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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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使劲地擦抹每一张桌子,动作之粗鲁让每一个擦肩而过的服务生行诧异的注目礼,从一楼到二楼,把每一张桌面擦得光可鉴人,她的脸却越发黯淡,手势夹着劈啪响的怒火烧焦味。
「那个──程小姐?」把一张张椅子倒扣在桌面的员工期期艾艾地阻止了她,「够、够亮了,我们要拖地了,您、您可以收工了。」
「噢。」她往空无一人的十九号桌看去,拿了个托盘,把上头早已冷凝的小菜和莲藕汤收起,颓步下楼。
十一点了,不会有人来了,她把冷菜送往厨房,脱下围裙,放下扎束的马尾,强堆起笑脸,对看着帐单的叶芳芝道:「妈,我先回去了。」
「嗯,匡政不送妳了吗?」叶芳芝眉眼未抬,随口问。
「他今晚有事。」她背起背包,默然离开。
不只今晚,连续好几天了,匡政白天在店里坐镇几个钟头,晚上不再出现。简单地交代有事会忙一阵子,至于忙什么、何时可以见面,她一概不知,被动地承受情人的时热时淡。
她希望他快乐自在,从不要求什么,她却因为给予他太多空间而不快乐了。她本可以要求的,她亦可以直接到他住处质问的,但如果连她自己都厌恶这种紧迫钉人的强势作为,又怎能希望他接受呢?
但,匡政真的爱她吗?有多深呢?她终究惶惑了,他甚至没为她办支手机在身,让她随时可以找到他。她替他想了借口,他们每天都能见面,手机没多大必要;然而,她现在却有一丝丝后悔了,她多想听到他的声音,一、两句也行,让她知道他对她的渴盼一如她对他的,仅仅如此。
即使在紧紧相拥的时刻,他依然时而遥远、时而模糊。
「程天聆。」
转角处,熟悉的叫唤声飞来,她微转身,没有显得更兴奋。
「你今天不用送我,我自己会走。」她用力踢着石子。
「我跟在妳后头,妳可以不说话。」林义看着她的背影。
「小义,你回去吧!」她闷声说着。
「……」脚步声持续着。
「小义!」她怒回头。「我不要你送,我不要任何人送!不认识你大哥之前我都是自己回家的,我要的不是这个,你告诉匡政,他做不到的事不要叫别人代劳,我不稀罕!」她突如其来低咆,林义往后跳开,不知所措。
「妳……别激动,大哥真的有事,不是不来。」看来再有耐心的女人也忍不住了,但是,他可不认为事情没乔好前坦诚相对,结果会比现在更好。
「有什么事我不能知道?」对喜爱的人一无所知是她的疏忽,但任凭状况朦胧下去就是她的失败。
「反正,他真的很忙,忙完了,就会告诉妳了,到时候,妳别不开心就好。」他只能尽接送义务,其它事是没有插手余地的。
她懊丧地扁扁嘴,「我知道了,他总有他的盘算。」简言之,匡政把她当孩子看,所有的事他概括承受。
她可以改变这种模式的,总有一天,她是要和他一起面对各种险阻的,而非无知地躲匿在他羽翼下不知世事。
「小义,走吧!」她挥手。
就让匡政放心吧!这是她现在能做的,下一步,她要想办法全盘了解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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匡政会来!
