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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我们还是决定将9号地块新项目的产品说明会提前,借此机会,由我进行楼盘的总体功能介绍,再由两位政府高层人员和郑耀扬对这个工程的各个环节建设进行推荐说明。

我们也已经预料到之後的记者自由提问时间可能会遭遇种种“突发状况。”

两天後,记者招待会现场──

果然在说明会过後一小时的“自由提问”单元,就有港报记者站起来,他先提了些关於项目前景的常规问题,再就技巧地拐到另一个话题上了:“郑先生,最近有些报刊对您的私生活关注良多,您觉得这是否会拉动连锁反应,产生一些不良的後果?”

“我不明白你说的不良指的是哪方面?”郑耀扬相当从容地作答,他的强势使全场顿时安静下来,“在座前来聆听新项目说明会的朋友,多少是来评估宙风的实力和项目本身的?又有多少是来估测总裁的私生活对这个项目到底有几分影响的?”

在场很多人都笑起来。

那个记者有点难堪,一时不甘,矛头又指向我:“那陈先生怎麽看?您觉得最近的报道对您有影响吗?如果是无中生有,为什麽二位都不对外界表达自己的立场?”

我环视全场,微笑道:“那我也冒昧地问各位一个问题:在座有几位是经常关注报纸娱乐版面的?”场内开始有议论声,但没有人回应,“大家既然不屑将这个嗜好说出来,又何必在意这个版面写过什麽。本港有无数社会公众人物深受其苦,如果是为茶余饭後增添乐趣,本著宙风服务公众的宗旨,我本人倒也乐意牺牲。”

全场又响起一片笑声。

一个干练的女记者站起来:“敢问陈先生,您的言下之意是否表示──您和郑先生确实不只上下级或朋友关系这麽简单?”

所有人都摒住呼吸,一脸惊奇地盯著台上相距有三米距离的我们。

郑耀扬这时突然插进来:“请问,这位小姐是《×周刊》派来准备为我们做精彩後续报道的吗?”

“不是,我是《人物周刊》的记者。”

他点头笑道:“那我们很愿意回答你的问题。”

我没想到郑耀扬这时候还有心情发挥幽默,但现场气氛是一下缓和许多,他朝我的方向看过来,眼神异常闪烁,我知道他的意思,可──真的没问题吗?

我定了定神:“我们通力合作的这五年,彼此就是对方最大的支持,很多事都是默契使然,但工作上不会掺入私人感情。”

郑耀扬这时接上来:“我不打算回避媒体的问题,陈硕是宙风最得力的理事,也是我人生中最信任的人,我不希望大家将眼光盯牢我们的私生活,宙风对外从来都是以实力取胜,但如果说公众的好奇心一定要负责满足,我也可以告诉各位──我很幸运能够遇上陈硕。”

场内轰一声喧哗起来,聚光灯和相机闪光灯一下扑过来。

我转头望著他,有些震惊。心里猛地一松,但随之而来的聚光灯压力让我知道,这一句半明半暗的话有多麽惊天动地,其实也从来没有想过,我和他的关系会明朗化到这种程度。接下来,看来要天翻地覆了……

“陈先生,您能谈谈感想吗?”

“之前二位一直对感情生活避而不谈,是否另有隐情?还是打算采取某种模糊的默认态度引导公众?”

“名人感情生活的曝光都势必会引发一连串的反应,你们是否真如外界所言,有其他更亲密的关系?”

“你们今日的特别澄清,是否是迫於近日媒体的压力而做出的无奈之举?”

“郑先生,您会否担心舆论会将您今天的这番言论断章取义?”

“请再谈谈你们之间相互的信任是建立在什麽基础之上的?能具体说明吗?”

…………

记者会由主持人宣布结束,但问题和闪光灯还是没有停的迹象。保镖和会场安全人员护送我们离场,我们刚踏入酒店休息室,冯鹏飞就打电话进来了。

“妈的,你们搞什麽啊?”他在那头恼怒地嚷嚷,日语都骂出来了,我还从来没听他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过话,“这个记者招待会还不如不开!”

“辜负了你的好意,很抱歉。”

他继续发飙:“我不要你抱歉,你们还真会临时起义!这到底是你的决定还是他的?外面人又不是笨蛋。”

“压不住只能把它释放出来。”边说边望了眼郑耀扬,他正被财务总监缠著逼问刚才是几级状况。

冯鹏飞突然不作声了,隔了几秒锺才放低声音道:“陈硕,我只是有点惊讶罢了,我没有想到你们……”觉得逾矩又打住,轻轻苦笑了一声,“不知道,你们的脾气怎麽能合这麽久,我真服了。”

“这算是批评吧?”正说著,看见郑耀扬已经朝我示意跟保全人员出去。

“你们这样天不怕地不怕,迟早会出事。”

“我们出得事还少麽?也不差这一件。”我自嘲,尾随人马出了休息室。

冯鹏飞已经作结:“我会想办法引导舆论方向,不至於偏离要点造成不利於宙风的报道,你们自己把握形势,必要时只有见鬼说鬼话了,商场上可没有半个把柄好让人抓。”

“多谢。”从某种程度上讲,我对冯鹏飞已经没有偏见和反感了,很多事他为我做得无可挑剔,我再如果拒人於千里似乎不通情理。

看我挂掉电话,秘书艾薇上前来,递给我一本薄册子:“刚刚招待会上,有意向客户留下了联络方式,其中有马来商业协会代表,要不要及时跟进?”

“让招商部调查一下客户资料再确定。”

“好。”艾薇的职业笑容相当有杀伤力,她常常担当一些以一敌十的差事。

等我们全体坐进酒店的商务车,郑耀扬上了第一部,我跟上,艾薇突然靠到我身边轻声问道:“那是真的吗?”

“什麽?”

“你和董事长这麽英俊,站哪儿都好看,本来就挺让女性浮想的,有这麽个绯闻更加吸引眼球,也不是坏事。”这位大小姐真性情流露,想不到也是这麽震憾。

“嘿。”我真是哭笑不得。

她看我摇头自己先笑起来:“女人是不是都应该受到嘉奖?”

22

从车上下来,回到宙风,一帮人聚到会议室对今天的说明会前奏内容进行了讨论。我和郑耀扬分坐在会议桌两头,只有在建议相触时,眼神才作一次短暂的交流。

经过刚才那一幕,我也感觉到董事会有一些人在暗中观察我和他的反应了,关於那番模棱两可的言论,他们的心底也存有困惑和不解,大概也是认为这种事发生在郑耀扬和陈硕身上很不可信。

可有事的,发生就是发生了,我也并没想过要去躲避。

“记者会上……”营销总监迟疑地开口,“是不是我的理解力有限……”

“有问题吗?”郑耀扬一脸平静地看著对方,“你认为这会对项目对宙风有影响?”

“不会。”

“那就行了。各位还有什麽问题吗?”他环视一圈,没人发言,“OK,散会。”

回到他办公室,我去取自磨咖啡:“你刚才怎麽不给人说话的机会?这可不是你的风格。”

“有吗?”他自己也笑起来,“大概是不想让内部军心涣散。”

“耀扬。”我走到他办公椅边上,“我们不会走错吧?”

“走错你就停了?”他伸手揽住我的腰,要拉我下来与他接吻。

“喂。”我笑著一把挣开他往後走两步,“把手头的几个方案先搞定,我现在是真不知道明天会怎麽样,要是成业那头闻风而动,还不清楚能不能应付得来。”

“我们能做到。”

“是,你能。”我笑著退出他的办公室,“文莱那个合同我一会儿让艾薇送过来给你,晚上回去讨论。”

“晚上可别叫我停。”

“去你的。”我用力关上门。

傍晚,正准备回去,就接到一通莫明其妙电话的疲劳轰炸。

“嘿,臭小子!有没有搞错?我刚刚在大街上表演追逐游戏哎,就是因为你早上胡说八道闯的大祸!你的良心不会不安吗?”一开始他就大声嚷嚷,“你知不知道我这个玉树临风的大男人当街被人拉住采访,真的很难看哎。还有,都是美女也罢了,可还有很多四眼男追著我满大街跑,在那儿猛照相,我就火大!香港没有肖像权的吗?我今天出门都没有洗头啊,形象都被破坏了好不好!”

