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凌青云没有食言,第二天,果然大清早就站了在沈沧海的客房前叩门。
吱的一声甫响,房门便打了开来。
「凌大哥,早!」沈沧海笑盈盈地站在房门口,对凌青云点头道安。
他正在更衣,身上穿着月白色的窄袖衫子与绣花长裤,外套鹅黄坎肩,手腕与腰肢都束着金丝缎带,更显得眉目如画。唇若涂丹,经过一夜休息,肌肤像上一层磷粉,在晨曦照射下闪闪生光。
反观凌青云的神色却显得有点憔悴,眼睛下挂着两个淡淡的眼圈,一副没有睡好的样子。
沈沧海向着铜镜边把头发束起,边打量他的脸色。
「凌大哥的脸色不太好,一定是昨天夜里在屋顶高来高去的,太辛苦了吧?」
两人的房间就在比邻,凌青云早就没有奢望自己的举动能够瞒得过他,神色自若地说。「我见这里依河水而建,风景特别美丽,不想白白浪费一个美好的夜晚,到外面赏景而已。」
「黑漆漆的,风景一定特别好看吧?」沈沧海回头看他,俏皮地眨眨眼,脸上神色似笑非笑。
「对,好看极了!」凌青云的脸皮颇厚,即使被当面揭穿自己的谎话,也没有露出半点尴尬之色,反而怡然自若地点点头。
「睁眼说瞎话!」沈沧海轻嗔地横了他一眼,把放在床上的包袱拿起来,向房门走去。
「就知道你心急,我已经叫小二把马牵到门口了,连早点也准备妥当。」微微而笑,凌青云把收在背后的油纸包拿出来,在沈沧海面前扬动。
沈沧海问。「是不是牛肉包子?」
凌青云但笑不答,只把油纸包递给他,沈沧海打开一看,果然就是他喜欢吃的牛肉包子,登时拍手欢呼起来。
「凌大哥果然细心,就不知道是哪家姑娘有这个福气,做了你的妻子,改天一定要把凌嫂嫂带出来,让我拜见一下。」
他一边咬着包子,一边说话,肉汁都沿着唇角流了下来,凌青云笑着用丝帕帮他抹了肉汁,说。「我尚未娶妻。」
「为什么?」沈沧海奇怪不已地挑一挑眉角,上下打量他两眼。「你的样子也算生得不错,应该不会不受女孩子欢迎吧?」
只是「算不错」吗?听见他的评价,凌青云的嘴角微微抽搐一下。
「不是不受欢迎,只是尚未遇到心怡的姑娘。」
沈沧海歪一歪头。「你年纪不小了,不要大挑剔,否则再过几年就没有人要你了。」
这次,凌青云的嘴角不单止抽搐,还完全地僵硬了。
沈沧海没有留意,只顾着喃喃自语。「男人长大了,就一定要娶妻子的,不娶妻子就会变得很奇怪很奇怪……」
说话时,他的心里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厉无痕。
如果无痕哥娶了妻子,脑子里就不会有那些奇怪的令人畏惧的念头了。如果无痕哥娶妻子,他就有嫂嫂,就像教主的几个姬妾一样。又温柔又细心,见到面时总是轻言软语的。
要怎样的女人才能令无痕哥迎娶?一定是最美丽最能干的,不过,性情说不定会很高傲,很难相处,说不定会欺负他。
