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乍暖还寒,春神的脚步才刚刚踏进容王府——
「大色狼!」年轻女子的怒吼声扬起,惊飞了正和初绽花蕊谈情说爱的蝴蝶,慌乱地拍着彩翅四处飞散。
「你那双手……你那双手……」映月气呼呼的跳离元钧贝勒一尺远,恶狠狠的盯着他。
「你那是王公贵族该有的行径吗?」若是有机会,她非得剁烂他那双天生是登徒子的毛手不可!
元钧贝勒抬起自己的大手看了看,满脸的无辜和疑问。
「我的手……好得很哪!映月姑娘有什么疑问吗?」这该死的登徒子!映月瞪着嘴角带着一抹邪笑的元钧冷哼一声。
要不是她和银筝姊姊走投无路,她就算在路上当叫化婆子也不会进这容王府来和这衣冠禽兽纠缠不清!
杜银筝和平王爷荆御弦是一对儿,后来因为皇上给平王爷指了一位格格,杜银筝心灰意冷,决定离开平王府,结果半路上遇到了曾被她和荆御弦搭救的映月。
映月将杜银筝带回暂住的妓院——麝月楼,没想到被嬷嬷发现,两人只好逃出麝月楼。正无计可施之时,元钧贝勒出现在她们面前,并建议她们不妨到容王府小住一阵。
映月没想到,这下子竟是进了狼窟。
这元钧贝勒,虽是长得人模人样、称头得很,可个性却有如贪急好色的老头子般,老是对她毛手毛脚的!
其实打从她头一次在麝月楼见到他,她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她不过是个打扫的丫鬟,但坐在雅座的元钧贝勒却一手抱着一个姑娘,一对眼珠子还直勾勾的盯着她瞧,还故意打翻盘子、摔了杯子,让她疲于奔命的清理,他爷们却开心得很!
之后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每天晚上她都会见到这个贝勒瘟神来麝月楼报到,然后她又得展开一番苦工。
这浑球!当时她不晓得他的身分,只是因为嬷嬷告诫着别顶撞客人,她才压下满腔怒气没发作;待她和银筝姊姊逃出麝月楼,遇到这了不知耻的家伙挂着恶魔的笑容要诱骗她们两人回府时,她以为好不容易有机会可以教训教训这混蛋,没想到他竟是个尊贵的贝勒爷!
没办法,原本想揍他一顿的,现下只好打消了。
不过嘴皮子上的惩罚,她可是不会轻易放过。
但是这元钧贝勒似乎不太介意她的无礼和顶撞,好像还挺乐在其中似的。
有病!
「这些日子住得还惯吗?」背着手,元钧优闲地跟在气呼呼的映月身后,满嘴满眼都是笑。
「不惯。」她打小在乡下长大,哪过得惯这种有如千金小姐般的生活?再加上身旁有他这个色狼贝勒在,她的心可是随时都提得高高的,怎么都放不下。
元钧浓眉一抬。「怎么?丫头伺候得不好?我去帮你说说。」说着,他转身就要往映月和杜银筝住的清朴院走去。
糟!「不是!跟她们没关系!她们都很好。」她可不能因为自己而害了那些丫鬟们。她心里一急,也没细想就伸手拽住了元钧的衣衫。
「你想同我一道过去?」巧妙的略转身,映月的手已经落入他的大掌中,被包得密密的。
「也好,就由你来说说哪些丫头不认真。」
「不是!」她又气又怒的想甩开他的魔掌,却徒劳无功,「我都说了和她们无关。是我自己不喜欢的!这样可以了吧?」
这可有趣了。
「不可以。」元钧笑眯眯的答道,一脸无赖。
「连我自己不高兴都不可以?」他以为人在他地盘上,他就可以这样任性妄为吗?映月气红了脸。
「我就是因为你才……」突然,她住了口。
「因为我才怎么样?」瞪着他,映月摇摇头道:「没怎样,请你放开我,我要去找织月。」织月是元钧的妹妹,温柔的个性比起他这个哥哥要好上千百万倍。
「织月到她堂姊家去了,待会儿就回来。在那之前,我先陪你吧!」元钧一副很和善的模样,只可惜拐不了映月。
她猛力抽回自己的手。
「不必了。您忙您的去吧!贝勒爷。」她又尖又刺的语气,却引得元钧一阵浅笑。
「我忙着要送你回房。」听他这么一说,映月差点抓狂。
「够了!」她倏地转过身,抬头瞪着笑容可掬的元钧。
「我真搞不懂你。当初在街上遇着时,你不是挺讨厌我的吗?现在干嘛老是跟着我乱转?」他不烦,她都快烦死了!
