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尽全力忽视众人关爱的眼神，阙衍之以跑百米的速度，一路直奔严定尧的办公室内。他“砰”地关上房门，整个背脊站在门上，吐出浓重的喘息。
“有人在追杀你吗？”严定尧双手托腮笑着看他。
“她、她们……”阙衍之拍抚着剧烈起伏的胸口，镇下紊乱的呼吸之后才匆匆启口。“她们把我围住，问东问西的……”
严定尧笑得好开朗。
“威泰的同事都很热情呢！”
热情个头！他都快吓死了，那群女人像饿虎扑羊似的，只差没把他拆吃入腹！
一早他随着严定尧进公司，硬着头皮跟着他开早会，然后在众人好奇的注目之下，严定尧将他这个新同事介绍给所有同仁。接下来他就陷入无止尽的恐惧中，所有人投注在他身上的眼神，充满了议论揣测。
随后严定尧要他自己到人事部拿表格，然后他一路从人事部开始都被热情的同事团团包围，从办公室外到会议室最后进了专生八卦的茶水间，最后他落荒而逃，冲进严定尧的个人办公室里。
“定尧哥，你确定这样好吗？”
“怎不好？你没看见当我把你介绍给大家时候，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呢！”严定尧笑道。
当然亮，他们俩的关系这么暧昧，这不是摆明了给所有同仁一个茶余饭后的最佳话题吗？！
“可是……”
“你学的是电脑，又是我正式聘请的特助，所有程序都按着规矩来，我并没有假公济私呀！”
是吗，那为什么你要我直接使用你的专属办公室桌？连你的办公室钥匙也只有我有？
“别发呆，过来。”严定尧起身，示意他坐进自己的座位。
阙衍之坐定之后，他的就立刻贴上自己的背，双手从后将他整个人环在办公桌前，大手覆着自己的手移动着滑鼠。
“这些资料你先看看……”
阙衍之红着脸，低喊：“我自己会看，你不要贴着我啦！”现在是上班时间耶！
“我的办公室没有人会进来，你怕什么？”严定尧一笑。
这才是最可怕的吧？阙衍之依然十分紧张，他皱眉，仰起头对他说：“定尧哥，我来威泰上班只是求一份工作，我不想让人误会……”
“误会什么？”
“误会……误会我是靠你……”
“我本来就是让你靠的。”
阙衍之红着脸叫道：“我是认真的！”
“我也很认真啊。”严定尧笑得迷人。“让我看看你的专业能力吧！”
阙衍之发现自己实在是被他吃得死死的，只要对上他那双眼，所有的抗议就宣告无效。他只好收回视线，调整好心绪，将眼光投向电脑。
他的手碰了下键盘的瞬间……
“呃……”阙衍之一愣，背后的严定尧也傻了。
电脑荧幕出现了一个关机警示的视窗，内线电话跟着响起。阙衍之整个人傻傻地看着严定尧接起电话，随后匆忙走出办公室。
阙衍之僵硬地回过头，看着办公室外的同事来回穿梭。就在一滴泠汗滑下他额际之时，严定尧已经回到办公室，倚着门看他，倏地笑了开来。
“我忘了你的专业就是搞破坏。”
阙衍之瞠大了眼。
“公司电脑瘫痪了，全部中毒。”
“哇啊！”阙衍之整个人跳了起来。严定尧居然还笑得出来。
“放心，我们有一流的工程师。”
“我我我……我什么都没碰！”
“我知道。”你的煞气之强已达出神入化、无人能及之境，不需要动手，只要你人一靠近就足以产生惊人的影响。
阙衍之发着抖，看着堵在他身后的众同仁们，张口结舌不知所措，没想到严定尧回过头，笑着对所有同事说：“小心别得罪我们的新同事，他的煞气很强哦！”
阙衍之爆红了脸。正当他糗得想挖地洞跳坑将自己活埋时，严定尧身后众人居然朗声而笑，丝毫不露一丝嫌恶。阙衍之又傻了，为什么这些人的笑，一点也不会让他有被羞辱的感觉？反而让他觉得友善，甚至是被接纳？
“严哥，我也需要一个特助，人家忙不过来。”已经嫁为人妇可依然娇滴滴的行政主任轻撞了一下严定尧，腻声道。
“我也要，总机也是很辛苦的。”总机小姐乘机撒娇。
“是啊，要像衍之这种美少年哦！”几个年轻的分析师美眉也跟着起哄。
“美少年这边多得是！”业务部的处长加入玩笑行列。
“你那边只有老头跟油条，我们要养眼的美少年啦！”两帮人马闹成一团。
严定尧笑着缓缓将门关上，走向呆立原地的阙衍之面前，伸出手拍拍他当机的脑袋。
“自从我接手公司之后，公司文化整个都变了。”
