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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是临时决定回国,得州的传媒公司起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凡事仍须亲力亲为,加上博士论文也才完成一半,其实也不是太走得开。完全是章芝玲女士,也就是我母亲的几通电话让我心软,她说这次的婚礼对她来说很重要,希望我无论如何抽出时间来观礼。母亲的确是位很有风情的女人,在国内的房产界颇有些名气,先後嫁过高级珠宝商和政府高官,现在即将成为她第三任丈夫的是泰华集团的二老板,人称“华莱士”的商界奇才霍诚定,在我看来,她比那些图有美貌的年轻女郎不知聪明、有办法多少倍。

起码有几年没有回国,道路改造得已经有些陌生,我一下机场就去了事先预定的酒店,我比较习惯自己安排行程计划,相信逗留在此地的时间也不会太长,一直想去国内其他地方走走,比如西藏。

婚礼後一天举行,前日晚上,实在无聊,就在十点左右驾车出去兜风,听说这个城市的夜生活和夜景一样精彩,也许可以趁此机会体验一下。

再过两个月我就满三十岁,这个年龄的男人,自制力已经不容小视,自二十五岁後,我就不大尝试放纵了。虽然我脾气并不古怪,但也不是太好相处,可能是凡事一向追求完美的缘故,难免给周围人一些无形的压力。其实偶尔,我也会渴望温度与热闹。

那是一家据说该市很著名的高档音乐酒吧,前半晚在里面举行了一场官方组织的交谊舞大赛,海报贴的满街都是,所以我找到了那里。可到的时候,时间已经晚了,舞池内刚在清理,背景音乐是蓝调,到十一点左右,这地方又恢复本色──声色场,光鲜的人群陆续登场,气氛开始热烈起来。

我觉得这个酒吧多少也算有些特色,不由生出些新鲜的好感来,当时有点後悔自己穿了西服出来,於是脱了外套交给服务生,松开衬衫领口,移坐到吧台边叫了杯威士忌加冰。

五分锺後,我接收到一道灼人的视线,追溯到视线的主人,她对我微微一笑,暗示意味十足。这个笑我很熟悉,我知道自己的魅力从未减退,无论是风度、眼神、谈吐、举止都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掳获猎物,只是近年来,我对游戏性质的事情已经不再像当年那样热衷投入,也许,今晚可以破个例。

还是男人占了上风,她朝我走过来,妆并不很浓,有种清纯的丽,很矛盾也很吸引人,高耸的胸部和完美的轮廓都在彰显这具年轻热情的肉体有多麽诱惑,呵,杜震函,今晚可有个高质量的遇。

对方的纤纤手指大胆地抚上我的脸,挑眉道:“这样的帅哥居然一个人?”

“我在等人。”

“怎麽,她没来?”红润的面孔表明她醉酒。

“她已经来了。”我轻扬起嘴角。

她咯咯笑起来,异常妩媚:“男人好像没有不滑头的。”看来她的脑子仍是清醒的。

“我只是讲了真话而已,你不信,我也没办法。”

“能请你到我的桌子上喝一杯吗?”

“我请。”扬手叫了上好的洋酒让服务生送过去。

对我的慷慨,她有些惊讶,然後暧昧不明地一笑:“是个大少爷呢,嗯?”像我这样的“公子哥”,她一定遇过不少,但如今的女人,再老辣,主动权仍掌握在男人手里。

她拉著我的手走到角落的桌子,这其实是个很好的调情的地方。

“你是想把我灌醉麽?”她笑著拉我坐下。

我摇头:“如果你不情愿醉,再多买几瓶酒都是没用的。”

她的手缠上我的腰,算是非常温和的邀请:“唉,为什麽我总是碰上情、场、老、手。”

“难道你不想要一个熟练的情人享受乐趣?”

“如果是你,我是情愿的。”她凑上来亲吻我的嘴唇,这方面我有点洁癖,微微避开头。!

“怎麽了?”她突然变得风骚入骨,整个人贴上来。

“我想,我们可以换个地方亲热。”我抱住她带香的身体掩饰这个不近人情的坏习惯。

“艾莉,你还真是骚啊,阿森两天不来,就钓了新凯子。”一个染著金黄头发的男人上来打断了我们的情浓。

我看见他身後站著一个一副雅痞模样的年轻男子,犀利的眼神、不羁的嘴角、笔挺的鼻,黑T恤衬出他一身漂亮但不夸张的肌肉,破牛仔裤裹著修长的腿,英俊的面孔让人过目不忘,就算他站那儿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却也有种桀骜迫人的气势。

我可不想头一次出来就倒霉地惹上什麽帮派人物,也知道国内这类店面并不像外面看起来那麽太平。我想,怀里的女人多半是他的“旧识”。我当时以为,自己可能已经惹上点小麻烦。

“哥,你怎麽又玩失踪!”美人跳出我的怀抱,迎上去,给了那黄毛一个拥抱,我又想,问题看来没有想象得严重。

“兄弟,你福不浅哪。”黄毛小子上前来,突然亲密地搂住我的肩膀卖熟,“我们艾莉可是眼光奇高啊。”

我没说什麽,平静地应付他的粗鄙,这类男人在这个世界每处角落流窜,见怪不怪。这个叫艾莉的女人,若不是气质尚高雅,我也不会轻易出手,可显然,她的兄弟并没遵循族群规则。

“这位是阿森,艾莉的男朋友,兄弟,你可要加把紧啊,哈哈哈。”他开了个无聊的玩笑,在艾利的斥责声中,匆匆转向别的桌子。

那个英俊的叫“阿森”的男人这时走过来,在我身边坐下,无声地递给我一支烟,我其实不大抽,但还是情不自禁地接了过来,他靠过来替我点上。微微火星投射进他的眼睛,使得那双眼更加深邃难测。

我的心猛地一抖,有点诧异在一个陌生人的双眸里看见如同星辰般狡黠却沈静的光辉。

“没见过你啊。”这是他的开场白,轻轻吐出一口烟,对著我不经心地问了句,眼光却瞟向他身边的艾莉,我没有答话,我想我的答案对他来说也不重要。

“你喜欢他?”他突然这样问艾莉。

艾莉似乎在与他赌气:“听说前阵子你去了海港度假,居然走前都没有跟我说一声,我看你根本没有兴趣再搭理我了吧。”她的脸掩不住沮丧和伤心,“所以我决定离开你了,这是我的新男朋友,他各方面──都比你行。”这话说的太过了,存心给我惹麻烦呢。

