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从离开严定尧的办公室到现在，阙衍之一直呈现重度智能障碍症患者的表情，他开始质疑，强烈地质疑，严定尧绝对不是普通人物！
办公室门一开，原本聚集在门外的员工瞬间呈鸟兽散，动作快的马上回到座位上装忙，动作慢的立刻蹲下身拉裤管原地补救。
严定尧似乎不以为意，潇洒一笑。但他这笑，却让办公室内的气温顿时降了十度，连冷气都有省下来。
阙衍之只好低头避开那些不断送过来的好奇眼光，紧跟在他身后，惶恐地被他拉进电梯之中，到了地下停车场又是瞠目结舌。
“上车。”严定尧打开驾驶座，却看见他依然呆站原地。他这是什么见鬼的表情？不觉得这辆拉风的新款跑车跟他很匹配吗？
外型优，气势足，居高位，开名车！阙衍之睁大眼睛指着他叫：“你你你……你到底是谁？”
严定尧一笑。
“严定尧。”
“不是不是！”阙衍之猛摇头，随即紧紧蹙着眉倾身向前，发现自己差点贴上车身，他又谨慎地往后退。他不确定自己的衰运什么时候会出现，要是一个不小心弄坏这辆车，他打十辈子的工都赔不起。
“你是威泰的老板对不对？”可是他看起来那么年轻……
严定尧一副那又如何的表情，耸了耸肩回道：“不是。”
“那那那……你是总经理对不对？”所以威泰的职员们看到他，态度才会那么奇怪。
“不对。”
“那你……”肯定也是个高层。
“等一下。”严定尧打断他。“这很重要吗？”
阙衍之一愣。
“我……嗯……不重要。”他脸红了。
还好遮掩电眼用的墨镜还没拿开，不然严定尧马上给他一记白眼。
“不重要你问那么多？”
阙衍之拧着眉。他只是想确定自己的猜测嘛！他从来没那么多事，问人家些有的没的，呃……对哦，他问这么多干么？
“上车！”严定尧已经入座。一别过头，看见阙衍之那张可爱的脸出现在降下的车窗前，然后非常认真严肃地问他一句：“你这辆车……有投保吧？”
“废话！”这家伙存心考验他的耐心是不？难得他主动请吃饭，居然还要他三催四请的？
没想到阙衍之整个人往后一退，怔愕地眨了眨眼，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严定尧轻拧着眉，并不认为他刚刚的音量足以构成丝毫惊吓的成分。
“那个……我的摩托车停在外面……”阙衍之缓缓后退，在严定尧一脸狐疑之下，转身就跑。
严定尧一怔，摘下墨镜望着他仓惶而去的背影。原本不明究理而轻蹙的眉宇，在看着他一路从左边跑向右边，再从右边跑到后面之后，终于忍不住摇了摇头。他下了车，倚着流线车身朝他喊道：“电梯在这里。”他指了指身后。
阙衍之因急跑而重重地喘气，红润的脸颊淌着晶透的汗水，一脸窘色，分不清他到底是不好意思，还是因为跑太急而脸红。
“怎么了？”严定尧问道，难掩的笑意挂在飞扬的嘴边。
阙衍之怔怔地看他。他不难想像墨镜底下的那双眼睛会有多么迷人，只是没想到它迷人的程度远超过自己的想像。那是一双所有女人看了都会失去理智的眼睛，就像是……一种催眠，只消浅浅一望，就宛如置身幻境般好不真实，教人沉迷。
“小之？”是嘛，这才是看到他真面目该有的正常反应，这家伙老是正眼都不看他一下，简直是削他面子。
“呃……”阙衍之回过神，一路脸红到耳根，等等，他现在又是在脸红个什么劲？
“不要叫我小之！”他一再强调。
“小之很可爱啊。”本来就很小只咩！严定尧笑笑道：“跟我吃顿饭有那么痛苦吗？”他双手环胸，看似无害的迷人微笑里藏着一股危险的气息。
阙衍之摇头，他只是突然间发现，他跟这个人根本不熟识，连这个人是什么身份都摸不清楚，就这么傻呼呼地跟人家去吃饭。虽然只是吃个饭而已，确实是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但……他就是觉得怪。
“那就上车。”严定尧快数不清这是第几次哄他上车了。这小子绝对是个值得挑战的对手，如果阙衍之是个聪明人，就会知道考验他耐性的下场绝对不好看，但就因为阙衍之是个蠢蛋，所以严定尧更将他视为难得一见的对手——用以挑战自己忍耐极限的对手。