阙衍之呆呆地仰起头，看着满是笑意的他。
“他们都是年轻优秀的菁英，需要一个很开放的环境。我从来不约束他们，也很信任他们的能力。反其道而行之下，他们对我很卖命。”
阙衍之依然呈现极度的痴呆状。
“说实在的，以我的年纪跟资历，刚接手公司的时候有部分员工是采取保留态度的，毕竟某些高层是跟着我老爸一路走过来的。但是时间证明，我付出了我的信任，他们回馈了他们的专业，威泰没有被我这个游手好闲的少爷玩垮，反而让大家工作起来更尽兴。”
严定尧笑着指指门外。“那些年轻美眉都是新人，给那些资深员工带来很大的冲击，却是很正面的，大家工作起来都很有干劲。我不让他们叫我董事长，太有距离了，我只希望在威泰工作的人可以很开心。”
他总说自己在玩，但有多少人可以玩出像他一样的成绩？阙衍之愣愣地看着他。从一认识他，他就知道严定尧是自己的贵人。也是在认识他之后，自己才感受到活着的幸福。可是直到此刻，他才真正看见严定尧玩世不恭、散漫潇洒的表相下，其实多么懂得掌握、操控人心游戏规则。
要玩，就要玩得起。这就是严定尧，他永无法比不上。
“小之？”摊开的大掌在他痴呆的脸前晃了晃，严定尧柔声唤他。
阙衍之眨了眨眼，粉脸微红。
“你真了不起……”
“哈！”严定尧大笑。“我老爸老说我不成材。”
阙衍之摇头。
“那是他不了解你。”
“是啊，你最了解我。”严定尧伸手将他拥入怀中，扎扎实实地抱了他一下。“我也希望你开心呀，小之。”
阙衍之笑开了。
我很开心，真的！认识你之后，我真的好开心……
***
严定尧一醒来就发现身边的床位是空的。他半眯着眼在身旁的枕头上摸索，结果只摸到自己的手机。
我的手机什么时候扔到床上的？
严定尧拿起一看，有一通新讯息，是阙衍之留给他的。
“尧，我去公司一趟，然后回宿舍整理行李。中午再叫你起床！之。”
因为上周末的系统维修，公司在今天补假一天，根本不用上班，他还真认真。严定尧趴在床上，看着手机讯息傻笑，有一股幸福的暖意蔓延在胸口。小之之叫他尧耶……
才想着他而已，手机就响了。
“你醒了？”电话那头传来他欢喜的声音。严定尧一笑。“怎么不叫我载你去？”
“我不想吵醒你。”可以想像电话那头的小脸一定红得像苹果，好想咬一口……
“你在哪？”
“宿舍。”
“我去接你。”
“不用了，我骑车来的。”
“我去帮你载行李。”
“我没什么行李……”羞窘的口气，听了让严定尧心疼。
“小之，那里的东西不要了。”
“嗳？”阙衍之一傻。
“你住我这里，什么我都可以给你。除了你的笔记电脑和学校的东西之外，其他的都不要了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严定尧柔声道：“不要觉得你欠我，小之，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我喜欢疼你，喜欢照顾你，这样让我觉得很幸福。是我要你来陪我的，不是你来依靠我，懂吗？”
等不到他的回应，严定尧温柔地唤着他：“小之？小之？你有在听吗？”
“有……”
严定尧笑了。
“那就听话，我等你回来，一起去吃饭。”
“定尧哥……”
“嗯？”
“我下午有事，晚上我去‘天堂’找你好不好？”他知道他晚上习惯会到店里去。
“怎么了？”
“好不好嘛？”
“你什么事瞒我？”小之之从来藏不住事，他这样问很怪。
“没有，只是今天……”今天是我的生日，你忘了吗？
“今天休假。”
我怎么会忘，今晚的“天堂”我已经为你准备了一个惊喜。严定尧故意装傻。
终究，阙衍之还是妥协了。
“我下午要去考机车驾照……”真尴尬。
严定尧笑了。
“我带你去嘛！”
“不要。”万一没考上多丢脸。
“好吧，我到‘天堂’等你。”
“好。”看来他真的忘了……阙衍之难掩失望。
“明天周末，今天可以玩通宵。”这个暗示够明显了吧？你今天可以玩通宵了啊，小笨蛋。
“哦。”跟我在一起之后，你很久没玩通宵了吧？阙衍之还是好失望。
“随时联络哦。”
“好。”他准备挂电话。
“等等！”严定尧又叫住他，笑道：“你忘了说什么？”
“再见。”
“我喜欢你留的讯息。”严定尧笑着说。
“嗳？”不就是普通到极点的讯息吗？