我皱起眉,没听过这麽聒噪的男人:“你他妈说什麽?”

“喂,你还恶人先告状!”他怪叫起来,“现在是你搞得我很没面子到处受气,你就不能表示点歉意?你小子只会给我找麻烦!”

“你说反了吧?”

“好好,我承认,我承认行了吧?我过去是有不对,经常给你找麻烦,但你也犯不著这麽报复我呀?”他还一副语重心长的口气,“我虽然习惯了打打杀杀,出尽风头,可是这样被人当街追著摄像,目标还是太明显了,这样做人很累的。你就不能体谅体谅我这做大哥的难处?我还有小弟哎,混黑社会的上报纸头条,麻烦很多的……”

“你有完没完?”我打断他,“要发牢骚,我没这个闲工夫。”

“哼,你这个兄弟真不友爱。”

“你别装嫩。”我单手捋起袖子,耐下性子握著话筒,“有什麽目的,说吧。”

“真聪明,到底是我的兄弟,有悟性啊。”他在那儿啧啧称赞,“给你三个选择:离开宙风加入豪门;离开郑耀扬跟我去当大哥;离开香港去纽约。选吧。”

“你是存心来浪费我时间的?欠揍!”说完,就随手撂掉电话。

隔五分锺,铃声又响起来,我还是接了。

那边已经开吼:“你他妈敢挂我电话?从来没有人敢挂我电话!你现在就这麽拽吗?”

我若无其事地又一次挂掉电话。呵,这几年,他还真成了十足的疯子。

开车回去,一路眼皮就在跳了,到家门口,就看到不远处停著一辆火红色的极地跑车,我立即飞身下车冲进花园,远远已经望见一身火红装束的陈仅和一脸严肃的郑耀扬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对视,我真感觉头痛了。

一阵悠扬的口哨响起,陈仅站起来,走到我旁边,一把勾住我的肩膀:“男主角回来了,真帅,世上居然有和我一样帅的人。”

“你穿著戏服到我这里来,到底想干嘛?”我不客气地打量他那一身招摇的红,这大概就是社会上说的“骚包男”,这身打扮不用有新闻,上街照样有人拍照,跟猩猩似的。

“郑耀扬,是不是因为陈硕这麽有个性,你才喜欢他,嗯?”他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我无法想象他们之前有过哪些惊天动地的对话,情况肯定是不乐观的。

“你他妈不找点事情难过是吧?”我摇头,一下用手肘撞开他,他捂著肚子退了几步,一脸痛苦地指著我。

“陈硕。”郑耀扬表情似乎有些困惑,“你怎麽会有这种兄弟?你之前可没有形容过,我是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喂!姓郑的,你什麽意思啊?”有人马上来劲了,“都是你把陈硕给带坏的,他以前可听我的了,你不让他尊重我也算了,最可恶的是──你居然还拐他!拐他到性取向都模糊了,你开心啦?你有成就感啦?算你狠!把我兄弟迷成这样,我早就看你不爽了。陈硕,你怎麽会替这麽个家夥打掩护的?你看人不是一向很准的吗?视力不是一向很好的吗?怎麽会上他的当?他在利用你!”

我不想他继续在这儿丢人了:“你电话在哪儿?”

“干嘛?”

“我好打电话让你那些小弟来参观他们大哥骂街的丑态,不收门票的,最好顺便能带你离场。”

“你!”他瞪著我,又望望郑耀扬,最後目光还是停在我脸上,“你不跟我走,你会後悔的!”

“以前的你可不会勉强我。”

“以前的你不是现在这麽情深意长的样子,我看著都恶心!”他指著郑耀扬,“你迟早被他连累,这家夥是事故体!”他一甩手,愤愤走出屋去,边走还边吼,“到时别说我没提醒过你,跟个男人这麽混著,没意思的,你应该比我清楚结果,你能跟他一辈子?你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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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郑耀扬是真被激怒了,还是故意恶作剧,总之,他接下来的行动连我都觉得挺意外。他走两步上前,一把搂住我的脖子,手臂的力量不容置疑,在接收到我略带惊异的询问眼神之後仍没有丝毫改变主意的意思,当两唇触礁,一阵温热的冲动直扑而来,我身体不禁僵了僵。

陈仅是边嚷边回头,第一时间看到这一幕,立即消音……然後耳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准备走的那人又疯狂地折了回来。而这时,我已经用力将郑耀扬的身体挡开,我无法想象接下来的纠纷会怎样不可收拾。

看来这两人还真是不合拍呢,我闭了闭眼,开始有头疼的预感了。

“姓郑的!”陈仅暴跳如雷,这一吼可谓是惊天动地,“你他妈在干什麽!你敢动陈硕?啊!你敢这麽动他?!”

阿仅踩著沙发靠背就这麽直闯过来,对著我们的方向就是一记横踢,郑耀扬用手臂生生地挡下来,他淡淡地瞪著对方,嘴角有些玩世不恭的冷意,这种表情只有他发怒的时候才会有,我心里一惊,他已经开口说话:“你凭什麽那样讲?你认为自己有资格管得著陈硕?”

阿仅怒火冲天,老拳直往对手身上招呼去:“你还这麽嚣张?妈的,你再碰他试试看!我一定揍死你!”

郑耀扬一时也没想到对手这麽粗鲁,於是也从挡到接,从接到反击,最後两人你一拳我一脚闹得不可开交。

“够了!”我喝斥一声,“你们住手!”本来想看他们就这麽打下去,打死一个倒清静了,但怕家具损坏严重,於是决定上前去拆架。这两个大男人,怎麽说也都是当老大的人,居然这麽没头没脑就打起来了,我真是佩服之至。

“你帮他?”看我先替郑耀扬挡开一拳,阿仅睁圆眼睛像仇人似地瞪著我。

我冷酷地宣布:“如果你们还有大脑的话,就停手,我保证事後绝对不会好心替你们叫救护车的。”

郑耀扬优雅地掸了掸上衣,不屑地闷哼:“我可没想跟他动手,是他自己讨打。”

“你这家夥!你本事下星期单挑!”阿仅看我一脸阴沈已经有些忌惮,但言语上也不肯吃亏,“你不用得意,别以为陈硕会一直跟你混,他迟早会走的。”

大概是说到硬伤了,耀扬的脸瞬间冻住了,目光直接扫到我这里:“这得问陈硕,轮不到你。”

阿仅向我逼近几步:“我是没想过你会同个男人……更可恶的还是这麽一个混蛋!你再替他挡拳头,一定会出事的!我知道你跟著他就没太平过……”

我直视他,没有犹豫:“阿仅,现在我有我的生活,你可以轻蔑可以鄙视,但没有权力阻止。”

他仍呼呼喘著,但眼神已经恢复冷静,不愧是身为大哥的男人,嬉皮笑脸只是他的另一面,暴力和气势才是他双重人格的最佳面:“现在的局面已经一团糟,你自己想清楚,他对你完全没好处的,我还是随时等你回来。”他转身走到郑耀扬面前,用中指指著他,“你,不要自以为是认为陈硕是你的,他不属於你,你最好搞清楚。要是你连累他,我第一个不放过你。原来还想跟你做笔交易呢,幸亏陈硕没答应,我真是昏了头了,找他妈十个越南佬也比你这家夥可靠!”

