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人类不断地在进步。

从钻木取火到核能发电、从地球漫步到太空漫步、从打字机到网际网路，在在显示人类的智慧蕴含着无穷的潜能，只要经过开采、激发、引导，人类一定可以无止境地进步下去。

所以他始终相信，只有不肯努力的懒人，没有天生的笨蛋。

但是……

他却发现全世界唯一一个例外！

「熊小晚，我问妳，公文夹为什么会有不同的颜色？」古不离走到熊小晚的办公桌边问。

因为古不离的来到，熊小晚立刻羞红了脸，但是当她听到他的问题时，脸色立刻从羞红变成紧张。

「因为……里面的文件内容不一样？」她不是很确定地给了一个答案。

「那有什么不一样呢？」他再深入询问。

「不一样……啊！我知道，请古先生你等一下。」急忙忙地从抽屉拿出一本记事簿，熊小晚快速地翻到第三页，然后念出上头的内容。「公文分三种，一种是急件，一种是普通文件，一种是特别文件，急件用红色公文夹，普通文件用黄色公文夹，特别文件用蓝色公文夹。」

「很好，看样子妳显然记得十分清楚。」古不离看了眼她手上的「小抄」，然后逼自己迅速调开视线。「那么请问一下，为什么昨天的急件到现在还在妳桌上？」

「呃……」

「昨天我不是交代妳把内容建档后，一定要马上拿给相关部门吗？」

「我没忘，只是……」倏地消音，熊小晚嗫嚅地看着电脑萤幕，不敢说话。

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古不离表情立刻一僵，接着帮她说出未完的话。「只是妳还在建档。」

「对……」低下头，熊小晚语带忏悔地点头。

很好，非常好，原来她还记得嘛！只是还在建档而已－－古不离在心中如此自我安慰，但是他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

闭闭眼，他不自觉地按揉发疼的太阳穴，然后稳着声问：「妳的打字速度进步得如何？」

熊小晚伸出五根手指头。

「一分钟五十个字？不错啊！进步很－－」

「不是，是一分钟十五个字。」她很不好意思地小声纠正。

「什么？！」古不离听了当场变脸。一分十五个字，那不就只进步了三个字？整整一个礼拜就只进步三个字？

「古先生对不起，我很努力了，可是……」

看着键盘上单打独斗的右手，他一目了然地继续帮她接话。「可是妳就是不会『左右开弓』，只会『一指神功』。」

「对……」熊小晚低头绞着手，又开始忏悔。

「熊小晚，妳确定妳真的有在练习打字吗？」整整一个礼拜，天天打、天天练，却只进步到一分钟十五个字，他真的不得不怀疑她到底有没有努力！

「我有。」她用力点头，表示自己真的有努力在练习。

「既然有，那为什么妳打字还是这么慢？」他对这点感到最怀疑。

「呃……」无言。

揉按越来越痛的太阳穴，古不离的心中破天荒地产生一种荒谬的想法。「熊小晚，告诉我，妳到底是不是人类？」

「我当然是。』

「那为什么妳会这么笨？这么没有学习能力？这么朽木不可雕？」管他什么EQ、AQ，管他什么老板的宽阔胸襟，现在的他只想好好地吼吼她，看看能不能把她的脑袋瓜吼出一点点的学习细胞来，让她不至于变成真的笨蛋。

长这么大，他从来不知道人类也可以这么没有学习能力，偏偏！

偏偏他遇到了熊小晚！偏偏他意外地让她丢了工作！偏偏他该死地负起责任让她留在身边工作！

她的愚蠢，已经让他完全体会到「后悔」这两个字的真谛！

发现古不离真的很生气，而且脸色很难看，熊小晚立刻紧张地起身想道歉，只不过她动作太过猛烈，一个不小心撞倒了放在主机上的茶杯。

然后就像四格漫画一样。

茶杯摇摇欲坠，她惊慌失措地伸手想要扶妤，但是用力过猛，反而推倒茶杯，茶杯内的水瞬间一泄而出，接着「水能导电」的物理性质被活生生、血淋淋地证实了……

劈哩啪啦！劈哩啪啦！轰！

「主机……」熊小晚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闪着银蓝色光芒的主机。

看着那缤纷多彩但显然代表着悲剧结尾的画面，古不离唇角一抖，然后冷冷地接话。「报销了。」

「那资料……」

「也报销了。」他深吸一口气，继续接话。

「全部吗？」她问得很颤抖。

「妳说呢？熊、小、晚。」深邃的黑眸很冷很冷但也很恐怖地瞪着她，并且散发着一股强烈的杀意。

感受到黑眸深处的凛冽寒意，熊小晚再迟钝，也知道事情大条了！

「古先生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想把杯子扶正，没想到……」颤抖地咬着下唇，熊小晚对于自己犯下的大错感到惊慌不已，同时也愧疚得想哭。「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里头的资、资料我会负责，我一定会在最短时间内把它打回去，请你……请你不要开除我！」