「我有说我讨厌你吗?是你自己讨厌我才会有那种错觉。」
「既然你知道我讨厌你,干嘛还老是来自讨没趣?」
「不行吗?」他毫不在乎的耸肩,满脸的轻佻无赖。
映月恨恨一瞪。
「行,您要作啥都行!但是请不要来骚扰我,可以吗?」
「不是说我作啥都行吗?」比无赖她是赢不了,于是干脆闭上嘴,转身疾步往清朴院奔去。
元钧在后面跟得牢牢的。
「贝勒爷!」赛跑的两人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路障。是容王府的家仆。
「大厅里有客人,请爷相见。」这下子元钧总算停下了步子,他望了脚步没停的映月一眼,转头对家仆问道:「是谁?」
「是平王爷。」
「御弦来了?」这下可好,他该不会是从哪儿听到风声,知道杜银筝在容王府吧?
「就他一个?」
「是。」沉吟了一会儿,元钧摆摆手。
「下去吧!我随后过去。」他听说荆御弦这几日寻杜银筝寻得紧,麝月楼简直快给他翻烂了。
没想到……他竟找上门来了。这可有趣!
「御弦,好久不见了。」踏入大厅,元钧笑吟吟的招呼着正沉着脸喝茶的平王爷荆御弦。
「今儿个是大年初四,你怎么不用进宫见太后、皇上?」早上他进宫时,太后还挂记着呢!
「去过了,刚回来。」放下茶杯,荆御弦抬头朝他道:「我是想好久没来和你叙叙了,就过来看看你。看来你精神还挺好的。」
「你的精神可就不好了。」元钧仔细瞧着荆御弦明显瘦削的脸颊。
「怎么回事?瞧你的脸都凹了。」明知故问。
荆御弦满脸苦笑。
「你去过麝月楼吧?」
「怎么?你也想去玩玩?」元钧开玩笑地道。
「那倒不是,我想问问你有没有见过杜银筝。」提到银筝,荆御弦的眼神多了一分紧张和温柔。
「以前是见过,不过听说她失踪好几个月了……你要找她?」
「我是在找她。」元钧暗笑一声,依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咦?我记得你对这些事从来都不感兴趣的呀!怎么突然想找歌妓来表演?」荆御弦那副清心寡欲的模样,让他比同年龄的贝子、贝勒们多了一分老成。
「她不是歌妓。」荆御弦静静的回道。
「我只知道麝月楼的红牌歌妓杜银筝,如果你问的是其他的杜银筝,那我就不晓得了。」轻啜一口茶,元钧等着看荆御弦的反应。
荆御弦抿着唇,不太愿意将两人的关系明说。
「那你就告诉我她在哪里。」
「她失踪了。大约两三个月前吧!」真好玩。不过想从他这边挖到情报,就得拿情报来换。这是他一贯的原则。
挣扎了好久,荆御弦似乎是下定了决心,抬起头来直盯着元钧。
「杜银筝……是我未过门的福晋。」
元钧手一抖,差点将手中的茶碗摔个粉碎。
他是猜到这两人有瓜葛,可是怎么也想不到杜银筝竟是平王爷未过门的福晋!
「少胡说八道了!你不也知道她是个歌妓,怎么还说出这种胡闹的话?」御弦虽是汉人,但他毕竟还顶着个王爷的头衔,又身负重职,怎能娶个低贱的歌妓作福晋?即使杜银筝有京城第一美人的封号和贵族般的气质,却怎么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我说了,银筝不是歌妓。」重重的放下茶碗,荆御弦紧绷的脸上充满了隐忍的怒气。
两个男人间弥漫着紧张的沉默。
半晌,元钧轻叹口气。
「好吧!她不是。不过既然她是你未过门的媳妇,你怎么还来问我她到哪儿去了?」
「我们之间有误会。」
「我没听说。」为了不让自己的演技出纰漏,元钧努力地喝着茶。他拿起茶壶,为自己又添了一杯。
「你当然不会听说,我也不打算让你们知道。」荆御弦有些不耐烦,「你只要告诉我,你最近有没有见到她?」他之前得了消息到麝月楼去找人,结果翻遍了整幢楼,连个影子也不见。
直瞅着荆御弦着急的模样,元钧突然微微一笑,脑中转过数个念头。
「这个嘛——」搁下杯子,他垂下满是笑意的眼。
「我是知道的……」
原本已打算告辞的荆御弦猛然起身,冲到元钧面前。