郑耀扬朝我看了眼,然後对陈仅说:“我没有想过要控制陈硕,现在想控制他意志的人是你,而不是我。”

“你有种就记住你今天说的话!”说完,阿仅转身就走,这回倒是异常干脆。

这时,只见管家正慌张地取冰块过来,问郑耀扬伤著哪儿了要给他敷,他抹抹嘴角:“没什麽,他可没还能耐打得伤我,哼。”之後一伸手拽紧我的手臂上楼梯,“我们需要谈谈。”

“他威胁过你?”一下拖我进他的房间,抵上房门就问。

“没有。”然後轮我提问,“之前你们谈了什麽?”

“你肯定不喜欢听,所以我不重复。”他并没有靠得我很近,但专注地凝视我,“你不答应和他做买卖,是在为我考虑?”

“我只是不想再冒风险,阿仅搞的是军火,我们不碰那个很久了,现在的宙风已经不需要通过冒险赚钱。”我一直看著他的眼睛。

“不答应他和不向我提起是两回事。”

“你以为我喜欢看你们两个人表演打架?真他妈没劲透了。”

他突然轻笑:“那疯子是匹野狼,乱咬的,我是自当防卫。”

“他跟我可是一个血统,你说话小心点儿。”

他举起手表示不再争论这个话题,迅速转移重点:“阿鼎来过电话了,有眼线把今天的记者招待会盛况在成业转播了,那帮元老人马闻风而动,接下来的交锋势必没那麽容易了。”

“通讯太发达,对人并不是完全有利。”

“还能开玩笑说明心理健康稳定。”他捶了我肩膀一下,走到吧台倒了酒,又回头示意我过去,“来,陪我喝一杯,庆祝美国之行提前。”

“你能确定自己的心理也是健康稳定?”

“当然。如果你愿意陪我喝酒……”看我走近,他邪笑著揽住我的脖子仰首灌了一口,又顺势把酒往我嘴里喂,浓烈的酒精刺激著味觉,嘴唇染上情色,舌尖沾上麻痹人神经的挑逗,有液体从嘴角溢出,湿了颈项和领口,人也开始薄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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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不是自愿喝的。”我淡笑著盯著他。

“是吗?”他的舌紧接著暧昧地舔著沾湿我颈口的暗红液体,又抬起饱含暗示的眼睛,“还敢说不是自愿?”

粗重的喘息在无人的寝室中显得格外清晰,肌体纠结的纹理,因为昏黄的灯光而泛著诱人的光泽,他缓缓解开我的上衣……

大战到半夜,郑耀扬随手拾起枕头就砸我身上:“喂,我饿了。”暗示事後体力消耗厉害,需要补充能量。

“你在撒娇吗?”

“陈硕,说话小心!”他哼笑,“听说你学过几道粤菜。”

“什麽意思?”我笑,居然打主意打到我身上来了。

“马莉告诉过我,你会做,别闹情绪,快,去做。”他踢踢我的脚。

“神经,我不干。”我坐起来,“要不,早上的牛排你做?”

“OK。”

立即成交,我也没想到他这麽干脆。

“喂──”我叫住正往浴室去的郑耀扬,“什麽兴致导致你这麽反常?”

他回头:“怕去成业太久,吃不到好的,美国菜出名的难吃,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一听,有点卡住,心里莫名烦躁起来,我想成业那头现在是全部戒备,就等著郑耀扬去撞枪口,我想保护却插不上手,这几天发生的事,其“副作用”都在後头累积,暴发起来真是不可预料。

暂且抛开顾虑,跟他半夜三更下楼“开工”,其实平时都不靠近厨房,偶尔回去太晚不想麻烦帮佣,就自己上手做点简单的夜宵,以往在曼哈顿过单身生活的时候,也会试个披萨什麽的,只是後来没了这种“机会”。

郑耀扬是真的很少动灶台,不过他做东西不难吃,只是不轻易踏进厨房,他称其为“绝对隐私”。有时候看我做三明治,也只是环著手靠在门框上观摩。

“能不能点菜?”

“今天只做沙拉。”我套上一个围裙,动手切起已经洗好的蔬菜来。

郑耀扬一直似笑非笑地站著看我:“刀功不错。”

“不帮手就少废话。”

他走到我身後:“我还真是第一次看你在厨房这麽一本正经呢。”从背後吻我耳朵。

“你有常看见我在厨房吗?”用手肘撞开他。

“不常见才稀奇。”他凑上前问,“这什麽?”

“意式酱拌田园沙拉。”我回头,“柠檬汁没有。”

“怎麽?想偷工减料?”

我不客气:“记住你的任务──牛排。”

“现在已经是早上了。”他转个圈把橄榄油放在我手边,“前不久购下的C&Z游艇也被大肆炒作了。”

“意料之中。”

“知道他们用什麽做标题吗?”他扬眉,“大红字:游艇见证浓爱。”

“他妈的。”我笑骂,随即有些好奇,“你怎麽记住的?”

“随手翻到,恶心了半天。”

我乐了,把围裙扯来上套他脖子上:“OK,轮到你,我去等著吃。”

“全世界就你陈硕尝得到我的手艺。”

“荣幸。”淡笑著瞥他一眼,晃出去坐到沙发上,突然想起重点,就冲厨房喊了句,“三分熟!”

“你干脆吃生的。”里头笑著嚷回来。

“哇啊────”这时,一阵惊天动地的尖叫声在前方楼梯上响起,穿著浴袍的马莉直冲下来,来回瞪著厨房里的郑耀扬和架著腿的我,“是我疯啦?还是外头下红雨啦?耀扬成新经典好男人,主内主外十项全能,全世界女人都要为他疯啦,妈呀,肯定是我梦游,是幻觉、幻觉!陈硕,是你吗?是你的力量改变了他,那是爱的力量!”她夸张地张开手臂。

我忍无可忍掩面装聋。

扬扬临行前的轻松~

25

马莉脚步啪啪快速奔到我跟前,双合合十:“拜托噢,传授一下秘诀,怎样驯服一个成功男人,让他甘心为你下厨房?”

“我也拜托你,离远点,回自己房间继续睡觉。”我淡笑著抱起双手。

“喂喂,陈硕,太不够意思了吧你!”眼珠一拨眼珠就转移阵地,“老天,耀扬啊,你这一手还真是深藏不露哪!来来,赏我一块尝尝鲜。”

“马莉,半夜三更你矜持一点,别把管家惊动了,以为有高明的贼突破了重重保安系统。”郑耀扬卷起袖子走出来。

“我承认我是贼,而且偷的就是你手底下那两块牛排。”

“要吃,自己进去做。”

“陈硕陈硕!”马莉大声告状,“你看耀扬偷懒!”

郑耀扬若出其事地走到我旁边:“明天周末,去学校看陈扬。”

“嗯,好。”我站起来,想去厨房接收烂摊子。

马莉笑著拉住我:“服了你们,你们当过家家啊?日理万机俩帅哥爹,小陈扬真是有福气,今天我来做这顿牛排吧。”说著倒真往里面去了。

郑耀扬在这时用手揽了我的腰,问出一句令我震惊的话:“陈硕,你有没有想过把陈扬带去美国?”

我停顿几秒,严肃地回头看他:“你认为现在这个时机够成熟吗?费斯特的认可我不稀罕。”

“你希望她有母亲。”他一针见血地提出。

我叹口气:“莉蒂亚是同我提过几次,但没有强求,费斯特仍不是个容忍度高的家族。”

“你们在说小陈扬的去留?”马莉探出脑袋,一脸恍惚,“你们要把她送到她妈妈那儿去?”