“再叫我一次。”
阙衍之皱着眉。
“定尧哥？”
“一个字啦！”
倏地一愣，随即红着脸低唤：“尧……”
他耳边立刻传来爽朗的笑声。“我喜欢，以后就这样叫我。”
“那你不要叫我小之之。”
“不要，我喜欢。”他就是霸道。
阙衍之还能怎么办？其实自己也听习惯了。
收起电话，阙衍之陷入短暂的失神。这个暑假简直就像一部奇幻童话，他贫瘠乏味的生活起了大风大浪，经历了各式各样的惊奇与狂喜。最重要的是，十七岁的最后一个暑假，他遇上了人生第一个爱情，一陷入就无法自拔的爱情。
他轻易地让严定尧走入自己的生命，短短时间，居然已经不能没有他。这样到底好不好？他完全无法判断，他只知道，有严定尧在的时候，就有开心和安定。没有严定尧的时候，只剩空虚和失落。
一切好像都是顺其自然而且理所当然地进展。因此，他对自己如此的幸运感到莫名地惶恐和紧张，深怕这一切来得太过迅速，也会在眨眼间消逝。这份幸福可以持续到永远吗？他完全没有自信。
电话在他失神的时候响了。只是一个电话铃声，就可以让他颓靡的心情立刻攀升到欣喜的高峰。原来，自己真的喜欢严定尧，喜欢到这超乎自己想像。
然而，电话接起一刻却让他猛然一怔。他才快乐地走进天堂，却马上又落入了深渊……
***
周末的“天堂”照例提前营业。还不到入夜傍晚，客人就已经坐了半满，享受着小点心和酒，准备迎接美丽的夜晚。同时，大家也在等待，等待假日前夕总会习惯提早踏入“天堂”的严定尧。
他是“天堂”的主宰者，所有人期盼亲近的目标。严定尧俨然是天堂的公关，他总能让每个人快乐，让每个人满足，却又让每个人失望。
谁都能得到他的拥抱，甚至是他的吻，却没有人能够得到他的感情和他的心。但是现在那个人已经出现了，他就是阙衍之。
今天的严定尧很早就来到天堂。他依然毫不吝惜地四处放送自己迷人的魅力，安抚了所有冲着他而来、蠢蠢欲动的心灵之后，逍遥自若地指挥着室内场地布置。
“天堂”里的所有人都知道，今晚有个特别的生日。总有些不情愿参与的人，却又甘愿遵照他的指示忙碌着。大家都想看、想看看那个让严定尧心安定的男孩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有这样的魅力，夺走严定尧的心。
但严定尧显得有些浮躁。整个下午他都联络不到阙衍之，进“天堂”之前，他还特地绕到小之租赁的宿舍去找。宿舍内空无一人。他想或许小之已经在“天堂”等了，没想到来到这里依然不见小之的人影。他一边忙着布置一边打电话，但小之却像凭空消失了一般，他怎么打也只能听到收不到讯号的语音通知。
天色暗了，场地都布置好了，时间越来越晚，人也坐满了，但是阙衍之一直没出现。
“严哥，小东找你。”领班不知道第几次过来敲他包厢的门，跟他说哪个人想找他喝酒，他不知道这是第几次推掉这样的邀请。
严定尧捻掉烟蒂起身，抛下一句：“我先走。”
“可是……”
“如果我没回来，时间到了你们就下班吧，不用等我了。”
“那蛋糕……”
“先冰着。”
严定尧从后门离开，钻进车内释出一口深深的气息。他紧蹙着眉，看着一整晚都没动静的手机，内心忐忑不安。
小之从来不会让他找不到人，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让他突然是消失了踪影？严定尧这辈子从没这么紧张过，尽管他不断地控制自己因冗长的等待而消耗的耐性。他真是气死了，早知道中午应该坚持去载他，就不会失去他的消息！
严定尧开始自责，这才发现，自己太过关注小之，完全忽略了他身边的人和事。小之有什么朋友，小之在学校的状况，他通通不知道，他只知道他要小之，就只要将他拴在自己身边就好，其他什么都不重要。但是现在小之之不见了，他连可以上哪儿找他都不知道！
该不会出了什么意外？小之那么粗神经又没警觉性，万一、万一……万一“疯狗客”那群讨高利贷的家伙又找上他了？万一他无照驾驶被逮到？万一……
他不敢想下去了。踩下油门，倏地冲出停车场，他必须立刻赶回去看看小之是否已经平安到家，否则……他大概就要去报警了！
***
恍恍惚惚地走出医院，阙衍之仰头望着布满星辰的夜空。终于能够顺畅呼出紧绷的气息，他在大门台阶上坐了下来，掏出手机。一开机，果然显示着无数通未接电话和讯息。
