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早朝过后,重炎去了上书房处理善后事宜。
我在斜阳殿等着某个奉旨垂钓的人前来道个别什么的。西湖啊,好地方。范蠡和西施就在那地方泛舟归去的。听说湖里的鲤鱼也很有名。
老爹颤巍巍的坐到椅子上就不肯起身,做闭目养神状。莫说他老人家年岁已高且身在其中,就是我旁观一场也觉得惊心动魄。逼宫,围城,倒戈,伏兵,种种情况此起彼伏,虽已告一段落,想一想
还是有些心悸。
我替老爹泡了一杯雨前龙井,一边替他按摩着肩背,一边调侃他,“儿子还一直以为您老忠烈无双那,真没想到啊,谋反啦。”
“去,不要胡说。”老爹冲我瞪眼睛,“爹可是大大的忠臣。”
“哈哈,没有满宫的栀子花香,你会是忠臣?”
老爹轻叹,疲惫的脸上浮现一丝笑容,“想不到你们兄弟小时候玩的玩意,真救了爹一命。”
“我想您一定记得。就算您老糊涂了不记得,二哥也铁定会明白什么意思。至少咱们不会落得逼宫的罪名。不过你们还真没让我失望,反应的还真够快的。”我一想到二哥带兵闯宫,打了半天却说是来救驾就觉得好笑。
小时候兄弟几个都贪玩,常逃学出门游荡,只留一个在家装样子。傍晚回来的时候,若闻到府里烧着菊花香,就知道爹还没回来,可以放心进门。要是烧着栀子香,就知道爹已经发觉了,要小心挨扳子了。后来这个秘密被爹发觉,大家通通被打了一顿扳子。可府里就留了这个规矩,若有不吉的事情定燃着栀子香。
清早一起,我便令宫人换下来平日常烧的龙涎,四处燃起栀子香,只要一进宫门便闻得到。
我并不知重炎伏兵重重,但心里却无由来认定他是胜券在握。
父亲归隐西湖,沈家举家搬迁至杭州,想来是最好结局。远比谋反成功的好,不但要继续勾心斗角,还要留千古骂名。
过得一些时刻,二哥也从殿外进来。皇上准他继续统领神机营,但带兵进宫之罪要罚俸三年。我呆了呆,在斜阳殿四处转了一下,包了一床单的古董珠宝出来递给老爹,不做宰相了,还有一大家子要养,光凭钓鱼是不行的。
老爹和二哥甚是奇怪的对视一眼,然后一起看向我,“儿子,你到底明不明白,天上玉帝殿,人间宰相府。你爹可是三朝宰相,这个家私嘛……嗯,我不能告诉你。”
我气,果然什么事都在瞒着我。老爹和二哥告辞的时候,甚是怅然的看着我,“从小人人都说明珠刚烈,明玉随和。只有我这个做爹的知道,你这孩子才是一条路走到死的脾气,认准了就不肯回头。你和皇上的事情,敏之都跟我说了。以后,爹也照顾不了你了,要自己多加小心。要记得,他始终是皇帝。”
我点点头,扶他慢慢出宫。一辆马车辚辚驶过长长御街。三朝宰相权倾天下的沈相从此归隐西湖,奉旨垂钓,颐养天年。帝相之争,终于落下帷幕。幸好这个结局够美满。
如放下千斤重担,我现在只想回斜阳殿好好睡一觉。等睡醒了,再想今后的事情。
斜阳殿里例外的人来人往,宫女太监穿梭不息的搬运着各种杂物。
我疑惑的走进内殿,却见重炎正指挥众人,“对对,就摆成上书房的样子。”
“你在干吗?”我看着本来空旷的内殿居然被他改造成上书房的样子,呵,连御座都搬来了,不知道玉玺在不在?
重炎见我回来,满脸欣喜道,“玉儿,朕决定从此在斜阳殿处理平日政事。”
“那么,要上书房干吗?”
“当然是放书本啊。”
我看看他,“那么,你的臣子们会怎么想?到斜阳殿来议事?”
“管他们怎么想。朕随时都可以见到玉儿。倒是便宜他们,朕这么漂亮的玉儿要白给他们看。”重炎恨恨道,满脸的不甘心。
“反正朕也不想做尧舜那么完美的君王,只要国泰民安已经心满意足。偶尔做点出格的事情有什么大不了,”重炎见我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又缠到我身上来磨蹭,“见不到玉儿,朕会很没精神。”
天,他将满殿的宫人都当作不存在吗。我只觉满屋人都在偷偷的笑,不由脸上一红,转身进了寝宫。重炎跟进来,轻声道,“朕有一道旨意,是要给玉儿的。”
“等一下。”我止住他的话,从床前玉盒里端出皇后的绶带玉印交给他,“可是这个?”
“玉儿果然聪明。”重炎不接,却伸手抱住我,“今日一役后天下归心。朕要培植相互制衡的势力,让满朝臣子相互牵制住彼此,相制相克。这样才不会再有郑氏沈家那样庞大到可以威胁皇权的势力出现,国家才能稳定下去。”
我接口道,“翰林学士王图云,刑部尚书左千里,两人都是重臣,一向也有势力,只是一直不和。”
“朕刚才已升左千里为宰相。”
我淡淡一笑,“那么王图云那?”
“他女儿淑妃今日将升为皇后。”重炎轻轻吻我耳鬓,继续道,“淑妃不日前为朕生了一位公主。她没有儿子,洛儿依旧是我大唐太子。”
我终于记起,这位王淑妃原来就是去年夏天,御花园里那个怀了龙种而向我示威的女子。
“现在没有,就不会以后有吗?”我淡淡道,说是不在意,心里还有有一点酸酸的。
重炎懒懒的将头埋在我肩上,“朕已有五位皇子,三位公主。够延续大唐血脉的了。以后永远不会
再有了。朕只想抱玉儿一个人。”
我轻叹。皇帝始终是皇帝,可重炎心里却毕竟只有我一个人。
我很想问他,江山和我,在他心里,到底哪个比较重要。却终究轻声道,“那,我要搬去哪里住?”“斜阳殿。这里永远是你的。朕心里的皇后,也始终只有玉儿一个人。”
“真是好累。”重炎倚在我身上,喃喃道。我低头看他紧闭双眸,轻轻吻了一下。日月还长,朝野内外一波平,一波起,我始终觉得我们是在相依为命。他将他的心交托给了锦绣江山,我将自己给了他。是福是祸,是风是雨,非我们能够选择,我只愿能这样一直相伴下去,相伴着看日轮东升,
玉兔西沉,看梨花千树万树,海棠绿肥红瘦。便是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