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范蕙怡瞪大了眼睛。
失忆?这只有在电视或小说上才会出现的情节怎么可能在真实人生上演?
她倏地转回头去看病床上的人,但立刻就后悔了自己的直觉动作,因为他深情的目光几乎让她晕眩。
还没来得及消化徐雪龄的话,所以她呆呆的,连动也没办法动,握着她的手徐士凯说话了。
「我不许你再走了,我知道你一定又因为工作的关系,所以说什么没办法陪我,拜托,我可是你男朋友,而且我现在全身痛得很,你得陪我。」
她想抽回手,可是他不放,被那样紧紧的抓住,她都错乱了。
好像他说的才是对的,好像她才是那个搞错状况的人,好像……他们还在一起似的。
「不对、不是这样的!」像被烫伤一般的甩开他的手……
「别这样,蕙怡,士凯才刚手术完,你能不能别刺激他?」徐雪龄紧张的阻止她。
没错,那皱着眉,因为失血或者惊讶而苍白的脸庞让她有些不忍,可是她没有办法……
「你撞坏脑子了,我们一个月前就分手了。」
范蕙怡仍然选择说实话。她不能不这么做,她没有办法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跟他还像情侣一样相处,那简直是……根本无法想像。
「你现在的女朋友是孙小姐。」她指着在一旁的孙依依,「这才是你现在的女朋友,她昨天整晚在这里陪你。你看,她又漂亮又有气质又温柔体贴,她才是配得上你的女人。」我不是。
徐士凯的眉皱更深了。
「别开玩笑了。」他的声音沉了下来,似乎相当不悦。「我会不清楚我喜欢怎样的人吗?」
他连看也懒得看孙依依一眼,让孙依依气得脸色铁青。
「过来,我身体真的不舒服,别再跟我闹脾气了。」
她几乎要屈服了,几乎要向他走过去,被那双她怀念的温柔又深情的双眼所掳获……
「不。」
她想起了当初就是被那双眼睛给征服的,接着想起那些沉溺在甜蜜假象的日子,然后想起分离的痛苦,她想起了好多好多,多到不敢再靠近他。
「不!」她大叫着转身,快步冲出病房,就好像是后面有毒蛇猛兽追着她似的。
范蕙怡的生活跟往常没什么不同,早上七点起床、上班、吃饭、加班,然后就回家,整理家务,洗衣服,十一点上床睡觉。
只不过原本平静的生活被一件事情打乱了……
摆在桌上的手机又开始震动——因为响得太频繁,她不得不转成震动。她瞪着萤幕上显示的电话,咬牙按下关机键。
整理好情绪,她抬起头,继续方才中断了的对话。
「董事,今天开会的资料我已经整理好,放在您桌上了,您看看有什么不是的,我可以立刻修改。」
徐雪龄刚刚从父亲的办公室回来,看到范蕙怡,有些欲言又止,又看她关掉手机,更加踌躇了。
她想她知道那通电话是谁打来的。事实上,刚刚父亲跟她讲的也是有关这件事。
「蕙怡……你可不可以去看看士凯?他一直问起你。」
「我不想。」
「呃,那至少接他的电话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
范蕙怡固执的摇头。「董事,请您不要再说了,我跟他已经分手了,继续联络并不恰当。」
「可是他忘记了啊!」
范蕙怡咬紧唇,不敢相信她的上司竟然是这么……这么没神经的人,尽管从没对徐雪龄不敬过,但现在却忍不住提高音量。「可是我没忘!我没有忘记他说分手的模样,我没忘记我花了多少时间才逼自己忘了他,我没办法那么简单的像用橡皮擦擦掉那段记忆!」
徐雪龄显然被她的激动吓住了,久久才喃喃的说:「对不起……我知道我们的要求是过分了点,只是他现在还是个病人……」
范蕙怡要很用力才能逼自己镇定下来。「董事,我现在得赶一份文件,不能跟您多聊了。」
徐雪龄吃了个软钉子,只能摸摸鼻子,走回自己办公室。她这个助理的个性她是再清楚不过的,虽然外表很文静,可是却很有自己的原则,固执得很。
下班时间到了,今天范蕙怡没心情加班,回到办公室拿了皮包,关上电脑就离开公司。
一路上她逼自己不要再去想那个人的事情,她安慰自己也许没几天他就会恢复记忆,一切就可以回复正常。
会过去的……再怎样难熬也会过去的……她一直在心底默念,像是这样就能够说服自己。
