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我不甘心,所以我要报复。”情绪一激动,武京感觉眼前一黑,靠在床边,捂着胸口,喘着粗气。
窗外夕阳西下,满天彩霞,虫草啾啾叫着,最是一天休息闲玩的最好时机。
窗内却是暗流涌动,两人直面而对,一边眼中是化不开的寒冰,一边眼中是散不去的烈炎,武京如不曾归天的亡灵惨惨淡淡,颤抖着嘴唇,拼命压抑着身体的无力,一时间飘盛的心突然涌出了淡淡的怜惜和伤感,不过那也是一瞬间。
“然后我放了一把火。本来想把你和那个女人烧死,但最后却又临阵变卦了。结果你们没有死掉,却让我更加忍受着折磨。我承认自己是软弱无力的人,所以我的报复也是如此的软弱。”冷漠自若的武京像是叙述着别人的故事,毫无刚才情绪高昂的表情和音调,却让飘盛一阵阵的寒气从脚底冒上来。
阳光斜斜的照了进来,一束橙光打在武京的脸上,直让那脸上点点的伤斑夸大着如同原古最神秘的图腾般莫测诡秘。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压抑着自己的愤怒,飘盛几乎是从口中挤出声音:“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呵,呵。”武京压抑着自己的笑声:“为什么,你是想听我的解释,还是想听你母亲你父亲,还是任何陈府人的解释。也许你应该问一下你的父母,为什么那天陈府起火,他们会那么激动?”
飘盛脑中电光一闪:“那火是你放的。”
武京没有回答。只慢慢困难的从床上爬了起来,他的手抖得厉害,看去竟只剩下了白骨森森,那双修长纤细骨节凸露的手在被单上划过,身体是如此的纤细而脆弱,幽幽黑发凌乱从身体两边垂落,喘着粗气,苍白的脸已经泛着不正常的红,眼眸出乎意料的变得如水泉般深邃流转着五彩之光,半披在身上的单衣斜掉在肩部,露出许久没见阳光的惨淡肤色却在阳光之下染上了一丝丝蜜般颜色,恍如透明一样,漂亮的锁骨清晰可见。飘盛被震住了,感觉向自己爬来的是一只艳凄无比的鬼,没有人的活力,却全身散发着迷惑世人的气味。
武京抬起了头,看着只有寸间距离的飘盛,幽幽颤颤的一笑,声音淡淡的划过飘盛耳边:“我身上全部的伤都是在那里留下的,别人说我的偷陈家的东西而被刑罚的,你可知道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飘盛摇着头,眼睛却死死的盯着绽放神秘笑容的武京。
灿烂一笑,武京抬起了脖子,露出修长而美丽的颈部,嘴轻轻拂过飘盛的耳朵,温柔而冰冷的声音清晰的传起飘盛大脑:“我不是偷东西,我是偷人,偷陈府大少爷。”
“啪。”一个耳光打在了武京的身上,受不了那样的重力,被飞撞在床梁上,额头渗出了点点的血迹,嘴角也流出一丝丝的血,没有退缩目光,武京牢牢的将飘盛瞪着,淡然一笑:“不信吗?”