她从下午在幼儿园接到他的电话之后就在翘首等待,所有的恼意化为甜意。
「妈,藕汤和凉拌三丝替我留一份。」
她按耐不住,还是作弊了一下,先预留很快就热卖告罄的单品。
「知道了。十号桌餐点先送去。」叶芳芝冷眼旁观,女儿的一喜一悲全都因匡政而生,她对匡政没有意见,但即便她有个大而化之的天性,也能感觉出女儿喜欢的人笼罩在五里雾中。
托盘上的餐点小而多样,她慢条斯理地将碟碗在十号桌台上摆放好,眉开眼笑地,不时逗弄着高脚椅上的二、三岁的小女娃。将小汤匙塞到女娃胖嘟嘟的手心,心情极好的抓着小手舀起一汤瓢的红豆奶酪,女娃一口含住,开心地哇哇叫,黑圆的瞳人晶亮地闪着,她看得呆了,轻捏了女娃粉颊一下。
女娃的母亲十分亮眼时髦,看着她熟练地喂孩子吃食,友善地回笑,「你们的东西真的很不错,服务也很好。」
「我们有个好厨子。」不忘吹捧母亲一下。
「阿姨──」女娃挥舞着胖小手,想爬出椅座,汤匙跌落在地,她急忙抱住孩子,弯下腰捡拾。
「不好意思啊!」女人忙抱过孩子安抚。
她殷笑,「我去换支干净的来。」
匆匆来回,她递上新的小汤匙给那位母亲,正要离去,女人叫住了她,「小姐,请问一下,这里的老板匡先生来了吗?」
「匡先生?」她一怔,职业化地亲切笑道:「小姐对餐点有什么不满意的吗?我可以为您解决──」
女人笑着摆手,「喔!不,单纯和他打声招呼罢了。今天本来没打算要来这的,刚好路过顺道进来看看。」
「喔。」她禁不住打量着女人,小女娃顺着她的身躯往上爬,拿她当柱子。「匡先生还没来,小姐要不要留个话,我替您转告他。」
「不必了,反正晚上还要见面。我只是想当面告诉他,店做得很好,连他女儿都爱吃这里的点心。」女人大方地表达。
她霎时失神,笑容倏忽隐去,低头看着呱嚷着要她抱的小小圆脸蛋,喉声异样地干哑,她倾着脸问:「女儿?他有女儿了?」她在作梦吧?这是一个多诡奇的梦,攀爬在大腿上的幼儿却又如此真实,女人说的匡先生是匡政吗?她狠咬了下唇一下。
「就是这个小宝贝啊!他现在慢慢在适应作爸爸呢!」女人不避讳地说着,脸上有着近似幸福的愉悦。
「那小姐就是……」突然间,她竟感到女人的美好神态难以直视。
「孩子的妈妈啊!」似乎不可思议有此一问。
下唇渗出了咸腥味,她指尖一抹,见到了血色,确定了不是作梦。孩子近三岁,那么,女人就是他的前妻了,她竟为了他留下孩子?如果不是余情未了,没有女人会做这么大工程的事。匡政近日的不对劲,是为了前妻的回巢吧?
她举高孩子,下意识与印象中的那张面孔对比五官,汪漫起来的水气却让视线糊成一片。圆嫩的小手指拂过她的睫毛,儿语着:「阿姨哭哭……」