回到家,走出电梯,她却在家门口看到一个不应该出现的人。
高大的男人即使坐在楼梯间给人的压迫感依旧强烈。长手长脚的他缩在地上,一定很不舒服,更何况他身上还穿着病人服,露出来的右手也还缠着纱布。他的脸色在阴暗的灯光下显得死白,面容好像又削瘦了些。范蕙怡的心微微刺痛了一下。
徐士凯听到脚步声,抬眼看她,深邃的眼眸霎时亮了起来。
「你回来了?你把门锁换了,我没办法进去。」他眼中有着像是迷路的孩子似的茫然。
「你、你怎么从医院出来了?」
「你不接我的电话,也不来看我,所以我只好来找你了。」徐士凯站起身,那个动作显然扯动了伤口,他抽了口气。
她必须要紧紧抓住自己的双手才能克制上前去扶他的冲动。
「我不会去看你,也不会接你的电话,我说过我们已经不是男女朋友的关系了。」她再次澄清,那话也不知道是说给他听还是要提醒自己。
他的脸色更加难看了。「这话你已经说过了,可是我没办法相信。」
「你不相信也没办法,事实就是这样。」牙一咬,她逼自己狠下心,越过他,从皮包里使出钥匙,开了门便要进去。
他没受伤的手挡在门中间,阻止她把自己关在门外。
范蕙怡再狠也没办法不顾会伤到他的危险关上门。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们不能再谈谈吗?我没办法接受我们分开的事,我现在脑子里记得的只有我们在一起的情形。我记得我花了好大的力气才追到你;我记得的是我几乎住在你这里;我记得我们喜欢一起去逛书店、超市;我记得我们说好下个假期要去北海道……
我记得的只有我是多么爱你,我认定你是我想要共度一生的女人,我无法想像自己会跟你分手。」他的语气透着绝望、慌乱,让人无法怀疑他的话的真实性。
他是真的不记得了。
他说的那些是他们分手前两个月左右的事情。
范蕙怡只觉得喉头涌起阵阵苦涩。
「我们没有去成北海道……」她摇摇头,苦笑的看着他,想起过去,她的眼底漫起痛楚,嘴角的弧度凄凉得让人想掉泪。「你说很爱我,你说要跟我共度一生,可是那之后的两个月,你就对我提出分手了。」
她的语气淡淡的,不带任何讥讽或者指控,只是单纯的陈述事实。
徐士凯受到的震撼却是巨大的。「怎么可能……」
「事实就是这样。」她直视他的眼睛。「所以请不要再骚扰我了,请你回去吧!你的家人一定很担心你的伤势。」
她把他的手往外推,正想要关上门,他却回神似的紧抓着门框不放。
「为什么?我为什么要跟你分手?」
他执意问出一个答案,因为怎么也想不透自己为什么会想要跟她分开。以他此刻对她的感觉是那么样的强烈来说,根本无法相信这份感情会在两个月之间产生改变。
范蕙怡几乎要恨起他来了。虽然知道他受伤丧失记忆了不能怪他,可他简直就是在逼她重新经历一次那份痛楚。
她紧咬下唇,许久才低着头吐出话。「你说你累了。」
「那是什么理由?」徐士凯皱起眉「那正是你唯一告诉我的理由!」她终于忍受不了,抬头对他大吼。
「蕙怡……」他看到她眼中的愤恨,知道自己终于逼得她卸去平静的伪装。在此时,他也为她眼中的伤害感到心痛不已。
「对不起,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那么混蛋,你一定很难过吧?我都说过我不会伤害你了,却伤你这么深。给我个机会弥补好吗?我发誓这次我会好好待你。」
范蕙怡避开他伸出的手,脸上的表情只有防备。「不用了,我已经调适好了,现在你能对我最好的补偿就是别再来烦我。」
徐士凯错愕的看着她。
她已经调适好了——意思是说……她已经不需要他了?
才分手多久?一个月她就能调适好?他被挫败感淹没。显然对她而言,他的存在根本就可有可无。
他怒极反笑。「是吗?你还真坚强。」
她不由得被他语气中的讥讽所惹怒。说要分手的人是他,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立场来责怪她?是,她是被他伤得体无完肤、她是曾经想过痛哭流涕的求他回来,她好不容易撑过来,好不容易重新振作起来,他才又突然出现,说他忘了一切?这世界到底还有没有公理?一句忘了就可以全部抹煞吗?那她流的那些泪水又算什么呢?
