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歎息擎天镇全镇挂起红綵球,震耳的锣鼓喧闹声已有数日未歇,欢腾的气氛笼罩着黑暗王朝的所有子民,并以擎天镇为中央,往外呈螺旋状的方式扩散,整个神祕而所有庞大的黑暗王朝的人民都在热切庆祝、忘情的欢腾。
他们庆祝的是,原本以为身亡的闇后竟奇蹟似的死而复生;他们欢腾的是,久违的闇后居然带回了皇子,自此,黑暗王朝正统的谪皇子诞生了。
以闇帝为中心的黑暗王朝有了新生代的延续,新的黑暗王朝已然悄悄成形。
※※※
「闇后,您不想去看看吗?听说花王坊用了万朵粉白色的鲜花雕塑了一尊观观音娘娘,以酬谢观音娘娘保佑闇后和湜儿皇子安然归来。还有,四方祈福朝贡的卖品堆满了皇陵,等着闇后去挑选,其中还有远从西藏来的琉璃天珠、波斯来的知婴儿头般大的红宝石。还有,巧织庄送来了锦绣如意织锦,那可是由九九八十一个童女在朝阳初起时迎向晨光跪缝而成的呢!
「还有很多很多稀奇的东西,净儿一时也说不完,听说,今晚的猎月宴上还准备了数十筒的巨烽彩蝶炮要施放,到时候天空会出现万紫千红的色彩,多漂亮呀……闇后,您真的不想去看看吗?」侍女净儿为骆冰彤斟上黄菊香片,小嘴喋喋不休地述说着各种新奇的事物,试图引起主子的兴趣,去瞧瞧大家为她献上的祝福。
「是呀!闇后,您就去瞧瞧嘛!昨日只有湜儿皇子出现在烽台上,不见您的踪影,大伙儿好生失望呢!当时台下所有的人一直鼓噪着要求您现身,他们全都聚在台下,久久不肯离开呢!」另一个年纪较大的侍女婉儿也帮着劝进。
除了希望闇后能体恤子民们的殷殷盼望,她们也私心地认为,此时正是闇后巩固地位、凝聚人心的好时机。
只是她们都有些洩气,自个儿的主子好像一点也不在意,不论枫苑外多么的热闹喧嚣,闇后仍然只是静默地浸淫在自己的世界里。
还好,她已经稳坐闇后之位,再加上生了正谪长皇子,她的地位已经是屹立不摇了,否则,依她这种不争不夺的脾性,怎么能与那个貌如天仙的柔妃争宠呢?
不过,闇后一出现,马上把柔妃给比了下去,霁皇子也成了第二继承人,加上当年豔红赤雪的形象还让百姓津津乐道,如今她又传奇地出现在民众眼前,民心一下子就偏向闇后了。
婉儿虽然身为下人,可是她忠心为主,和净儿两人无时无刻地想着要怎么替闇后争取到最好的待遇。
然而,不论侍女的心思如何,骆冰彤依然心平气和,不动如山。
「知道了,你们都退下。」骆冰彤淡淡地命她们退下,沉静中自有威严,她不会让人轻易改变心意。
「可是,闇后……」净儿和婉儿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在她清冷的目光下呐呐的住口,退了下去。
骆冰彤不会高傲的摆架子,她是个很好服侍的主子,但是,当她静静地瞅视一个人时,眼中的冰冷可会让人发颤。
除了闇后回来的第一夜,闇帝进过闇后的房,却不到半刻就离开了,而后他关在书房独自喝酒,彻夜未归,自此,他们两人便没再见过面,但谁也不敢提及这件事。
骆冰彤斜倚在青枝栏杆上,夏日午后的豔阳照得人昏沉沉地,地面的水气蒸融而上,景物都成了模糊的影像。