“是吗?”他淡淡地应了声,有些无情地朝我看了眼,虽然被临时作了挡箭牌,我也无所谓地笑了笑,“那要恭喜你喽。你爱找谁找谁,这是你的自由,我管不著。”

外表出众,加上年轻强壮,还不知道“在乎”为何物,富有攻击性,游戏人间,不负全责,想必也不会有机会单独赴海港度假,啧,真是十全十美,像个十全十美的笑话。不知道剥开表皮,是个什麽样的灵魂。五年前,我大概也跟他差不多。

也许是不屑的表情有点外露了吧,他敏锐地回头盯上我:“除我之外,她还没有主动邀请过其他男人。”然後他起身对艾莉说,“不要对男人期望太高,对你别好处。”

“阿森!你等等。”艾莉这时猛地站起来,眼睛里突然燃起火花,她绕到我身边状似亲昵地搂住我,“说你爱我。”这招并不高明,但我不是一个吝啬的男人。

“没有人会不爱你,我也不例外。”

“你愿意为我做任何事情吗?”她看著我,希望今晚上能在那个伤她心的人面前挽回一些尊严,虽然那尊严很卑微。

“你说了,我才知道能不能为你完成。”

她从怀里取出一粒药丸,投入我眼前的一个酒杯,那药片遇水即溶,她优雅地夹起杯脚,递到我面前:“喝了它。”看来今天,我注定要为一个连名字都未来得及交换的女人付出一点,可从另一个角度看,也不算太糟。

也许是这个竞争场景太刺激,也许是今夜的背影音乐有些太疯狂,也许是长期的成功人士扮演得太好,这一次,我毫不犹豫地喝下这杯毒酒。那个阿森挑了挑眉,表情玩味起来,瞪著他曾经的女人和一个无聊的陌生情人之间上演的闹剧。

他豁地转身:“不打扰你们作乐,拜。”我似乎成了他们之间的调剂品。

突然间,腰间窜起一股冲动,让经验丰富的我立即意识到了事态已急转直下,艾莉的眼睛有些愤怒地盯著阿森的背影,伸手一把拉住我,用足够大的能让走在前面的阿森听到的声音宣布:“你,进来陪我。”

她抓住我的手臂转到酒吧的一个包厢里,甩上门後就开始急迫地解我的皮带,松开我的衬衣扣子,踮著脚吻上我的脖子……我想任何男人都很难拒绝这张火热的请谏,何况是在饮过那杯催情酒之後。

正进行到如火如荼的阶段,居然有人推门而入,我本能地看去,正对上那双锐利的眼睛,此刻看来特别心惊。衣衫不整的艾莉回头看住阿森,一边用纤纤手指挑逗我,一边满脸挑衅地瞪著他,我突然没了兴致,我可以放纵可以玩,但不能被人当猴子似的旁观,我轻轻推开身上的女人,虽说男人的欲火不能说停就停,但要玩成人游戏,眼前这个并非唯一的人选。

门在这时却被阿森反手锁上,他的表情并没有太大波动,但隐含著侵略性,我感觉得到。他脱去黑T恤,露出线条匀称的身体,邪笑著一步步走上来,艾莉没有阻止也没有再看他,直到他轻轻抚上她的後背,低头在她耳朵边说:“你想跟他玩,还是跟我做?或是──一起?”

艾莉浑身一颤,又一次纹丝不动地抱住我,她很紧张,手指越掐越严,这个男人对她的影响力可见一斑。阿森的右手这时有力地拥住了她优美的腰身,我想挣脱他们离开,却被他的另一只手阻止,他的腕力惊人。

他沿著女人优美的背部曲线有技巧地一路吻下去,她弃甲投降……女人始终拒绝不了一个她深爱的男人。艾莉发出呻吟,洁白的手臂却攀住我的脖子,异常煽情。那个男人居然开始解开牛仔裤,整个人重重靠过来,艾莉的身体全压在了我身上,我的背贴上了墙,有点凉,脑子乱起来,再经验老道也不知道眼前这情形属於几级状况。阿森有节奏地用身体挤压著艾莉,我也起了反应,那个“停”是怎麽也没法脱出口,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我的自制、我的忍耐在这一刻都化成了浆糊。

2

当年最放纵的时候都没有玩过3P,我觉得与别人分享一个女人很恶心,但这次,我见识了赤裸裸的欲望,完全出自於本能的娱乐,男人的眼神、女人柔软的身体,都让我不由得一阵兴奋,没有压力、不顾後果、丢弃责任,只有肉体的回应、原始的需索,倾巢而出的兴奋支配了全身……

一只手探入我的後腰直接划入底裤,我的臀部肌肉一阵紧张,那个掌心的触感绝对不是属於女人的,难道──我猛地睁开眼睛,吃惊地望著正在我眼前投入地爱抚艾莉的男人,妈的,他到底在干什麽?!

他接触我身体的手正有节奏地徘徊不定,时而回到腰际,时而又转战臀部,最後竟然往前直捣中心!当时真有点懵了,我发誓我可从没给个男人摸过,顿时浑身僵直,又生怕艾莉发觉。我伸手一把扯住他的头发,他抬起头邪邪一笑,伸出舌头舔了我制住他的手臂,我像被烫了一下似地放开他,艾莉还在我们之间,无力地趴在我胸口闭著眼喘息。这时,阿森伸出左手猛地扼住我的後颈,一个用力,他吻住了我,紧紧的,用灵活的舌头搅著我的,那时的震惊真是无法用言语表述,肺部的氧气都像被他瞬间吸尽似的,唇舌因他近乎固执地纠缠吮吸而麻痹,潮热沈闷的呼吸伴著罪恶的诱惑拉我进到一个黑暗无边的欲望深渊……

在没断气之前,终於挣脱了他──缓缓擦去嘴角的银丝,有些狼狈,他则一脸促狭地看著我的反应。我们就这样对视了三秒锺,我的心阵阵不安,谈判桌上我可从没这麽失常过。

我瞪著他,一下推开身上的艾莉,扣起裤子拉链,捡起地上的衬衣准备退场,这个游戏我不想玩也不能玩了。艾莉清醒过来,她似乎才对目前的状况感到窘迫,当然她并不知道刚才的一幕……她快速拉上了衣服,看看我又看看她的阿森,有点儿茫然失措。大小姐大概也没这麽疯过,一脸後悔的样子。

我苦笑,真不知道今晚怎麽就这麽不顺。走了几步,手臂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拉住,我诧异地回头,是那个邪恶俊美的男人。

“想干嘛?”我开始不耐烦。

“艾莉,你出去等我。”他下了一个古怪的命令。

“阿森,跟他没关系,我……”

“出去──”他走过去拉开门,眼睛却看著我,“我要跟他谈谈。”

“阿森……”

“我保证不对粗,行了吧?”