沈沧海微微不安起来,转念又想:如果他娶锦瑟姐姐就好了,锦瑟姐姐长得很漂亮,对他也很好。不……还是不对!锦瑟姐姐的年纪比无痕哥还要大,还是不适合,而且无痕哥也未必喜欢……那个总是脸色如铅的孟晓星很倾慕无痕哥的,经常想赶他走,找机会黏着无痕哥,如果有一天无痕哥真的喜欢了孟晓星……
心里反复不定,沈沧海刹时间竟分不出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想厉无痕娶妻子和喜欢别人。
凌青云看着他的头顶,柔声说。「如果我有幸遇到一位姑娘能有沧海你的三分姿容,七分真性情,我想我一定为她心动的。」
没有人不喜欢称赞,偏偏沈沧海正在沉思,根本听不见他的话,一直走到客栈的大门,他从小二手中接过缰绳,便跨上紫骝马去。
眼见讨好无用,凌青云也不再浪费唇舌,随着他翻身上马,策马奔离客栈。
沈沧海固然归心似箭,但就如舶公所言,由码头去镇远镇的确要两个时辰的路程,他俩虽然骑马,但也花了近一个半时辰才踏人镇远镇。
「这镇子里有三条村,我的家就在后山的太平村里,不过,因为村子被水淹了,新房子就建在梧桐街一带……」沈沧海边说,边抬头张望。不过,他离家六年,四周的房子都是水灾后新建,一时间根本认不出路来。
凌青云看出他的窘态,却不说话。
双眼左转右转,沈沧海终于看见通往右边的街道旁种着一排高大的梧桐树。
「就是那里了!我的家就在那里!」他登时兴奋起来,策马跑前。
看着两旁簇新广阔的房屋,沈沧海漂亮的丹凤双眼内星光闪折,充满喜悦与期盼,不住嘴地对凌青云说话。
「你知道吗?这里是镇子里最富有的人才可以住的地方,因为四周都植满梧桐树,所以叫做梧桐街。娘亲说,我离开后,不少经营水运的商人觉得这里风景好,都把别院建在这里,爹爹把我寄回乡的银两存起来,前年也在这里买了一幢大宅,是一幢很漂亮很漂亮的大宅。」
笑语如珠,凌青云一直听着,默不吭声。两人在梧桐街上走了一圈,没有瞧见沈府的牌匾。沈沧海皱一皱眉头,跑到一道朱门前,跳下马,拍起门来。
朱红大门打开,穿着家丁服饰的胖子正要吆骂,忽然看见如此秀丽绝伦的少年,不觉怔忡。
沈沧海伸手在他面前摇两摇。
「大叔,请问这里有没有一户姓沈的人家?」
家丁越瞧越觉得他好看,半晌后才摇摇头。
沈沧海跑开,问了几户,开门的家丁都说不知道,他不肯死心,又骑着马从头再找一次。
「没有理由的,娘亲在信里明明说,房子就建在梧桐街……门口很大,门前挂着我上年托人带给他们的金色风铃。」
挨家挨户地看着那些宅第的门口,始终找不到自己的家,沈沧海不由得不安起来,不停地喃喃自语。
「那个金色的风铃是我亲手造的,亲娘说过,会把风铃挂在门口……没有理由找不到!到底在哪里呢?在哪里呢?」
骑马一遍又一遍地在同一条街上来回走动,竟真的看不见沈府的牌匾,也找不到自己亲手做的风铃,沈沧海紧紧地揭着手中的缰绳,脸色微微地白了起来。
瞧见他的神态,凌青云开口说。「沧海,我们休息一会儿再找吧!」
听而不闻,沈沧海策马在他身边经过,又是从头一幢一幢房屋察看下来。