生过孩子的身子,不若以往,虽是初夏,已让她汗湿了衣里,直到进入架在莲池中的凉亭时,总算稍稍避开些许的薄暑。
六角屋簷上搭着宝蓝色的琉璃瓦,四周的弯曲栏仟,绿竹拱桥映在水面,相连成圆,清幽雅致。
素手撩开额上汗湿的发丝,手中圆扇懒懒的摇动,这样的天气,让她原本淡漠的个性更加沉默了。
「娘。」湜儿蹦跳地跑过竹曲桥,手上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有盖的瓷碗。
「娘、娘……有冰,给妳喝。」湜儿献宝似的将蓝釉瓷碗捧到骆冰彤面前,碗里透明的酒红液体中浮着几块半融的冰块。
瞧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就知道他为了这碗酸梅汤跑得有多急了。
「乖,湜儿怎么不喝呢?」素手替他拭去额上的汗珠,红扑扑的小脸褪去了苍白,本来瘦弱的身子也在良好的食物和充足的运动调养下,渐渐变得壮硕起来。
「湜儿……湜儿想给娘喝呀!」他吞了一口唾沫,看着在碗里滚动的晶莹冰块。
起初,在大热天里看到冬天的冰块时,他惊讶极了,且滚着水珠的瓷碗冰冰凉源地,好像好好喝的样子,所以他想让娘喝。
骆冰彤看着湜儿痴望的眼神,知道他是多努力地忍着想喝的慾望,又怕冰融了,所以在大热天里跑着替她送来。以前日子苦,热天里怎么买得起冰块?她都是躲在屋里,用沾湿的布巾替他抹身子解热,这会儿见到了冰块,也难怪他会既惊讶又兴奋了。
她感动地将湜儿搂进怀里,这样的一个孩子,教她怎么放得下?
「娘……」小小的身子不知所以地轻叫着,小手伸得长长的,怕手里的酸梅汤打翻了。
眨了眨有些酸溜的瞳眸,骆冰彤放开怀中的小小身子,「湜儿真乖,我们一起吃,好不好?」看他迫不及待地点头,她笑得更温柔了。
就着他的手,她舀起一匙酒红液体送进他等待的小嘴,让他笑瞇了眼,然后反手舀起另一匙含进唇间。
才一入唇,她便直觉不对地轻蹙起眉头,那股酸甜带涩的味道是酸梅无异,只是……涩味却太重了些,带着几不察觉的苦味。
像是梗住喉间地转身呛咳,骆冰彤在丝帕的抚掩下,将口中的冰凉悄悄吐到池里。果不其然,她以眼角余光看见本来悠游穿梭在茎叶之间的斑斓锦鲤,在沾到扩散开的微红液体后,立刻无声地翻白了肚身。
鹤顶红!
无色无味,只要一滴便可在喘息间夺去十余人的性命,自小习毒、识毒的她,不禁感到心惊不已。
「娘、娘……妳还好吧?」小手努力的拍抚着她纤弱的背,湜儿担心地皱起了小脸。
「没事……不要紧了……」骆冰彤抬手欲阻止他,却在转身间状似无意地撞倒了他手上的碗,洒了一地的红渍。
「啊……」湜儿难掩失望地叫了一声,他好想让娘喝的……「没关系,娘再换人替你准备一碗,好不好?」骆冰彤安抚着他,望着地上红渍的目光却是冰冷的。有些事,是不需要让孩子知道的。
唤过在不远处等待的净儿收拾好一片狼藉,又端来另一碗冰镇酸梅汤后,才让失望的湜儿稍稍安下心。
吃过甜汤的湜儿有些累了,酷热的天气让他提不起劲来,终于趴在骆冰彤的膝上沉沉地睡了。
将他挪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骆冰彤轻轻为他煽风,澄澈的眸中凝结出冰冷的光芒。
有人想毒杀湜儿!