“马莉,你有发言权。”郑耀扬很平静地征询她的意见。

马莉茫然:“我不知道……也许是对的,她很需要母亲,但她还那麽小,换环境我怕……”她摆摆手,“虽然我一直带著她,但她是你们的女儿,这事要慎重决定。”

郑耀扬下了道指令:“陈硕,如果你下得了决心,这个学期就替她办休学,带陈扬去美国见她母亲。”

我有些烦乱地拨了拨头发苦笑:“原来我没想让你替我作这个决定。”

他轻轻抱住我的肩,在我耳朵道:“你倒也有犹豫不决的时候。”

“你调侃我?”

他吻我的耳侧:“怎麽?不服啊?那要不要上楼再战分一分胜负?”

“你疯了。”我不置信地瞪著他,自觉地把头往後闪了闪,他却先一步搂住我的颈吻了过来。

“啊!”

一声惊呼之後,我和郑耀扬又一齐看向厨房门口的脑袋,同时警告:“马莉!”

“OK,OK,我什麽都没看见。”然後她转过头,两秒锺後背著我们在原地激动地大喊,“我看见啦我看见啦,终於!天哪,真不可思议,陈硕和郑耀扬,天哪!”

他笑道:“这丫头才是疯了的那个。”

“你老实点,她就正常了。”

他轻拍我胸口一下,笑著坐到沙发上,丝毫无自觉。

三天後,郑耀扬召开过董事局会议之後,便带上两个保镖直飞美国,整个行程都很低调,成业方已经获得消息派人接应。

我负责留下来参与金融大厦的开工奠基典礼,这个项目宙风一直很重视,为了显示作为开发商的诚意,特意邀请到港内各路政府高官、商业名流和业界代表。在那天晚上的鸡尾酒招待晚宴上,我几乎被镜头和闪光灯封杀,一时间,陈硕是宙风“首席代言人”和作为董事长“亲密夥伴”的讯息倾巢而出,再无处掩蔽。这其中的人,有惊疑有探测有估摸有考量,大家各怀心思地从领导者的个人身上评定宙风的实力,撇开私事不谈,他们暂时对我们无可挑剔。

应付完记者和高官,一个转身,一道素雅的身影扑入眼帘,梁敏仪端著高脚杯缓缓向我踱过来,我并没有自动迎上去,只是在原地等她过来。

她淡淡道:“港人很给宙风面子,这个项目将前景无量收益不菲。”

“承蒙吉言。”我点点头,与她碰杯。

她犹豫一下,还是转到主题上来了:“他……离开香港了?”

“刚走。”

“你们……”突然又停口,竟然些许不知所措,“我是说──有些事让人很吃惊,特别是发生在你们身上。”

“有些事,只须换一个视角,也不见得那样难以接受。”我笑了笑,坦率表明态度。

“之前我……在你们面前有些失态,见笑。”大概就是指之前她对媒体报道的“控诉”。

“你一直很高贵优雅。”我执起她的手,拉她入舞池,“是我要向你道歉。”

“不不,我知道他之所以选择你在他身边的原因。”她一脸释然地轻轻一笑,“没有人可以像你这样夺走全场人的眼球,我不得不承认,你是个让人望尘莫及的男人,优秀耀眼又懂得内敛大气的行事艺术,没有人可以抗拒你。”

“你的赞美才是令我吃惊的事。”

她的舞步很流畅:“不可否认,此前我就害怕你,你会让人有挫败感。”

“我不知道自己这麽可恶的。”

“呵。”她笑了,大方地将头靠在了我的肩头,像那天和郑耀扬在房间里亲密拥舞一样,只是现在,观众一致将惊异的目光投过来,对於这位何夫人身边的至亲厚爱,大家对她的了解不会比对我的少,他们的惊奇可以理解,但当时,我和她居然都不甚在意,这个世界上的误会实在不差这一件。

一曲舞过後,她向我道别:“虽然我不知道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但我希望,你和他都能获得自己真正想要的。”

“谢谢你,敏仪。”这是我头一次这麽称呼她,她微微一怔,笑著转身而去。梁敏仪这样的出身,赋予了她一些别人没有的气质和魄力,但同时也约束了她的本能,她始终不会为争而争或甘心为谁而活,可我是欣赏她的,懂得把握分寸感的女人比很多男人都勇猛。

就在晚宴临近尾声时,我的一位亲信助手急步走过来,将手机递给我,俯身道:“陈总,美国有紧急电话。”

“喂,阿鼎?”

“陈哥……郑哥失踪了。”

“什麽?!”我的心剧烈地抖了一下,“给我说清楚。”

他的声音已经非常急促慌张:“今天上午郑哥和贴身保镖出门,中午有消息来,保镖被人半路做掉了,是职业狙击手干的。郑哥失踪,我们几小时全力搜索,对方显然有备而来……”

再镇定的秉性,也不禁惊怒交加,我能猜到那一刻我的脸色有多难看,我铁青著脸打断他:“我只想知道他目前的下落!是否安全是否活著!还有,对方他妈是哪帮混蛋!”

“郑哥下落不明,对方没有任何讯息传来,我们……”

“不能等!去找张守辉,要快。”我边拉开领结,边冲出会场,保安人员奇怪地目送我离场。

“我们已经禀报老爷子了,他也正派出人马搜寻。”

“找到郑耀扬,不惜代价。我要他没事,不管对方他妈是谁!”我的双目已通红……

26

我打电话给秘书:“艾薇,帮我订纽约的机票。”

“呃?日程表上没有安排……”

“立即,OK?”再加上一句,“此次出行不要让第三者知道。”

“好的。”利落的员工是不需要额外吩咐的,虽然需要隐瞒的过程十分困难。

我驱车回宙风,然後立即陷入一种高度的沈思状态,我不能坐等。在香港,我就算是动用一切能动用的力量也是鞭长莫及,孤军奋战行不通,也不能找不可靠的联盟。

想起一天前,郑耀扬与我通过的最後一次电话,他说了成业那方面的形势。张守辉头脑尚清晰,只是行动已不便,但无可否认,成业内部已开始渐渐分裂,老头子一日不在朝上,就很难像以往那样全面掌控大局。加上前不久,张守辉董事会的最大同盟严氏倒戈,成业顿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骚乱。

成业集团的组成其实很复杂,这五年来,张守辉因为全面参与黑市生意,已有部分股份被在美的几个有势力的华人组织瓜分,所以成业的开拓外表看似很顺利,内部却已分歧不断,张守辉一倒下,场面不可收拾。

现立的遗嘱很有可能被推翻,有人掌握了成业高层部分的犯罪资料。几年前的张守辉不会这麽不小心,可现在,他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很可能──这就是失控的开始。

郑耀扬决不能成为这场内战的牺牲品,我决不允许有人动他!

迈入耀扬的办公室,我在他的椅子上坐下来,努力冷静再冷静,但心底深处那把好多年都未曾燃过的熊熊怒火就这样瞬间爆发,我无法抑止恶劣的情绪,也无法镇定地面对这个攸关生死的问题,我真的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烦躁地拍了下桌子,我站起来走到落地窗前来回徘徊。

最後,播出一个号码:“你们老大在吗?”

“你是哪位?”

“转告他,陈硕找他。”

“你等会儿打来,老大在游泳。”

我按住额头:“快他妈叫他上岸!”

“小子,你拽什麽拽!你算哪根葱,要是得罪我们老大,让你吃不了兜著走!”对方说著啪一声挂掉电话。

我把手机扔进皮沙发,点起一根烟,望著窗外繁华的夜景。郑耀扬,别让我失望,无论如何要挺住!