她慌错地放下孩子,有礼地对女人躬身:「请慢用,我去忙了。」
她视而不见地穿过人影幢幢,回到员工休息室,木然地拿下围裙,抓着背包反身就走,行经厨房,叶芳芝唤住她:「去哪啊?匡政来了吗?」
「我不舒服,我先回去了……」她没回头,也不敢回头,纷乱的脑袋、跌撞的步伐,艰难地走出店门。恍惚间,有人拉住她的手臂,扳过她的脸,温柔而关心地问:「天聆,妳去哪?」
她困难地在不断浮升的水雾中认出那双朝思暮想的眼睛,忽尔笑了,她费力地发声:「匡政,没关系的……一切都没关系……不要为难、不要解释……我没关系的……」
他困惑又担忧,「能告诉我怎么回事吗?」
她牢牢地看着他,努力记住他令人心折的温柔眼神,他正要开口,她冷不防揽住他脖子,重重攫住他的唇,他倒退了一步,抱住她。短暂而深眷的吻后,她蓦地放手,笑着说:「匡政,我没有后悔爱过你。」
她快步走开,越走越快,怕稍一停歇就会失控,做出让他左右为难的决定。
她最终还是抵抗不了他的过去,她也不会再有机会,让他们的故事画下完整的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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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福嫂,阿福嫂?」程楚明大声叫唤,脖子转了九十度,不断往斜后方瞄的妇人终于回了神,眼珠子朝左一斜,神秘兮兮地说:「程先生,你那侄女有没有问题啊?我看她失魂得很厉害,两个大眼睛不像以前那么灵活了,不会是被什么煞到了吧?你千万要小心,给她带去收一收惊……」
程楚明瞟了眼软趴趴靠在墙上的程天聆,尴尬地干笑,顾左右而言他,「没事、没事,我刚才跟妳交代老公的事听清楚没?要注意喔!今天就讲到这里。」
阿福嫂边走边瞧,「登」一声撞上门板,声音不小,程天聆像只被惊醒的懒猫,动了动,抬眼道:「阿福嫂,妳常这样冒失怎么管得了妳老公?」
听起来神智清明,阿福嫂搓搓发痛的前额没好气地走了。
程楚明搬张凳子到她前面,探了探她的额头,「没发烧,那就是失恋了?」
她垂眉敛目,不动如山,打定主意不说话。
他作势长叹,竹扇搧了搧,「也好,匡政不适合妳。安龙是我多年的老朋友,一直是骆进添的随从,以前听他提过三年多前那场内讧风暴,骆进添让底下得力的助手扛了事,度过难关,没想到那个人就是匡政!匡政这人不简单,妳还是离他远点好,我看过他命盘,他最近会有些麻烦事,这个人呢,未来好坏都在这一关了。」
「什么麻烦事?」从奄奄一息中抬头,不会是桃花劫吧?