我也终於听出艾莉的意思了,原来她认为我会被这个男人揍,这真好笑,我也是有段数的正规军,他能对我怎麽样,要不是喝了些不该喝的东西,他一定不是我的对手,於是我安慰艾莉说:“真的对粗,他也未必打得过我。”

我的话令男人立即露出兴味十足的冷笑,艾莉只好退了出去。

他甩上门看了我五秒锺:“看不出你还蛮有意思的。”

“看不出你还真挺无聊的。”我想出去找个女人,和他在这儿耗没意义,“还有,我跟你没什麽可谈的。”

他用身体挡住我的去路:“名字,我想知道。”

“杜震函。”我很自然地说了,自己也不知道为什麽会这麽干脆,“你现在知道了,我可以走了?”

“你难道不明白我为什麽把你留下?”他慵懒地倚在门上。

“我只是无法理解,一句简单的中文怎麽能有这麽多层涵义?”

“哼,还跟我耍幽默感呢。现在这样──忍著不难受麽?”他的眼光看向我的下半身。

嗅到危险的气味,我眯起了眼打量他:“你──什麽意思?”

“意思还不够明显麽?还是你太笨?”他走到我面前,“我想,说不定跟你做会比较有趣,刚才,刚才的那个吻我们其实都挺有感觉的,不是吗?”

“你该死的到底想干嘛?那个吻让我恶心。”而且我是讨厌人吻我的,但刚才……妈的,我想把他甩开,出去透口气,顺便让自己的欲望冷却下来,“我不知道你现在是不是清醒,我不想和一个疯子同处一室,外面的女人随你挑,别见人就发情!”说这番话,反倒证明自己已经被他控住情绪,这使我很不爽。

“我没见过一个嗑了药的男人还这麽有气势有定力的,可能艾莉的眼光真的与众不同吧,呵。”他突然上前一步拥住我的身体,不留一丝空隙,即使有些厌恶与不适,但那有力的双臂令我的神志开始陷入轻度迷离的状态,空气中的波动能够被灵敏地体察到,那种汹涌的敌意与对抗,随著暧昧的交缠而显得更加矛盾,我的身体升起一股热,我甚至看见他嘴角泛起的那抹独特的冷笑:“放轻松点,不过是一夜情,这没什麽……”也许到明天,我们谁都不会认识谁,如果放纵本就是不合时宜的狂欢,我是不是可以理直气壮踏出这一步,让自己停止做虚伪君子一天,或是一小时。

欲焰在这个快令人窒息的包间里燃烧,周身涌动著不可抑制的威迫氛围,在粗重的喘气声中,只有彼此捉摸不定的对视和不恰当的兴奋。肉体的渴求掩饰了理智的犹豫,他主动贴近,埋首於我的颈间,我的手轻颤著抚上他光滑坚韧却又富有弹性的深色皮肤上……

然後,在我胡乱套上衣服离开的时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这次的放纵似乎已经超出了我原有的底线,全身散架似的乏力,布满咬痕吻痕的身体像在提醒我过去两小时的荒唐行径。是我先开的门,已经没有勇气再回头看那个男人一眼,即使他瘫坐在包厢的沙发上,用那欲念过後的冰冷却也满足的眼神射穿我的背部,我也只想著尽快离开。

窜过酒吧舞动的人群,那帮色情男女,享用所有可以享用的,他们用自己的所有去换取快活,因为他们本就一无所有,我想也包括那个叫阿森的,高超的床上功夫,魅力四射的肢体语言,无懈可击的相貌,深邃高傲的眼睛,可是,经过一夜,他能换取多少他没有的。杜震函,忘了这一切,恢复正轨,这一向是你的人生准则,游戏只是游戏,过了这个夜,你仍是“风行”的总裁,斯坦福的高端精英,当然,还要记得准时出席那位永远年轻有本事的母亲的婚礼。

我得赶回去洗个热水澡,之後睡一觉,当时感觉浑身都粘腻不得劲,踩下跑车油门,腿有点发软。“Shit!”我自嘲地笑骂自己。酒後驾车是很危险,但有没人说过,过度纵欲後驾车危险系数会更高。

那一觉大概睡到第二天午後,章芝玲女士一个电话过来发难:“震函,你一向很有时间观念,今天是怎麽了?参加我的婚礼让你觉得难堪吗?”

我开始系领带:“Sorry,正准备出发。”

“你务必在别墅举行的冷餐会开始之前到达,别忘了,是三点。”

“遵命。”我选了一套礼服。

3

应邀出席的宾客中有一些政界名流和当地富商,华莱士霍,为了初次便能赢得我的好感,打算亲自替我引见几位。霍诚定年近四十岁时才与前妻生育一对子女,这对龙凤胎从小便被誉为天才儿童,据说至今仍相当优秀,女儿是某个癌病基金组织的主席,儿子将来会成为我的校友,今年要去斯坦福攻读硕士,当然,这也不过是母亲在上一个越洋电话中粗略的概述後才获悉的内容,可能是她想让她这清高的儿子能到时稍微对别人表示些敬意,即使只是做戏一天,也要态度真诚到位,这个,我还是可以配合的,再说无奸不商,我又怎麽会是不懂分寸的人。

冷餐会是个私人聚会,安排的大都是双方亲友及与华莱士有直接生意往来的客人,气氛相当融洽。母亲光彩照人,一脸灿烂笑容地走过来挽住我的手,她笑著靠在我肩上说道:“你这身深黑礼服,不知迷倒多少在场的小姐们,记得把握机会噢。”

我的嘴角向上扬,忽视场内向我投来的那些惊羡目光:“章小姐,今天是你结婚,不是我相亲。”也许是外表天生的优越感,我也懂得适当运用魅力打通一些渠道。

“儿子,看你表现喽。”她轻声说了句,笑著把我带到华莱士面前。

“震函真是一表人材。”华莱士并不是一个糟老头,他风采仍旧,眼神犀利,处世低调,“你母亲常常向我提起你,你一直是她的骄傲。”