「妳也知道我可以开除妳？」古不离说得咬牙切齿，老实说这种念头在这一个礼拜中，已经在他脑中闪过不下八百遍！

「古先生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实在很抱歉……可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请你相信我，我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是……我真的会负责的……我真的会负责……」熊小晚只能不停地点头道歉。

古不离才不相信她的话！

一分钟打十五个字的人要把三年份的资料全部重新建档……她简直是作梦！

深吸一口气，用尽所有的力气压不想吼人的冲动，他冷冷地，完全不抱任何期望地打断她捣蒜般的点头动作。

「在妳把头点断之前，我建议妳最好赶快去把主机的插头拔掉，假如待会儿主机爆炸，把整间办公室炸成了废墟的话，我想我真的会开除妳！」

「对喔！我马、马上把插头拔掉。」被他这么一说，熊小晚才体悟到事情的严重性，于是匆匆忙忙地把桌子拉出来，然后把手伸到主机后头。

「等等！妳在做什……」

他眼尖地发现她愚蠢的举动，立刻出声阻止，但……来不及了。

当她的手碰到插头的瞬间，他的办公室霎时变成了化学实验室，活生生、血淋淋地证实了「人体为导电体」的科学理论。

「啪嗤啪嗤－－啊啊啊－－」

一连串电流释放能量的声音和一连串尖叫哀嚎声，天衣无缝地组成一首「哀鸣曲」，响彻整间办公室。

用最快的速度把插头拔掉，然后再用最快的速度将史上最愚蠢的人类拉离主机后，古不离终于受不了一连串的荒唐事件，理智溃堤地大吼出声。

于是继哀鸣曲之后，办公室里又响起了响彻云霄的「怒雷交响曲」。

「熊小晚妳这个大笨蛋，我真的会被妳气死－－」

「好痛喔……」含泪忍痛地握着被电到的右手，熊小晚被电得头昏脑胀。

「妳也知道痛？」指着那颗因疼痛而紧皱的小鼻头，古不离气得七窍生烟，完全失去理智，有生以来，他第一次有想掐人的冲动。「妳这种笨蛋也会痛？告诉妳，笨蛋是没神经的，所以妳不要跟我喊痛，因为我现在头比妳更痛！」

「对不起，古先生……」熊小晚又痛又沮丧，无法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一直犯错。

古不离没办法怜悯她。「熊小晚妳告诉我，为什么妳会以为妳是人类中绝无仅有的绝缘体，可以用手去把那个放电的插头拔掉！」

「我没有想那么多……」

他嘲讽一笑。「是啊！妳就是习惯不会想太多，所以才会这么笨！」他毫不留情地臭骂她。

她笨？

熊小晚张口欲言，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说什么。

垂下肩，她气馁地发现自己完全无法反驳，而且连她自己都觉得他说得对极了。

没错，她是笨蛋，而且笨得无药可救，但是……但是……

古不离眼尖地发现她的嘴唇似乎在念些什么，于是冷冷地开口警告她，「我已经跟妳说过有话就要说出来，所以请妳现在马上说出心里的话，千万别妄想我会去猜！」

听出他语气中的冰冷和不耐，胆子只有一粒米大的熊小晚哪里还敢藏话，自然乖乖吐实。

「古先生，我承认我很笨，但是……」语气顿了下来，偷偷看他一眼，她嚅嗫地为自己心中那「一点点」的委屈感申诉。「但是明明是你教我去把主机的插头拔掉，我只是……我只是照你的话去做而已啊……」

闻言，他无法置信地瞪着她。「熊小晚，妳的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

「装什么……」她低着头认真地想了一会，然后回答，「大概是脑浆和脑细胞吧！」

他摇头。「错！在我看来，妳的脑袋瓜里，根本什么都没有。」

「咦？为什么？」

「还问我为什么，当然是因为妳笨到连话都听不懂！」语气又凶狠了起来，古不离忍不住把食指戳在她那颗茫然的小鼻头上。「连五岁小朋友都知道所谓『主机的插头』指的是插在『墙上插座』上的插头，为什么妳这个大人会没常识到以为我说的插头是插在主机上的插头？」

「是、是这样吗？」熊小晚愣愣地问。

「当然是这样！」他吼回去。

天啊！她竟然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她怎么可以笨到这种程度？

让主机报销还不够，她竟然还妄想把自己电死，难道她是嫌自己气他气得不够，所以想把他吓死？

被古不离这么一说，熊小晚立刻再一次体悟到自己的愚笨似乎已经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为此，她沮丧地几乎哭了出来。

「古先生，我不知道我该说些什么，但是……但是我真的好抱歉……好抱歉……」含着泪，扁着嘴，她红着鼻子为自己闯的祸道歉。

「这句妳已经说过很多遍了，但是妳觉得有用吗？」看着眼前惨不忍睹的场景，他冷冷地回她，并且在心中下了决定－－

他一定要把她这个成事下足、败事有余的笨蛋开除。

「我……」一个哽咽溜出口，她立刻伸手抹去眼角那颗不小心掉出来的泪珠。

发现她细微的小动作，古不离当下一愣，她……她哭了吗？他把她骂哭了？

熊小晚知道自己没有资格掉泪，所以在抹完眼泪后，她立刻深吸一口气，把鼻腔的哽咽全部吸到肚子里，然后再度开口。

「古先生，我知道再多的抱歉都没办法弥补我犯下的错，但是……但是我会负起责任的，坏掉的电脑就从我的薪水里扣，报销的资料我也会负责补回去，而且我保证以后会更加努力工作，也会小心不再犯错，所以……所以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不要开除我好不好？」

