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刺青
如果说跪帮的最初成立还带有浓厚的学生色彩的话,那么自从经历与青蛇帮一役后,俨然如在蛇胆毒汁里浸泡过一般,从根本上得到了蜕变。那些本质上是学生的伪帮会成员大多选择了退出,剩下的尽是些披着学生象牙皮的恶狼。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坏得透顶的王八蛋,没想到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在那帮霍都裘千仞公孙谷主之流面前,我一个帮主的身份还有些尴尬。用贺雄的话来说就是:“哎呀妈呀,俺太单纯了。”
尤其是一个叫魏常延的小弟,之前我对他并没有太多关注,但在大战之后,我现这家伙有严重的嗜血癖。他的老祖宗魏延生来后颈上就有一块反骨,我怀疑他脖子后面有个血瘤。这家伙学的是艺术,但他对于丹青油画没有兴趣,他比较喜欢沾血的行为艺术。最成功的一次表演是在步行街用刀子割开皮肤当众饮血,身后的宣传语竟是:血浓于水,我尝到了亲情的味道。
他的身世说来很可怜,十二岁那年母亲被有暴力倾向的父亲用菜刀砍死,父亲也被抓去坐了牢,他是在双边亲戚家混大的。不过这小子也算争气,把满腔仇愤化成了读书的动力,他是以总分第二的优异成绩考入这所学校的艺术系的。中学生涯他一直很老实,是名副其实的好学生,然而世间任何表象都是唬弄人眼睛的玩意,他骨子里的恨与变态只有他自己知道。
大学门槛难进易出,在没有关系与金钱的背景下,就只有凭自己的努力了。短短一个学期,我在校园见识了太多堕落天使。就像一个骨瘦如柴的饿鬼,一旦纡佩金紫就迫不及待抽掉腰上紧勒的裤带放任肚皮暴饮暴食起来。不管就业形势多么严峻,人在计划书里的目光总是五年十年高调长远,而在现实中却只愿意活在当下,只想着如何让手里的酒碗一滴不漏,连酒糟也不能放过。
在与青蛇帮交战中,他挂彩无数,但他与其他受伤的人感受不一样,他竟然觉得爽。不过他酒量确实不行,我们总共搬了二十箱啤酒,他顶多喝了五瓶,眼色就有些浑浊了。宋飞解嘲说:“延兄可能喝血要厉害一点。”
又饮了几盏,他示意要令狐青衣和其他几位“家属”回避,然后把包厢门一关,将衣服尽数脱了下来。现场顿时震惊了。原本是完美的体格,除了前些日子留下的新鲜刀伤,大大小小的陈年旧疤居然胜似繁星,全身没有几块好肉。他得意地说:“这些都是我自残的作品,我每在混帐亲戚之间转徙一次,就会用小刀在身上作一个记号。如果我的畜生父亲有出狱的一天,我要让他看看儿子的杰作。”
他哭了。一个在针刺刀剐中逆风豪笑的强硬男人,居然哭了。我要人帮他穿好衣服,送他回去休息。他一拳将前来帮忙的人打得眼冒金星,大嚷自己没有醉。被打的小弟将袖子一捋,我们忙制止了,劝言人醉不知罪。
在场还有一位新加入的社会青年,他曾经在市郊湖堤看到魏常延蘸血作画,颇感兴趣,于是两人交为了好友。在跪帮元气大损的情形下,魏常延请求免收会费邀请他的加入,因为这是个人才。
他的名字是一本书,叫周易。他自曝小学没有毕业,但是最喜欢的两本书居然是《鬼谷子》和《马克思哲学》。而且在十九岁那年还在一家晚报上表了自己的书评作品,宋飞很汗颜,虽然他在文学社混迹,但是从来没有真正读懂过《鬼谷子》。周易只有二十三岁,因为有络腮胡子加外剑眉入鬓,看起来比较沧桑。
按年纪,周易当之无愧是老大哥,但他还是入乡随俗叫我“少爷”。尽管他装出低调,目光依然沉郁凌厉。我很喜欢他身上散的书香痞气,想请他入住寝室。本来一个寝室只有四张床铺,史廖两兄弟已经挤了一床,我和苏健占了一位,贺雄坯子太壮实一个人已经睡得床板摇摇欲坠,宋飞那里倒是还可以挤一个。周易打量了宋飞一番,说:“少爷,既然大伙都是一道上的,不如到外面租个地方一起热闹。”
这个提议获得一致认同,找来找去,现就学校附近房租比较便宜。这是一条狭长的巷子,臭水和生活废弃物遍布,所幸的是抬头还能看到一线蓝天和梧桐零叶。我们租了五间房和两个套间,楼上楼下彼此毗邻。有女朋友的都住在套间里,各居一室,苏健鉴于目前单身只得委屈挤入并不比寝室高级的单房。
天气已可以用寒冷来形容,租所没有热水器,要洗澡还得提着衣物到学校澡堂子里。我对澡堂有一种特别情结,每次进浴区都是百感交集,更多的应该是伤感。不过我们每次一去就是一大片,浩浩荡荡像蚂蚁搬家,热闹冲淡了缅怀。等到把衣服一脱光,在场的其他学生没有不傻眼的,清一色的零乱刀疤,一个个自觉让出淋浴喷头乖乖穿衣走人。周易的背部纹了一只蜥蜴,他说:“作为帮会,有一个统一的纹身多气派。”
他的观点很多成员叫好,但到了真正相约去纹身的时候,凡士林一抹,心头就有些紧张了。不过好歹是挨过刀子的人,一个个表面故作轻松,满脸无所谓。因为帮会之名乃“跪帮”,周易认为字母“Z”最具有形象意义,简单的一横一仄一横,像一个俯称臣的人。纹身部位选在靠近膝盖的大腿下缘,割线的时候,我心头差点骂娘了,倒不如砍老子一刀来得爽快,钝刀子割肉的滋味可不好受。我假装和令狐青衣有说有笑,到了上色打雾的时候,腿部已经麻木了。
等到纹身全部结束,大家站成一排,“Z”字像一行参差不齐跳动的音符熠熠夺目。令狐青衣忍不住拿出手机拍了一张,做出一个“耶”的手势:“酷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