阙衍之紧蹙秀气的眉宇盯着他。
“严先生……”
“严定尧。”
不就是严先生吗？阙衍之被他搞糊涂了。
“我们可是生死与共的好伙伴，叫先生就太生疏了。”严定尧依旧是帅死人不偿命地笑着。
生死与共？有那么夸张吗？
“我……”
“你多大年纪？”要钓一个蠢蛋上钩，他连最基本的战术都用不着，只需要本能，电眼一扫，唇角一勾，男男女女，无一幸免！
“十八。”事实上，还差两个礼拜啦……
果然是够幼齿，我喜欢！严定尧点点头笑道：“我大你半轮，所以你叫我一声哥哥，我是一点都不介意。”
阙衍之还是紧拧着眉。怎么才差半轮就差这么多？他才二十四岁，穿名牌、开名车，而他……真正是人比人、气死人。
“现在，可以上车了吧？”严定尧的笑容已经变得非常危险，危险到随时可以撕碎眼前这小子，将他拆吃入腹。阙衍之再继续龟毛下去，难保他不会露出本性。
“好吧……”
算你识相！
“不过先说好。”阙衍之很认真地说。“我们各付各的。”
严定尧微怔，随即朗声大笑，笑得阙衍之一脸狐疑。他这样笑，真的是让人很不安呐……
“那里那里！街角那家牛肉面超……好……吃……”一阵风，飞也似的将他的尾音一并掠过街头。阙衍之皱起眉，别过头看着始终挂着笑容驾车的严定尧。
“别以为中午警察都很闲。”
“放心，条子飞不过我。”严定尧还是自信满满。
阙衍之不理他，他只觉得……错过那家牛肉面好可惜哦！那家牛肉面又便宜又大碗，老板又够豪迈，加汤加面都不多收钱的，他想吃，好想吃啊！
车子在他失神的同时开上一道斜坡，阙衍之猛然回神，瞠眼看着他潇洒地将车钥匙交给泊车服务生之后，从容地挂上他帅气的墨镜，走入这家五星级大饭店。
“喂喂，我们不是要吃饭而已吗？”来饭店干么啊？阙衍之脸都绿了。
“是要吃饭啊！”严定尧已经走入电梯，见他还愣在门外，干脆伸手将他拉了进来。
阙衍之始终拧着眉，让严定尧看了忍不住摇头。
“你非得露出这种表情吗？”
阙衍之不解地抬头看他。
“一脸的不情愿，一副被强迫的表情。”
阙衍之一愣。
“我强调很多次了，只是吃个饭而已。”
当然，是不是只是这样而已，他自己清楚就好。这傻小子还是别知道太多，免得那颗本来就很贫乏的脑袋更加紊乱。想想，他还真是好心。
“那也不用到饭店啊……”阙衍之轻噘起嘴咕哝。老实说，他那模样入了严定尧的眼，真是可爱得没话说。
“我们早上历经了一次惊吓，不吃顿好的压压惊怎么行？不然这顿算我的，毕竟你是为了送东西到我公司才碰上意外的，就给我一次弥补的机会喽！”
瞧瞧，这天上掉下来的好运只有你这小蠢蛋才有，谁教你蠢归蠢，就是对我的味，我从来没遇过像你这么好玩的宝贝！太好玩了，不跟你玩上一回，我怎么对得起自己？
阙衍之却仓惶地睁着眼，摇头低喊：“不！是我的错……”不说他都忘了，早上那场意外，根本就是自己天生带衰造成的吧！一想起来，他就浑身起鸡皮疙瘩。还好结果只是有惊无险，不然他怎么跟老板交代，况且今天还是他第一天上班……
蓦地，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瞠大了眼，就在电梯门打开的同时，他跟着尖叫出声：“我忘了报备！”
严定尧就这么只手托腮，悠闲地吸着烟，看对座的阙衍之惊慌地掏出皮夹找名片。他这才知道，这小蠢蛋连自己快递公司的电话都不记得。这还不打紧，他电话按了半天才发现自己那支烂手机早因为先前被泼了一身湿，秀逗去了！仿佛嫌这还不够糗似的，阙衍之慌慌忙忙地跑到餐厅外打公共电话，电话卡插了半天，才发现自己带错了卡。
就在他垂头丧气地走回座位时，严定尧已经笑到两行泪都快要滚滚而下了。
“你再笑，我马上从七楼跳下去。”没看见我现在真的很想这么做吗？
“我不笑。”严定尧强忍笑意，随即掏出自己的手机递给他，笑道：“用我的打吧！”
阙衍之轻蹙眉。严定尧笑说：“放心，我的号码锁起来了。”