除了师父、武亟、闇冥和她,没人知道湜儿曾吞了「龙鲤鱼」内丹,不但解了蛇毒,也因祸得福地自此百毒不侵。
一次不成,必有下一次。
朱唇轻轻送出了歎息,这世间,何等丑恶啊……***
灼热的夏风吹得人恍恍惚惚的,骆冰彤也不禁跟着趴在她膝上熟睡的湜儿陷入昏沉的半梦半醒中。
背靠在弯曲约栏杆上,人了,扭曲的肌肉渐渐地感到痠痛,她不舒服地蹙起眉头,可又记得膝上的重量无法移动……突地,膝上的重量消失了,她低咛了一声,被搂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这怀抱是如此地熟悉,她轻歎了一声,沉浮在半醒之间的神志混沌地分不清这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她好累……长久支撑的坚强其实都只是假相,身心都已俱疲的她快要倒下去了,但有谁愿意让她依靠?没有人!从来没有人可以让她依靠!她只能咬牙苦撑……可是……她真的快撑不下去了……她……好累……看着怀中纵使在酣睡,却仍不肯舒展眉头的小脸,闇冥的心悄悄地揪痛起来,他……果真伤她极深,连在睡梦中都不肯安眠。
空气中刮起一阵微带水泽的风,怀中的人儿无意识地甩头,陷入梦魇中。
「不要……不要离开我……冰彤会乖……娘,不要抛下我一个人……」她吟哦着、挣扎着,不想一个人留下……她要娘……有人握住她的手,喃喃的安慰着她,低哑的嗓音如清流般抚慰她灼热不安的心。「嘘……我不会离开妳……我保证。」小脸被按入一具温暖的胸膛中。
嗅到他略带汗味的气息,她感到安全了,像是要发洩她的委屈、不安,她开始像个孩子似的哭泣起来,「我好累、好累……」没有人可以帮她,她好想休息……「我知道。」她全然不设防的脆弱只是更加拧痛了他的心。
连日来的漠视,并不代表他放弃了,他只是不愿看见她眼里的愁苦,像烙印般地须臾不离。她以为他是为了她身躯上的瘢疤而离去,可只有他自己清楚,是她颤抖的身子阻止了自己,因为彷彿只要他的一个触碰,她羸弱的身躯便会如初秋残蝶般随时都可能消逝……所以,他无言地转身离去,他知道必须给她时间,也给自己……一点空间。
「不要怕,我在妳身边。」一直都在!他的手劲不自觉地用力握痛了她。
「痛……」她不安地挣扎,是谁弄痛了她?
闇冥却不愿她在此刻清醒,他不要再看见她无形瞳眸里的那片冰冷。
挥袖卷过石桌上的一小坛女儿红,他以嘴反哺进她犹带泪意的朱唇中。
地想承担牠的委屈、难过,再也不愿看她躲着独自哭泣。
不管她要或不要,令世她将永远只有他能依靠,只有他!
温柔地怕惊吓到她,他一口口地哺餵着,像是要哺进他所有的关心。渐渐地,酒精开始在牠的体内酸酵,她吟哦着埋进他的项窝,不想再喝了……粉嫩的脸颊飘上两朵嫣红,使得细致的小脸看起来更加脆弱。
轻吻着她犹挂着泪珠的粉腮,低沉的嗓音在她耳畔轻问:「带着湜儿很苦?」
他知道她苦,却想听她亲口说出一切。
她蹙着眉,在看不清颜色的天地中昏沉的飘浮。是谁?呼在她颊上的气息好熟悉……她为什么头好昏……是谁抱着她?不要!不要对她温柔……她会忍不住脆弱的……心里有一抹小小的声音尖锐地在警告她,她不想脆弱,也不能脆弱……可是,是谁抚着她的发?告诉她一切都有他……是谁搂着她?怜惜的动作令她落泪……他说他不会离开……他会照顾她……因为他的温柔,她难过她哭了,从来没有人……没有人会照顾她,她只有一个人……除了湜儿,再也没有任何人。
为什么不回来?低哑的声音在缥渺的天际间着她。
回来?她能回哪里?哪里才是她可以回去的地方?
那时,她撑着残破的身子,过着贫病交迫的日子,没有人会照顾她……为了生活,娘的手镯也卖了……娘唯一留给她的手镯……她好爱好爱的那个镯子,可是,为了生活……没有钱,请不到产婆,她难产了……她绑着手脚,一个人在床上痛了两天两夜才生下湜儿,却差点死在血崩……她自己扎针止血,自己剪断脐带,自己埋血胎……一切都是她自己咬牙撑过来的啊!
