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颜博文去了一趟香港,除了陪慕小语采购之外,他当然也买了衣服、饰品回来,想讨好女儿一下,哪知道宝贝女儿完全不领情,反而像只寄居蟹般的躲在自个儿的房间里不肯出来。
他这个做老爸的里子、面子完全挂不住,只好摆张臭脸坐在客厅里。而颜浩看到这种情形,只好到妹妹房间里充当和事佬。
“静儿,拜托你给老爸留点面子好不好?”颜浩开口拜托自己的妹妹。
颜静儿盘腿坐在床沿,用手指着颜浩说:“我不要跟你说话,你现在跟我不是同一国的。”
“静儿,不要这么孩子气了行不行?”颜浩把右手贴在额头上,一副受不了颜静儿这种幼稚行为的模样。
“哼!我根本不指望你们了解我。”颜静儿痴痴的望着手中母亲的照片,赌气地说。
“就算你反对老爸再婚,也不必连他买东西给你都拒绝吧!他疼你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必让他难堪?”颜浩觉得她这次真的是过分了些。
但是,这番话颜静儿完全听不进去,她只觉得自己是被人遗忘的小可怜,为什么别人都能有一个完整又幸福的家庭,而她却没有?就算她还有哥哥,但哥哥也是成天忙着自己的事情,这个家究竟有谁真正关心过她?别人羡慕她有不虞匮乏的物质享受,可是她并不希罕这些。
颜静儿站起身,拎起背包、穿上外套,而后推开颜浩往外走。“我出去一下!”
“你去哪儿?”颜浩问她。
“这和你们一点关系也没有!”她一字一字清楚地说。
看见颜静儿来到客厅,颜博文以为女儿气消了,立刻迎向前笑着开口:“静儿。”
“爸,什么都不必说了,你要跟谁结婚都不关我的事,反正我不会出席你的婚礼。”
颜静儿丢下这一串话后,便迳自出门了。
颜博文怎么也没想到女儿对自己这段感情的反弹会这么大,他应该用什么态度或方法来让女儿接受这个事实?
唉,头疼啊!
颜静儿双手拉着背包的带子来回晃动,她已经漫无目的的在街上晃了一个多小时了。
她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不想回家。原本她想找朋友或是同学出来玩,不过她们只会带她去什么迪斯可、KTV的,做这些根本不能让她快乐,所以她放弃了找朋友这个念头。
她现在只想要安静,安静地让自己度过这个晚上。
但是,一个人还是挺无聊的,有什么事情是一个人去做也能自得其乐的呢?
啊!有了,去吃晚餐,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吃总是能让她的心情变好。她停下脚步,思索着该吃什么比较好。
干脆去吃日本料理吧!她的视线恰巧落在一家日本料理店的招牌上,便干脆的做了决定。
不再多想,她立刻走进日本料理店,准备好好的祭祭她的五脏庙!
耿易尘在“怀石园”中宴请客户,自从他接掌“耿氏集团”之后,就积极的拓展海外事业,他希望能将耿氏集团推上国际舞台,不再只是守成,满足于现有的版图。他必须让大家知道,他的做事方法和他父亲是不同的。
耿易尘有一套自己的行事准则,他谦恭有礼,但行事果决、不拖泥带水,眼光又准,耿氏集团在他接管以后,营利一直在增加。
而他招待客户也有一套做法,像今天接待的这些政要、官员们,耿易尘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明白的让他们知道,他只陪他们吃这顿晚餐,餐后的余兴节目他则不奉陪,他对脂粉味浓厚的花酒向来不感兴趣。
他看着这些表面上打着为民喉舌的旗帜,暗地里却不择手段贪污歛财的官员们吃得差不多了,也明白他们的心思已经不在这里,他们根本不在意这家餐厅的料理道不道地、好不好吃,每个人心理惦记的都是下一摊。
他招来怀石园的公关经理结算今晚的帐,之后跟业务经理一起送客人走。
从包厢里走出来,沿着走廊到大厅,那些政要人士还在怂恿他,要他一起去,耿易尘微笑着婉拒他们,送走了这些人后,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转身欲离开时,他才想起自己的皮夹还放在包厢里,于是他站在前厅,等着公关经理去包厢替他拿回皮夹。
观看着周遭的布置时,他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孔。坐在矮屏风后面的榻榻米上的,不就是他上个礼拜遇见的那个女孩?
公关经理拿着皮夹走向他。
“耿先生,你的皮夹。”
耿易尘接过皮夹,再度看了一下颜静儿,他问公关经理,“那位小姐是一个人来的吗?”