眼看着他仓皇往来十多遍,凌青云压下眉头,从马鞍上跃起,利落地落到他的身边,伸手按住马头。
连人带马,竟在他的掌底下,就此生生止住。
「沧海,或者你把地方记错了。先停下来,仔细想想后才继续找吧!」
双眼左右扫视几次,沈沧海点头答应,缓缓垂下头去,流浪的青丝顺着肩头滑落,露出幼细的脖子。
看着那截雪白的粉颈,凌青云心中怜惜,迟疑半刻后,说:「沧海,你别担心,会不会……你的爹娘没有搬新屋,还住在旧居里?」
言犹未休,沈沧海双眼倏亮。
「对了!爹娘一定是不舍得搬新家,又怕我担心,所以骗我说搬了,他们一定还住在太平村里!」边说,边急忙地策马向远远的山头奔去。
骑着紫骝,沈沧海凭着脑海里对儿时的依稀记忆向后山奔驰。
村口几间简陋的村屋前,三、四个村童赤脚嬉戏,沈沧海上前问他们认不认得自己,村童们面面相觑,接着,一哄而散。
太平村本来就只是一条小村子,自从他离开后,人烟似乎更加稀疏了,他一路前进,只瞧见几间村屋茅庐,两个妇人在屋外闲聊,可惜他离开时尚未足八岁,实在认不得她们。
心里难免有点失望,沈沧海策马更快,终于找到小时候经常攀上去嬉戏的小山,然而,山旁故居,已成一片荒地,只有野草堆中留着些破烂的物品。
跳下马,他拾起草堆中的一块木板,环视四周陌生又熟悉的景物,他茫然不已。
凌青云追上来时,就瞧儿他拿着一块发霉木板,呆坐在一颗石头上。
听见脚步声走近,沈沧海抬起头来,眼眸中水光盈盈,神色无措。
凌青云明白他心底的惊惶失措,一心前来寻找父母,却发觉所谓的新居只是一个谎言,父母不见踪影。
他叹一口气,坐到沈沧海的身旁。正要开口安抚,前路忽然走来一个樵夫。
樵夫背着大堆柴草,从小路向上走去,经过沈沧海身面前时忽然停下来。
「你……你们是什么人?看上去不似本村的人,在找人吗?」
「是,我们在找人!」沈沧海忙不迭点头,急急地问。「大叔,你知不知道一户姓沈的人家?以前就住在这里的,男主人叫沈二。」
「找沈二哥的?你是什么人?」庄稼汉打量着眼前衣着光鲜的少年公子,脸露狐疑之色,迟疑半晌后,问。「你……难道你是沈二哥那个到外面去了的儿子?」
见他竟然认出自己,沈沧海脸上微露讶异之色,但很快便用力点下头去。
「是!我是!大叔认得我?我是阿海,沈沧海,沈二是我阿爹,我娘亲是杜月娘,我是专诚回乡找他们的,你知道他们到哪里去了吗?是不是搬了?」
「哎呀!已经这么大了……我差点就认不出来。」樵夫放下柴草,神色兴奋地向他走近。「来!让李大叔看真点!你还记得吗?我就住在村头,以前经常会过来,找你爹饮酒的。」
想起小时候的确有个邻居叔叔常带酒过来,和阿爹共饮谈天,沈沧海注目看去,依稀从憔夫沧桑的五官中找出一些熟悉之处。
「李大叔!」忆起过去,他的心情也微微地激动起来,踏前半步,由得他拉着自己的手,仔细打量。
「小孩儿今年有十五了吧,生得真俊,眉毛是眉毛,眼睛是眼睛的,真是好看!」
听见他的话,旁边的凌青云忍不住在心中嗤笑一声,想:什么眉毛是眉毛,眼睛是眼睛,真是个粗人,连话也不会说!