「她在哪儿?快告诉我!」一张脸上有惊、有怒、有喜……还有一种复杂的情绪。
元钧自己从来没有过那种情绪,心底不禁泛起了个问号。
为什么他会有那种表情?那里头包含的除了心焦、放松、着急……似乎还有一种更深沉的、他不了解的感觉。
「元钧?」见他有些怔愣,荆御弦忍不住出声唤道。
元钧这才回过神,扬起一抹笑。
「你急着见她?」
「当然!」气定神闲的站起身,元钧拍拍失去冷静的荆御弦。
「你好久没来了,我带你四处参观参观吧?」他看看一脸疑惑的荆御弦,又道:「随便你去不去,不过我容王府的景致最近是越来越美了。」不晓得他在搞什么把戏的荆御弦虽满肚子疑问,却还是压抑的点点头。
两人踱进容王府内院,提议参观的元钧贝勒却一句介绍也没说,只是神秘的浅笑着。
「我想……再耽误你的时间恐怕不太好……」似是自言自语,元钧低声笑道。
「方才招待不周,我们不妨到清朴院去坐坐,我这儿还有一些皇上赐下的好茶……」说到这儿,荆御弦的眉头已经锁得紧紧的了。
「元钧?」颇有山雨欲来之势。
「顺便听听京城第一美人弹弹琴……」
话音未落,荆御弦已经如飞箭般往前冲了过去。
「杜银筝,你给我站住!」原本一个隐没在花丛中的人影跌跌撞撞的奔在荆御弦前头进了清朴院。
元钧摇摇头,也快步跟过去。还没进屋,就听到映月和刚回府的织月在里头如受到惊吓的母鸡般乱叫:「平王爷?你怎么在这儿?」
「请放开她!她们是容王府的客人……」
「闭嘴!」荆御弦一声咆哮,两只小母鸡乖乖合上嘴巴。
元钧忍着笑,赶紧进屋将两只碍事的小母鸡带开,省得她们坏了平王爷的好事。
他将映月带到屋外的小花园,织月则先回她住的待月楼去。
「喂!你不是说要帮我们保密的吗?」映月被他强拖着走,一脸气呼呼的。
「你可知道他是谁?他是平王爷!银筝姊姊就是在躲他!」
「嗯,我晓得呀!」
「你晓得?你晓得还带他来?我就知道你这个人没一点信用!明明请你别说,你也答应了,现下却又自打嘴巴!你作何解释呀?」如连珠炮般的质问,映月劈头就给他一顿好骂。
「这个嘛……」元钧浅笑着,手又悄悄地环上映月的腰。
「说话就说话,干嘛动手动脚的?没一点正经!」一把将挂在她身上的狼爪扯开,映月满脸的不高兴。
「这下可好了,银筝姊姊又得过着以泪洗面的生活。你倒是说呀!你的承诺、你的保证哪儿去了?」
「哪儿也没去。」
映月气极,头一甩就疾步往厨房走去,头抬得高高的,一副不屑理会他的模样。
这样不敬的态度,换作是其他贵族世子们早就怒不可遏,叫人拖下去打了,可是元钧却依然笑盈盈的,似乎丝毫不在意。
全容王府的人都看得出映月姑娘有多受元钧贝勒的喜爱,就她自己不晓得。
「你到厨房去做什么?又饿了吗?」他对映月的食量可是印象深刻。
怎么?怕她吃垮他?她轻哼一声:「不劳你操心,那种低贱地方还是请贝勒爷停步,免得弄污了你的鞋。」这种官家子弟,恐怕吃了一辈子山珍海味也不晓得炉灶生个什么样呢!映月心里酸酸地想道。
「你言下之意是嫌弃我容王府的厨房污秽吗?」明知她不是这个意思,可是元钧就是忍不住想逗她。
喀啦一声,他似乎听到有人的指关节被扳出愤怒的声响。
呵呵呵!他笑得很开心。
映月强迫自己别将拳头招呼到他脸上,自己好歹也是个客人,就忍一忍吧!等他腻了,他就不会再来烦她。
「我没那个意思,厨房干净得很。」
「那我去瞧瞧又有什么关系?」
「你请便。」她脚跟一旋,回身往织月住的待月楼走去。
「我有事找织月格格,您想上厨房的话,我就不碍着您了。告辞。」看她昂着下巴,一副傲气十足的模样,元钧忍不住逸出低低的笑声。
这丫头,真是有趣!
在织月房里说了一会儿话,织月的丫鬟又进屋来请两位小姐到前厅去,说是平王爷和元钧贝勒有请。
啰唆的东西!心里不快的咒骂着,映月还是和织月到前厅一探究竟。
才刚踏进前厅,映月就接触到元钧那对清亮的眸子以及他谜般的微笑,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该死的!瞧他这副模样,肯定没啥好事!