下一刻飘盛已经冲出了房间,只听到砰的一声门关上了。
武京倦坐在床上,低下了眼睛,长长稀稀的睫毛投下的阴影越发地浓重,掩盖着那双痛苦不堪的双眼。
***
轩文阁的房间传出了轻声呜咽的声音,就像被压抑的灵痛苦啜泣着,阁楼里春青和秋橙面面对视着,想起大少爷离开时的命令,除了每天将饭菜和药放进房间里,不许任何人靠近那间房间。
有时做梦,武京都会想起那火,就像枫树般红艳猖狂的火,他还记得第一次放火时的从容,只想烧掉一切毁掉一切的心情,但当自己想到那人在火中痛苦的翻滚着,哀嚎着的时候,那美丽的脸和身体将与尘灰混成一体,找不着又摸不了的时候,武京退缩了,在叫起阿土和老板娘后,武京不由自主的拼命撞开了飘盛的房间。
那第二次是什么原因,是恨是怕还是惧。就像那是自己墓地一般,每当自己想到那里,看到那里,都仿佛嗅到了从自己身体内发出的恶臭的味道,如同身体被烧焦的味道,不停的提醒着自己原来的模样,那个拼着命爱大少爷的武京,那个疯狂痴情的武京,那个有着最温柔心的武京,只是一切都非当年,还不如烧掉了事。
第三次,为什么我要放第三次,是恨陈府,恨他们的财大气粗,恨他们对自己的摧毁,甚至恨他们当时为什么不让自己死,其实早知道自己会变成这样,也许当时的武京还不如死去。还是因为聂岩的原因,因为他家也是开布店的。这把火也是自已唯一有计划的,只是放火前,知道聂岩跑了出去,放火后看到了田斌的手下,自己还清楚的记得边与那人说话时,边感觉到那一丝丝燃烧着的味道。
我经常做梦,做到回到了过去,只是每次在梦中被惊醒,冷汗涔涔。因为梦中那二人总是如此的幸福,分明就是自己与飘盛,兴奋的跑向前看,却惊心的发现那笑得如此灿烂的人原来不是自己,而是聂岩。连梦中自己也被别人取代了。
无法抑制的妒忌,终于彻底暴发了,想要毁了那个聂岩,却在看到他的脸时惊怕,自己始终无法对着这张脸下手,于是田斌又一次出场了。
天真,善良,温柔,美丽,真心的武京消失了。
阴险,恨毒,残忍,丑恶,虚伪的阿泥诞生了。
连自己也说不出口,我自己叫武京,只怕那父母赐予的名字被玷污了。不忍心自杀,只怕黄泉上爱着武京的人那一双双怨恨的双眼望着阿泥,我已经完全不知自己对人世是如何的感情,对陈飘盛是何种的情感。只感觉自己是一具傀儡,被着无形的线操纵着,逃不开,躲不掉。
***
飘盛被从武京嘴里说出的话而狂怒,然后惊呆了,然后半信。从没想到那段过去是如此不堪想像,思量着话语的真假,看着武京那万般情感交织的表情,就像一根紧绷快要断的弦,他知道现在必须去见一个人——绿珠,她是唯一一个从他生病到自己离家冶病期间一直在旁伺候的人。
黄昏,绿珠将明日要摆放的货物打点着,却突然听到门外传来敲门声,开门一看,几乎被门外出现的一身尘灰的人惊呆了。
“大……少爷。”声音颤抖着,绿珠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飘盛看着面前一身素色衣服女子,是曾相识的面孔,听着从她口中叫出的话语,飘盛知道面前的女人就是绿珠,虽然已经二天没有合眼,飘盛还是强打精神,带笑的说:“绿珠姐。”
“大少爷,你怎么独自一人来这里。”看着后面无一人跟着,绿珠是又喜又惑,抹着泪,忙把飘盛迎进了屋。
“真是不巧,大生出门进货,我那小孩子也被他小姨带出门玩了,早知道就不叫他们走了,大少爷请进屋,这里乱乱的。”边说着,绿珠麻利的将地上的货将边上一放,推开里屋的门,未等飘盛坐下,就拿着帕子将坐椅擦试干净。
“绿珠姐,其实这次来有事相问。”
感觉到飘盛精神疲倦,绿珠边泡着提神茶,边说:“大少爷,看你说的。有什么事,就尽管说问。”
“那好吧,我就不绕圈子,你知道一个叫武京的人吗?”
看着绿珠一听到这名字,脸色一白,神色变得慌张,努力装着专心泡茶却连茶水已溢出也未发现,半响才反应过来,慌忙拿起帕子擦干桌上的水:“瞧我这粗心,大少爷,说的这名字,绿珠怎么听都感陌生。”
“绿珠姐,你不用瞒了,其实我已经知道这人。”飘盛平静的说着,
绿珠迟疑的问着:“你怎么知道的?”心中却是又惊又诧,想着当年陈家的那场变故,陈家要求此事守口如瓶。
“绿珠姐,这些你都不需要知道,只要告诉我当年的真相,他到底犯了什么事?”