沈沧海哪管他说什么话,只急着想知道爹娘的消息,偏偏那个李大叔只顾抓着他的手腕,左右打量。
「越看越觉得你和你娘亲有点像,当年她和沈二哥搬来时,都不知道羡慕了多少人,见你衣着光鲜,在外面的日子应该也过得不错吧?唉……沈二哥夫妻在泉下也该感到安慰了!」
「什么?」沈沧海倏地一震。「你胡说什么?你说我的爹娘在哪里?」
「难道你不知道吗?」见他如此惊讶,李大叔也露出讶异之色。
「我知道什么?我的爹娘到底在哪里?你快快说出来!」沈沧海露出焦惶之色,右手一翻,牢牢抓箸他的手腕不放。
李大叔缓缓叹一口气。
「想来是你在外面不知道,你的爹娘在你离开后不久……就双双逝去了。」
沈沧海浑身剧颤,想也不想便一口否定。「你胡说!」
感到他不断颤抖,李大叔又是叹一口气。
「是真的,他们已经去了。当年葬你的爹娘时,还是我和几个村民一起帮忙的呢!」
「你!胡说!」从牙缝里吐出话来,沈沧海脸色刷白,眼前倏然一黑,向后跌去。
凌青云忙不迭把他扶住,只觉他全身都软了,似乎是一时间受了太大的惊吓。
沈沧海抓着他的手勉强站稳,右腕抬起,颤抖抖地指着李大叔。
「胡说八道!我爹娘好端端的,怎会死了?我……我一直都和他们通信!他们……他们好得很呢!怎会死了?一定是你胡说!」心中惊疑不已,又觉得恐惧,愤怒,他的脸色阵红阵白,连声音也倏然尖锐。
瞧见他的样子,李大叔摇摇头说。「那就奇怪了……你的爹娘就葬在山上,我可以带你去拜祭!」
凌青云也劝道。「沧海,我们就去看看吧!那就知道这人有没有说谎。」
红着眼瞪着李大叔半晌,沈沧海终于从牙缝里迸出一个字。
「好!」
声尚未落,人已如闪电般向李大叔掠去,凌青云不及拉住,已被他脱出自己的怀中。只见眼前一花,沈沧海一手揪起李大叔的腰带,借力丢上马背,同时双足蹬起,骑上紫骝。
凌青云稍稍回过神来,高声叫道。「沧海,等等我!」
沈沧海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提起马缰,跨下紫骝马忽地飞射而去,疾急有如利箭离弦。
马不停蹄一直跑上山上,沈沧海问。「你说,我的爹娘在哪里?」他只问自己的爹娘在哪里,绝口不提坟墓二字,就是不肯相信李大叔的说话。
一轮急奔,马身起伏不定,劲风刮脸,弄得李大叔头昏脑胀,眼冒金星,好不容易才抬起手,指着前方的树丛。
「就在……那棵松树后面。」
沈沧海一声不吭地跳下马,一手揪着他,一边展开轻功,几下起落,便掠过茂林,落在松树后的草地上。
草地上果然有一个墓碑,沈沧海把李大叔丢到地上,盯着墓碑,一步一步地走前。
走近,终于看清楚墓碑上的刻字,沈沧海双脚酸软无力,倏地跌跪地上。
墓碑上所刻的的确是他的爹娘的名讳一一「沈二与妻子杜月娘之墓」。
凌青云跳下马,走到他的身边,俯视他不断抖动的肩头,柔声道。「沧海,人死不能复生,你别太伤心……」
沈沧海垂着头,轻声说:「伤心?不……只是一点生气而已。」
听出他的语调怪异,凌青云倏觉不妥,正要询问,眼前金光一闪,沈沧海的金笛已经指在他的喉前。
沈沧海一字一字地问。「你把我的爹娘收到哪里去了?」
看着喉前的金笛,凌青云强笑。
「沧海,你是不是伤心得糊涂了?」试探地向后退半步,沈沧海不肯放松,袖子一晃,金笛又是指着在他的咽喉要害之处,他自知失了先机,唯有伫足下来,静观其变。
「我很清醒!」沈沧海冷冷的看着他,秀丽的脸孔像覆着一层冰霜。「说!你把我的爹娘收到哪里去了?」
凌青云脸露无奈之色。
「我收起你的爹娘?我怎样收起你的爹娘?沧海,我知道突然失去至亲是很难令人接受的事,但无论如何你先冷静下来吧!」
「我很冷静!你想知道我是怎样揭穿你的?就是这个男人!」
沈沧海左手一摆,指着远远缩在树后的李大叔。
「樵夫只会背着柴草下山,哪有人背着柴草上山的?他的家住在山下,但是刚才见面时。他竟然背着柴草向山上走去,这岂不是一个笑话!他根本是被你收买了,故意在我面前经过的!」