“霍伯伯,很荣幸今天能成为一家人。”我与他握手,“以後还请您多指教。”现在不同以往,大家都文明先进,并不认为别人的子女有称呼自己“父亲”的必要。

“来来,这是我女儿霍昀齐。”华莱士也迫不及待把儿女介绍给我以示抗衡,“你们一定会有话题。阿齐,这是震函。”

一个美丽高挑,光四射的女孩儿回过头来,有一对超出她实际年纪的成熟美眸,竟然有几分熟悉:“你好,久仰大名了。”她不无夸张地说了句,我淡淡笑了笑,她稍稍有些脸红。

“爸,哥在哪儿?”阿齐往周围搜寻她的胞兄,“刚刚还在台上弹了一曲巴赫,转身就不见人影了。”富家子弟总是多才多艺。

华莱士倒是很开朗:“我让他去换礼服去了,这孩子在国外待得太久,完全成了假洋人,穿得太随便,成天不著调,我也拿他没办法,震函啊,将来要你费心开导一下。”话是这麽说,但语气中透著股满意,他以此子为荣,不过,费心开导可能就是指日後他要来斯坦福的事。

等长辈走开,阿齐突然来到我身边:“震函,有时间吗?”倒真不拘束,她热情地拉我绕到别墅後面,“来,从现在开始,大家兄弟姐妹,不必客套了,刚我是做给我爸看的,他老嫌我们太不守规矩,哈哈。”我瞬间喜欢上这家人。

“你一定要参观一下我们的後花园,我和我哥的精心杰作。”她快乐地带领我到一个金属兰棚下,各类兰花分区阶梯式似地排列著,空气清洁,湿度保证,透风受露,避日忌烟,就算我这不懂花木的人也知道培育这满室幽香不是容易的事,更何况是矜贵的兰。

“你们喜欢种花?”

“只要有生命的东西,我们都喜欢。”她笑了,透过遮光网和塑料布的阴处,可以看见阳光在她脸上跳跃,“你一定会我觉得奇怪吧?我哥比我更怪,不过,他是艺术家,我不是。”显然,哥哥是她的偶像。

“你也很特别。”对於优秀的女人,我从来不吝於赞美。

“啊!我看见他下来了。”她往窗户里张望,那儿可以看见楼梯,“我让他过来,他太讨厌酒会了,特别是婚礼,哈哈,有必要拯救他。”

也许是被她的快乐感染,我真的站在原地没有动,欣赏起满目的淡雅来。“阿齐,你到底想干嘛?”一个声音把我拉回现实,浑身震了震,我怎麽能忘了这把声音,低沈性感带著点专横的味道,我几乎用尽了所有力气,才得以转身面对来人时不至於惊慌失措。

四目相交,他的震惊不比我小,是的,他们一家子的眼神都很厉害,我的心如擂鼓般敲起来。他一身英挺的浅色礼服与昨晚的黑背心形成鲜明反差,无可挑剔的英俊,我不禁怀疑这人到底是魔鬼还是天使?但看来,这下是真的玩出火来了……杜震函,这可算是你迄今为止最失败的决策──耐不住寂寞去了那个该死的酒吧。

小说应该都是这样的,在适当的时候遇上适当的人,或是在极不适当的时候碰到最不适当的人,我的情况属後者,恰巧抽中那唯一一张黑桃A,命运之牌,把我搞得异常狼狈。原来一无所有的不是他,而我,则是那个最自以为是的人。

“我哥霍昀森,叫他阿森好了。”阿齐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为略显沈默的两个大男人作介绍,“这位是章阿姨的儿子,震函。”

霍昀森突然上前,一把抓住我的手,拉著我走向後花园的咖啡座,我觉得他的举动有恶作剧成分。

“想怎样?”

“陪我。”他理所当然地说,表情已经恢复常态,回头还对妹妹吩咐道,“阿齐,麻烦你取两杯咖啡过来,我想和──震函,聊会儿。”

“行,等著。”阿齐未觉异样地走开。

他的手仍未松开,眼睛灼灼盯著我,像要把我的脸烧出一个窟窿来,然後他说:“真是意外。”

“我已经把昨晚……忘了,希望你也是。”我笑得并不怎麽自然,老道的姿态一样也没摆出来。

“要是忘不掉呢?”隔著一张窄窄的塑料方桌,他倾身极暧昧地靠过来,鼻尖已经要贴上我的,“你说应该怎麽办?”

“再缠下去没意思。”我并没有退缩,直视他,“我跟你的交集只在昨晚,从现在开始,我们是亲戚了。”

“别用这种无聊的关系来压我,就好像在提醒自己,我阿森无意中上了自己的大哥?兄弟乱伦才是世纪笑话呢,你觉得呢?我们是不是应该重新定位一下我们的关系?”他哼笑一下,我觉得他在耍暴戾。

“够了!”忍无可忍地挣脱他火热的手心,站起来,“你他妈也适可而止!”

他眼底浮现一派森冷,缓缓抬起头逼视我:“发火了,嗯?看来惹毛你并不是难事。”猛地,他也站起来,一把拉住我的领口,狠命地吻上来,热辣辣的舌头横扫我的唇齿,有点蛮横粗鲁、霸道无情,我的脑子一下炸开了锅。他也太大胆了一点,随时会有人从这儿经过──在吮吻的空档,我一拳击中他的腹部,他吃痛地推开了我。

“你这种公子爷,不吃点苦头怎麽懂得放手!”我一语双关地警告他,“一切,就当没发生过!如果你想寻刺激寻开心,我可以奉陪,但不要试图威胁我,不要习惯性地发号施令!你最好记住,在我面前你还嫩点儿。”说完抬脚就走,实在不想再陷入难堪的境地。

“喂──”身後传来一个懒洋洋但极度不满的声音。

我停了停,没有回头。

“下个月我就会动身去斯坦福。”他突然以最快的速度冲上来,一把拽住我的手臂,表情似是而非捉摸不定,然後吐出一句让我当场怔住的话,“杜震函,你对我有没有一点好感?”

沈默了很长时间,我才无力地答复:“发什麽疯?你到底想怎样?”