缓缓接过那支最新型的昂贵手机，阙衍之显得十分不安。他担心的不是万一弄坏了这支高级手机——当然也有可能啦！他更害怕的是，这通电话打过去，胖老板恐怕真的摇身一变，成了只狂犬疯狗朝他乱吠，那他饭碗还保得住吗？
早上出门前老板还特地叮咛送完文件一定要随时报备，公司的助理杨大姐随时都会通知他到别的客户处收送货品，他居然到现在才发现自己手机坏了，这该怎么解释才好……
“怎了？”严定尧柔声问，吓了他一跳，莫名地红了脸。奇怪？他心跳得好快，可能是太紧张的缘故吧……阙衍之轻轻晃着脑袋，硬着头皮按下电话号码。
“我是衍之……”才说完这句，就立刻把手机移得老远，两人都清楚听见从电话里传来喷火恐龙般的咆哮。
严定尧轻挑了挑眉，伸出手拿回阙衍之手中的电话。阙衍之一愣，怔怔地望着他从容不迫地回道：“嗯嗯……现在快一点了，他没忘记打电话，只是现在是吃饭时间……我？我是威泰的少东严定尧，你这员工非常优秀，所以我决定请他吃饭……没问题！你们效率很好呢……哈哈，优秀的人才威泰向来不会亏待，衍之很认真呢……别这么说，那是当然，嗯，再见！”
严定尧收回电话，送上一记漂亮的微笑。阙衍之整个人贴在椅背上，仓惶地看着他颤声道：“你你你……你跟我老板说了什么？”
“就说请你吃饭啊。等着回去加薪吧！”
“怎、怎么可能？我今天第一天上班耶。”
“笨蛋！你第一天上班就拉到一个大客户，你老板不想尽办法留住你，万一被挖角了，他岂不是亏大了。”他话中有话。
“怎……怎么可能……我只是暑假的工读生而已……”
笨、龟毛、没自信！这种人根本入不了他的花名册，可偏偏又笨得可爱，龟毛得有趣，单纯得有吸引力，他真怀疑他到底是怎么平安活到十八岁的？严定尧对他好奇到极点。
他更好奇，他的眼神如此澄澈清亮，怎么这么没自信，看不出自己的魅力？不，他就是不明白，就是不知道自己的魅力何在，所以才会傻呼呼地跟他这只披着羊皮的大野狼单独出门。
“原来你是威泰的少东……”阙衍之微拧着眉说。
“那只是我游戏的地方。”严定尧笑道。
“啊？”阙衍之一愣。
严定尧一笑。
“反正只是工作喽！”他说话似乎就爱这调调，总是随兴潇洒、满不在乎，却又不觉得轻浮，反而充满魅力，一种捉摸不住的魅力。
“留张名片给我。”严定尧直接从他皮夹里掏了一张名片，连同他的身份证滑了出来。
严定尧眼尖看见，将那几个重要的日期烙进脑袋里。原来他还未满十八岁哦……
“你还不能考驾照哦！”玩笑似的口吻，有着连他自己都意外的疼惜。
“呃，我……我很小心的！”阙衍之脸一红，赶紧收好自己的皮夹。
哦？严定尧对他越来越好奇了。
“无照驾驶还敢做快递，你也太大胆了吧？”
阙衍之摇头。
怎么这时候他又突然变得谨慎起来了？不说也没关系，反正，严定尧暗下决心，这小傻瓜他是不想放手了！
***
入夜的天气依旧非常闷热。阙衍之冲完冷水澡，套上恤、短裤，披着干净的大毛巾坐在床上发呆。
这个不到五坪大的简陋房间，夹在这一点都不宽敞的二楼空间里。和所有异地求学的年轻学子一样，一个月花五千块求一处可以遮风避雨睡觉。所有人共用卫浴设备，仿佛是提早过着的克隆当兵生活。
阙衍之从来没有不满过，今晚他的心情特别浮躁。从小到大遇过的倒楣事对他来说早就见怪不怪，早上那场电梯意外，不过是他这辈子发生的一个小插曲罢了！
要不是严定尧，恐怕这场意外不只如此。如果当时只有他一个人在电梯里，他现在还有没有命坐在这儿发呆？真是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要不是严定尧，他吃不到那顿生平最丰盛的午餐。五星级饭店耶！光是那一顿的开销，就等于他一个礼拜的便当钱还有找咧！
要不是严定尧，他这份工作恐怕要提早说再见，现在大概只能捧着泡面继续翻报纸吧！
所以，要不是严定尧，他这些好运也不可能降临吧！这么说来，严定尧真是他的贵人啊！能够抵挡他的煞气，逢凶化吉，严定尧一定非常人也！
那个严定尧……好像真的很不简单啊，跟他聊天是很愉快，但总有一股说不出的压迫感。可能是因为他的身份、他的爽朗自信，不管他笑着说什么，阙衍之都觉得他只是在开玩笑。