公关经理朝耿易尘所指的方向望去,一看到颜静儿,他立刻露出笑容、竖起大拇指,啧啧称奇地道:“这位小姐食量真大,可以去参加大胃王比赛了。她一个人来,可是点了好多菜,而且每一道菜都吃得津津有味哦!”
“真的吗?”耿易尘有些疑惑,但他还是对公关经理说:“把这位小姐的帐记在我帐上。”
“是的,耿先生。”
耿易尘走向屏风后,大方地脱下鞋,在颜静儿的对面坐了下来。
“你一个人吃得完吗?”他问她。
颜静儿夹起一块牛肉正要往嘴里送,抬起头一见是耿易尘,她立刻放下那片牛肉,有些惊讶。“是你!”
“如果你不介意,可以请我一起吃吗?”他又问。
颜静儿看看满桌的菜肴,两个人吃比一个人吃有趣多了,她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看了看桌上的菜,耿易尘还真是佩服颜静儿,她点了海鲜、什锦、牛肉火锅,还有鱼、螃蟹、虾和牛肉,另外还有一堆菜,盘子碟子堆了满桌。
“你是食欲好还是食量大?”面对一桌子的菜色,耿易尘忍不住地对颜静儿提出第三个问题。
颜静儿抬头看看他,发现这个人很爱发问,顾不得什么礼貌,她夹起牛肉边吃边回答:“看到这些东西感觉都很好吃,食欲自然好。而食量则是和心情有关,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只要大吃一顿就好了。”
耿易尘看着她,发现她是很认真地在回答他。她也有一套自己的生活哲学呀!刚才的餐会里他也没吃多少东西,那么就趁现在好好吃一顿吧!于是他招来公关经理又点了几道菜与甜点。
“那我们来大吃一顿吧!”他开心的对颜静儿说。
他捞起螃蟹开始吃了起来,就像颜静儿说的,吃东西真的会让心情变好。
因为有耿易尘的陪伴,颜静儿更是吃得不亦乐乎,原有的戒心也渐渐地解除了。
“喂!你叫什么名字呀?”她问。
听见颜静儿这样问,耿易尘笑吟吟的抬起头看她。“我还以为你打算一直喊我喂呢!”他笑了笑,向她自我介绍:“我姓耿,耿易尘,你呢?”
颜静儿拿着筷子夹起炸豆腐放到碗里,笑着说:“耿易尘,你的中文有一种腔调,你是日本人?”她重覆了一遍他的名字。“不过你的名字挺好听的,和你的人很搭。”
“谢谢!没错,我是中日混血儿,希望你不会刚好是个‘抗日主义者’。现在你已经知道我的名字了,那我有没有这个荣幸知道你的芳名?我总不能一直叫你喂吧!”
“当然没有罗!”颜静儿睁着又大又圆的眼,十分慧黠的看着他说:“静儿!我家人都喊我静儿。”
“静儿?还好,静儿是个很可爱的名字。”他夸张的呼了口气。
“对呀!就跟我的人一样。”被耿易尘夸张的神情逗笑,颜静儿先前的不愉快顿时不翼而飞。
两人边吃边聊些不着边际的话题,颜静儿现在才看清楚眼前的耿易尘。
耿易尘有种忧郁小生的气质,漂亮的脸上有着一双深邃的眼睛,炯炯有神,看起来有些深沉,但又不会让人不敢接近。
颜静儿家中有三个帅哥,但比起眼前的耿易尘就差了一大截。
“耿易尘,你是做什么职业的啊?”
耿易尘看看颜静儿,她的眼底尽是纯真,他笑了笑,“我是贸易商,经营家族企业。”他不想解释太多,于是避重就轻的回答。
“哦!”颜静儿似懂非懂的点头,也不知道她究竟懂不懂。
“你呢?”礼尚往来,他也想多了解她一点。
“学生。”
“学生?”他很吃惊,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年轻。
“是啊,我还在念大学,原本去年就该毕业了,可是因为出席天数不够所以延毕一年。”她不在意地耸耸肩。
“那你是念什么科系?”
“外语系。”
颜静儿的食量大得吓人,吃完了桌上的晚餐,她抚着肚子大呼,“好胀喔,怎么办?不行,我必须运动一下!”
“运动?”
“对啊!走,我带你去逛街。”颜静儿兴奋的说。
这真是奇妙的一夜,耿易尘不敢相信自己竟然陪着一个二十几岁的小女孩到处闲逛。
颜静儿真是个逛街高手,除了对百货公司很熟之外,哪条路上、巷子里有什么精品店,她都了若指掌,这让耿易尘忍不住开口问她:
“你没事就在街上乱逛啊?不然怎么知道这么多家店?”