现在是非常时期,宙风有好几个项目在做,决不能出乱子,风声一走露就会引起不必要的恐慌,而且最近媒体非常关注我们,稍不慎重就可能造成无法弥补的损失,在事情没明朗前,一切仍要以宙风大局为重。

可矛盾也就在这里!怎样进行调查和搜索,有点後悔自己当初没有在暗街留下退路。

电话这时候响起,我重新拾起来,是陈仅回话了。

“喝,难得难得,居然主动打电话给我呢,亲爱的硕硕,你可真大牌,居然凶我手下,太不给我这老大面子了吧。”

“你这混蛋,大半夜游什麽泳!”我直接切入正题,“纽约你有多少人?”

“怎麽?”听出我的焦躁,他收起戏谑,“有什麽大麻烦了?”

“帮我打通所有你能够利用的通道。”

“这算是请求还是威胁?”

“不管是什麽,你必须照做。”

“有你这样霸道的兄弟真不幸。”在一个深呼吸後,他问,“到底发生了什麽事?”

“郑耀扬失踪了。”

“在纽约?!妈的。哪帮混混这麽猖狂?”

“对方有职业狙击手,绝对不简单。”

“你有目标吗?”

“华人帮派严氏。”

“那些人冲什麽而来?”

“成业集团的股份占有额,扫除最大的障碍。”

“死过人?”

压抑住心中一闪即逝的恐惧,我闭了闭眼睛:“一个保镖中弹。”

“他们来真的。”他也不得不下结论,“看来这次踩到地雷了,你能肯定是严氏干的?”

“我只是怀疑!”情绪一下不受控地暴发出来,“我他妈不知道,不知道!妈的!他们要是敢动他,我一定掀他们的老巢!妈的!”

“陈硕,陈硕!”陈仅在那头喊我,“你冷静一点,冷静。”

我按住额头,踢开椅子:“告诉我,你有没有把握派人手?”

阿仅语气无奈:“我没这麽大权力,在美国,我上头也有老大,没有擅自行动的特权。”

“从小到大,我没有求你过。”

他没作声,然後问:“那个人对你来说比任何人都重要是吧?”

“是……”

“好,我帮你。”他干脆地收线。

之後马不停蹄飞往纽约,连日的焦虑也使阿鼎熬红了眼,他满面愁容和内疚地看著我,我知道很多人这几天没睡稳过,我到的时候距离失踪事件已有三天,那头仍杳无音讯,我完全乱了,已经可以确定对方不是为了要赎金,而是为了破坏。

我不知道阿仅是怎麽做到的,总之他的承诺兑现了,纽约各处都布满了“豪门”的眼线,最後目标果然落在严氏家族的当权者、张守辉的合夥人严庭筠那里。我暂且没有去见张守辉,在没有获得确切线索之前,制造一切可能会有的冲突和误解都是没有意义的。

那天晚上九点,终於收到一个电话,阿鼎几乎是冲著进门把电话递给我的。

“心情如何?”一把从容却也异常冷酷的声音传入耳膜。

“你们想怎样?”我人一下镇定下来,几天来最镇定的一次。

“我们想怎样?哈,我们可不是坏蛋,只不过是想测试一下社会杰出精英的耐性和意志力罢了,而且看来,他似乎很享受这个过程呢。”

他的语气和谈话内容令我恶心,心头发毛,於是口气强硬地回击:“你们对他做了什麽?我警告你,不管你是谁,什麽目的!我都要提醒你,不要做过头。他有任何差池,你绝对得不到你想要的,不管是什麽,我保证。”

27

“你小子他妈是谁?敢跟老子这麽说话?”对方的声音升起愠怒,但语速却仍不紧不慢。

我预感遇到了真正棘手的敌人,不能再同他废话下去:“到底要怎样才放人?”

“听你口气好像是可以全盘做主的人,看来外界的消息是真的呢,哈,那可太有趣了……”阴狠的谑笑划入耳朵,异常刺耳,“你可能不知道,我要找的谈判对手就是你──操控宙风的另一只翻云覆雨手,陈硕!”

我的心随著他的揭谜的深入渐渐发麻:“说吧,你的真实目的。”

“目的?你还真是心急哪。这几天你冷静高效的搜索行动真是令我刮目相看,知道你和我手里这位客人的关系非同寻常,所以──有那麽一点好奇和冲动想要进一步认识你。”他无耻的笑声扩散开去,伴著刺骨的寒意,“这就是为什麽我没有找张守辉直接谈判的原因,就不知──我是否能有这份荣幸呢?”

单纯是对付流氓帮派的一次疯狂冒险,胜算机率会很大,但眼前这个显然不是那类“常规”,遇见这种随心所欲作恶并抱有强烈破坏欲和侵略心的狂热分子,你无法清晰地掌握对方的行动脉络,而在目前这种危机状态下,任何失策都会导致致命的後果,我不能出错,一步都不行。

“好。时间,地点。”我尽量保持清晰的思路,我明白现在自己绝对不能乱,“还有,我需要先确认人目前是不是安全。”

“行。”那男人冷笑一声,“你很会谈条件,果然是陈硕,这种时候还能这麽干净利落。”

“我要求和他通话。”

“谁?你说谁?”他装疯卖傻。

“郑耀扬。”我有耐性和他耗,“你必须先让他跟我说话,并且让我知道他目前没有受伤,否则,之後的沟通中可能会造成的不必要的阻碍,就不是我能保证的了。”

“哼,还真是个难缠的家夥呢,看来你的确如外界所言,手段和技巧一流。”

我只当他的话是放屁:“你也何不干脆点?如果超过一天,我不一定能控制好局面。”

“你在威胁我?哈!令人大开眼界哪陈总,你的姿态未免太高了吧?不过,我不是个不好说话的人,你既然答应合作,我自然也不能对你的请求置若罔闻。”他停顿一下,“一小时後,我再打来。还有──我想知道,你到底有多重视这个人,呵……因为我没法想象两个大男人之间能有什麽肉麻的私情。不过,最後说一句,你的出众表现可一直要贯彻到底啊,别让我失望了。”

虽然对方已收线,但我握著听筒的指关节肯定发白了,深呼吸後一转身,看见一旁焦急万分的阿鼎,他一对上我的眼光就忍不住冲了上来:“陈哥,他们……”

“一小时後才能得到他的音讯,情况不乐观,他们要的结果超出我们的预计。”

“那些王八蛋真应该下地狱!”阿鼎重重捶了下墙壁。

“有个狠角色在帮严氏幕後操作。”

“不是严氏的人?”

“不,恰恰相反,他是隐藏在内部、拥有特殊身份的……”我托额沈思片刻,扬手道,“阿鼎,把严氏的人员资料调拨一份,我要找出这个人。还有,看看能不能查到这个电话的来源。”

这一个小时之中,我又一次联络上陈仅,让他暂时先撤开部分人马,不要太惊动敌手,显然,他们对这些来历不明的追踪高手非常忌惮,现在惹毛他们,郑耀扬就有可能吃苦头,我不能冒险。

尽管告诫自己多次要镇定应战,但是仍有一种莫名的不安占据心头,这种无法掌控局势的无力感已经很多年没有过了。走进洗手间冲一下脸,想让自己能更清醒些,但这两日几乎不眠不休的疲惫和心理压力令我体能消耗得很厉害,镜子里映出充满倦意但又高度戒备的表情,腮边已现出青色的胡茬,本来总是带著冷静研判意味的眼神竟也有些迷茫了,我苦笑一下:陈硕,你有多久没看到自己这麽落拓的样子了?等把郑耀扬要回来,还真得好好睡上三天三夜。

“陈哥,电话来了!”阿鼎在门口叫道。

我砰一声推开门,三两步跨过去接过听筒,当那个熟悉而可恶的声音再次响起时,我浑身起了一阵鸡皮疙瘩:“还以为你会时刻守在话机旁等我的消息呢,怎麽还会开小差?不是在使什麽诡计了吧?”