万万料料想不到他如此细心,凌青云暗暗心惊,但脸上还是不露声色。
「沧海,我……」
「不用再狡辩了!」
沈海截住他的话柄,手往前一送,金笛的笛尖直接抵在他的咽喉要害之处,用力得令他的喉头陷了下去。
「难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半夜离开客栈就是为了出来赏月看风景?你一定是偷偷来这里布置好一切,准备骗我。你一路跟住我都是另有居心的!你到底有什么目的?我的爹娘何在?」
连声质问,丹风眼中常见的天真星光尽被冰寒所覆,凌青云知道若回话时稍有错失,他手下一吐劲,自己的喉咙就要被震断了,当下不敢再打诳言。
「我昨晚的确到这里来了,但是只是想查出你父母的下落,从村民口中得知你爹娘已经……知道你的爹娘已经身故后,我不敢直接告诉你,就是担心你以为我另有居心,但又怕你一直没完没了地找下去,才请一位村民帮忙,在适当的时候把真相道出。」
「鬼话连篇!」沈沧海冷笑一声,再加上一句。「居心叵测!」
冷言冷语,说得凌青云哑口无言,他从没有想过自己的作为会被沈沧海揭穿,刹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迟疑半晌后,才说:「沧海,这位李大叔的确是你小时候的邻居吧?你再瞧一瞧那个墓碑,上面的雨水痕迹,四周长着的野花都不是我能够伪造出来的。」
沈沧海忍不住回头,瞧见墓碑风吹雨打的痕迹,缠着碑底而生的野草、青苔,的的确确都不是短短几个时辰能够做出来的。
他心中惊疑不定,但还是用力摇头,大声叫道。「你说谎!」
瞧着他刷白的脸色,凌青云长长叹一口气。
「这一路上我可不知道你是要来找爹娘的,也从来没有问过他们的名字,要刻一个墓碑可不是几个时辰,或者一天半天做得出来的,你的爹娘的确在多年前已经身故了,不信你可以再问一问这位大叔。」
眼看目光转移到自己身上,李大叔鼓起勇气,从松树后走出半个身子,战战兢兢地说。「是真的!是我和几个村民亲自埋葬他们的,若你不信,可以回去问问我家娘子,他们死了很久了……已经有六年多。」
沈沧海不断颤声道。「怎会……怎会?」父母之死,他心中其实已信了八成,这时瞧见李大叔一副胆战心惊的样子,料想他不敢欺骗自己,心里又肯定了几分,心神大乱,握着武器的手不由得垂了下来。
凌青云松一口气,悄悄退后两步,抬头却见沈沧海浑身颤抖,跌跪在墓碑前面。
「爹!娘一一」呼叫声中,怆然泪下,双手抱着墓碑,全身颤抖。
凌青云上前,单膝跪在他的身旁,柔声说。「沧海,节哀吧!」
眼泪不断流下来,沈沧海神智恍惚地晃着头。
「不可能!爹娘不会死的!我一直都把月钱储起来,无痕哥会派人送给他们……娘亲每次都会回信给我,她说新家的门口很大,很漂亮,她把我做的风铃挂在门口了,她很喜欢……爹爹的身体都很好,叫我不要担心,也不要再送银两给她们了……怎会这样的?怎会?怎会……死了……不会!不会的!」
见他如此伤心,凌青云纵有满腹才智,刹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劝说,踌躇之际,沈沧海忽然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到李大叔身边。
「你说!我的爹娘是怎样死的?是不是有人害死他们?」
李大叔首先见到他用武器胁逼凌青云,此时再见他满脸披泪,目眦欲裂的样子,更加害怕起来,抖着声音说。「我……我不知道,只是,六年前,有一天早上我家娘子去叩门,就……就瞧见他们倒在床上,两个人都死了。」
六年前……那就是他离家后不久的事,他们竟然在那时候就已经逝世,那么……这些年来,无痕哥的人将他的信带给谁?他又一直在与何人通讯?