「映月姑娘,方才对你无礼,请你不要放在心上。」映月还发着呆,平王爷荆御弦已朝她微微点头,表示自己道歉的诚意。
「不不不!没关系!」映月慌忙摆手。
「您这么说我可担当不起!我……我没事的。」吓死人了!平王爷竟然向她道歉!不知道这会不会折了她的寿?
「幸好你没被吓着,不然我们可过意不去。」坐在荆御弦身旁的杜银筝笑道,如花笑靥满含着幸福与娇羞。
「银筝姊姊,你真是爱说笑,我是那么容易被吓着的人吗?」看到杜银筝终于绽开笑容,映月也跟着开心,她心思一转,眼眸马上亮了起来。
「瞧你们这样,银筝姊姊,莫非你已经同平王爷和好了?」杜银筝一愣,随即又羞又笑的点点头。
「被我猜中了。太好了!」她转过头,开心的和织月相视而笑。过了一会儿,又想起什么似的转向元钧。
「很好,没想到你也有做好事的时候,那我就决定少讨厌你一些。你说怎么样?」
元钧闷笑着,「那很好呀!」瞧她,敢情把自己当成了女主人?从头到尾都是她的声音。
「对了,我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婚礼事宜,日子也挑好了。」荆御弦满脸的骄傲与喜悦。
「就在下个月十号,帖子我会再派人送过来。」
映月一愣,脸上的笑意有些僵。
「恭喜你们……可是,好快呀!下个月十号……」再过一个月,银筝姊姊就要变成平王爷的福晋了!映月觉得有些恍惚。
安静了一会儿,她觑了个话缝儿,又提出一个问题。
「既然这样的话,那我是不是可以回家了?」原本还充斥着讨论声的大厅瞬间安静下来,八只眼睛一起直直的望向她,让映月觉得很不自在。
尤其是元钧贝勒,他的目光看得她全身不对劲。
「为什么这样看我?」她说了什么吗?没有啊!她只是问自己是不是可以回家了而已……有什么奇怪的?「我留在京里是为了陪银筝姊姊,现下她有了好归宿,我也该回南方去……你们怎么还是这样看我?」
荆御弦和杜银筝互看一眼,静静的没吭声,可是两对眼睛全望向神色自若的元钧贝勒;而后者只是浅浅的笑,转而看向满脸焦急的妹妹。
「织月,你说说吧!毕竟这段时间里,你同映月姑娘是最有话说的。」只要织月舍不得映月,他敢保证映月绝对出不了他容王府!
荆御弦和杜银筝立刻了解元钧的用意,可对他这反常的留客举动却有些摸不着头绪。什么时候元钧贝勒也变得这般好客?还想强扣着客人不放?
「我……我……」虽然得到哥哥的允许,心里也万般不愿意映月离开,但生性温柔娇弱的织月还是不敢直接开口挽留映月,只能可怜兮兮的盯着她。
「映月……你真的要回去吗?」
「我在这儿叨扰得也够久了。」映月笑道。只要想到能脱离那个披着人皮的狼贝勒,她就觉得好开心。大神经的她压根儿没发现织月泫然欲泣的水眸。
「反正我在京里也没事做,干脆回我家去过平民生活。」这种贵族生活太过安逸舒适,她被伺候得挺别扭的。
「可是、可是……」扭着帕子,织月吞吞吐吐地道:「你真的不想留下来吗?再多留一阵子也不行吗?」
什么?「你说什么呀?」没事她干嘛要留下来?
「如果你回去了,就没有人陪我说话、游玩、解闷儿,我会很寂寞的……」低着头,织月自己都说得不好意思。
「映月,你先不要回去好不好?」
映月愣了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
「我懂了,你是希望我留下来吗?」感受到那种被需要的感觉,她的信心瞬间膨胀好几倍。
「好吧!那我就……」正说着,她又不经意对上元钧的眼睛,突然住了口。
那对漂亮眼睛里正因为某种奇异的笑意及兴奋而射出晶亮的光芒,从她的眼睛直传到心口。
她的心因为那怪异的注视而猛地一颤。
正想转口拒绝,但元钧的眼神似乎在嘲笑着她的胆小;想干脆答应,却又不清楚他那种目光究竟代表了什么阴谋。
「映月?」正愣着,织月怯生生的叫唤将她拉回现实。
蓦然收回自己的凝望,映月牙一咬。
「那我就再多打扰一阵子……」再度对上元钧的眼睛,她气恼的发现里头有着奸计得逞的坏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