看着眼前目光坚定的男人,绿珠犹豫着:“大少爷,有些事已经过去,又何必再去问?”
“如果事还没有过去。”飘盛自语着,声音虽小,但绿珠也听在心中,思量了半天,绿珠咬了咬牙,说道:“如果大少爷真想知道,那绿珠就不再隐瞒了。其实武京本是大少爷身边的一个仆人,专门伺候着大少爷。”
绿珠还记得武京长得什么样,一张干干净净的脸,明亮固执的双眼有时却带着几分羞涩看着人,看起来小小弱弱,性子却又倔又要强。想起当时他被派着伺候大少爷时,自己的惊讶,猜想着没有几天就会哭闹着不干,结果却是比任何人都做得好,看着原本爱粘着自己的大少爷越来越离不开武京,绿珠不知自己心里是微微的羡慕,还是高兴,高兴着大少爷多了一人疼护,却没料到后来发生的故事,那个彻底颠倒一切的夜,没想到武京居然对大少爷做出那样的事。
听着绿珠说着过去的故事,听着自己与武京的点点片断,飘盛的脸绷紧了,那肢离破碎的回忆又一次在脑海中闪烁着,越来越清楚,但却始终想不起当时自己是何样的心情,何种的感觉。特别当绿珠说起那一夜时,飘盛的脸青黑。
“……我从没有想过,武京居然会对大少爷做出这样的事,大少爷那时分明只是一个小……”绿珠低着头说不下去了,想着彻底毁灭在自己心中印象的武京,想着当时自己憎恨和唾弃的心态。
“我真的哭得闹的不许武京离开?”咬牙切齿的飘盛问着,有些不相信自己在这场事件中的表现,对于一个卑鄙无耻人所表现出来的留恋之情,一个对自己做出不轨行为的男人,从来没有想过那被陈家上下掩盖的真相,竟然是这样不堪入耳。
没有说话,绿珠点了点头,却见大少爷突然站了起来,冲出了门。忙跟出门:“大少爷,我还没……说完……”却只见黑幕下大街空无一人。绿珠慢慢的关上门,回到了屋,心开始慌了,那没有说完的故事,那没有理清的自己的心理,让绿珠越来越后悔刚才说出的没经过整理的话。
坐在椅子上,绿珠恍惚的回到了过去,回到了那一夜,想起了那双炽热又悲伤的双眼,那叫喊着大少爷名字的尖刺声音,绿珠再也不忍心看下去,便关上了门,掩着了耳朵。
想起了那一夜后,抱着枫树精神恍惚的大少爷,那双眼睛第一次染上了悲哀的大少爷,疯狂在陈府寻找着武京影子的大少爷,还有就是那个梦,梦中哭泣的男孩站在枫树下,轻轻的说着:“我爱他……”然后就是满天的血红枫叶铺天盖地而来,等从绿珠从梦中醒来,却发现轩文阁已经是火焰四起,大家慌张躲门而逃,那一场突入其来的火彻底烧毁了轩文阁,回想起火中的梦,绿珠隐隐感觉到她做错了什么,误解了什么,带着已经到期的契约,绿珠离开了陈府。
然后就是几年人世间的挣扎求生,感谢陈府给他们夫妇俩相当多的银两,于是两人开了个小干杂店,买着日常用的货物,也看着周围发生的点点滴滴。体会着在陈府体会不到的人生百态。孩子的诞生,当自己看着抱着儿子惊喜若狂的大生,拉着自己的手说道:“我们的孩子,谢谢上天,给我们那么好的礼物,也感谢上天,将你送到我面前,我爱你,绿珠。”
那一瞬间绿珠哭了,她终于明白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