小小地、黑蓝色的孩子,带毒的孩子……细微的啼哭……乖!娘希望你坚强的长大……湜儿,我的小湜儿……不要哭、不要哭……娘会爱你、娘会疼你……妳是娘唯一拥有的,娘会保护你……可你为什么一直哭个不停?娘好累……娘可不可以抱着你一起哭?怎么办?她没有钱买肉、没有奶水……小小的湜儿总是在发烧……不要咬、不要咬……咬到舌头娘会心痛,娘宁愿你咬娘的手……娘知道你毒发很难过,可是,娘比你更难过……对不起,是娘害了你……真的、真的,好对不起……娘救不了你,娘带你回去擎天镇好不好?那里有师父会救你、那里有武亟会教你、那里……那里还有你爹,他会给你世上所有你要的一切……你是黑暗王朝的皇子,你是秦皇陵的拥有者,你是娘苦命的孩子呵!
热闹的擎天镇,欢腾的擎天镇……他们说阎帝的柔妃生下了重子……她抱着小小的湜儿,茫然地看着眼前的欢腾景象,大家都在庆祝,可是,为什么她难过得哭了?
湜儿,为什么你也哭了?是被鞭炮吓到了吗?不怕、不怕,娘帮你捂住耳朵就不怕了,我们离开这里,快点离开这里,这里太喧闹,这里太多人,会吓到我的湜儿……离开这里就不哭了……湜儿不哭,娘也不哭了……真的,离开这里我们就不哭了……回不去了,怎么办?他们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站在悬崖边,这是当初她掉下去的地方,小小的湜儿,你跟着娘再回到原点好不好?在阴间,娘会疼你、娘会爱你,娘会求阎罗王让你投胎到好人家去……不要哭、不要哭,小小的湜儿又哭了……你不要吗?你想活着吗?好!不管你要什么,娘都会陪着你……我们找个山野林间,有一条小小的溪河,娘会盖一座小木屋给你,娘会捉蛇为你解毒……不!不要再回去,我们没有地方可以回去了……小小的湜儿,苦命的湜儿,姓骆不姓闇的湜儿……娘会一直陪着你,当你离去的时候,不要走得太快……等我,娘会陪你……热热的、豆大的泪珠滴在她的脸上,和着她的泪一滴接一滴串流成河……听着她破碎的吟哦,黑暗王朝中最伟大的闇帝抱着她,悄悄地哭了……他没想到,他掌控世间最庞大的势力,他拥有无数的财富,人间众生于他脚下如蝼蚁,牠是人间之王,可他……却救不了他心爱的女人!
远处的天际响起闷声的雷鸣,晴朗的天空突地下起滂沱的西北雨,咚咚地打在莲叶上,将他俩围困在小小的天地里。
濡湿的泪水涡过腮颊,滴进了她的胸前。骆冰彤更蜷入他温暖的怀里,悄悄逸出一声一声歎息,缓缓地睡去……许久来,这是她第一回无梦地沉沉睡去……
※※※
「小鬼,蹲低一点,别偷懒。」
萨喀尔德长老独居的红瓦屋里,武亟懒洋洋地从桌上的一堆丹药里捡出一颗白色丸子,抛高形成一道优美的弧形,直直落入他的血盆大口,眼角则睨着墙边正在蹲马步的湜儿,有一句没一句地纠正他。
讨厌!好端端地下什么雨?害他一个大好的青春岁月就去了一下午,武亟无聊地抠抠指甲缝。
还好让他堵到正被奶娘抱回房准备睡觉的小鬼,顺手舍他来老头子这儿练功,顺便瞧瞧老头子又练了什么好康的,帮他试试成效,好作为下次改进的建议。嘿嘿……他这个徒弟说正格地,还挺有孝心地咧!老头子该痛哭流涕了啦!
想着想着,他又抛了一颗丹药下肚。噁……苦的!