“他人呢?”我隐忍著,只想快点听到我想要的。

“他正在我旁边,非常好,正如你所料,毫发无伤,这个答案你满意吧?”

我一字一句地说道:“让他听电话。”

“你们只有半分锺,一秒都不会多,我数著呢。”

接著,我听到了他,郑耀扬的声音,是他!

“陈硕……”

“你现在在什麽方位?”我心跳顿时如擂鼓般激烈。

“小子!注意你的问题!”旁边突然有人插话,我立即知道他们装了扩音器。

“我没什麽问题,顶得住。”他声音中的虚弱和疲劳任傻子都能听出来,老实说,我当时感觉一阵绞痛。

“顶得住什麽意思?他们对你做了什麽?”我语气中急切的担忧完全掩藏不住,这些天,至少要让我知道他们对他干了些什麽勾当,我非常非常恼火。

“别追究了,我没事。”他缓慢而沈静地对我说,“他们马上会放我走的。”

“这也算是承诺?”

“不,是事实。”

“好,郑耀扬,我相信你,如果你自己救不了自己而食言,不用他们动手,我会亲自找到你算账。”

“你……已经在美国?”

“我还能在香港坐得住吗?”

“总之,我会保护自己──”

电话在这时已经被人夺走:“精彩啊精彩,简直可以媲美好莱坞商业片,不过是限时聊天,所以,一定要结束了。如果不是我多心,真不得不怀疑你们之间是在打暗号呢。但是我告诉你们,没用,所有手段统统没用!”那个男人突然大笑了一阵,“陈硕,你是不是很紧张,啊?放心,我把你朋友照顾得很周到,出不了事。况且,这只是一个警告,只是警告而已,别妄想查到什麽,因为不会有结果。三日後,我就会把郑耀扬送到你在纽约住的酒店,记得不要换门牌号码噢,否则,送错地方,可别怪我们疏忽大意误了你回香港的班机。”

我的眉皱起来,刚刚凭著与耀扬的默契,我已接收到一个准确的讯息:对方最终会把他送回来。但他们这样快地说出来,还是令我很意外,他们为什麽要这麽做?为什麽!不会只是一个警告,绝对不会!他们派了狙击手,并且绑架了宙风的龙首、成业举足轻重的继承者,现在居然说这只是一个“警告”!妈的。

“你们不准伤他,三天时间,希望你们能守信用。”

“大家都是做生意嘛,当然要诚信。还记得,我说过想进一步结识你吗?我可不是开玩笑。”

“相信我,你也是在玩火。”

“烧不著,因为我站得远,哈哈哈……”

放下电话,我陷入极度的混乱当中,怕郑耀扬出现在我面前时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了,他今天的反应非常犹豫而奇怪,我不知道他背後是不是被人用枪抵著,事情绝对不简单,他仍很危险,这我能肯定。我坐下来,把手埋进手心,阿鼎叹口气,默默地走开,他知道我这个时候需要的只是安静。

28

这三天,我几乎不能自持,国内向我报告宙风近几天的项目进展,我也是听得心不在焉,现在才知道自己有多不“专业”。没有郑耀扬更确切的消息,我根本无法若无其地继续工作。我完成不能相信他们会善待他,一定有更多不可预知的事情正在酝酿当中,只恨自己不能及时破解那些密码。

午夜时分,坐倒在地毯上,斜倚著阳台的落地门框,各类揣测的恐惧仍在心里盘旋不定,侧头看著窗外灿烂的夜景,心跳徒地加速,按捺不住急冲胸腔的躁乱,我把头搁在手臂上一动不动很长时间。

大概还没有谁有机会看到我这副颓废茫然、束手无策的样子,真是他妈不好受!慢慢端起手边的咖啡,才一口就觉得苦得难以下咽,也许从现在起,我应该多一个加糖的习惯。

这几十个小时里,我反复回想著郑耀扬给我那几句台词,没法推断出其中的涵义,这让我十分不安和懊丧,明知道一切都只是阴谋的一部分。他们不惜派职业杀手拿下他,此时,又从中得了什麽好处才会这麽轻易放掉他?他们要的是什麽?虽然不外乎是权力、金钱,但并不清楚他们只要其中的一样,还是全部,没有什麽阴谋会留下仁慈的余地。

第二天我就决定去见一个人,一个我以为永不再需要正面交锋的人──张守辉。

经过两道关口,才进了他的特护病房,他半躺在那里,并没有外界传得那样病态,他的眼神仍然透著精光,不过少了几分冰凉的杀意。

我没有坐下,只是走到床头边,我们都打量著彼此,谁都没有选择先开口。

最後还是他忍不住破了戒:“耀扬有消息了?”

“难道还能期待有好消息吗?”这个时候了,没必要再含蓄。

“是我的疏忽。”这件事上,张守辉比谁都清楚始末,“不该牵涉到他的,原是想向外界发出一个讯号,但这次,我显然错了,错估了那帮人的狼子野心,他们全是群不守江湖规矩的败类!”

我严正表明立场:“不会就这麽简单了结的,如果耀扬出什麽事,我会同他们拼到底!就算陪上宙风也在所不惜。”

张守辉突然激动起来:“宙风是耀扬亲手打拼的基业,不是你陈硕一个人的!”

“没有郑耀扬的宙风根本没有意义!”我的态度算不上很好,“张董现在承认宙风的价值了?想当初你可是千方百计让人去搞破坏呢,那时候的宙风在你眼里可是一文不值,如今,你的无故馈赠和没头没脑的慷慨把我们全拖下了水!难道你就没有更好的控制势态的办法了吗?”

“我动用了一切後备力量去搜索耀扬的下落,只是这一次,对手太狡滑──”

我愤愤打断他:“你当年用在别人身上的手段可比这厉害得多,没有绑架犯不狡滑的,这个世道有人存心想作乱,没有什麽力量可以阻止!但是凡事都要有代价,郑耀扬明天会被送回来,如果有什麽差池,我绝对不会对他们手下留情,不惜一切代价,我说到做到!”

他的眼神越来越冷:“陈硕,你总是在想著颠覆,你和耀扬在一起本来就是大错特错的事,我至今都这样认为。成业董事会前几天还把你们的作风问题搬上台面来讨论,公开反对耀扬的继承权,我的老脸往哪里搁,你们想过没有!”原来最终,张守辉最在乎的,还是那点面子。

我俯下身子盯著他:“有些东西一旦建立就很难改变,如果你还能为他做什麽的话,就赶快想办法把那群败类弄出成业!这场仗,谁都有可能输得一败涂地,我不希望输的那方是你。还有,我可不管你的面子挂不挂得住,我只在乎郑耀扬是不是没事!”

他斩钉截铁地说:“耀扬是我外孙!”

“好,我相信你。”我挺起身体,倔强地走了出去,在跨出病房的那一刹间我回头道,“如果我能够离开他,我早就这麽做了,之所以没有做,是因为他需要我在左右,今天要是我失踪,他同样会尽其全力。”

回到酒店,我撤走了在周围埋伏、行迹明显的保镖,独自坐等。晚上十二点锺才过,门铃就响起来,我警惕地穿过客厅贴到门上,门外站的是两个黑衣人,来了!我慢慢开启房门,直视这两张木然的面孔。

其中一个首先说:“陈先生,我们老板一向守时守信。”

“人呢?”我表现得尽可能淡定。

另一个男人打了个响指:“老板暂时不能亲自来见您,不过郑先生我们已经带到。”这时,有另两个人架著昏迷的郑耀扬出现在我面前。

他的憔悴令我心惊,抑制不住阵阵焦虑,我一脸镇定地说:“你们谁能解释一下?”