他轻轻开口,那眼神我一直忘不了,执著到近乎天真无畏:“你昨晚离开之後,我一直待在那个房间里,直到我走出去对艾莉说,她不该利用你。还有,我打算找到你,然後再跟你做几次,因为,你实在很对我胃口。”

“你到底是谁?说清楚!你是谁?”我开口恼怒地接上去,“黑社会、大少爷、高材生、艺术家、搞音乐的,还是纯粹的享乐派?”

他舔了舔嘴唇,灿烂地笑笑,在这之前,他一直没有过这种表情:“我?我也不知道。你认为我是什麽人我就是什麽人,你要是不确定,我就什麽都不是。”

我耐下性子提醒他:“那只是一场游戏,不会再有第二次。”

“我有很认真吗?”他摆出对感情很不屑的样子,“我还没那麽天真。如果只是游戏,你愿意和我继续──玩下去吗?”

“我玩不起。”调头就走,再不敢多作停留。

“杜震函!”他冲著我悠悠地喝一声,“夏天很长呢,我们总会再见。”

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身著礼服的挺拔身影在兰花的映衬下居然出奇的俊逸不羁,我甚至觉得昨晚那个堕落的身体是别人的,感觉这个世界乱了套,什麽意外都可能发生。不知道是不是怕了他,还是心虚,傍晚,在婚礼仪式结束後,我借故提早退了场,我想我是应该适时地冷却一下头脑。

夏天很长……但愿,它能为我的荒唐做出解释。

第二日清晨一醒来,我便决定尽快赶回旧金山,并打算转道去趟波士顿见一个人。

可要在观礼後的十二小时内找出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赶回加州,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母亲大人首先发难:“你可是不喜欢霍家的人?”她的直觉如此精准,这几乎令我有些惭愧了,“震函,你昨晚後半场的表现差强人意。”原来她早已发现我的反常。

如果知道自己一向成稳大方的儿子在外头做出如此越轨的行为,而且对象是……後果简直不堪设想。若干年前,我就开始努力扮演好各类社会角色,成功获得了我想要的一切基础,偶尔带著不可一世的张狂,但多年的历练使我假戏真作,我开始觉得自己变得索然无趣。在外人眼里,我是标准青年才俊,可事实是事业的成熟使我失去了所有的娱乐,相信再不用几年,我的激情会全数退潮。

原本,我把自己这种个性演变过程视作理所当然,毕竟,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但直到面对前夜突如其来的变故,体内某些禁忌细胞倾巢出动,我才知道自己也有缺陷。如果一个诱引不足以致命,那我就应该真正吸取教训。

可对於母亲的质疑,我矢口否认:“霍家人个个出类拔萃,儿子我怕是站在一旁自惭形秽。”

“臭小子,又同我贫嘴。”电话那头传来叹笑声。

“Miss章,我明天下午的班机。”

“我也不勉强你多留几日,今晚来吃顿饭吧,算是为你饯行。”

“好的。”我没法拒绝。母亲是个开明至极的女人,不论见与不见,我与霍家人是牵扯不清了,与其耿耿於怀,还不如过往不计,希望与霍均森的交集能到此为止,我需要让自己的情绪复原。

4

这还的确是个名副其实的家庭聚餐,母亲喜欢泰国菜,於是大家围著咖喱汁其乐融融。虽有点不习惯面对一桌前一周还未曾谋面过的“家人”作亲密无间状,但也并不觉得勉强。

直到上菜,霍昀森也没有到场,他的缺席令我多少放松了许多,至少可以保证自己不失态地演完全场。我承认,经过那一晚,稳定的心性发生动摇,就像食物变质,窜了味的东西吃下去总会觉得不安……

对方从现在起,已不是一个可以随意摆脱的陌生人了,照目前看,他与我或多或少有了某种家族形式上的牵连。糊涂过後,我开始意识到那场“意外”的主因在自己身上,我的风流显然用错了地方,也招惹了一些不必要的难堪,内疚的阴影短期内很难抹煞,所以只有通过自我调整尽量漠视和遗忘,这是唯一也是最好的方法。

其实,并不是我真的不够大方理性,只是有些问题直面起来并不如想象得坦荡,况且我也绝不是一个对自己没有要求、不懂划分人际界限的人。

这次聚餐一并邀请了霍家的世交──香江富商周建霖一家三口,餐桌上,华莱士对我赞许有嘉,这引起了所有在座人士的关注与附合,也包括周家千金周晴,她向我频送秋波,行动相当大胆洋派。

她一边优雅地调均各类酱和香料,一边主动坐近:“震函,听说你在斯坦福专攻工程学,怎麽却做起了传媒业?”

碍於一桌子家长,我也不得不认真应付:“跨行业是需要冒险的,但其实多数领域并非完全没有关联,何况,媒体各界华商友人给足面子,自然就走稳了。过了创业期压力骤减,等一切上正轨,便也不觉得传媒是非常难为的事业。”场面话我一向说得很圆,男人不能酸气,但不能错过任何树口碑的良机。

“这只能说明震函你八面玲珑。”

我笑:“还是第一次得到这样的评价。”不过,很客观。

“我在法国学了三年现代美术史,一点前途都没有。”

难怪气质是绝佳的,但我知道像周晴这样家境无忧的女子说这样的话,并不是真心的,她内在的优越感应该比任何人都强。

她接著问:“听说你明天就要飞回加州?”

“是啊,公司需要我尽快赶回去,只能提前结束香港之行,今天是特向大家来告别的。”

“如果改日我去旧金山度假,可否来探望你哪?”再明显不过的示好,作为男人必须识相,要紧关头诚心实意地接受小姐们的好意。

“那可真是荣幸啊。”

周晴被逗乐,我却已察觉一直“循规蹈矩”坐一旁的霍昀齐听了我们的对话之後在暗自偷笑,还趁无人注意时冲我挤眉弄眼,压低声音揶揄:“人气极旺啊震函,好比最近的道琼斯指数,有望破新高。”

我被她的幽默感染,在举止上不禁更为松弛一些。

突然,阿齐回头扬起手,佯装生气地冲外头走进来的年轻人轻嚷:“老钱,你怎麽不通报就来啦?不像话。”

一个略显老成的大男孩稳健地走到餐桌边,恭敬地向长辈们打过招呼後,笑眯眯地回应:“是阿森批准过的。”

“好啊,居然跟老哥串通一气。”阿齐亲密地起身上前揽住他的手臂,然後对我介绍,“震函,这是我男朋友钱永。”

“幸会。”我们握一记手。

“难怪阿齐说她一下子就白捡了一位样样出众的大哥,猛得意一阵。”钱永取笑女友。美好健康的女孩理应配殷实的大好青年,有时候,世上的公平事倒也不只一两件。

“昀森呢?怎麽还不见他来?本来说八点到的。”母亲意外地插口问道。

“他正是让我来向章阿姨和周伯伯道歉,好像是大学有事急召他回去帮忙。”

“嘿,真不够意思,也不亲自来讲,最近老哥搞得神秘兮兮的。”阿齐稍不满,“敢情家里人还比不上学校那些人重要?”