别开玩笑了!人的心又不是橡皮,怎么可能任凭他搓圆捏扁然后就又能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她冷下脸。「谢谢你的‘夸奖’,不过这些跟你都没关系了,你请回吧!」
「你说你已经调适好了,可是我没有,我现在只记得自己有多爱你。」
「那是你的问题。」
「蕙怡——」
徐士凯还想说什么,她却不理会,直接拿出手机拨了徐雪龄的电话。
挑衅的直视他,她对着手机那头的人说:「董事您好,是我……他现在在我家门口,请派人来接他回医院。」
她判断的没错,他是私自从医院偷跑出来的,徐家人想必已经急疯了,只要告诉他们消息,自然会有人来把他接走。
他皱眉。「你还是一样做事很有效率。」
她耸耸肩。
这回她要关上门,他没再阻挡,只不过在她关上门之前,他对她说:「我不会放弃的,我会赢回你。」
她一震,猛力关上门,之后好一会儿,脑海里还一直出现他执着坚定的表情……
她的心惶惶不安,一点都没有刚刚面对他时的冷静。
范蕙怡顶着熊猫般的黑眼圈来上班。昨晚根本就睡不着,人是躺在床上了,脑子里却不断掠过许多画面——交往时的情景、分手时的情景、还有他说他不放弃的情景……
走近办公室,她全身僵住了,徐士凯的母亲就站在她的办公桌前,让人想忽略都不可能,她只能硬着头皮打招呼。「徐伯母您好。」
「可以私下跟你谈谈吗?」中年妇人尽管年近半百,还是如她记忆中那样优雅迷人,全身上下透着贵气。
只不过范蕙怡在那张尽管上了妆还是遮掩不住的脸上,发现跟她相同的黑眼圈,她知道徐伯母想跟她说什么了。「我们到会议室谈可以吗?」
「嗯。」
范蕙怡领着她到会议室的时候,自己给自己加强心理建设。
等一下无论徐伯母怎么说,她就坚持跟徐士凯已经没有关系就好了,千万不能动摇。即使她一向很喜欢徐拍母,他们交往的时候她也一直都对她很好,完全没有用什么家世背景来反对他们……
等等!她在想什么?别想了,不是说要坚持己见吗?
会议室的门关上,范蕙怡深吸口气,正打算把准备好的说词跟她说时,想不到对方竟先开口了。
「这次士凯的车祸并不单纯。」
意料之外的话让范蕙怡愣住。「什么?」
「有人想杀他。」
徐陈美玉沉重的表情不像开玩笑,她也不认为有母亲会拿自己儿子的性命开玩笑。
「根据士凯的说法还有现场的情况看来,对方的车是故意要把士凯的车逼出车道的,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捡回一条命已经算是幸运了。」
范蕙怡的喉咙突然觉得干涩无比。「是谁?」
「还没有确切证据,不过我们有几个怀疑的对象。士凯在公司的表现很好,接班家族企业的态势越来越明显,也许有人对这点不是很满意……」
范蕙怡张大了嘴,周身窜过一阵寒颤。徐伯母的声音很冷静,只是有些疲惫,显然这样的事情对他们这种大户人家而言,是可以预料到的,但对她来说根本无法想像。
有人要害死士凯?那不是意外?也就是说凶手可能再度行凶?
她背后冒出冷汗。
像是回应她的想法似的,徐陈美玉严肃的说:「因此昨天那样的情况是不能发生的,士凯甩开保镳,一个人跑去找你,万一途中发生什么意外……」
范蕙怡同意,那种情况不能再发生。
徐陈美玉握住了她的手。「所以,蕙怡,我求求你,这段期间可不可以陪在士凯身边?你应该知道他的性子,他很固执,要做的事情从来没有人可以阻止得了他。现在虽然他人在医院里,可是他那么聪明,谁也困不住他。只要他一颗心还挂在你身上,他就会不断跑来找你,也不断把自己暴露在危险中。」
范蕙怡很想说那不是她的责任,可是她说不出口,她忘不掉知道他车祸时那种恐慌,那是她怎样都不愿意再尝一次的恐怖经验。
「蕙怡,我知道这样的要求也许过分了点,但请你体谅一下做母亲的心情好吗?我会补偿你的。」
在她说出补偿的方法之前,范蕙怡及时阻止了她。
「徐伯母您不用说了。」要说出这话很难,但她仍嘶哑的开口,「我同意。」
「真的?你可以一直跟在士凯身边照顾他,不让他乱跑?」
「一直」两个字显得沉重无比,范蕙怡光是想像就觉得头皮发麻。她要怎么待在他身边而不被那磨人的心痛折磨致死?可是比起他的性命,一切都显得无足轻重。
「我会在他需要的时候陪在他身边。」她咬着下唇。「等到揪出想害他的人,等到他恢复记忆,或者他不需要我了……我就离开。」
徐陈美玉怔愣的看着眼前的女孩,然后扬起欣慰的微笑。「谢谢你,谢谢你那么爱着士凯。」
范蕙怡直觉想要否认,可是话却梗在喉头。
她能辩解什么?想到他有危险,她的心就无法安宁;明知道持在他身边会让自己痛苦,但只要对他有帮助,就连自己的心情也可以不顾了。
不是爱,还能是什么?
「士凯真有眼光,挑到了你这么好的女孩。」
面对徐陈美玉的赞美,范蕙怡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是「曾」挑到了她,不过又舍弃了。
现在只是暂时忘记,也许哪天又会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