颜静儿拎着一堆购物袋,转头向耿易尘说:“你答对了,我没事就喜欢在街上乱逛。”
耿易尘有些怀疑的看着颜静儿。
颜静儿的脸上有一抹哀怨的神情,她幽幽地说:“这是我排解寂寞的方式。”
她皮包里一张一张的金卡,和那天她在婚纱店门口哀怨的神情,让耿易尘不禁怀疑,她该不会是别人的情妇吧?
“买这么多东西你都用得到吗?”他试探的问。
“用不到,我只是想气气那个付钱的人而已。”她耸耸肩。
她答得很自然,这让耿易尘心中的疑虑更深。
“我累了,找个地方坐坐吧!”颜静儿说完便领着他进入一家咖啡店。
他平常可没这种闲情逸致陪女人逛街、喝咖啡,但今天他……居然陪一个小女孩逛了这么久,唉……不过究竟该称她为小女孩还是小女人呢?
颜静儿为自己点了一壶水果茶,喝得津津有味。她翻翻袋子,拿出一个盒子递给耿易尘。
耿易尘接过盒子,纳闷地挑眉看她,“这是什么?”
“送你的礼物,谢谢你陪我。”颜静儿天真的笑着,好像送礼给别人对她来讲是天经地义的事。
耿易尘接过礼物,有一种温馨的感觉流过心底,她这个小小的举动,充分的表露出她的体贴、周到。不过,她究竟是什么来历,该不会真的是某人的情妇吧?
“谢谢!静儿,你说你想气这个帮你付钱的人,他是——”耿易尘试探地问她。
“一个让我又爱又恨的人。”
对于她的回答,耿易尘并不是很满意,不过这却令他更加好奇,想知道对方究竟是何方神圣。
“耿易尘,我下次要逛街还可不可以找你一起出来?”颜静儿睁着晶亮的眼眸,期盼地望着他。
耿易尘点点头,然后再次问:“那个付钱的人不会生气吗?”
“啊?”颜静儿看了他一眼,然后展开笑靥说:“不会。不过,我倒希望他会生气,最好气死他。”
“那你有空就打电话给我。”
“一言为定喔!”颜静儿接过他的名片,露出愉快的笑脸。
说实在的,因为有耿易尘的陪伴,才让她今晚心情这么好,他的身上有一种令她安心的气息,让她可以暂时忘却烦人的事。
颜静儿看了一下腕表,发现时间也不早了,便拿起东西站起来,向耿易尘道别。
“我要回去了。”
“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改天你一定要再陪我出来玩喔!”颜静儿对他挥挥手之后便转身离去。
耿易尘正目送她的身影离去,却忽然见到颜静儿去而复返,在他脸颊上留下一吻。
“很高兴认识你。”颜静儿向他眨眨眼,之后走出他的视线。
耿易尘惊讶于她的举动,一时怔愣住,只能傻傻的望着她离去的身影。他没想到自己的心情居然会因一个小女孩而起伏不定。
颜静儿提着大大小小的购物袋进门,颜家的三个男人正坐在客厅等待她的归来。
见她“满载而归”,三个男人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静儿,你又去大血拼啦?”颜浩问她。
“是啊!”
见她还挺开心的,颜豪抓紧机会问:“那么你的心情应该好一点了罗!”
颜静儿将一堆东西放下,一屁股坐进沙发中,伸直两条长腿,一副很累的样子。
颜博文清清喉咙,对颜静儿说:“静儿,爸爸有点事情想和你谈谈。”
“如果是要谈你的婚事,那你就说吧!我没有任何意见,因为这不关我的事,家里多个人或少个人都跟我无关。”
颜静儿完全不肯妥协,既然他要谈,她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坚决表达自己的立场。
颜博文当然了解她这种倔强的性子,“静儿,爸爸对小语是真心的,她加入我们家并不会改变什么。”他语重心长的说,希望女儿能谅解。
“不会吗?对你而言也许不会,对我来说却不是如此,你要我如何面对同学们的异样眼光?我知道你们平常都很忙,我并不要求你们无微不至的照顾我,只希望你们在做任何事情之前能先想想我的立场!”颜静儿气呼呼的跳起来,愤怒地吼着。
面对颜静儿激动、愤恨的言语,颜家的三个男人感到十分讶异。的确,他们都忽略了她的心情。
颜静儿说完便拎起所有的东西,转身准备回房去。
颜博文诚挚的喊住颜静儿:“静儿,我还是希望你能来参加婚礼。”
才踏上楼梯的颜静儿停下脚步、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转过身来对颜博文说:“老婆果然比女儿重要,好!我会出席的。”
颜静儿回到房间后,扔下手边的东西,无力的坐在床沿。她知道一切都变了,以前那个幸福的家,在妈咪过世之后就不存在了,现在剩下的只有她心里残存着的幸福回忆。
“少爷,你回来了,怎么这么晚?”