“阿齐!”钱永好脾气地制止女友的敏感发言。

我的手机这时候响起来,我一看是个陌生号码,於是起身走到窗边接听:“喂,你好。”

“我是霍昀森,我现在在玛丽医院,两分锺後就要手术,你能不能过来?”

“什麽?!你在医院……”

他迅速打断我:“别嚷嚷,我不想让我爸和阿齐知道。”

“发生什麽事了?”听他的声音,我知道他头脑清醒应该没有大问题,但是“手术”这个词还是令我心里发怵,“什麽伤严重到要手术?”

“真罗嗦,你到底过不过来?勉强就算了,反正你明天就要回去。”说著就挂断,留下我莫明其妙地盯著手机屏幕。

重新踱回座位,对周围的对话声置若罔闻,渐渐的,还是生出许多犹豫来,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就是你明明对一件事一个人很避讳很厌恶,但却无法对其熟视无睹。出於对“家人”的体贴,我理应表示出额外的关心,但目前情况是,我不想在出行前一天还遭遇什麽不良事件耽误行程。据经验判断,跟霍昀森有关系的事最好是少管少碰,免得再惹火上身。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与我之间的通话总有些闪烁其辞,不想说明也无法说明的隐患涌动其间。

等盘碟撤下,我突然坐不住了,也顾不得场面,事情还是要分轻重急缓,不能因为意气而破坏自己的行事原则,所以我借故提前告辞。霍家长辈讲究文明宽容,并没有强迫我留下坐阵。

我并不知道玛丽医院在哪里,沿途问了两位巡警,赶到那里,已经是四十分锺後。我在医院的前台登记处立即查到了霍昀森的名字,护士对其情况似乎还知根知底。

“他伤得怎麽样?”我的语气大概不经意地流露了些意外的急迫。

“您是霍先生家属?”

“呃……”

“他被利器刺伤肌肉,刚做完手术,左上臂缝合八针,没有伤及骨头,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怎麽会发生这种事?”

“霍先生见义勇为,追赶一名抢劫犯,结果对方有三个同夥,还携有利器……”

对我来说,这个理由还真是──新奇。

以前只有在好莱坞动作片中才见过这类追歹徒结果追进贼窝遭围攻的场面,如果是普通斗殴,让他吃吃苦头无不可,可现在他是除暴安良,不表示些慰问似乎说不过去。

我无奈地做了一次深呼吸,一言不发地走进医疗休息室,终於体会什麽叫是祸躲不过。

病房外的长条凳上,我一眼望见霍昀森,他安静地坐著,散乱的衣扣,脏污的牛仔裤,凌乱的黑发,紧抿的嘴唇,倔强的眼神,俊逸的面部轮廓,此刻因为安静倒流露出几分忧郁优雅的气息来。由於失血过多,他略略皱著眉,放下戾气和激进,除去邪气和强硬,他整个人因为折翼的白布而显得异常柔和颓废。

霍昀森,为什麽每一次你都要我看到不同的你?多面手也有真实面,那哪一面是真的?我不禁自嘲地想:如果将他换作一个美丽的女人,我大概要为此神经错乱。即使是眼前这个男人,也著实令我头疼,我为他一回又一回突破底线,屡犯禁忌,刚刚还对自己说不再触及那个交集点,现在又很自然地出现在医院里,真是见鬼。

他感觉到我视线的侵扰,缓缓抬头向这边看过来,一见是我他微微一怔,又立即恢复常态装作一副散漫平静的表情,似乎我的出现他完全不以为意,好像我赶来是多余的。稍前是他打电话给我,可他为什麽要打电话给我?他不会不知道,我是一个想远远躲开他的、理智到极点的人。

“你不是明天要回美国了?怎麽还有闲工夫管闲事?”等我在他旁边坐下,他就开口不驯。

“你以为我很情愿来?”

“算我说错话。”难得他服软,我倒有些接不上话。

我看了看他手臂的伤:“你常出这种状况吧?”

“哼,你可真幽默。”他扫了我一眼,“现在不怕我了?”

“我什麽时候怕过你!”跟他相处,似乎永远无法做到心平气和。

“不承认就算了。”他站起来。

三个警察询问过医生,便要求霍昀森去警局协助录口供,原来刺伤他最後被他摆平的其中两个的匪徒是最近在旺角多次抢劫行凶的惯犯,这回落到见义勇为的霍昀森手里,也算是气数已尽。

从警局出来,已经十一点。

“你没法开车,我送你回去。”

“我这样回去,家里人又要大惊小怪,送我去酒店吧,顺便吃夜宵。”

“去哪家?”

“你住哪家?”

我无奈地踩下油门,也不费话了。车内异常沈默,我也奇怪怎麽总和他在奇怪的场合下会面,而且每次都有一方狼狈亮相,伤痕累累退场。

到达丽嘉酒店,他的形象就引起大堂保安部人员的注意,在出示完证件後才得到礼遇,正打算给他订房间,他却说:“我和这位先生住一间,谢谢。”

我也不想失态,只得领著他上楼去换一换行头。

“你勇斗歹徒,是不是有机会获得‘好市民’勋章?”我只是想调节一下沈闷的气氛。

“哈,如果你要,我双手奉送。”他取出冰箱里的威士忌喝了一口。

“你今晚──要留在这里?”

他这时的表情只能用邪恶来形容:“怎麽?怕我吃了你?”

我按住额头,尽力保持住耐性:“我必须说明三件事:第一,彻底忘记那晚的事情,因为是个错误;第二,你我有义务管好自己的大脑和手脚,不要再有不良反应;第三,大家都是成年人,别再说暧昧不明的话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他听完,只是无所谓地轻笑了一下:“你似乎更适合当律师。”他向浴室走去。

我提醒他:“你是带伤人士。”

“我会小心伤口。不知道像你这样的品味男人,是否有牛仔裤备用?”