「欸?有兴趣啦?妳不是从不预测未来的?」他找到机会揶揄她了。程天聆虽常基于亲情担任助手,但从不曾好奇探知自己的未来,她常说:「不管知不知道,事情会发生的就会发生,躲得过的就不是命运了,有猜不到的意外,人生才够精采。」听来有理,可没几人做得到,一遇到关卡,人人迫不及待要趋吉避凶。
「你不说就算,反正不关我的事了。」她又靠回墙上。
「这么潇洒?他得罪妳啦?」
「没,是我运气不好,好人好事轮不到我。」念头转啊转的,还是转到想淡忘的人身上。「别告诉妈,我不想让她找上这里烦我。」
竹扇敲到她头上,「妳……还真是跟妳妈一样疯!」胡涂到把匡政当宝,把和匡政在一起视为好事?「程天聆,妳醒一醒,妳看看这个人的名字,匡政,应该要匡正不良,结果该做正事的他,以前做的却都是游走在法律边缘的高风险之事,他的人就跟他的姓一样,有自立门户的本事却被恩情给框起来了,妳甭傻了,安定日子他过不久的,听安龙说,骆进添最近在怀疑他跟死对头有接触,妳现在离开他正好。」
她猛揉挨打的天灵盖,瞅着程楚明,「不是人人都能选择有好结果的路走,你别说我,你明知道妈不会接受你的,怎么还是守了半辈子啊?」
「呃,呃,说什么啊?小孩子胡说八道什么!」脸乍红乍白,再兜头猛敲她一记。
「你别打我了。」她吃了痛,两手遮挡在头上。「难道不是吗?谁没事管那么多弟媳妇嫁不嫁人啊?爸曾说,他结婚时,你前一晚醉得连婚礼都没参加,害他们临时找不到司仪。你平时眼光很高,竟然和见不到几次面、说不上几句话的同事妹妹闪电结婚,二十年后还是离婚了,付了一大把赡养费,诊所也让别人经营不管事了,坐在这个小佛堂里想从别人的命运看透人生,结果呢?结果呢?」
「妳还说,妳还说!」扇子此起彼落,毫不手软。她东闪西躲,干脆跳起来,一把抓住扇柄,两人各自拉锯着。程楚明狠骂:「鬼丫头没大没小……」
「我做的事跟你一样,开心就好,管它结果怎样。你以为看透人生就可以看淡对妈的心了,怎么最近都不上门了啊?因为你知道没了爸,妈也可以振作,你却不行……」门一拉开,她飞窜出去,再反手关上,夹住了追来的扇柄,语气忽转低软,对着门缝说着:「大伯,你放心,我会振作,我跟你一样,只想要喜欢的人快乐,你瞧,我们真是一家人。」
门内一片沉默,扇柄却缩回去了。她轻笑一声,眼神很快如失去电力似地黯淡下来,满面落寞地,在三三两两看戏的客人注视下,走出佛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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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排好队,不听话的小朋友就不能多盖一个好宝宝章喽!」
队伍陆续上车,她一手推抱孩子上车、一手抓着蹦蹦跳跳想挣脱束缚的马晓玲,不久,马晓玲忽然安静,扯扯她发尾,「老师,老师,有人在看妳。」
她嘿嘿笑,「马晓玲,不会有人天天站在那里看我,快上车!」已经有一星期没人在树下等待了,心没来由地一蹦,又沉寂地下滑。
不能改变的事,就不该抱着虚妄的期待度日,可一思及自己被轻易地放手,酸意随即在喉口泛出。
匡政的爱或许不如她想象的深,他甚至没有试图解释过,宽慰她受伤的心。
「老师,没骗妳啦!我很久没撒谎了,不一样的帅哥──」拉门重重合上,截去了童言童语,车一开,她低下视线。
思考了五秒,她毅然抬起头,对街树下真有个男人,看清了,她吁了口气,提着沉甸甸的步子走向十公尺外的对街。
「小义。」她佯笑自若,先开口,「不必说了,我没事,以后,我也尽量不去店里,他不必觉得难做。」
他面有异样,看了她半天,抓抓耳朵,「妳──打算放弃了?」
她不可思议地干笑,「你说得真有趣,我怎好让人家为难,做出拋妻弃子的事?再说,我自认没这种魅力。」
林义耸肩,「我就知道,女人很难不介意对方有孩子的。可是,也不能怪大哥,大嫂她……呃──陈芷珊离婚后,才发现怀孕了,她本来不想要这个孩子的,可是医生说她体质不适合做手术,怕造成不孕,她才勉强留下来的。大哥也是前阵子才知道有这事,并没有要欺骗妳。」
「你不用解释,我不怪他,孩子比什么都重要。」她此时才明了,爱怨杂陈却要故作大方是如此不好受。
「孩子是很重要啦,为了陈芷珊的幸福着想,他也不得不接受孩子,可是妳也知道,叫他突然做一个到处趴趴走、不听使唤的小鬼的爸爸,他真的头痛极了,他又有要紧的事得处理,反正……很麻烦啦!」无奈地耙梳着短发。
她听得迷糊,不得不安慰地说着:「再过一阵子,应该就习惯了。而且,小孩有人照顾不是吗?」
他焦躁地,心不在焉地看着手表,「那个,妳今晚……有没有空?」话一转,头搔得更厉害了。
「我不能见他。」她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不去店里的。
「不必见他,不必见他,只要帮我一个忙,一晚就好。」他拱手抱拳,陪笑,「我今天晚上有个约会,很重要,需要妳帮忙,就这么一次,拜托啦!」
她狐疑,「我能帮什么忙?」
「妳先上车,我再告诉妳。」他半推半诱地开了车门,将她推进去。
「小义,你可别乱来!」她不安地。
「我发誓,就今天晚上!」怕她后悔,他加足油门,风驰电掣驶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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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大楼门口,她扠着腰,睨瞪着林义,「我不是说了,我不能见他。」
「真的不是见他,他现在还在店里,我发誓!」他举起手,一脸认真。
她想了两秒,拔腿就跑。「见别人也不行!」不是陈芷珊听到什么风言风语,想和她表明立场吧?