什么都不想，一刻也不迟疑，他打电话给严定尧。
“小之！”电话那头的呼喊差点震破他的耳膜。
“尧……”阙衍之突然好想哭。一听见他的声音，他所有的坚强都消失了，只想着……好想见他、好想见他！
“你在哪里？”
“我在市立医院……”他的声音有气无力。
严定尧一愣，随即歇斯底里地大叫：“你受伤了？”
“不是，我……”欲言又止，他无助地低喊：“你来，马上来好不好？我好想你……”
二话不说，严定尧加足马力就往市立医院冲。他感觉得到小之此刻的傍徨，他接收得到小之的呼唤中带着多少渴望、多少依赖。
小之需要他，他怎能不在？
不到十分钟，严定尧的车已经转入医院的停车场。他下了车，连锁都没锁就直冲向小之告知的那栋楼。几近半夜，医院中庭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他远远就看见了伫立在台阶前孤单的小小身影，此时正等待着他温暖的拥抱。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向前。
阙衍之一听见跑步声，立刻抬起低垂的脑袋，想也没想，摊开手直扑进他怀里。
“小之！”紧拥着他颤抖的身躯，严定尧的呼吸是凌乱的，手是冰的。
原来自己已经紧张到手脚发冷的地步而不自觉。
小之会不顾一切，主动地拥抱他，投入他的怀抱，可见他受了多大的刺激！
“怎么了？你让我好紧张。”严定尧拍抚着他发颤的背脊，柔声哄着。
阙衍之双手将他抱得好紧，无助地埋在他胸前，嗅着这股让他心安的气息，依赖着他的体温以平息自己的恐慌，呼吸终于逐渐平稳下来。
“见到你真好……”阙衍之笑了。原来自己不是一个人，只要求救，他就会出现。
“快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严定尧轻推开他，检查他身上有没有出什么差错。从脚打量到头，最后停留在他水蒙蒙的眼中。
“小之？”他怎么觉得小之好像灵魂出窍似的？
“中午跟你通完电话，安养院的看护阿姨通知我，奶奶突然跌倒了，有生命危险。我赶到医院的时候，奶奶已经陷入昏迷。医院里收不到讯号，我来不及通知你……”
严定尧锁着眉看他，意外地在阙衍之眼中看不见哀伤，反而是茫然与恍惚。
“我觉得很奇怪，说不上那是什么感觉……其实我跟奶奶没什么感情，我出生后爸妈就过世了，奶奶一直不喜欢我，从小就把我丢给奶妈带。我考上大学，搬出来住之后，她因为身体不好搬进安养院。今天晚上，有一阵子她清醒过来，跟我说了好多话，好像是这辈子她第一次跟我说了这么多话……交代完之后，她就走了……”
严定尧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紧握着他的手给他力量。
“她说……她一直没告诉我，爸妈其实留了一笔财产给我。而我打工给她的钱，她也都拿去付保险，受益人是我。现在她要走了，这两笔财产都是我的了，是她要留给我的，当作是对我的补偿……”阙衍之傻傻地说，茫然地抬头望着他。
“我突然变成千万富翁了，却很奇怪……”
“为什么奇怪？”
“那是奶奶的钱……”
“那是奶奶帮你存下的钱，是你爸妈留给你的钱，本来就是你的。”
“是这样吗？”
“不然呢？难道是你奶奶抢来的？”严定尧温柔地笑了。
阙衍之摇摇头。严定尧再次将他揽入怀中，心疼地启口：“笨蛋，不要觉得愧疚，该你的就是你的，我就说你不会倒楣一辈子的。奶奶的后事有我可以帮忙，你什么都不必担心。”
“尧……”他觉得好不真实。
“想哭就哭吧！”
他埋在他胸前摇头，但是眼眶热热的。
严定尧看了一下手表，微微笑道：“距离十八岁的第一天，还剩半小时。”
阙衍之猛然抬头，瞠大眼看着他。原来他记得……
“本来，今晚我在‘天堂’帮你办了一个生日……不过，我现在觉得我们两个人一起过就好。”
“尧……”
“让我照顾你就好。”
“我……”
“让我疼你就好。”
“唔……”
“让我爱你就好。”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