫楞了楞,随即意识到桑予晨在说话……她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兴奋地捉住了桑予晨的肩膀说:「嗯,你遇到什麽困难,告诉我,我会尽量帮你的。」所以「不要不说话好吗?」她几乎是在哀求了。
然而他不解。「……为……什麽?」
沈雩枫不假思索,立即回答:「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随即,她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
朋友?她是这麽觉得的吗?她已经可以把予晨当作朋友看待了吗?
仔细想想,虽然那个夜晚的记忆在她的心口遗留了「痛」的记忆,然则在事过境迁的现在,她甚至想不起来自己当时为什麽那麽难过,难过到犹如被全世界放弃了一般……
她真的想不起来了。
明明是那样痛苦的……
一直以为自己永远也不会忘怀的……然而还是遗忘了。
原来,自己所谓刻骨铭心的爱恋,也不过是这麽一回事。
大概是「朋友」二字,让桑予晨产生了反应。他缓缓说:「我这样的人……不适合做你的朋友。」
「为什麽?」
不明白静默了多久,桑予晨才开始小小声地说话,说一些属於过去的回忆和往事。沈雩枫自然没有干扰他,只是静静谛听着……而最後的最後,她终於听到了某个自己一点也不盼望知悉的真实。
他说,谢奕翾不能理解自己的性向;他说,谢奕翾强烈的排斥自己;他说、他说、他说……他是一个不爱女人的同性恋者。
他的母亲因此而缠绵病榻,不久心脏病发作而逝世了。他的父亲也在发妻过世後,因为一时受不了接二连三的打击,於是中风,下半身残废,必须仰赖轮椅而度日,桑家也从此不认他这个带来灾祸的孽子。
听到这里,沈雩枫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
错愕了很久很久,她开始胡思乱想──东想西想、前思後想、想了又想……想到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她哭了,哭得比当初失恋的时候还要凄惨……
一边哭着,沈雩枫一边抱住了他,接着不断不断地重复:「不是你的错……予晨。不是你的错……」
他不是不肯爱她,而是不能爱啊!
够辛苦了……他们都是一样,背负的伤害已经太多太多了。
而一开始没什麽反应的桑予晨,仿佛感染到了她的悲伤气息,莫名所以地,他也哭了出来……哭得泪流满面、哭得泣不成声,无须任何道理地,就是一直哭一直哭一直哭……
在这个晚上,他感觉自己获得了救赎。
因为有一个人,无条件接受了这个肮脏污秽的自己。
这样,他便有继续活下去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