他抓住她,拖拖拉拉进了电梯,「拜托妳,妳别害我约会砸了。」
「你约会和我来这里有什么关系?」他铁腕有力,她手动弹不得,不禁怒道:「你真野蛮,匡政从来不会这样!」
「我才不像大哥,老婆、女朋友跑了一句话也不吭,还接收个难缠的小鬼整自己。」
两个人一跨出电梯,匡政家门忽然开了,一个陌生的中年妇人探出头,见到林义,解脱地喘口气,接着劈头骂道:「死小子,你说一个钟头而已,结果溜得不见人影,我快被这小鬼烦死了,你还敢带女人回来约会──」
「妈,小声点,小声点,妳看,保姆不就来了,妳可以回家了!」他赶紧把喳嚷的中年妇人塞进电悌里。
「保姆?什么意思?」不祥感陡地冒升。
「快进来!」他抓着她不放,直到她站在玄关处,看到原本极素净的客厅一片狼藉,充斥着小孩的玩具、糖果、剪碎的书本报纸和滚了一地的新鲜樱桃,他才松了手。「不好意思,麻烦妳了。我今天晚上有约会,临时又找不到放心的保姆,我妈这几天被小鬼搞得快发疯了,我想了想,还是妳有经验,可以治这小鬼。」
「你在搞什么?陈芷珊呢?」她摸不着头脑。
「陈芷珊?」他歪歪头,「陈芷珊回美国啦!她得回去准备她的婚礼,哪能一直留下来。」
「婚礼?」
换他困惑了,「妳不是和大哥谈过了,怎么一副呆样?陈芷珊在美国有一个要好的男朋友了,这次再婚,男方希望她把女儿送还匡家,她才回台湾来的。前阵子大哥在忙,一部分就是忙孩子的事,我以为妳已经知道了,才气大哥瞒妳的事。大哥说,他有孩子是事实,不能强迫妳接受作个现成的妈妈,对妳不公平啊!」
她流露一知半解的傻相,久不能言。远远的,房门口出现一个小人儿的翦影,渐渐向他们走来,揉着惺忪的睡眼,赤着脚,圆眼新奇地转了转、眨了眨,最后,定格在她脸上,向她伸出了短圆的小手臂,发出嫩稚的嗓音,「阿姨,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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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内灯火微明,寂静无声,他跨进客厅,笔直走向孩子的卧房,发现一路顺畅,没有踢到或踩中障碍物,环扫一眼,客厅竟恢复了旧貌,各类物品归类放好,地板亮洁一片,空气飘着淡淡清洁剂的橘柚香。
他极为吃惊,没想到林义的母亲看来粗枝大叶,认真起来倒也干净俐落,如果她能适应良好,就不必急着再找新保姆了。
推开房门,夜灯昏暗,他定睛一看,双臂裹着幼小身躯酣睡的女人,不是身形壮硕的林母,是披散了一枕长发的年轻女子。
他挨近床沿,拨开女子脸颊上的发丝,即使光线微弱,那熟悉的侧脸线条不折不扣是数日未见的程天聆。
他诧异万分,当日她在店内和陈芷珊不期而过,惶乱绝望的模样说明了她对他现况的不能接纳,他心底的失落难以言喻,心口似剜空了一块,但并未加以留难,让她幸福是他的初衷,他还有更大的考量。
眼前的画面令他一时连缀不起前因后果,他拍拍她的颊,轻唤:「天聆?」
她清醒得很迅速,显见是一时打盹睡着了,眼一睁,看到怀里熟睡的小人儿,她小心翼翼离开缠抱的孩子,盖好被,往旁一滚想下床,却滚近男人俯视的宽肩下,她倒吸口气,捂住嘴,骇不能言,男人扶她坐稳,眼中有意外的喜悦。
「怎么来了?」
一样的柔声、一样的眼神,千年不变的匡政,她却感觉不出他对她的眷恋可以冲破一切樊篱,让他非得到她不可。他永远是静水流淌,不会兴起波涛吞噬想要的人,至爱想走便走,不必勉强留下,她在他身上恐怕涉水的足迹都找不着一对,这样的男人,竟让她揪心若此,她起了怨心,推开他跳下床。
「我是帮林义,不是帮你。」她沉着脸走出房门。
理由牵强,他闻到了火苗味。
「天聆!」他从后揽住她,双臂交抱在她胸前,面颊贴住她泛着淡香的颈窝,一股悸动游窜,他比自己想象的怀念她的味道。
被围拢在他胸怀,她一瞬间几乎软化,想转身狠狠吻住他,她旋即想起了他的被动,以及他随时让她振翅而飞的不作为,怒火终于克服了爱念。
「匡政,我不能爱一个随时都能放开我的男人,你不会为我不顾一切,你总有许多颅虑,说穿了,你爱我并不像我爱你那样深;你连试图说服我的念头都没有,我不想爱到尽头,发现你又为了某种你自以为是的体贴而选择放手。你拒绝和我有亲密关系,是因为不想让我对你有更多留恋吧?」
他浑身一僵,慢慢放开了她。
她霍然转身,怒瞪他的眼有着泪光,唇颤抖,「匡政,你真令我失望!」
门沉重地合上,也合上了他为她开过的心扉,触手可及的幸福,越来越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