等他围著浴巾出来,一眼望见我丢在沙发上的两条裤子,眼睛一亮,捡起其中一条吹起口哨:“Lee与IsseyMiyake全球限量版牛仔裤,行家啊。”

“不清楚你尺寸,凑合穿吧。”

他大方地掀开浴巾,露出精壮完美的身体线条,手臂上的纱布触目惊心。我稍稍避开目光,他居然就这麽什麽都没穿套上牛仔裤……心理学上说,这样的人对性非常随便,我倒是领教过了,所以不敢再接近。我回头走进房间去整理行李,他跟进来。

“你真是个不诚实的家夥。”

我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斜睨他:“你没资格这麽说。”

“你的身体真的没有一点记得我?”

我怒了:“如果你一定要一个答案,那我告诉你,那不过是一次性!我已经释怀了,你难道还想从我这里得到什麽?你是在戏弄我吗?为什麽要揭这个疮疤让彼此都觉得隔阂和难堪呢?”

“你觉得我跟你之间的一切不过是个烂疮疤?”他皱眉道,“杜震函,那一夜太──不可思议了,所以我以为有感觉就可以继续。是我太自以为是,会错意,我说声Sorry,以後,也不会再随便自作多情。”

“你……”我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局促,“怎麽可能?我们──”

“算了,没可能的事就别再说了,我不该为难你,也不该留下来过夜。”他突然上前拥抱我一下,“後会有期。”

他转身离开,留下头疼的我站在原地无法消化他的话,更不知道怎麽理顺这笔糊涂账,霍昀森……

5

我跟他就这麽又一次擦肩而过了,不过这次,我觉得松了一口气。

眼前还是先想想给波士顿的知己带什麽礼物去吧,总是要挑不俗的,可在不同人眼里,特别是在有钱人眼里,俗的概念又别有“新意”,为什麽我们的人生当中要有那麽多不成文的规矩?如果规矩是用来打破的,那为什麽在遵循旧规时要那麽放心投入?

现在,事业是我的一切,并无时无刻不给我注入新的能量。总是在运筹帷幄时才能感受到生活中硕果仅存的点滴澎湃,这次的香港之旅曾一度令我掌上的缰绳脱手,伴著莫名的懊丧和心神不宁,这感觉对我来讲有些陌生。

母亲和华莱士执意要送行,阿齐在最後一刻奔赴机场,只为赠我一小株兰,我说带它到美国去它就枯萎了,她说没关系,这花只负责在路上陪伴我,我也有幸第一次当“护花使者”。

其实从一个城市飞到另一个城市,真的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可结果到达目的地,我却没能见到要见的人,所以难得制造的惊喜也白费了,去哈佛走了走,拜访了一位教授,又到波士顿公共图书馆呆了半日,便启程回去。

回到旧金山住所,脱下外套,摊坐在书桌前,香港的事突然就像走马观花似地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然後我告诫自己:忘了吧,欢迎你卷土重来,杜震函。

打开留言机,信息早已超出储存范围,听了最後几条──

“老大,和麦迪公司的自动续约事宜,我和约翰不敢确定是否还有补充,等你回来定夺。”一级助理汤米。

“老板,我是莉莉,卡伦先生打电话找了您五次,看来有急事,希望您一回来就给他回电。”行政秘书莉莉。

“哇噢,不可思议布莱恩,莫德赛设计院对我们主动表示出好感,他们的首席设计师查理.莫顿想在下星期三来风行洽谈合作方案,甲方初稿已让莫妮卡和麦克起草。”艺术总监迈尔斯。

“这星期接了下个月纽约时装周春夏新装发布会的全案策划,细节问题已经发邮件给你,请把关。”文案总监克理斯。

“我们成功啦震函!本社杂志《风行》发行量创新高,纽约时报想对您作一次人物专访,有兴趣的话不妨考虑看看?”杂志首席编辑阿默。

“老天啊,布莱恩你什麽时候能回来?时尚版十月扩版我怎麽事先没有得到过通知?阿默简直想要我自杀谢罪。”同窗好友兼时尚版总编凯文。

“啊哈!意大利时尚杂志《Vogue》负责人想与你通话,具体谈一谈广告合作的事!我们走运了,杜先生!”广告总监大卫。

“真不幸,你的设计主管詹姆斯刚向我诉苦,说你自己有工作狂倾向,却一并使员工也遭受虐待,他想向我这劳工部要员投诉,哈哈。震函,我现在人在洛杉矶,你回来的话,记得第一时间通知我,只须搭乘火车我们便可以见面。”红颜知己张莫华,让我留落波士顿街头的人。

“纽约大街的第42号广告牌喷墨时出现色彩偏差,可能需要返工,如果重新改造灯箱会造成直接经济损失,布莱恩,我并不想这麽小的事都向你通报,但对象是我们的重要客户范斯高,最好你亲自跟财务部知会一声。”忠诚的客户执行总监丹尼尔。

“火车罢工,搭不上公车,我被困在法国东部小镇欣赏爵士乐,如果耽误了写稿,是否还能报销车马费?”海外特约编辑兼万能大姐大堂娜。

嘟──

事实证明我的事业兴兴向荣,“风行”一片光明。叹口气,抓起话筒一一解决问题。

首先,还是先安抚一下自己受挫的心灵:“嗨,莫华。”

也许是声音里透出些疲倦,所以对方一开口便戏谑:“旅途顺利吗?怎麽听起来不那麽兴奋?”

“想听官方发言还是内部声明?”

“都想听。”

“不虚此行,不过仍有些後悔赶这一趟。”

“放心,这话我会原封不动转述给伯母听。”

我笑了:“莫华,你怎麽到了洛杉矶?”