正想得出神，木板门突然传来一阵阵急促的声音。阙衍之蹙起眉来，谁在将近半夜的时候来敲门，而且敲得挺急的，简直就像来讨债似的。
在这个男生宿舍里，大家只是点头之交，他跟谁都不熟。不会是房东吧？上个月底不是才刚缴完房租吗？
满腹疑虑地缓缓转开一点安全性都没有的木门，他还没来得及探出头打招呼，就被一股浓烈刺鼻的酒味冲得眼冒金星。
还没消化完这突如其来的刺鼻味，一阵强力朝他扑来。阙衍之猝不及防，整个人被这道蛮力一撞，当场倒卧在地，形成一上一下的尴尬画面。
阙衍之使劲撑起压在胸腹上那副强健的身体，蓦然瞠大双眼瞪着这名醉汉——不是别人，就是住在他隔壁的男同学。
“喂喂喂！你你你……”阙衍之死命想翻过他的身子，无奈地壮得像头熊一样，别说翻身，被压在地上的自己连想挪动一下都成问题。
气死人！要发酒疯也请回自己房里去好吗？这姿势万一被别的室友撞见，那他还要不要做人啊？阙衍之使尽吃奶的力气推开他，低吼：“同……同学！你房间在隔壁，你跑错间了。”
“阙同学！”压在肩窝上汗涔涔的头颅突然抬起，一双布满血丝的醉眼直直盯着身上的阙衍之，看得阙衍之口水一吞，一脸慌张失措。殊不知他这仓惶受惊的糗样，简直就像引诱犯罪的引人垂涎的可口小羊。
“怎怎怎……怎么了？”他看起来真的醉得不轻啊！
“阙同学！”又叫了一次。
“嘘，小声点。”阙衍之只想赶快把这个麻烦推开，送他回房间，搬他上床之后就天下太平！丢脸的事虽然他常干，但是他生性脸皮薄，还是非常在乎面子。
“阙同学，别推开我！”大个子语不惊人死不休。
啥啥啥？阙衍之瞠大眼呆望着他。
“我……其实我，我从你进学校之后……”深吸一口气，脱口而出：“我就喜欢上你了！”
虾米？他脑袋好像灌饱空气爆炸的气球，震得他头晕耳鸣。他他他……他现在在说什么疯话？
“我一直注意你……知道你在这儿租房子之后，我也跟着搬过来……我真的很喜欢你……你、你跟我交往好不好？”
好你个头啊！阙衍之吓得面如土色，当下从他腋下一钻，惊慌失措地溜出他的箝制，抬头一看，整条狭窄的走廊站满了瞠目结舌、呆若木鸡的室友们。
好一幕千载难逢的同性禁忌大告白，有人感动、有人惊慌、有人不以为然、有人索性蹲下身啜可乐看好戏。
这些人几乎都是和阙衍之同校的学生。虽然，这并不是他第一次被同性追求，但以往的经验不过是收到让他起一身鸡皮疙瘩的肉麻情书而已，了不起就是偷偷塞到垃圾桶去，假装没这回事。但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同性告白，绝对是生平头一遭，今天遭逢的倒楣事让他欲哭无泪。这下……他还能在学校混吗？
毫不犹豫，阙衍之立刻起身冲出走廊跑下楼去。不管跑到哪都好，只要避开这些眼神就好！
他到底是招了谁惹了谁？为什么诡异、倒楣的事通通都会发生在他身上？被人追求的感觉一点都不好，尤其是……为什么他老是遇上一些奇奇怪怪的人？为什么他不能有个正常的生活？
这下子冲动地跑了出来，两手空空什么都没带，连想躲远一点都不成。阙衍之跑了两条巷子，直接走入这里有名的观光夜市里。
只好等了。慢慢消磨一段时间，等大家都睡了再回去。
他怎么会这样命苦？想想真是悲哀，人家严定尧不过长他六岁，就像个游侠一样潇洒自由。听他说他十八岁的时候，就已经玩遍世界各地了，自己呢？为了赚钱日夜奔波，谁教自己不像人家是叼着金钥匙出生，这又能怪谁？
不对，他干么一直想到严定尧？他们不过是今天才认识，也根本不算是认识。两人之间根本就是贵族与平民的残酷对照，哪能相提并论？！会相遇只是巧合，再见面机会渺茫，就是这样，不必有任何期待，所以根本不需想太多。
阙衍之茫然地走着，脑子里明明很理性地告诉自己只是遇上一个贵人而已，偏偏又忍不住想着……其实他真的有一点羡慕，羡慕严定尧姿态潇洒，羡慕严定尧奔放洒脱。
如果他也有那么一点点的好运就好了，只要一点点，他就很满足了。至少，他的人生就会很不一样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