眼角瞄到墙边嘴巴嘟得可以吊三斤猪肉的臭小鬼,嘿嘿……「小鬼,嘴巴张开。」长指一弹,武亟把拇指大的碧绿丹药弹进了湜儿的小嘴里。
哇……好苦、好苦!苦得湜儿皱成了苦瓜脸。
武亟伸出食指,正经八百地在他面前左右摇晃,啧啧有声的说:「良药苦口,这句话永远是对的,为了你好,你就算卧薪嚐胆、悬樑刺股、忠孝仁爱、兄友弟恭,也要把你师公的精华、心血、爱心,努力地吞下去。
「而且,你要心怀感谢的心,感谢上天给你这么好的机会,感谢师公炼丹药如此地辛苦,最、最要感谢的是,你面前这个『举世超级无敌神勇霹雳伟男人』妳的师父我,心胸开阔地将好东西恩赐给你。
「你要知道,你师父我是天生奇葩,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傲视古今,我敢说我如果排第二,绝没人敢抢第一。当然啦!有我这种优秀的师父,绝对是你几世修来的福气,你也不必太感动啦!你一定很想报答我的恩情对不对?哎呀!我是不会接受的啦!不过,不让你做点事又表达不出你的诚心。
「嗯!也不多啦!你只要没事替我斟茶倒水、铺床叠被,写字时替我磨墨压纸,休息时替我捶背捏腿,睡觉时替我煽风打蚊子就成啦!
「还有,平时看到人要大力宣扬师父我伟大的情操、廉节的操守、盖世的武功、绝顶的聪明,当了闇帝之后咧!再帮我立个黄金碑文,简单地介绍我一些不凡的事蹟就好啦!不必太多,黄金贵嘛!大概有个二万字就够了,最好在我百年之后,再是个节日,让后世永怀追缅。
「嗯……这样就差不多啦!哎呀!一颗小小的丹药不要要求太多,这样真的就够啦!哈哈哈……」武亟愈想愈得意,眼前彷彿看到一片美景,他嚣张地双手钗腰仰头大笑。「哇哈哈哈……哇哈哈哈哈……」
突然银光一闪,一个爆粟又在他的头顶上「现身」,「哎哟!死老头子,你干嘛偷袭找?」武亟跟抢地止步,气冲冲地转头瞪向罪魁祸首。
死老头、臭老头,差点就害他跌了一个狗吃屎,毁了他完美无敌的形象。
萨喀尔德长老啪嗒、啪嗒的抽着水菸斗,无动于衷地绕过哇哇大叫的武亟。
武亟摸着头上发疼的大包,撇着嘴,没好气地嘟嚷道:「死变态老头,一脚都踏进棺材里了,风中残烛,正面斗不过我卖春壮年汉,只好使出下三流手段偷袭我。等你死后,我就真个草席把你捆一捆丢到山里去餵狼,让妳在十八层地狱里悔不当初,未来若没有人替你烧香唸佛,你只好飘飘荡荡的做个路边饿死鬼……」
萨喀尔德长老用雪白长眉下的细眼瞄了瞄他,「去蹲马步。」
「为什么?」武亟瞪大了牛眼,不服地大叫。
马步!他早八百年前就蹲过啦!他这个奇葩都快成为江湖中的一代宗师了,还蹲什么马步?!有没有搞错呀!老头子。
「咚、咚!」两声闷响,没有人看得出他什么时候出手的,武亟就已五体投地趴在地上哀嚎,头上又多了两个大烧包。
「下盘虚浮,一碰就倒,还不蹲?!」长长的水菸斗顺势在他头上又敲了敲,敲出烟烬后,又重填进新菸草。
慑于师父的淫威,武亟只好委委屈屈又嘟嘟哎哎地顶着三颗包子去蹲马步了。
臭老头,就别让他逮到机会,否则一定要敲得他满头包,肉包、菜色、豆沙包……萨喀尔德长老跷起二郎腿,唤过一旁正在窃笑的湜儿。
「师公。」湜儿乖巧地唤人。
老人家立刻心花怒放,从袖里拿出一个小巧的玉瓶,「这个拿结冰彤。」这是他特别替她炼的解毒丹,他心知她已中毒太深,得一层层解,急不得。
他再用牛皮纸包起桌上散落的丹药,递给湜儿,「这些叫冰彤教你怎么吃。」
「欸、欸、欸……那是我的,不要乱给好不好?」武亟马上站起身大叫抗议,死老头,是他先来的咧!