“请放心,来之前,我们为郑先生下了点镇定剂,无碍,一小时後就会醒来。”

我踏出几步,一把接过郑耀扬下沈的身体,扫视他们一圈:“麻烦各位转告你们的老板,我极度不满他的这种卑鄙做法,如果真有诚意,就别再耍什麽花招了!到头来,对谁都没有好处。”

他们相望一眼,面色阴沈地後退两步,离开。

我把郑耀扬放倒在卧室的床上,他完美的面部线条似乎更加深刻了,不羁的黑发凌乱地占据著像是微锁著的眉心,笔挺的鼻子还有令人安心的呼吸,柔韧的嘴唇紧紧闭著,却仍温热,看起来异常无害安详,如同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谢谢天,他还在这儿!我半跪在地毯上,用手指感受他脸上的温度,摸索到他的左手,凑到嘴边深深一吻,指尖的淡淡烟草味已经黯然,我只是想反复确认他的存在,这种失而复得的过程我没有把握再镇定面对一次或数次。

缓缓解开他的衬衣检查,并没发现明显的伤痕,略略放心。站起来,拨通李医生的电话,不消半小时,人已经赶到。

“抱歉,这个时候把你叫来。”

“陈先生,看得出您现在非常疲劳,建议您现在就去休息一会儿。”接下来,他为耀扬做了体检,然後总结道,“目前看来,郑先生一直也未能得到良好的睡眠,精神高度紧张,导致肌体出现疲乏症状,不过能够在短期内恢复,别太担心。血样我需要回医院化验後再报告结果,总体看,他的情况没有大碍。”

“谢谢。”

医生一走,我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惑当中,那些人抓了耀扬想干嘛?

“嗯……”空气中有了些许微妙的振幅,低哑的呻吟溢了出来,他醒了!

郑耀扬此时的神情带著一股极度慵懒的性感与颓废,我踱到他面前淡淡一笑:“还好你没打算睡到天亮,否则我准备用冷水来泼醒你。”

“陈硕……”他慢慢捂著头坐起来。

我把毛巾递给他,蹲下来,认真地看著他:“感觉怎麽样?”

他有些无奈地苦笑了一下:“这几天,真他妈要被他们搞死了……”

29

他轻握住我的手,仍是那熟悉的温度,我想问他这些天发生的事,但始终提不出问题,心到这时候才来得及颤栗,自己长期树立起来的坚韧城防使一切强烈的振荡余波都被提前深掩在平静的外表下,不会轻易显露,可这一次,我看著郑耀扬在面前,那劫後余生的疲倦,那强忍耻辱的坚强,都令我的冷静伪装崩塌。

把脸埋入他手心,久久没有反应。

“喂……别这样,其实没什麽大不了的,有人要我好看,怎麽能让他们如愿?”他靠过来试探我,“对不起──”他猛地用另一只手臂揽住我的肩膀,让我贴近他胸口,“陈硕,我保证以後不会让自己再次掉进陷阱出不来。”

几天来,我是动过无数可怕的念头,也一直拼命说服自己放松,这过程真是从未有过的痛苦。抬起头苦笑:“这种事再多两次,先倒下的估计是我。”

他像小孩子似地吻了我的鼻尖,把毛巾覆在额上:“他们不是要我的命,只是想击垮我。”

我就知道!眼睛都快充血了:“严氏现在他妈根本不把张守辉放在眼里!”

“穷凶极恶的一帮暗匪,後头有人撑著,什麽都敢做,根本逮不著他们。”他又躺下来,似乎真的疲了。

我从柜子里取出一份资料:“有这个人吗?”

“不,我并不知道,连与你通话的时候,我也是被独立带到监控室里,那人是通过室内同线接听的。”他看著照片重新坐起来,“你──怎麽会想到是他?”

我简要地说明此人的来历:“缪君凯,绰号狐毛,这几年有好几宗案子是他干的,专门处理严氏内务,从来不亲自露面,黑锅都让别人背,是顶级的幕後黑手。我怀疑就是这个人在帮严氏操作。”

他竟然笑了:“陈硕,你的语气像国际刑警。”

“跟你在一起久了,就算不具备刑警的判断力,也有刑警的直觉。”

“你的幽默感也是跟我在一起久了的缘故?”

“郑耀扬,如果你到现在还能这麽悠闲,我有必要提醒你目前的状况。”

“相信我陈硕,我相当清楚,只是──只是──不想气氛太紧张。”他优雅地张开手臂,“看,我不是回来了麽?”

我叹一口气,过去轻轻揽住他的头:“可我们不能等著敌人自动现身。”

“我知道。”他抬起手捏住我下巴,“你的脸色可不怎麽好,是不是没睡过觉?”

我反倒笑了:“你当我超人啊?一个多礼拜不睡觉。”

“但至少可以肯定一件事。”

“什麽?”

“没有我,你睡不好觉。”

听出他的话外音,耳根不觉一热,我不知道这时候他还有兴致调侃我。

“OK,败给你。”我退开,从旁边拾起一条薄毯丢到他脑袋上:“该睡的人是你,醒来再说。”

“真体贴。”他的笑有点不怀好意,在我走出去泡澡之前又叫住我,“他们能这麽早放我走,也有外界施压的原因。”

我回头:“他们嗅觉倒灵敏,马上听到风声了。”

“我从来不知道你有这样的渠道。”他的眼睛突然闪亮地盯著我。

“感谢那个与你水火不容的陈仅吧。”

他表情一下紧绷:“你不是答应他回豪门当保镖了吧?”

“他可不敢同我谈条件。”我笑著甩门出去。

阿仅,不知道他怎麽样了,这次,可能真的“连累”到他了。这时候,看来应该拨个电话去慰问一下。

“啊──你这臭老弟,他们都已经放人啦,你又来烦我干嘛?不会是又要差遣我去做什麽没人肯接手的倒霉事了吧?”我还没开口,对面已经开始聒噪,“我现在可成了豪门的重点监视对象,彻底完蛋!我都快抓狂吐血啦。老弟,你为一个外人,不惜手足相残也就算了,还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我的神经极限,吩咐这吩咐那,真的──很过分。”

“很过分吗?”

“很过分!”

“那是我……忘了说谢谢。”

“哈!”那头干笑一声,“相亲相爱的兄弟,还一样英俊潇洒,我就不同你一般见识了。以前你不来找,我以为你是故意甩我,所以就主动来找你,找著你,你却丢我一个大包袱背,我真後悔自找麻烦。啊对了,我要问你,如果哪天我也失踪了,你会不会像郑耀扬失踪这麽发狂啊?手下都开始传我有恋弟倾向了,为你派的任务,老大都快做不成了!”

虽然受不了他的乱言和玩世不恭,不过这次,是我欠他情,多少给他点面子:“总之,谢了,没有必要,不会再让你麻烦。”

“喂,小硕硕,你别过河拆桥啊,你要补偿我的,我要是因为越权调动这件事被上面罚,做不成老大,你要负责养我!”

“好,我负责。”我的头好像又疼起来。

“成交,我们果然是患难见真情的好兄弟啊。”

刚挂断电话,门铃就响起来,我一下又高度警觉,门口站著酒店服务生:“陈先生,有十来个人在楼下大堂,说是要进您的套间例行保护。我们不确定情况,所以上来向您确认一下。”

这时,他身後著装笔挺的男人跨前一步:“陈先生,我是成业集团的代表维森,奉张董之命来保护郑先生和您的安全。”说得真好听。

“留下三个,其他人离开。”这是我惟一可以做的妥协。

他犹豫一下,点头:“好。”

请进三位不速之客後,我开始预备全面彻查这宗绑架事件的幕後主谋,就算是严氏的长老,我也将运用一切力量与之抗衡。

在这之前,我的确是需要补眠,谁知一放松,竟然睡了五个锺头才醒,然後到主卧去探视郑耀扬的情况,他仍在沈睡,我站在床头凝视他,莫名感觉他的鼻息有些微弱,心里一阵不安的骚动。

我又单膝跪下来,突然想唤醒他:“耀扬?”