“还不是为了离你更近些,你半年才来一趟波士顿,我现在终於熬到毕业,重获自由身,当然首先想到要来投靠你。”

就是半年一次的会面,也这样阴错阳差失之交臂,不过我没打算告诉她我特意转机去波士顿的事,有些情节,过了兴头就应该永远埋起来。

“何不现在就来三藩市发展?”我还是说了这句话。

“我也想啊,正在同现在的Boss谈判,就不知风行肯不肯接收我这资质平庸的小女子。”

“什麽话!凭你在哈佛的表现,做个行政总监绰绰有余。”

“你可是你说的噢?”听得出双唇已经咧到耳根了。

“君无戏言。”

那头终於开朗大笑:“行啊,准备好一张空桌子。两个月後我搬过来,你可别到时候嫌我碍手碍脚。”

其实这样的发展在我意料之内,与莫华柏拉图式这麽久,也该往前迈一步了,这样对她公平些。其实在孤独苦闷时也会兴起结婚的念头,想想,这是人生一条必经之路,没有人会想孤独一世。左胸有时还是会产生一些奇怪的缺口需要更多东西填补,只能说人的欲望是无穷尽的吧,可我不一样,我不能再不知足了。

沐浴後再睡上一觉,待睁开眼时就又得重新披甲上阵指挥作战,脚还没踩进办公室,已经被凯文截住。

“灵魂人物终於归位,谢天谢地!下午就杂志扩版的事要同你好好商量,希望你不会走开。”

我对他的乐观予以残酷地反驳:“凯文,不好意思,恐怕没法安排了。我一点要去见卡伦.佳尔斯,说不准要陪他打上几杆高尔夫;四点半要同汤米去谈麦迪公司的续约合同;晚上七点要赶回公司跟大卫讨论广告合作条款,要知道对方可是一丝不苟的《Vogue》。为此,我推掉了时报的人物专访和巴巴拉夫人的晚宴,明天克理斯的纽约时装周新装发布会方案会把我逼疯,下周三与莫德赛设计院的协议大概会耗去我八分之一的脑细胞。”

凯文苦笑著举手投降:“当我没说。”

“谢谢。”

我转身推门进入办公室,只有近乎麻木的忙碌才能令我恢复战斗激情,物竞天择是商界规则,作为领袖,我的头脑就好像一台计算机,什麽都不能落下,满满的计划表给手下这些年轻人加入源源不断的热力。

莉莉端进来一杯黑咖啡,我喝了一口,然後拨丹尼尔的内线:“42号广告牌的损失由我们负担,别让范斯高抓把柄。”

“老板英明。”

这时老搭档迈尔斯已经跨进来,给我递上莫德赛草案:“莫妮卡、麦克的工作效率值得嘉奖。”接著就直捣主题,“去香港,有没有忘记给我收集情报啊?”

顺手从抽屉里取出一叠设计稿给他:“早知道你会问我要,哪,香港同业的绝密人才库资料,我没来得及整理,你自己看吧。”

“好本事,不愧是布莱恩,待我回去仔细研究,说不定能掏到宝。”

“祝君好运。”

迈尔斯乐呵呵地捧著一堆资料走了,他一直想为风行物色更顶尖更投契的平面设计师,几乎在世界各地搜刮人才,不过收效甚微,要知道,他是个对自己苛刻对别人更苛刻的艺术总监。

我拨电话给堂娜姐,对面劈头就是一句:“长话短说,别浪费我电话费,我被困穷乡僻壤,已经快用光身边的盘缠。”

这女人总有方法让人忍俊不禁:“我立即派手下来救你。”

“不必,我有手有脚,还有美貌,肯定安全杀回来继续替你这小老板卖命。对了,你有没有拐个香港女仔回来?”

“怕要让你失望了。”

“这麽英俊全能的男人私生活自然是神秘的啦,不想说就算了,堂娜姐只是提醒你:如果遇到真心的人不要错过。”

“嗯,我会的。”轻叹。

挂断电话发了会儿呆,打开手边的首饰盒,里面躺著本预备送给莫华的黑珍珠项链。

公司运作至今已小有规模,也受到了行业的举荐和媒介的推崇,渐渐地,“风行传媒”在华人界也有了一定的知名度,这使我感到男人只有在搏击中才能获得瞩目,能量和气概并非唾手可得。

今日这一整天下来,成果丰硕,每一个合作都是良好开端,而不是终结。百忙之中我仍可以巧妙利用实践经验来不断充实我的博士论文。站在浪尖的人总有些无所畏惧,我喜欢操控感,就好像宇宙在自己手里,虽然也常常会感觉不为人知的寂寞,但我却从来不习惯表达寂寞彷徨。

就这样在疯狂的节奏中度过了三星期,有条不紊,成绩显著。公司重点也转移到《风行》杂志的扩版和纽约时装周春夏新装发布会的筹备推广工作。

作为幕後的主要策划参与者之一,我已前往纽约亲临现场指挥,风行的人马也大部分出动,那些好莱坞明星和顶级模特都是我们需要安抚和组织的对象。

发布会当天,正在与此次活动的创意总监沟通,却见阿默一脸愉悦地站到我身边静静等待对话结束,直到我转身询问,她才道出乾坤:“震函,原来你认识Diesel的亚洲区代言model伊森!

“伊森?我确定自己跟他的上司比较熟。”

“你是贵人多忘事吧。”她的表情显然不相信,“他自己都说了跟你熟,难得遇上这样的大牌,怎麽能错过!迈尔斯正跟他谈得欢,Mendel系列正在邀请伊森参加下一场秋冬季的新装发布会,风头正劲。”

这样的人我应该会有印象,我的心微微一沈,有了奇异的预感,不会是……

“贵胄气质,俊美无敌,智商过人,还是华泰集团的继承者,你说一个人怎麽可以拥有那麽多?现在才知道什麽叫天之骄子。”有人开始即兴发表身世之感。

我甩甩头静默片刻,最终,还是准备迎接“挑战”了,既然躲不过也顾不得了。

阿默看我发怔於是提醒道:“震函,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好……我先去处理些事情,半小时後我来找你们。”

“OK,一会儿可得帮我稳住伊森,我争取约他共进晚餐,他可是我的梦中情人。”稳重的阿默难得流露女性情怀。

我突然笑了:“脱线。”

约定时间一到,就主动转到後台去找人,结果是迈尔斯先看见我。

“布莱恩!这边。”

一回头,脚步还是滞住了,我与他就这麽隔著人潮对视著,表情出现短暂的空白。他的形象如同一匹未经驯服的野马,被化妆师处理过的乱发显得很有视觉冲击力,强健的体魄涌现生动的原始野性,似逼人的LasVegas牛仔,在这星光熠熠的氛围中越发衬托出他一身异於常人的感染力。他可以渲染舞台,可以将手臂上的伤疤化作一条龙,可以用眼神在敌人和对手身上生生烧出痕迹来,但我不希望他真正动摇我,就在突然间,我放开了。

举步行进,一笑泯恩仇,先伸出手与他一握:“最近好吗?”

“还不错。”稀疏的语调,淡定的表情,适应能力超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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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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