银光一闪,「咚!」一声,武亟头上的「三阳开泰」变成了「四四如意」。
「蹲好。」长菸斗在他面前闪着阴冷的绿光,萨喀尔德长老暗忖,什么是他的?是他「自动自发」拿的吧?干扁的嘴角不禁冷哼一声。
武亟火速地蹦回原来的地方,跨出最标准的姿势,只是,含着泪光的牛眼粉不甘心地看着「牠的」大补丹落人湜儿的手里。呜……他的零食……吐出个烟圈,萨喀尔德吩咐道:「马步蹲两个时辰,蹲完马步后教他背净空心法,顺便渡个一成功力给他。」话是对武亟说的,可脸却是含笑看着湜儿。
这些丹药有些还得配合内功运气到全身,否则吃了也是浪费。
哇咧……什么叫做顺便呀?!武亟悲哀的暗忖,一成功力?师父也太匪类了吧!
想抗议的声音在看到他师父晃着手上的水菸斗时,又硬生生的吞了下去。
「是。」他答应得咬牙切齿。
「嗯!」了一声,萨喀尔德长老起身走进炼丹房。
「师父,你要蹲两个时辰呀?那晚膳你就吃不到囉!」湜儿伸出两根白嫩的心手指,同情地看着武亟。
武亟没有回答,在看到炼丹房的铜门关上,「喀!」地一声落了锁后,「去!谁真的要蹲两个时辰呀?没大脑的小孩。」他直起身扭了扭腰,舒展舒展筋骨,他心想,若真要蹲马步,那才是严重地污辱到他生为旷世奇葩的尊严呢!
不过,那老头子老妇老,手劲还是一点儿都不减,痛哪!武亟抚着头上仍肿痛的大烧包,暗自叫痛。
「师公叫你要蹲两个时辰的。」湜儿很有正义感地提醒他。
「欸!搞清楚,我才是你师父,你别胳膊尽向外弯,和老头子蛇鼠一窝,同一个鼻孔出气好不好?」武亟没好气地曲指弹了他光洁的额头一下,心中暗骂,小叛徒!
「小鬼,我问你。」武亟拖过椅子反坐,胳膊靠在椅背上,「你娘有没有同你讲过你爹什么事?」
师妹和闇冥两人都没有动静,真是闇冥这个皇帝不急,却急死他这爱管闲事的太监了。好歹师妹也是他找回来的,他当然得关心关心一下,偏偏师妹从小到大就是个倔脾气,闇冥又他妈的阴沉得过了头,谁都不肯先透露一点风声给他,害他只好旁敲侧击,从最直接的地方下手囉!
嘿嘿!小鬼,为了你爹娘的幸福,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快点招了吧!他在心中暗忖。
湜儿歪着头,好不疑惑的说:「我爹?没有呀!」
「小鬼,认真一点好不好?」武亟的大掌用力地往他的头「巴」下去。「你仔细地想、用力地想,你娘一定有提过你爹吧?」死小鬼,别以为你只有五岁,就可以装可爱、装白痴,我看你根本就是欠扁!
哎呀!武亟愣愣地看着手掌,好……好爽喔!刚刚「巴」了那一下,他突然觉得心胸开阔、神清气爽,悒郁的闷气豁然开朗,难怪老头子老爱用水菸斗「巴」他,原来真的很爽!
他不可置信地又「巴」了湜儿一下,没……没错,真的好爽!
不行、不行!想他一介顶天立地的好男儿,怎么会有这种……变态的快乐?
这是不对的、不对的。
武亟死命的摇着头说服自己这种行为是不对的,但当眼角瞄到捂头嘟嘴的委屈小鬼时,他快乐的心跳不小心又加快了两拍。
真……真的很爽耶!