这时手机有来电,我连忙接起:“李医生?”

“郑先生的化验报告出来了,血样中有毒素,显示有被注射过高纯度毒品,他们每次注射的频率和剂量都很到位,控制得很精准,会上瘾但不足以致命……”

不──不!这帮混蛋!

30

我强作镇定,拼命抑住在胸膛极速阔散的恐惧:“他目前──是否需要强制戒毒?”说最後四个字的时候,我的心仿佛被人生生捅了一刀。

“如果进行短期的强性脱毒,没有专业医护指导,光凭意志恐怕……恐怕不是常人可以办到的,当然,适当的药物治疗可以减缓过程中的痛苦。”

我心乱如麻,在床沿坐下,把郑耀扬的手握在自己手心里,紧紧的。

“李医生,相信张董已经同你交代过局势了,如果现在送他去医院,需要绝对保密,可这根本不可能。”

这正是那帮人想要达到的罪恶目的!宙风的领导者、成业的继承人、商界的新兴王者被关在医院,接受戒毒实验,这样的社会新闻必然轰动,并能够最迅速地传播,波及面之广、影响之深,怕是没人能够预料和估算。而那帮混蛋的阴谋和卑鄙伎俩都会在这场被他们自编自导的好戏里蒙混过关,假象取代真实,黑手抹煞清白,到时,他们甚至可以站出来,明正言顺地挑拨墙头草一般的成业高层和社会中立人士,获得大多数人的支持,因为对於一个沾毒的领袖,没有一个人愿意冒险去信任或是投靠,胜负不用分就已经揭晓。

我终於明白敌人赌的是什麽了,他们想要对手获得“彻底的摧毁”,甚至遏制住任何反击的余力,并且总能保持埋伏在後方的有利位置,随时准备侍机来个歼灭战,武器就是舆论压力,他们不会放过一点腥味,要让郑耀扬不能翻身,失去一切外在依靠,包括张守辉。

我暗忖,除非耀扬在近日仍可以不动声色地压住蜂拥而来的狂澜,否则,我们不但会败下阵来,而且会挂上耻辱的印迹,被大多数同业敬而远之。众所周知,毒品是魔鬼,被它击垮轻而易举;战胜它,若要彻底,机率渺茫。

抛开一切杂念,深呼吸,道出真正在意的事:“据我所知,没有一种戒毒药剂是绝对安全的,李医生,绝对不能损坏他的身体。”

“如果不送戒控中心,就给他一个安静独立的场所,酒店显然不行,还有,需要找人24小时特护,其实──就是监督,再有毅力也有挺不住的时候。”

我重重闭了闭眼睛:“我会亲自料照他。”

“陈先生,这件事你一个扛不住的,相信我,你需要至少一名医疗助手。”

“我知道。谢谢你。”

“我现在将病历报告带来,与你商量一下治疗计划,也想亲自询问一下郑先生的经历。而日後,每天都需要有人将他的躯体各器官状态做好医疗记录,我会定期通知进行例行的X光胸部透视和心、脑电图检查。”

这简直是打仗,一场艰苦卓绝的战役。挂上电话,看了眼尚陷入昏沈的耀扬,站起来,出去吩咐刚来的保镖,立即帮我找一幢适合疗养的公寓。

为了不透露更多消息,我只通知了阿鼎来帮忙。随後打电话给张守辉,让他把那三个人也弄回去。我向他分析事态的利弊,他也意识到越少人知道越安全,现在也的确是他显示诚意的关键时候,毕竟,他单方面的希望令外孙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当中,我最後只听见他用苍老而疲倦的声音反复叮嘱我:“陈硕,不能让耀扬沈下去,绝对不能!”

我俯身去感受身边人的鼻息,从小到大,我没有向外界袒露自己情绪的习惯,任何事情都是默默忍受,困难、悲哀甚至折辱,可是因为这个男人,我常常会表露一些很不寻常的情感。这几年让我知道,他对我有多重要,我从来没有产生过这麽强烈的依恋和保护欲。

一阵轻微的呻吟使我立即惊醒,我紧张地看著他,轻声确认他的反应:“还好麽?”

他睁开眼,表情实在不轻松,微皱的眉心,干涩的嘴唇,我知道,他开始发作了,六小时,不过六小时就开始了新一轮折磨。

他的开场白令我心惊:“灵魂被什麽东西控住了,我感到恶心……”

几乎是恶狠狠地接上的:“你把我的心偷走了,耀扬,你要把灵魂给我。”

他虚弱地笑起来:“陈硕,你从来没对我说过那麽浪漫的话,哪里刺激到了?最近是不是常看文艺片?呵,不过,我还真喜欢听你说情话。”

“我只是提醒你,不要把灵魂卖给任何人任何东西,没有什麽可以控制你。”

他的瞳孔缩了缩,慢慢坐起来:“他们这招可真够狠的。”

“能挺过去吗?”

“能。不过……”他朝我靠过来,“你得吻我,让我有点力气啊。”

我用力扯住他的衣领,给了他一个温柔至极的吻,轻巧地舔著他的上唇,他张开嘴,引入我的舌进去与他缠绵翻腾,我拥住他的肩膀,他突然轻呼一声。

“怎麽?”我的神经一刹紧绷。

“浑身酸痛。”他的汗已经顺著额头下来了,眼睛却仍专注地看著我,“来,再吻我。”

这一次,我没有动:“你不会被他们击溃的,我一定可以让你脱险。”

“我相信。”他微微点头,一把抱住我,我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他的身体在颤抖,停毒的先兆症状就是邪犯经络肌表,流泪流涕,浑身不适疼痛。

突然,他放开我低下头,把脸埋进自己的右手掌心,另一只手猛地推开我:“陈硕,你现在可以走开了,出去。”

我紧迫地盯牢他:“告诉我,你哪里难受?”

“你出去!”

“我不能让你一个人。”

“你快出去!”他抬起头冲我吼起来,“马上出去!我不用你盯著!”

“我要帮你。”丝毫没有退让,“让我和你一起面对。”

“不,你出去就是帮我。”他用尽力气赶我走,眼神里全是压抑的痛苦,“太难看了,我不想你看见我这个样子,你出去,让我自己熬……我能行。”

“你需要我在旁边。”

“不!”他无力地摇头,一脸难受,我第一次看他这麽脆弱,“你出去,把门关上,关紧,不要让我出去,你也不要进来。算我求你!”

他的眼眶红了,泪流下来,我从来没看过他哭,一时怔住,心像被人翻搅过一样,他吸了吸鼻子,扭过头倔强地不肯再看我,虽然知道流泪只是症状之一,他也不想让我看见他的无助。我知道接下来会迅速转入中期,病症会更明显,情况也会更恶劣,我已经能预见前方的狂风暴雨。

“我留在这里,算我求你。”让我和你一起承担,像以前任何一次一样。

他抹了抹脸,声音低下来:“我只是不想你看见我这样……”

“你需要有我见证你的毅力,郑耀扬,你不会输的。”

“如果我输了,你会不会揍我?”

“会,狠狠地揍。”

“陈硕,把我绑起来。我怕我再过一会儿要冲出去,快,把我绑起来。”他居然也想强性脱毒,这不可能成功,但我们都想尝试一下。他身上已经湿透了,英气的脸庞现在布满对抗的坚毅,眼神闪著挣扎的火苗,嘴唇紧抿,被汗浸渍的刘海使他多了几分孩子气的脆弱,也像一头被竹笼围攻的狮子,倦怠却仍然顽强突围。

我抽出软皮带,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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