“馨园”的老管家严伯站在门口迎接耿易尘。
“你饿了吧?我让人准备宵夜。”
馨园内除了耿易尘外,就只有跟随耿氏家族多年的老管家严伯和她的妻子馥姨及司机小白了,馨园内每周固定请园丁整理庭园,家中简便的事务才由严伯、馥姨来做,连他的衣物也都送洗。
平时除了他到台湾洽公会在这里落脚,其他耿氏家族的成员并没有住在馨园,这座宅子虽为耿氏家族产业,但实际上却是耿老太爷耿藤晃为感谢严伯这大半辈子对耿氏家族劳心劳力,特地购置让他们夫妻安养天年用的。
严伯与馥姨虽然得耿老太爷厚爱,但仍谨守本分,不敢以馨园主人自居,对这个耿氏家族的唯一继承人十分忠贞。
“不用忙了,我不饿。”耿易尘制止严伯,“夜深了,你该就寝了,我不是说过不必替我等门吗?”
“是的,可是你这么晚还没回来,老仆有些担心,既然你已经回来了,那老仆就去休息了。你也早点休息,别太累了。”
“我知道了。”耿易尘点点头。对于严伯始终自称老仆的习惯无力的叹了口气,严伯什么都好,就是太重视主仆之分,常常会为了称呼与他僵持不下,这也是让他最头疼的一点。
耿易尘坐在沙发上,回想着今晚,一切彷佛梦一般,他居然陪着一个小女孩逛了大半夜,这对他来说是前所未有的,若让他那些损友们知道的话,准会被他脱轨的行径吓坏。
他虽然待人谦恭有礼,但个性却十分冷漠,除了工作时间之外,私底下的他是沉默寡言的。今晚所发生的事,不要说他的朋友知道后会很惊讶,就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极了。
在这夜深人静时,他开始思念她的一颦一笑,这代表了什么?
这真是值得深思的问题,看来他得好好地想一想。
颜静儿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如何决定,父亲的确有他的立场,但她是怎么也不肯退让的,对她而言,说过的话是不会再收回来的。
然而,她并不是真的是一个那么叛逆、不听话的女儿。
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父亲会爱上一个年纪比他小那么多的人?
父亲的婚期在即,颜家上上下下都为这桩喜事忙碌着,只有她冷眼旁观,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
望着哥哥和佣人们全在张罗喜事,只有她像游魂般的晃来晃去,彷佛是全然的事不关己,可是矛盾的情绪却在她心底翻腾。
对她而言,最大的问题就是:她到底要不要参加父亲的婚礼?
起了个大早,颜静儿睡眼惺忪的从房间踱到餐厅,想好好的吃一顿早餐。但她一走进餐厅就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她看见慕小语正和她的家人们坐在餐桌上吃早餐,她停住脚步,微微地张着嘴。这是什么情况啊?
“静儿,来吃早餐。”慕小语热络地招呼颜静儿,希望藉此拉近彼此的距离。
“为什么她会在这里?”颜静儿一点也不领情,她气急败坏的指着慕小语问。
她的举动让在座的众人很尴尬,而慕小语更是不知所措,彷佛自己是个不速之客似的。
颜浩见状赶紧出来打圆场,“小语过来吃早餐,待会儿她要和老爸一起出去。静儿,快来吃饭,你待会儿要上学了吧!”
颜静儿摇摇头,“不吃了,上课来不及了。”
“还早呀!怎么会来不及?”颜豪不解地道。
“你管我,我没胃口不行啊!”颜静儿气呼呼的掉头就走。
见慕小语一脸尴尬,颜博文满怀歉意地拉拉她的手,心中也是无可奈何。静儿的脾气是晴时多云偶阵雨,谁也猜不准。
而转身回房的颜静儿心里更是呕,她原本想好好吃顿早餐的,哪知道一早就碰到她最不想见的人。
颜静儿冲回房间,以最快的速度换好衣服,抓起背包就往外跑。在经过客厅时匆匆丢下一句:“我走了。”便冲出门了。
其实颜静儿心里也明白,慕小语迟早会嫁进来,来吃顿早餐也不为过,自己实在不必这么大惊小怪的,虽然明白,但她就是呕呀!
唉!这么早去学校做什么?她前两堂又没课,看看时间,她决定还是先找个地方吃早餐再说。
她走进咖啡厅,选了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阳光温暖的照着,但颜静儿却一点也感觉不到暖意,反而感觉有一股从心底袭上来的冷意。
轻啜一口咖啡,她无奈地叹口气。今天下课后,她又该上哪儿去呢?她觉得自己真的好孤单、好孤单……