该死！她真的哭了！望着那双微红的眼睛，古不离立刻嫌恶地皱起眉头，

可恶！他最讨厌女人动不动就哭，因此他一定要开除她，就算她怎么说也没用，他已经下定决心……

「古先生，拜托你，我知道我很笨，但是我会学的，真的……」她咬着唇，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无言地乞求着。

看着镜片下那双含着乞求的大眼，他的心莫名地颤抖了起来。

蹙起的眉头皱得更紧，古不离立刻伸手摸着心脏，怎么回事？他的心怎么会突然跳得那么厉害？难道他已经被她气得气血攻心？

算了，现在不是想这问题的时候，他得先把她这个麻烦解决掉才行。

「就算妳这么说，我也不可能答应妳，这一个礼拜以来，我们都看得出来妳不适合这份工作，所以……」

听出他语气中的坚决，她发慌地赶紧插话。「请你不要开除我！拜托你古先生，我很喜欢这份工作，我真的会努力学习，所以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熊小晚妳该明白，现在已经不是给不给机会的问题，而是适不适合的问题，从这一个礼拜的情形来看，我建议妳应该尝试其他的工作看看。」

看着她可怜兮兮的眼神，古不离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很坚决地把「开除」两个字直接说出口，只敢委婉迂回地暗示她，这个发现让他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委婉？他竟然顾虑到她的感觉而委婉地暗示她？

不会吧！他刚刚不是决定不管她说什么都要开除她吗？

「可是我已经尝试过二十八种工作了。」熊小晚可怜兮兮地回答，话中的含义却很惊人。

「什么？」古不离惊叫。

「我说……我、我尝试过二十八种工作，但是结果……」倏地消音，熊小晚一张脸又红了起来，但是这次不是因为古不离而脸红，而是为自己失败的次数感到羞愧而脸红。「但是这次不一样，我感觉到只要我再加把劲，一定会进步的，所以古先生拜托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保证一定会成功！」

瞅着镜片下那双充满乞求和期盼的大眼，古不离发现自己的心跳又开始变快了，而且严重到让他无法说出脑海里的字句。

脑海里明明清楚地写着「开除」两个字，他也清楚地告诉自己一定要狠狠地。坚定地拒绝她，但是此时此刻，他发现自己的心跳之所以会这么剧烈，好像是因为心脏正在向大脑抗议。

换句话说，如果大脑代表他的理智，心代表着他的感情，那么就是他的感情正向他的理智抗议……

等等，感情？为什么他的感情会为了开除熊小晚而抗议啊？

古不离惊愕不已地问着自己，一时之间却无法找出答案。

「古先生，拜托……」一直没得到古不离的首肯，熊小晚只好死皮赖脸地继续拜托。

果然！心跳又变快变重了！

眼神迅速挪到熊小晚身上，古不离简直无法相信自己所发现的事实。

他的心……他的感情竟然会为了一个女人……而且是这世上最愚蠢的人而出现？

天晓得他的感情从三岁以后就没出现过了，二十九年以来，他一直靠理智和冷静过活，但是现在他的感情竟然再度浮现，这代表了什么？

「古先生……」

哀求的声音再度响起，古不离的心跳也再度失常，像是在逃避什么似的，他迅速放下按在心房上的右手。

「算了，关于这个问题我们以后再讨论，现在麻烦妳去帮我泡杯咖啡，我需要安定一下神经。」也许是他想太多了，他的心会跳这么快，或许是因为少了咖啡因镇定的关系……古不离这么告诉自己。

「好。」一听到自己没被开除，熊小晚结构简单的大脑立刻认定自己的哀兵政策奏效了，因此快乐地绽放出笑容。

好，她决定了，她一定要把握这次的机会好好努力。

第一个目标，升级打字速度；第二个目标，努力不出错；第三个目标，为了感谢古先生的大恩大德，她一定会努力工作！

看着那开心不已的背影，古不离却绝望得几乎抱头呻吟。

不用想，他也知道那颗空无一韧的脑袋瓜一定又误会他的意思了，但是有什么办法？还不都是他自己的错！

他应该用更坚定、更严厉的态度开除她，而不是说些模棱两可的话让她误会，但是……天晓得他冷酷坚硬的心肠都跑到哪里去了？

望着那双眼睛，他竟然无法说「不」，真是活见鬼了。

这下可好，他非常确定现在不开除她，他一定会后悔……不，他已经开始后悔了……

他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在餐厅得罪那个女人、后悔自己为什么是个有责任感的男人、后悔自己为什么会什么都没问清楚就把她带到公司来。

他真的好后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