该……该不会是因为他这个耿直忠厚的好青年,长久以来被闇冥和师妹欺压,一股怨气才会因为欺负这个小鬼而得到扭曲的快感吧?
狐疑的眼神在湜儿的身上转了两圈,慢慢变成了诡谲的狞笑。
终于,邪恶的快乐战胜了脆弱的善良,他快乐地又「巴」了湜儿一下,「小鬼,快想。」噢!没错,这种全身窜起鸡皮疙瘩的快感简直会让人上瘾。
「你再打我,我就要告诉我娘。」湜儿不悦地警告道。
臭师父,老是在爹娘背后欺负他。
「什么叫打?!这是疼爱。你有点志气好不好?不要老是动不动就去找你娘,还在吃奶呀?」说着又「巴」了湜儿一下。
「想到了没?你娘有没有提过你爹?」
湜儿很认真地想,但就是想不起来。「没有,娘从来没有提过爹。」
「你没问呀?」小孩子不是都会和别人比较吗?别人有爹,他没有,他不会问呀?
「没有!我没有爹不要紧,我长大后要娶娘。」湜儿发出充满雄心壮志的豪语。
武亟摸出一盘花生,懒懒地跷脚拨着花生米,「哟!你的志愿挺伟大的。」
当他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时,他不怀好意地再问一遍。「再说一遍,你长大要干嘛呀?」
「长大后要娶娘。」湜儿很坚定地重复道。
「很好、很好,大声一点,你长大后要……」
「娶娘。」
话语一落,就见闇冥走进门槛。
武亟对着闇冥挤眉弄眼地挑拨离间,「欸!听到没?你们家这个小鬼要跟你抢老婆,没想到师妹还挺有身价……」
可他话还没说完,轨见闇冥向来总是带着轻忽笑意的眸子竟难得地沉重下来,提起湜儿压在膝上就打。
湜儿愣征住了,直到臀上传来灼热的痛楚,才开始放声大哭,他扭着身子想逃,无奈人小力微,还是被捉着痛打。
「欸欸欸!你在干嘛呀?小孩子说笑罢了,又不是真的要抢你老婆,你真打呀?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是不是?」武亟赶忙过来劝解。
开啥玩笑!他才刚发现欺负小鬼的快乐,怎么他爹也跑来凑一脚?那可不行,欺负小鬼可是他的专利,就算是他爹也不准和他抢这个难得练手劲的机会。
闇冥默然无语,面色深沉,手起掌落十数下后才放下湜儿。
湜儿因小屁股疼痛而站不稳,砰地跌坐在地上,通红的小脸哭到梗声时还不断地咳嗽,差点咳岔了气。
望着痛哭的小小人儿,闇冥的大手握了又放、放了又握,脸色阴沉地转身离「明晚猎月宴后,我会带冰彤出远门,湜儿就交给你了。」他头也不回地丢下话语。
若不是湜儿,冰彤不会得救;但若不是湜儿,冰彤也不会受尽苦难,捱饿受冻!
这个……可恨的小人儿,他还想要独佔她多久?!她是属于他闇冥一个人的,她的身心都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他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来分享──即使是他们的骨肉也一样!
骆冰彤永远都是属于他闇冥的!
听到主子交代的话,武亟一时傻眼了,什么?他什么时候又成了奶娘啦?
算了算了,瞧闇冥刚才那张脸,八成是不爽他儿子老是霸着他老婆,如今抓狂啦!他就说嘛!闇冥本来就不目二个大方的人,能忍这么久,算他厉害。
「小鬼,哟!鼻涕眼泪流得……口水也喷出来啦!啧啧,脏哪!」舍起湜儿的衣领,武亟啧啧有声的道:「走啦!师父带你去洗瀑布澡,很好玩的喔!想当年我和你娘都洗过,那滋味说有多难忘就有多难忘。好啦!擦擦脸,一路哭出去多丢脸哪!你好歹也是个皇子,维持点尊严好吧……」他拾着兀自哭得莫名其妙的小鬼,一路往虹瀑的方向走去。
嘿嘿……既然主子有交代,他当然会义不容辞,好好的「照顾」小皇子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