沈沧海心乱如麻,再问。「他们身体一向很好,怎会……怎会就这样死了?好端端的又怎会两个人一起死去?」
瞧见他神色激动,眼泪不断流下,李大叔自己的双眼也红了起来,忍不住滴下几颗眼泪。「他们……他们是被乱刀斩死的,我们的村子向来平静,也不知道为什么……」
乱刀斩死……听到自己爹娘竟然死得如此凄凉痛苦,沈沧海再也站不住脚踉跄地跌后几步。
只见他热泪盈眶,仰天大叫。
「爹!娘!你们……你们死得很惨呀!孩儿未能侍奉膝下……孩儿不孝!孩儿不孝!你们怎可以就这样死了……怎可以?爹!娘……」
时哭时叫,哭叫声里的悲痛凄怆,深切得令人心酸,凌青云怜惜不已,轻轻地握住他的手,以表安慰。
眼见沈沧海哭得声嘶力歇,满脸胀红,但摸上去双手竟然冰凉一片,凌青云知道是因为他一时间太过伤心,以致体内血气紊乱之过,若再放任他痛哭下去,悲伤太过便会伤身,日后必定大病一场。
「沧海,别再哭了,再哭下去你就支持不住了。我们先回客栈,准备好香烛祭品,明天再来拜祭他们吧!」
他抱着沈沧海劝说,但沈沧海晃着头,又是扑倒在墓前痛哭。
「爹、娘……到底为什么?是谁……是谁杀你们?你们告诉孩儿……告诉孩儿呀!」
凌青云从后搭着他的肩头说。「或许他们开罪过什么人你不知道的,你先冷静下来,我们慢慢追查,一定会查到的。」
「不会!阿爹娘亲的性情都是最好的,绝对不会得罪人,令人要杀死他们,他们……他们只是农民,一生为生活奔波……那有什么闲功夫得罪别人。」想起父母一生困苦,为口奔忙,到死也死得那么凄惨,沈沧海悲从中来,眼泪流得更急。
看见他的样子,凌青云狠下心肠,说。「其实,会不会是……收养你的人家,怕你掂挂父母,所以派人来把他们解决,以绝后患。」
沈沧海猛然抬头。「不会!不会!无痕哥不会那样对我的!」
他虽然伤心得模模糊糊,但说这话时却坚决非常,凌青云迟疑半晌,缓缓地说。「这事不是没有发生过的,我听说,江湖上有一个魔教,经常会在外面买一孩子回山,为了确保他们永远忠诚,会派人把所有孩子本来的爹娘都杀掉,而且绝对不会让那些孩子知道,那些孩子没有了家人,就会把魔教当成自己的家,全心全意为魔教办事……沧海,会不会收养你的人家也怕你挂念家人,所以……」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已勾起沈沧海的无数联想,他想起那些和他一起上山的孩子,这么多年来,的确从来没有听他们提起过自己的亲人,也从来没有人回过家去,还有无痕哥,自己说要与家里联络时,他是多么的不情愿……
「不会……不会的,无痕哥不会那样对我的……不会,绝对不会……」他不断摇着头不肯相信凌青云的话,偏偏疑团一个又一个从脑海冒出来。
这几年来,自己储起来的月钱,写的信都是由无痕哥的人带给爹娘的,但是,爹娘已经死了,娘亲根本不会收到信,更遑论回信,所有的书信,所有信里写的事都是假的……这么多年来,无痕哥一直在说谎,一直在欺骗……
无痕哥为什么要说谎,为什么要隐瞒真相?难道……难道他真的害死了自己的爹娘7?
「不会……无痕哥不会……他不会……他怎可以那样对我?怎可以……」哭叫至此,咽喉忽然哽住,一口气回不过来,惊疑、愤怒、悲伤同时攻心,忽然间全身剧颤,吐出一口血花来。
凌青云连忙把他扶住,却发觉他已经晕了过去,手脚冰冷不已,脸色瞬间变得青白,映对着唇角的点点鲜血,仿若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